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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猿猴抢婚

民间传说是流传在民众当中的与一定历史事件、历史人物和地方古迹、自然风物、社会习俗有关的叙事文学。它所讲述的事件,往往同历史的、实有的事物相联系,具有较强的现实性特点,因此,尽管与神话相比,传说的神圣性特征有所减弱,但在其流传地区,还是被人们当做真实的事件来看待的。

中国是一个富于传说的国度,从国家民族大事到习俗惯制、风物特产、山水景物等等,大都有各种各样的相关传说。大体来说,传说可以分为三大类:(1)人物传说,即以人物为中心,叙述其事迹和遭遇的传说;(2)史事传说,即以叙述历史事件为主的传说;(3)地方风物传说,即叙说地方的山川古迹、花鸟虫鱼、风俗习惯或乡土特产之由来和命名的传说。

我国各地所流传的有关猿猴的传说,最著名的当数“猿猴抢婚”的故事,此外还包括其他一些同猿猴某习性特征有关的内容。这类传说中的事件,大都是同某个历史人物的遭遇或猴子某形貌特征的来历相联系而展开,按照以上所述传说的分类,我们可以把它们看做人物传说或地方风物(花鸟虫鱼)传说。

猿猴抢婚的故事,又被很多学者称为“猴娃娘型”故事,其主要情节型式如下:

1.一老婆子的女儿,为猴取去做妻子。

2.老婆子以喜鹊的指引(或没有此情节),得入猴洞。

3.母女设法逃回。

4.猴思恋其妻,频到村中啼哭。

5.她们以某种方法伤之,猴不复来。

从笔者目前所见到的材料来看,尽管各地流传的此类作品在一些细节上略有差异,但其主要情节却均可以上述型式来概括。这类故事的结尾,通常又和解释猴子某种生理特征――特别是猴子P股为何是红色的由来结合起来,因此,我们把它看成是传说。例如,下面这则采集地不详的《猴P股为啥是红的》讲:

从前,有户人家,日子过得很不赖,你看她姑嫂俩,干啥活儿都想争个先。

一天,姑嫂俩吵嘴哩。小姑子说:“明天捣米看谁起得早,谁起得迟了挨十捶。”嫂子说:“看我明早不打你十捶才怪哩。”没想到姑嫂俩的话被老猴精听见了,老猴精打起了坏主意。

第二天天还没有亮,小姑子先起来,悄悄开了门,见碾子口坐着个人,心里扑腾了一下,心说:“坏了,让嫂子抢先了。我先吓唬吓唬她。”慢慢儿来到碾子跟前,猛地伸手捂住嫂子的眼睛。手刚伸到眼皮那,那人猛地伸出毛茸茸的大手搦住小姑子,一溜烟往深山里跑去,她一下子吓傻了,没来得及喊就被老猴精背到山洞里。

嫂子醒来,天已快明了,心想:“今儿起迟了,非让小姑子打十捶不行。”赶紧起来开门,见院子里没人,又笑了,几步赶到小姑子门前,说:“死妮子,到啥时候了,还睡哩?”可听老娘在屋里说:“她早就起来了。”嫂子一听,喊道:“死妮子,你在哪儿哩?快出来!”连喊了几声也不见回音,全家都起来了,东找西找,折腾了一清早也没有找见个人影儿。

金猴献瑞

老娘见闺女找不着,天天哭得泪巴巴哩,眼泪慢慢也哭干了,眼也快哭瞎了。哥嫂把该找的地方都找遍了,还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又一年过去了。这一天,有只麻雀落在院子里的树上喳喳地一个劲叫唤,老娘听见了,说:“你一个劲穷叫个啥,你要知道俺闺女在哪儿,就给我领路吧。”麻雀喳喳几声往山里飞去了。老娘深一脚浅一脚地紧跟。麻雀飞飞停停,一直把老娘引到山洞口,喳喳几声飞走了。

