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店诡谈

第九章 夜勤病栋（1）

　　1

　　这是建立在远郊的一所精神病医院，整体规模不大，只有四层楼的病房，但却收容了不少的精神病患者。当初之所以决定建这所医院，是因为市里面的医院无法接纳更多的病人，而它们都在市中心，没办法往四周扩建。

　　现代社会的生存压力不断加剧，患精神病的人也日渐增多，这是个不可回避的问题。政府决定在远郊建精神病医院是考虑到两个原因，一个是便于封闭式管理，平常去探视他们的人并不多；另一个原因则是远郊的地皮很便宜。

　　医院的前面是一块很大的草坪，鹅卵石和水泥铺就的小道将草坪分成了几块区域。白天的时候病人们会被护士带着在这里放松，享受安宁平和的时光。

　　小鹿是第一天来上班。当她得知自己被分配到这里实习的时候整夜都睡不着觉，兴奋了好几天。平常人对精神病患者是避而远之的，但小鹿却相反，她觉得精神病患者都是很可爱的人，除了那些暴力得无法被控制的部分。

　　小鹿平时很喜欢看漫画书，漫画里出现的精神病人除了扮萌之外还很有爱心，他们摒弃了世俗的冷漠和势利，认真对待每一个生命。小鹿想她成为真正的护士之后也要好好地对待自己的病人。

　　虽然昨天还下了场暴雨，但今天的天气很不错，阳光明媚。尤其在这郊外，到处是鸟语花香。从踏入医院大门起，小鹿就陆续看到了草坪上各式各样的精神病人。

　　左边有五个病人围成一圈在唱《音乐之声》，站在中间领唱的护士手舞足蹈，声音甜美而高亢。病人们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唱到关键音符时会依次有人机械式地弹跳起来，举起左手。小鹿觉得他们很有意思，就像是钢琴的黑白琴键，此起彼伏。靠近小鹿这边最后一个举手的病人回过头看了小鹿一眼，眼神冷冷的。

　　小鹿朝他笑了笑，继续往前走。

　　前方的右侧有两个病人抱在一起较劲，你推我，我推你，接着还翻滚起来，像是大草原上的摔跤勇士。小鹿很想过去劝开他们，但又有点畏惧，毕竟现实跟漫画还是两个世界。走近一些的时候小鹿看到他们一旁的草地上放着一台迷你电视机，电视机隐隐地有声音传出来。这个声音很耳熟，小鹿想起来是《动物世界》御用的配乐。她歪着头看了一下电视画面，里面有两只黑猩猩在打架。她同时听到了解说词：成年公猩猩之间会为了配偶而进行争斗……

　　真有意思的两个人。这种病症让小鹿想起了一个耳熟能详的笑话，说有个精神病人每天打着伞蹲在墙角，不管晴天还是下雨。医生为了跟他沟通，有一天也打着伞跟他一样蹲在那里。他偏头问医生，你也是颗蘑菇吗？小鹿想到这在心里笑了起来，他们一定觉得自己是只猩猩吧。

　　如果说刚才的两拨病人还算比较温和的话，那接下来小鹿看到的这拨人就有些古怪了。他们一共是七八个人，两个人甩绳，另外的人在中间跳。绳索在空中发出呜咽的声音，像是谁在哭泣一般。跳绳的几个人节奏很统一，没有谁出差错，像是设定好的机器人程序。而甩绳的人则不时地放心大笑，那种笑声阴冷而荒凉。

　　她们是不是觉得自己在玩傀儡？小鹿试图去理解她们的笑声，突然冒出来的想法让她的胸腔发寒。

　　“哎呀。”小鹿只顾着看那些病人的怪异表情，不小心撞上了人。本来抱在胸口的资料夹掉到地上，很多白纸脱离了夹齿。

　　“对不起，对不起。”小鹿连忙道歉。

　　眼前的病人是个大男生，穿着纯白色的病服，脸上的笑容看上去很温暖。小鹿觉得他根本就不像一个精神病患者，两人目光相接的时候，她竟然有些害羞，躲避了他的目光。

　　“你……没事吧？”他轻声问道。

　　“啊，没事没事。”小鹿连忙摇头，她再看他的时候竟然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弯下腰帮她捡散落的资料，小鹿也急忙去捡。两人几乎是同时站起身来的，头撞到了一起，小鹿尴尬地后退了一步。

　　“谢谢。”小鹿接过资料，羞涩得想尽快离开。

　　“回头见。”他还跟她打招呼。

　　小鹿往前才走几步，突然又停了下来，她想问他叫什么名字。回过头发现他已经走出了十几米远，背影消瘦而憔悴。地面上有一个闪亮的东西引起了小鹿的注意，她走近后蹲下来捡起它，原来是一个吊坠。

　　“喂……”小鹿想可能是那个男生的东西，她想叫住他，却不知道怎么称呼。男生转了一个弯，很快消失在视线里。

　　2

　　小鹿走到住院楼后面的医务人员办公楼，二层靠左的办公室是护士长的。她抱着资料夹站在门口，护士长办公室的门没有关，透过门缝能看到办公桌上摆放着很多书籍和资料。小鹿敲了敲门：“请问护士长在吗？我是来报道的小鹿。”

