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猴献瑞

引言 猴在十二生肖中

每一个人都生活在文化当中。从诞生的那一刻起，他的身上便深深地打上了其所在民族、社会文化的烙印。他无法脱离各种文化事象的影响而生存，就仿佛难以离开空气。十二生肖文化，便是中国传统文化中与个人关系十分密切的一项内容，它按照固定的顺序循环使用，赋予了每一年一个特殊的标记，特别重要的是，它使得每一年出生的每一个人，都与生俱来地具有了一个自己的标记――生肖。这一标记，是一个人向社会文化注册的名字，将伴随他终生并永远不可更改。

“你属啥？”

“我属猴。”

“属猴的人可聪明呀！”

生活中，常常可以听到这一类的对话。当然，回答还可能是其他十一种生肖之一，发问者随口的解释，也会针对不同的生肖而有所变化。这种时常出现的问答，既说明了十二生肖在我们生活文化中具有着巨大的影响，上述对话中有关属猴人性格的解释，也体现了猴在十二生肖动物中所独具的特征。

“全国十二个，人人有一个。”子鼠、丑牛、寅虎、卯兔、辰龙、巳蛇、午马、未羊、申猴、酉鸡、戌狗、亥猪，在我国，这十二生肖，最晚在东汉时期就已经基本形成了。王充的《论衡》这部煌煌大著中，就有“物势”、“言毒”和“讥日”三篇提及生肖动物，特别是在“物势”篇中，其记述尤为详尽。该篇行文当中明确提到了“十二辰之禽”，并且分别记述了除龙之外的十一种生肖动物：

寅，木也，其禽虎也。戌，土也，其禽犬也。丑、未，亦土也，丑禽牛，未禽羊也……亥，水也，其禽豕也。巳，火也，其禽蛇也。子亦水也，其禽鼠也。午亦火也，其禽马也……酉，鸡也。卯，兔也……申，猴也。

在“言毒”篇中，又提到：“辰为龙，巳为蛇……”可见，在王充的时代，十二生肖动物就已经和今天我们所熟悉的完全相同，而且已经与十二地支具有了相互对应的关系。从王充的行文看，他引用这些资料，是把它们作为大家熟知的证据来论述自己的观点的，由此也可以看出，在当时，有关十二生肖的观念、习俗，已经十分普遍了。

在中华民族历史发展的长河中，十二生肖作为纪年、主要是标志人的出生年的一套符号体系，在人们的生活中始终占有重要位置。十二生肖动物，则越来越多地被人们赋予了“文化化”特征，因此，它们在保留各自动物性特点的同时，又具备了丰富的文化内涵，从而具有了更为鲜明、丰满的特色。

在十二生肖中，猴是第九位。它的特点，我们在开头所提到的聪明伶俐，是格外突出的一条。而在十二生肖动物中，被以聪明伶俐来说明其主要特点的，应该说也是非猴莫属。此外，生肖猴也常常被人们视为一种吉祥、喜庆的形象。对于猴子，人们有各种各样的美称，例如“灵猴”、“金猴”等。一些赞誉猴子的对联，流传也颇为广泛，例如：“遍地接金猴家家献瑞，群山披绿竹处处生辉”、“猴献仙桃祝万福，日临大地发千祥”、“天增岁月人增寿，猴献蟠桃鹿献芝”，等等。在民间年画、剪纸等艺术形式中，也常以猿猴形象与某种动物或植物相组合，来传达或暗示喜庆意蕴，例如，两只猴子捧着一个大蟠桃，寓意为“金猴献寿”；一只猴子骑在马上，旁边一只蜜蜂，表示“马上封（蜂）侯（猴）”；或者是一只猴子骑在另一只的背上，取谐音表示“辈辈（背背）封侯（猴）”。而著名神话小说《西游记》中所塑造的美猴王孙悟空这一光彩照人的形象，更增加了猴在中国人心目中的喜庆、光辉意味。

对于生肖猴的上述观念的形成，首先同猴的动物特点有着密切的关系。猴头脑机警、行动敏捷、活泼灵巧，是动物界中智力颇高的一类。在形貌上，它同人类又极其相似，且十分善于模仿，顽皮好动，很像小孩子。它的这些特点，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地为人们所观察、了解和熟悉，并最终得以形成了对它的全面认识。在此基础上，人类又根据自己的民族文化背景，赋予了猴子各种各样的人化理解，使之具有了丰富的文化意义。这种“被赋予的意义”，使得猴在人们眼里，已经远不仅是动物本身，而是同时加上了许多人类情感和文化色彩的复合的形象。