老娘朝洞里喊:“闺女,你在哪儿?娘看你来了!”闺女一听娘来了,从洞里跑了出来。娘俩见面,又高兴又扯急,抱着头痛哭了一顿,娘说:“闺女,咱回家吧。”闺女说:“可不行,老猴精快回来了,再说还有这两个猴崽子跟着我哩。”老娘一看,见闺女身后跟着俩猴崽子,猜想可能是闺女给老猴精养的。正说着话哩,老猴精回来了。闺女赶紧把老娘藏起来了,老猴精一进洞,就翘起鼻子问:“谁来了,咋有一股生人味?”闺女知道瞒不住了,就说:“咱娘来了。”老猴精说:“是娘来了呀,快出来吧,就在这住吧。”

娘俩在山洞里住了多少天,见老猴精管得松了,就商量着逃走的办法儿。正巧,两个小猴崽子害眼哩,老猴精非常着急。老娘对老猴精说:“你去弄点胶回来熬熬,我给孩子抹几回就好了。”第二天,胶熬好了,老猴精又出去找食去了,老娘把熬好的胶给两猴崽子抹了好几回,把他们引到洞外边说:“就在这别动,一会儿干了眼就好了。”回到洞里,拿着老猴精的金碗银筷子,拉起闺女就往家里跑。才跑了半路上,老猴精背着俩小猴崽追上来了。看到娘俩在路上,就喊道:“娘啊娘,你领走闺女俺孩子没娘,更不该偷走俺金碗银筷子。”老娘赶紧扔下金碗银筷子又接着往家跑。老猴精拾到金碗银筷子,送回洞里,又回来追她娘俩。快追上了,也到家了。娘俩闩上门,老猴精进不去,干扯急,见下地的人都回来了,就跑了。

娘俩回来后,老猴精每天清早天不亮就带着两个小猴崽来到院里,往碾子口一放,扯开嗓子喊道:“舍了金碗银筷子,舍不了猴它娘。”天天这么喊,吓得村上人都不敢起早。

嫂子出了个主意说:“老猴精真可恶,咱非得治治它不行。”在碾子旁堆起柴火,把碾子烧得烧烧的。老猴精又来了,把猴崽子烫得“哇哇”惨叫,吓得老猴精背起小猴崽就跑,回到洞里一看,两个小猴崽的P股被烫得红艳艳哩,没了毛,再也不敢去喊叫了。传说从那时起,猴的P股就成了红的。

有的传说中,没有鸟雀引路的细节,而且,发现失踪姑娘的,往往是其哥哥或弟弟,他们逃回之时也没有经历什么曲折。例如,流传在辽宁兴城的《猴P股为啥是红的》讲道:

传说在很早以前,有个姑娘在门口推碾子,冷不丁来个麻猴,把姑娘给背到一个山洞里。山洞是猴的家,麻猴让姑娘给做媳妇,没办法,就在这过日子,后来还养活一只小麻猴。姑娘家丢了人,找了好几年,也没找到下落。

这一天,她兄弟上山割柴火,碰着一个洞,一会打洞里冒出来个小媳妇,他一看,天哪,这不是我姐吗!他对他姐说:“姐呀,你咋跑这来了呢?”他姐说:“唉,别提了,我是让麻猴硬给背的呀!”说唠着姐俩就进了洞里。

弟弟问:“老麻猴呢?”

“老麻猴到南山采野果去了,得傍黑回来。”他姐说。

这时,小麻猴见来了生人,就悄悄猫在妈妈背后,偷着瞅。

“别怕,他是你舅!”

小麻猴高兴得直蹦高。过晌,弟弟说:

“姐,你拾掇拾掇,跟我回家吧。”他姐就跟着弟弟走了。

傍黑,老猴回来了,看见小麻猴趴在洞口哭,就问:“你妈呢?”小麻猴说:“我妈跟我舅走了。”媳妇不在家,小麻猴想他妈直哭,老麻猴背着小麻猴去找。

赶到这家门口,老麻猴抱小麻猴坐在碾子上,嘴里念叨:“孩子妈,孩子娘,孩子哭了我着忙。”他兄弟嫌老麻猴成天赖这儿扯淡,那么的吧,用火把碾子烧热了。这老麻猴又来了,背个小麻猴往这一坐,“咝啦”一声,把大猴和小猴P股都给烫了,毛烫没了,老麻猴背上小麻猴就跑,再也不敢来了。要不那猴P股怎么是红的呢?打这以后哇,你要看见猴,说:“猴P股失火喽!”它不干,伸爪要挠你。

金猴献瑞

20世纪20、30年代,我国早期的民俗学研究者及爱好者,在河南、江苏、浙江、陕西、四川等地区,都采集到了各种“版本”的猴娃娘型故事,其主体内容均与上文所述之“型式”大致相同。这类传说在我国蕴藏之丰富及分布之普遍,由此也可见其一斑。那么,这类传说具有什么样的内涵呢?

