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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梦开始的地方

  牛一兵最近又惊又喜。作为一名刚从农村来到部队的小战士,他很幸运地被中队确定为文书发展对象。如果当上文书将意味着加入后勤队伍,成为领导身边的人,每天的工作不过写写画画、打打电脑,干的绝对是技术活,是二中队很多人可望而不可即的。

  牛一兵的家庭不富裕,因为缺钱,高中上了一半就辍了学。父母带他去种地,结果牛一兵累倒在垄沟里,这种带有爆炸性的新闻迅速在全村疯传起来,大家在为他叹息的同时,有人给他起了个外号叫“牛不行”。村东头的老赵头却说,我看这孩子心高气傲,有老牛的犟劲,将来绝非平庸之辈!

  辍学在家的牛一兵天天对着门口那棵大柳树发呆,那是一棵活了二百多年的大柳树,据说他爷爷年轻的时候被一群狼追了三里多地,眼瞅着就要被狼辇上了,忽然看到前面有棵大树,情急之下,他爷爷往手心里吐了口唾沫,狠劲一勒裤腰带,“噌噌”就爬上了树。眼见到嘴的食就这样没了,那几匹狼有点不甘心,轮着番地用牙齿一点点地往下啃树皮,这回他爷爷傻了眼,死死地抱着左右摇晃的大树喊救命,五六分钟的工夫,远处飞奔过来一匹快马,马上坐着一位蒙面女子,手里端着土枪,冲天上一扣扳机,“轰”一声,吓得几匹狼四散而逃。这个土匪出身的女人后来成了牛一兵的奶奶。

  这个故事传到了他爸那,他爸又在他很小的时候传给了他。牛一兵对这件事的真实性一直持有怀疑的态度,但是他又不得不佩服爷爷奶奶的风采,想想那几只狼逃跑时的狼狈相,真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爷爷奶奶的英雄气概,很遗憾没传给他爸,也没感染他妈,这老两口小心谨慎活了一辈子,要么活得忍气吞声,要么忍气吞声地活着,成了人人尽知的软柿子,谁的气不顺,都能来捏上两把。

  看惯了父母的善良软弱,牛一兵从小就发誓,这辈子就跟他爷、他奶学,要顶天立地地活着。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无法继续学业又干不了庄稼活的牛一兵,除了对着那棵一度让他热血沸腾的大柳树,别无他法。除了学习,农村人想要飞出穷山沟比上天都难!

  村里有个“精神病”,只要一犯病就说疯话。有一天,他看见牛一兵呆坐在树下,就笑嘻嘻地走过来,指着他说:“牛不行,你不行,你爸不行,你妈也不行;你不行,上学不行,干活不行,干啥啥不行。”

  牛一兵气红了眼,抡起拳头就把“精神病”打倒在地,牛一兵骑在他身上,紧握拳头雨点似的往下砸,疼得“精神病”连哭带喊,引来不少老少爷们围观,大家伙都交头接耳地说:“牛一兵这回神经了!”

  “精神病”被打得似乎清醒了许多,趁牛一兵分神的工夫,一个鲤鱼打挺,一手提着裤子,一手抹着鼻涕,顺着当年那几匹狼逃跑的方向飞奔而去。

  有些体力透支的牛一兵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看着枝繁叶茂的柳叶把阳光挡得严严实实,他正在想当年他爷爷爬到了什么位置的时候,忽然感觉手指碰到了一个东西,硬硬的、凉凉的,凹凸有致。放到眼前一看,不由得惊呆了,是一枚沾满泥土的子弹壳,虽然锈迹斑斑,但依然充满了无穷的力量。

  这大概就是当年他奶奶吓跑群狼的那颗子弹吧?!

  牛一兵眼前一亮,把子弹壳小心翼翼地放进兜里,如获至宝地跑回家,对着他的父母说:“我要当兵去!”

  他爸长叹口气说:“孩子,咱家没关系又没钱,你身体又不好,当不了兵啊。”

  他妈也说:“就算你想去,村支书也不会同意的,他儿子李玉明早就放出话来要去当兵,名额又只有一个,你怎么和他争?”