作为生肖，猴被赋予的最为主要的意义，是与十二地支的申相结合。十二地支和十天干，是相互配合使用、用来标记时间的一套符号体系，天干（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和地支（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按顺序相组合，正好构成60组，以此为周期，循环使用。这一纪时体系形成于上古时期，最初用以纪日，在后世的发展中，又逐渐变化，一方面扩大为纪年的符号，另一方面，十二地支又缩小为标记每天之时辰的符号。

十二生肖动物同十二地支之间，有着密不可分的对应关系。生肖猴所对应的即是申。唐代李公佐所著传奇《谢小娥传》中的一些细节，十分生动地表现了“猴”与“申”的关系。该传奇讲：谢小娥的公公与丈夫外出经商时被人杀害。公公和丈夫都托梦给小娥，以谜语形式说出杀害自己的凶手姓名，其中公公所说为：“杀我者，车中猴，门东草。”小娥不解其意，四处打听，后遇李公佐，他解开了这个谜：“车中猴者，申也；门东草者，兰也……杀汝父者，申兰……”

按照阴阳五行说，申属于金。正因为此，自古以来，猴常常被誉为“金猴”。以上所提到的基本上是对于猴的各种赞誉性解释。而另一方面，在民间许多的故事、俗语、观念当中，猴子有时也充当着一种贬义形象。在故事中，它常因自作聪明、弄巧成拙而受到嘲笑，在俗语中，则有不少以它的特征来讥讽人的例子。这种情况，主要出现在人类有意强调作为“万物之灵长”的自身同作为兽类的猴子之不同的时候。而这一点，也进一步表明了被人按照人类文化来理解、即赋予它文化化特征的猴，其形象所具有的复杂性。

在我国，猴的影响遍及人们生活文化的诸多方面，它不仅是各种文学、艺术形式中常常被塑造的形象，在实际生活中，人们也常训练猴来完成某些任务，最为常见的即是利用它进行马戏表演。猴具有这些影响和作用，可以说并不只是由于它是生肖动物的缘故；但可以肯定的是，它的生肖动物身份无疑是使得它在生活中广泛受人欢迎的主要原因之一，同时，它在生活中的这些重要影响，也进一步强化了它在十二生肖动物当中所独具的特征。

需要特别指出的是，生物学、考古学、人类学等现代科学的研究，已经证明了现代的人类是由古猿演化而来，这就是说，现代的人类同猿猴之间具有着密切的近亲关系。这一点，可以说是猴在十二生肖当中迥异于其他诸动物的最为特殊的地方。

那么，猴为什么会成为生肖之一？这个问题，必须要同对十二生肖来历的说明联系在一起加以回答。

由于十二生肖文化流传时间既长，影响又十分广泛，在我国，无论普通百姓还是上层文人，历来都对它的形成原因有着各种解释。而从这些解释当中，又产生了诸多与生肖文化有关的民间传说、故事及学说，从而更加丰富了生肖文化的内容。

民间流传的关于十二生肖来历的传说，有着多种异文。较为普遍的一种，其大致内容是这样的：

上古时期，黄帝（或玉皇大帝）要选择十二种动物来计算时辰，命令天下的动物正月初一到天宫（或南天门）报到。各种动物们听到消息，纷纷争相赴会。牛因为知道自己走得慢，便在大年三十晚上动身前往，结果赶了个第一。随后依次到达的是虎、兔、龙、蛇、马、羊、猴、鸡、狗、猪、鼠。黄帝（或玉皇大帝）于是选择这先到达的十二种动物作为生肖，并且要按照各动物到达的次序来排序。但老鼠不服，说要让人来判断，自己肯定是最大的。于是黄帝（或玉皇大帝）让动物们上街去走一趟。动物行走在街上时，老鼠突然跳上牛背，把人们吓了一跳，有人喊了一声：“好大的一只老鼠！”这一喊，使得老鼠成为了十二生肖之首。

这个传说，一方面把设置、排定生肖的权力归结到世界的主宰者那里，另一方面，又强调了动物们之所以能够成为十二生肖之一、以及它们之所以在生肖中排在现有的位置，都是凭借着自己的本领：到达天宫或南天门的先后。而老鼠获得第一的位置，尽管凭借的是狡诈，但这无疑也可以算做一种能力。这里还透露出，人们之所以选择这十二种动物作为生肖，同人对于这些动物能力的认识是有一定关系的。