在猿猴抢婚类的传说中,实际上体现着远古文化的印迹与后世各种观念相互交织的影响。

首先,我们可以从这类传说中看到动物崇拜观念的痕迹。前文已经多次谈到,动物崇拜观念是人类生活早期一种普遍而又重要的文化现象,处于幼年时期的人类,由于受“万物有灵”这一占主导地位的世界观的影响,对与自己有较多接触的各种动物,大都因其所具有的独特能力而产生了崇拜。猴是一种早于人类出现的动物,而在人类诞生的初期,就与这种动物接触密切。猴所具有的灵巧、机智、与人类相近的形貌以及旺盛的生殖力,都有可能引起人特别的注意并进而形成对它的崇拜。上一章所谈的与猴有关的各种起源神话,即是在猴崇拜观念影响下的产物。而猿猴抢婚传说中人兽婚配的内容,也显然体现着这种观念的影响。

一般来说,传说是晚于神话而产生的。随着人类社会生活的不断丰富和人对自然、社会认识的日趋客观,神话产生的基础开始削弱,新的神话不再产生,在这种情况下,传说才逐步兴旺起来。这就是说,一些传说中尽管也可能受到某种原始思维或观念的影响,但同神话相比,这种影响的程度及神圣性则必然会有较大的减弱。

猿猴抢婚的传说中,在反映动物崇拜观念的同时,又体现着后世产生的“人兽分开”的观念。

人兽分开观念相对于原始的神话观念而言,是在混沌无序的神话时代结束、宇宙与人间的基本秩序确立之后,人开始明确自己“万物之灵长”的地位,并从自身的角度为世界“立法”的一种表现,它可以说是传说时代开始之后具有代表性的观念。万物有灵的信仰观念这时逐渐削弱,代之而来的,是以逐步增强的理性认识对人在自然万物之间特殊地位的确定。尽管这时人和动物的关系依然密切――有的动物与人生活的联系甚至更加紧密了,但从社会道德、礼义尊严和人之本性的角度,人们还是要强调自己与动物的区别。这种区别属于本质的差异,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之间的高下不同、优劣不同、贤愚不同,即所谓“鹦鹉能言,不离飞鸟;猩猩能言,不离禽兽”。(《礼记?曲礼》上)这样,不仅人要自觉强调自身与动物的差异,在神话时代可以和人任意沟通往来的动物,也必须恪守其本分,规规矩矩地做“禽兽”。自觉强调人兽的区别,还成了人确立自我尊严乃至人之本性的一项重要参照,当某人被与兽相类比之时,则意味着此人作为“人”――即社会化、文化化的动物――的资格受到了侮辱性的否定。也就是“今人而无礼,虽能言,不亦禽兽之心乎?”(《礼记?曲礼》上)

可以看出,这种强调人兽之别的观点,与前文所述人类起源于猴的神话观念之间,有了巨大的不同。猿猴抢婚传说的产生,则正是这两种观念共同作用的结果。

传说所讲述的主要内容,还是人兽婚配的故事。但是,与起源神话中对于作为人祖的猴的认同和赞誉性叙述不同,传说中的猴则以“异类”的面目出现,是一种遭人嫌恶或使人感到恐惧的形象。我们看到,传说的事件是在人类已经处于正常生活秩序的情况下发生的:几乎在所有猿猴抢婚传说作品的开头,都讲到了姑娘捣米(推碾子)或淘米的活动,这一活动以及故事中都提到的“家”或“门”,可以看做是人们处在基本安定的农耕社会的写照。这种情况表明,人通过自己创造的文化和社会生活环境,已经与动物有了明显的区分,人兽分开的状态已基本形成。猴则是对这种状态的破坏者。它来自人生活环境以外的世界,这个“外部世界”,对人而言是一个陌生的、遥远的(难以发现的)和充满危险的世界,它同人所生活的“内部世界”的温暖、亲切和安全,形成明显的对立。而两个世界的分立及人与兽在各自的世界安分守己,也正是人兽分开的宇宙秩序的一个重要标志。传说中的猴不仅闯入了不属于自己的“内部世界”,而且迫使内部世界的人来到外部世界,这本身就是对人所确立的秩序的一种扰乱,它与人的婚媾行为,更是严重破坏了这一秩序。这样,作为“破坏者”和来自外部世界的“异类”,传说中的猴表现为一种反面的形象,便是自然而然的结果了。