　　声音刚落下，小鹿就看到办公桌的后面露出一个人头来。护士长戴着一副翘角眼镜，本来阴郁的脸色看到小鹿后马上变成了笑脸。她从办公桌后面走出来，亲切道：“你就是小鹿啊，太好了，我们就需要你这样的……新鲜血液。”

　　小鹿对于这种热情显得有些拘谨，她不太擅长跟长辈说客套话。

　　护士长用白色手帕擦了擦嘴角，透过眼镜片，她看向小鹿白皙的脖子，眼神有些贪婪。小鹿被看得不好意思，回想起护士长刚才用的那个“新鲜血液”的词，心里燃起一种莫名的恐惧感。

　　“来，我给你简单介绍一下我们医院。”护士长想去拉小鹿的手，小鹿害怕地躲开了。护士长没有继续，而是指着墙上宣传栏挂着的各种各样的荣誉说：“咱们医院是以对精神病人人性化的治疗和优秀的管理著称，很多重症病人在这里都可以得到安静有效的疗养。”

　　小鹿跟在护士长后面，木然地点了点头。

　　“你看，这位曾经是一个精神分裂的杀人狂。”护士长在墙边的一块宣传牌前停了下来。

　　小鹿凑近看去，一个穿着白色病服得男人带着女性的短发发套坐在轮椅上，右手高举一把水果刀，对着镜头像是要杀人似的。

　　“他叫李为，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杀了不少的双胞胎，还幻想自己是个女人。那件案子当时引起了很大的轰动。”护士长继续介绍，“好像真名是叫李为，到我们这里治疗以后，已经变成了和善无害的病人了。”

　　小鹿看向旁边的宣传牌上的照片，李为还是穿着白色病服，戴着女性短发发套坐在轮椅上，不同的是他怀里抱着一个塑胶的婴儿模型，一只手拿着奶瓶在喂奶。面对着镜头，李为咧开嘴笑得很灿烂，嘴巴中间的一颗大门牙竟然不见了。

　　这张照片让小鹿放松了心情，如果不是护士长在旁边，她一定会大笑起来的。

　　紧接着这些宣传牌的是医院的优秀员工介绍。

　　“这是紫函、这是艾米丽……”护士长挨个往后介绍。

　　照片上的紫函和艾米丽穿着性感的护士服。小鹿盯着那些照片看，突然感觉照片里的人动了起来，向她搔首弄姿，还不停地抛媚眼。小鹿吓了一跳，连忙远离了她们的照片。

　　“护士长，她们……”

　　“什么？”护士长回过头来。

　　小鹿本来想让护士长看下那些照片是不是有问题，但此刻再看去，那些照片又很正常，没有再动了。

　　“没什么。”小鹿尴尬地笑了笑，她怀疑是自己眼花了。

　　护士长继续介绍着，小鹿连忙揉了揉眼睛。她看到医生介绍栏里有一条被贴上了白纸，她想那大概是已经离职了的医生，因为不想全部更换介绍栏所以才特别贴上的。

　　“这是负责治疗的迪安医生，如果以后有什么问题可以问他。”护士长在最后一张照片旁停了下来。

　　小鹿看了过去，照片上的迪安医生穿着白大褂，听诊器戴在胸口，给人的感觉冷冷的，似乎是在故意耍酷似的。

　　“嗯，我明白了。”小鹿感激地点了点头。

　　护士长将小鹿的实习资料留下，然后打了个内线电话。过了一会办公室进来一个护士，小鹿连忙闪到一旁。

　　“紫函，这是新来的实习护士小鹿，你带她去宿舍吧，然后把衣食住行和医院里的规矩都跟她讲一讲。”护士长安排道。

　　“没问题。”紫函打量了一眼小鹿，“你跟我来吧。”

　　小鹿跟着紫函往员工宿舍走，一路上紫函讲了很多。小鹿没有插嘴，只是安静地听着。这所医院因为离市区远，很多生活用品都是医院集中采购的。员工需要的话直接到后勤领取，费用从工资里扣除就行了。当然，护士服是免费发放的，吃饭可以到食堂，也可以自己做，但不另外发放补贴。

　　“你怎么会选择来这里实习？”紫函不解地问道。

　　“因为我喜欢和精神病人打交道。”小鹿的回答出人意料。

　　紫函愣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像是在说，你这个理由真像个神经病。

　　“现在的就业压力蛮大的吧。”紫函帮她想了个理由。

　　“是啊。”小鹿点了点头。

　　“在我们这样专业的精神病医院，规矩呢其实蛮多的，以后你要慢慢学。很多精神病人的情绪容易激动，最好不要激怒他们。我现在要特别跟你讲的这条规矩是：不要随便去13号病房。”

　　“为什么？”小鹿疑惑道。

　　“其实你可以不那么好奇的。既然问了我就告诉你，免得你胡思乱想，因为13号病房住的都是重病患者，怕你进去有危险。”