下面的这则传说，对于猴子为什么会进入生肖，进行了生动有趣的解释：

老虎当了兽王，又当属相，心里非常高兴，山中百兽看见它，都回避，只有猴子住在它的近邻，和它称兄道弟，久而久之，猴子就成为老虎最得力的助手。老虎有啥事情，总是先和猴子商量后再行动。

有一天，老虎不幸落到猎人下的网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还是挣扎不脱，弄得精疲力竭，毫无办法。这时候恰巧猴子路过。老虎看见猴子来了，立即高兴地大喊起来：“猴子老弟，快来救救我吧！”

心地善良的猴子看见老虎遇难了，就赶快跑来，替它解开了绳子，去掉了套网。

老虎口里不停地说：“谢谢！谢谢！多亏老弟，不然性命难保。”但心里却在想：我是个鼎鼎有名的百兽之王，这次却落到了猎人的网里，多么丢人啊！假若猴子嘴长，把这事传了出去，岂不败坏了我的名声，今后我怎么管它们呢？于是老虎产生了一个念头：干脆把猴子吃掉。刚一闪念，又觉得没有必要，猴子怕我，是不敢外传的，再说猴子和我平素一直很好，也是不会伤我脸面的。我还得和猴子友好下去。

老虎接着对猴子说：“今天你救了我的命，今后如果你有什么为难事情要办，你就照直说。老兄一定尽力为之。”猴子说：“没有什么，有事了再告诉哥哥。”

不知不觉又过去了许多年。一天晚上，猴子到老虎的住处去闲谈。老虎问猴子：“老弟有什么事情要办吗？”猴子说：“有点小事，讲出口来莫要见怪。”老虎说：“老弟尽管讲来，莫要顾虑。”猴子说：“天宫要选属相，老弟对人们没有功劳，是否可以入选？”老虎说：“这事我拿不住，还得向四大天王讲情。”猴子说：“上天多多美言。”老虎满口答应了。

后来猴子果然入选了，列入属相名单中。人们都说，猴子当属相，是老虎从中周旋的，是真是假，不得而知。但至今却还流传着一句俗语：“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可以说明虎与猴非一般的关系。

这大概是一则比较晚起的故事。猴子在其中被描绘成一个十分善良的形象，它的好心得到了回报，使它最终能够进入生肖。传说表达出了这样的观念：其一，十二属相的选定并不是一次完成的，因为老虎在当了属相多年以后，才在四大天王面前又为猴子“周旋”到属相地位的；其二，各种动物能否当上属相，同它们对人是否有功劳关系很大。

民间传说的解释，其中当然也反映着不少有关生肖形成原因的历史信息，但同时，它又不可避免地具有较多艺术的想象和加工。对于生肖的起源，历史上也有一些文人学者，从各自的立场给以了推测和探讨，其中最有代表性的观点主要有以下几种：

一、认为生肖是古人按照十二种动物的生活习性和活动时辰来确定的。以十二地支划分的十二时辰――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每一时辰中都有一种最为活跃的代表性动物，依次即是鼠、牛、虎、兔、龙、蛇、马、羊、猴、鸡、狗、猪。

二、认为十二种动物之所以能够成为生肖，是由于它们在身体构造上均有不足之形。即鼠无牙，牛无齿，虎无脾，兔无耳，蛇无足，马无胆，羊无瞳，猴无臀，鸡无肾，犬无胃，猪无肋。

三、认为是十二种动物的足趾奇偶和生活习性同阴阳两气、十二时辰之间的对应关系，决定了它们的生肖身份。即按奇为阳、偶为阴的原则，把虎、龙、马、猴、狗、鼠归为阳，把牛、兔、蛇、羊、鸡、猪归为阴。再根据十二时辰中阴阳二气的更替升降及其强弱，以及十二种动物的生活习性，分别为各时辰配以各动物。