金猴献瑞

这种“异类”,在一些后起的传奇故事中,甚至进一步变成了祸害人类的“妖异”。例如六朝志怪小说《异苑》中的《徐寂之》讲道:徐寂之野行,遇一女子,遂相好数年。寂之日渐枯瘦。后其弟助之,发现女子实为一母猴所变,乃杀之,寂之病方渐愈。但是,猿猴抢婚传说中被抢的姑娘在被家人找到时,她在猴穴的生活似乎颇为平静、安心;对姑娘与猴婚配这一事实,姑娘及其家人,也似乎并未表现出过多的歧视或嫌弃――而这种态度往往是后世对待类似情况时常有的。从这里我们也可以看出,在猿猴抢婚传说中,后世的伦理道德观念尚未完全左右故事的思想,而早期的动物崇拜观念还保持着较深的影响,正因为这样,人们才会表现出对人兽婚配事件“见怪不怪”的态度。

这类传说的结局,大都是人兽婚配的行为被人们加以中止,被抢夺的姑娘重新回到内部世界;不甘于此的猴则遭到了人的惩治,被迫返回属于它自己的世界。于是,人所确立的宇宙秩序在人们的维护之下,再次恢复了正常状态。由此可见,传说在体现远古时代人类生活与观念之影子的同时,尤其主要的,似乎还在表达同告别不久的“蒙昧”生活状态的彻底决裂,和对已经确立的自然秩序及社会秩序的进一步维护。

此外,这类传说中还反映了民间普遍存在的对猿猴习性的一种认识,即所谓“猴性淫”的观念。钱钟书先生指出:“猿猴好人间女色,每窃妇以逃,此吾国古来流传俗说,屡见之稗官野史者也。”在引阮籍《猕猴赋》,张华《博物志》、《太平广记》等文献中的相关资料加以说明的同时,钱先生还引用了莎士比亚戏剧中的资料,指出此类观念不仅存在于中国,在西方国家也有流行。

猴是具有较强的生殖力和繁殖力的动物,它这方面的能力,在神话中被看做生民造物的神奇力量而受到崇拜。随着人兽分开观念的逐渐普及,猴的地位开始下降,但在神话中被夸张和神化了的对猴生殖能力的认识,却仍然存在于人们的心目当中。由于猴开始被视为异类,它的这种能力也因而沦落为一种邪恶乃至妖异的力量,而猴与人在形貌上的相似,又为它能够肆意放纵地把这种邪恶力量施加于人类创造了条件。于是,在人们的观念中,猴子好色――其实应该说是喜好人间美色,便成了一种天生的习性。

正因为这样,在民间传说中,不仅有大量雄猴抢掠人类女性的内容,也有不少雌性猿猴抢夺男子的内容。例如,汉东方朔《神异经》载:“西方有兽名?大如驴,状如猴,善援木,纯牝无牡,群居要路,执男子合之而孕。”又宋周密《齐东野语》载:“野婆出南丹州,黄发椎髻,裸形跣足,俨然若一媪也。群雌无牡,上下若飞猱,自腰以下有皮盖膝。每遇男子,必负去交合,常为健夫所杀。”同时,关于猴性淫的认识,直至今天,还存在于人们的观念当中。例如,一本记述峨眉山猴趣的书中讲道:峨眉山洗象池的弥勒殿里,一只猴子因为对一个来游玩的姑娘“举止轻浮”,惹得姑娘生了气。路过的一个老和尚见状,向姑娘解释说,猴子是在跟她逗乐。旁边一个中年游客却反驳说:“不见得吧,人说猴子好色呢。”

至于传说中的“抢婚”细节,有的学者认为是某些民族早期曾经历过的“掠夺婚”制度的反映,笔者也同意这种看法。限于篇幅,这里就不再展开论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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