  牛一兵“砰”的一声跳上了炕,从柜里找出一张黑白老照片,指着上面的一个帅小伙和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小姑娘,说:“我得给爷爷、奶奶争口气,我要飞出这个穷山沟。”

  老两口老泪纵横。

  到了晚上,他爸他妈逮了两只老母鸡,卑躬屈膝地来到村支书家,泪眼婆娑地替牛一兵争取当兵体检的名额。支书媳妇接过母鸡转身去了厨房,支书却一味地摇着头说:“不行,不行,你儿子当不了兵,干点庄稼活就晕倒在地里,去部队干啥?再说人家也不会要。”

  吃了闭门羹的老两口只好憋憋屈屈地回了家,把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牛一兵。这下可不得了,牛一兵眼珠一瞪,“铛”一脚就踹开了支书家的大门。因为明天他们的儿子李玉明就要在民兵连长的带领下去检查身体,所以全家人正其乐融融地坐在炕上聊着天,谁知倒被牛一兵突如其来的一脚镇住了。

  牛一兵愤慨地说:“为什么不让我当兵?”

  支书挠挠头说:“你身体素质不行,去也白搭。”

  牛一兵指指跟自己年纪相仿又是同学的李玉明,说:“为了让你儿子当兵,怕我占他的名额,所以才不让我去,你这叫假公济私。”

  李玉明低头不语。

  支书脸一红,像喝了二两白酒还没喝好似的,阴阳怪气地说:“好!牛一兵,咱村头有一条水沟,两年没人修了,你今天晚上要能刨出来,明天我就让你和小明一块去,你要刨不出来,就认命。”

  牛一兵像一头拼命拉犁的牛,憋足了劲,摇着尾巴“哞哞”直叫。村头这条老渠好几年没有修了,原来是一条水渠,后来因为修路,水渠变换了位置,这里却长满了荒草,一锹挖下去才发现土里面全是石头,一个人想要在一夜之间挖出来是万万不能的。牛一兵一P股坐到了地上,看着天上那如刀的弯月,鼻子一酸,泪水顺着脸蛋滑落下来。

  夜里的轻风似一把剪刀,却总也剪不断他内心的哀愁。

  远处的山像一块还未拉开的幕布,庄严而厚重。他稳了稳心神,仔细观察了一下这条水渠,不过也就十几米长,要是肯下工夫,或许有挖出来的可能。要是不挖,肯定一点希望也没有。

  他手握着铁锹支撑着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咬紧牙关挖下了第一锹,几块凹凸不平的石头像是刚拉出来的羊粪蛋子,“叽里咕噜”地滚到了一边。

  牛一兵一锹一锹地挖着,一颗又一颗豆大汗珠滑落下来,落地有声。他知道,这一夜将决定自己的命运。人在没有目标的时候,经常会向困难低头,可一旦有了目标,再大的困难也显得微不足道。

  牛一兵一边挖一边想象着自己当了兵的样子,绿色的军装,高耸的军帽,还有那风风火火的军营生活,他就有用不完的劲,两个膀子在宁静的夜里晃出了一道道优美的弧线。

  “兵子,我和你妈帮你来了!”牛一兵的老爸、老妈从村口那个狭窄的路口蹒跚而来,两个老人的影子被那轮半弯的月亮拉得老长。

  牛一兵的心像是被什么触了一下,过电似的疼了起来,在他心中,父母的形象从来没有如此高大过,以前他总是觉得他们活得太窝囊,活得很没尊严,但细细品味起来,才深切地感受到父母这一生活得多么坚强、多么不易,又是多么伟大。

  一家三口为了圆儿子的梦,都成了传说里的“愚公”,不同的是愚公要挖的山挡在了路上,而牛一兵要挖的山却挡在了他的心里。

  三个人的铁锹交织在一起,让这个宁静的夜晚跳跃起来。牛一兵抬头向远方望去,天空中那几颗稀落的星星闪着耀眼的光芒,一串长长的脚步声和吆喝声随着铺满星光的小路越来越近,当他揉揉眼睛,那些熟悉的面孔才一一展现在面前,他们都是村里的父老乡亲,听说老牛家的小小子,为了当兵连夜挖沟,都不约而同地过来为这可怜的孩子出点力。

  那一夜是牛家村最热闹的一宿,十几米长的水渠被灯笼火把照得通亮,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字长蛇地排开,那一排排铁锹齐刷刷地翻动着,像是一艘在水中飞跑的龙舟。

  牛一兵落泪了,在这支队伍里,他看到了村支书,还有他的竞争对手李玉明。此时此刻,他的心中早已没有了恨,“牛不行”也好,村支书的刁难也罢,归根结底也只能算是一场小小的波折,面对将来的漫漫长路,这只是一场或许可以称之为关于人生的“善意演习”。

  那天晚上,从他拿起铁锹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成功了。真正的成功是心灵的收获,而不是篮子里的硕果。

  从检查身体到政治审查,牛一兵和李玉明都没有辜负父老乡亲的厚望,他们都如愿以偿地走进了部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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