猴之所以成为生肖，依照上述第一种看法，是由于在申时即太阳偏西、天气凉爽之际，猴子最喜欢啼叫；而在第三种看法中，则是因为申为三阴，阴盛则黠，猴性狡黠，故以之代表申。以上各种看法，都体现出一种从动物自身特征来解释十二生肖形成原因的努力，第一、三两种观点，还具有一定的客观依据。但是，由于持这些观点者所处时代的局限，他们的认识还不能准确、全面地揭示事物的本质，特别是上述第二种观点，在我们现在看来，明显带有极大的臆测性，可以说是很难经得起事实的检验的。

现代生物学、人类学、考古学、民俗学等学科的诸多研究成果，为今天的学者揭示十二生肖文化的起源问题，提供了比较科学的理论和事实依据，从而能够得出较为合理的结论。有学者认为，十二生肖的形成，同古老天文学的影响以及产生于远古时期的动物崇拜直接相关。上古时期的人们，在长期的生产生活实践中，不断观察大自然并积累了越来越多的相关知识、经验。有关天文的知识积累，导致产生了原始的历法――以物候定农时的自然历，即根据一年中动植物或某种自然现象的变化情况来划分月份的方法。在此基础上，经过漫长的过程，人们又从观察物候而开始观测天象，并产生了根据星辰的运行而创设的历法。在我国，人们很早就参照岁星在轨道上的运行周期创设了太岁纪年法：它假想出一个天体――太岁，并假设它每十二年运行一个周天。而天空则按地支划分为十二个区域（十二辰），太岁的运行方向与十二辰的方向一致，它在十二辰中所处的位置，即被用来表示这一年。这种纪年方法一直保留了下来，并逐渐形成了以十二地支来标识年名的形态。这一纪年法又同动物崇拜的观念、习俗发生关系，从而导致了十二生肖的产生。

在人类生活的早期，由于生产力及人认识水平的低下，人们尚不能正确地认识自然以及人类自身，万物有灵观成为主宰人思想和行为的观念。在这样的时期，自然界许多比人强大的力量以及人类生存所必须依赖的事物，往往都被人认为同自己一样具有某种灵性并加以崇拜。这些力量和事物，既包括各种自然现象，也包括各种动物、植物和无生命之物。被人崇拜的动物，大都具有人所不及的能力，例如凶猛的力量、神秘的生殖力、灵巧机敏的行动，等等，因而或使人感到恐惧，或使人感到神奇；有的则是采集和渔猎时期的人类获取衣食等各种必需品的主要来源，因而成为人类生存必然要依赖的基础。由于这些原因，它们引起了人类的注意和重视，并被赋予了神圣的特征，进而形成了崇拜。世界上的诸多民族，在其发展历程中，大都有过动物崇拜的现象。不过，由于各民族生活环境的差异，其所了解、接触的动物各不相同，因而不同民族所崇拜的具体动物，也往往会有所不同。

人类学者一般认为动物崇拜可以分为三种形式：对动物的直接崇拜、把它们作为神显现于其中的物神而间接崇拜、作为图腾或该部落祖先的化身来崇拜。总之，一个部落或氏族，产生动物崇拜之后，被崇拜的动物，将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同这一部落或氏族的人产生密切的关系。无论哪种形式，当某一个或一些动物在一个部落成为崇拜对象之后，它们必然会长期地在该部落乃至以后更大范围的民族文化当中发挥重要影响。在相对晚近的民族，动物崇拜通常会较多地保留其原始崇拜的意义，而在文化比较发达的民族，被崇拜动物的神圣性往往会有所减弱，但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习俗当中，仍然还会体现出对这类动物所具有的特殊观念和情感。

十二生肖动物中，既有其能力为人类所畏惧或敬佩的兽类，也有能够满足人生存的基本需要的禽畜，它们很可能就是远古时期华夏先民各部落所分别崇拜的动物，在以物候纪时的历法体系当中，它们很容易由于其神圣性而被纳入进去。随着部落之间的不断交融以及统一的民族文化的形成，在与古天文学的交互影响下，逐渐产生了固定的形态，即在以十二年为周期的纪年法中，这十二种动物顺次分别充当了每一年的标志。

由以上所述可知，猴成为生肖，也同早期形成的猴崇拜及古天文学的影响有关。猴行动机警，头脑敏锐，它因此而引起了早期人类的崇拜――这一推测，从某些有关原始民族的报告中可以得到证实：一些晚近民族的人们，正是由于猴的智慧而崇拜这种动物的。猴的被崇拜的地位，使得它自然容易同人们的历法观念发生联系，从而变成一种纪时符号，并进而成为了十二生肖中的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