　　“嗯，我知道了。”小鹿感激地看着紫函。虽然她说话冷冰冰的，但看上去不像个坏女人。

　　“行，那我没什么要交待的了，你今天休息一天吧，随便到医院里转转，明天按时上班。”紫函说完离开了宿舍。

　　3

　　到新地方的第一个晚上小鹿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一方面是还不适应，另一方面则是兴奋。读了这么多年的书，现在终于派上用场了。以前在学校里听师哥师姐说，大学其实还是个鸟笼，只有上班了才能实现真正的自我价值。现在小鹿的想法就是，我要尽快成长起来。

　　第二天很早小鹿就醒了，她走到镜子前一看差点吓到自己，失眠到半夜的结果就是顶着一双熊猫眼。她洗漱完后到食堂打了早餐回宿舍，在走廊里迎面走过来一个身材娇好的女人。小鹿回忆了之前的在护士长办公室看到的照片，知道这个女人也是医院的护士，叫艾米丽。

　　“你好，我是新来的护士小鹿。”她主动打招呼。

　　“哟，又一个来送死的。”艾米丽睡眼惺忪，不停地活动着脖子。

　　“什么？”小鹿被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吓到了。

　　“以后你就知道了。”艾米丽冷冷道，“这压根就是一个墓地。”

　　小鹿不知道要接什么话，艾米丽晃动着胸脯从她身边走过去。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突然生出了自卑感，真羡慕艾米丽的好身材。

　　独自一个人吃早餐的时候小鹿一直在想刚才艾米丽说的话，什么“送死”“墓地”之类的，让人摸不着头脑。她翻看着自己带过来的几本旧漫画，思想却不能集中。她想到了一些不好的回忆。读大学时她只喜欢看漫画，不喜欢看电影，尤其是恐怖电影。有一次她们全宿舍的女生聚在一起看恐怖片，而且非得把她拉上。那是一部日本的恐怖片，名字叫《漩涡》，主要讲的是一个镇上的人都被诅咒了，他们对往中间收缩的漩涡状的图形很痴迷。有人钻进了高速转动的洗衣机里，有人卷入了旋转攀升的飓风里，还有人因为长年阴雨天而变得行动迟缓最后在背上长出了漩涡状的蜗牛壳。其中令小鹿印象最深刻的是，有个女人住院了，医生为了保证治疗正常进行，不让她看到任何旋涡状的东西，但在诊疗室里，女人的目光集中在墙上贴着的一张耳朵内部结构图上。医生惊恐地发现，那个图上显示的耳蜗正是旋涡状的。女人后来用利器刺入了自己的耳朵……

　　“早餐还吃得习惯吗？”门口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小鹿从回忆中醒过神来。精神病院本来就是恐怖电影的经典题材之一，小鹿一直想保持一个阳光的心态，觉得这跟其他的医院没什么区别。但艾米丽的两句话让小鹿动摇起来，总感觉有些诡异的气氛在蔓延。

　　“嗯，挺好吃的。”小鹿看到了门口站着的紫函。

　　“一会上班了你直接去诊疗室找迪安医生，让他带你熟悉一下病房。”

　　“好的，谢谢紫函姐。”小鹿露出纯真的笑容，“对了，紫函姐，你进来坐吧，我有些问题想请教你。”

　　紫函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了进来。

　　“怎么啦？”她问。

　　“昨天我在医院前面的草坪上见到一个男生，很阳光的感觉，他也是我们医院的病人吗？”小鹿低头问。

　　“医院里这么多人，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哪个。”紫函冷淡道。

　　“他的神情跟其他病人不一样。”小鹿连忙补充。

　　紫函皱了皱眉头，似乎在搜索记忆。小鹿看紫函不说话，也没敢继续再问下去。

　　“大概是阿亮吧。”紫函用不肯定的语气说道。

　　“他得了什么病？”

　　“在我们这个医院还能是什么病？”紫函似乎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小鹿的神情黯淡下去，埋下头继续吃早餐。

　　“你不会是对他一见钟情了吧。”紫函警告道，“这个医院里可没有正常人，也不是什么浪漫爱情故事该发生的地方。”

　　“没有，我只是随便问问。”小鹿连忙否认。

　　“如果没其他事我先走了。”紫函站了起来。

　　“那个，我还想问一下艾米丽姐的事。”小鹿快速说道，“刚才我在楼道碰到她了，她说什么‘我是又一个来送死的’，还说‘这压根就是一块墓地’，我不明白她说的什么意思。”

　　紫函的表情从面对小鹿再次提问的不耐烦变成对艾米丽的厌恶：“她就是那种说话刻薄的人，你别管她就行。”

　　“可是……”

　　“别想太多，没什么深刻的意思。只是因为这里离市区远，她没办法每天去泡夜店、勾引男人，觉得自己的青春和美貌葬送在这所医院里了。”紫函边说边往外走。

　　小鹿在心里想了想，觉得这个理由完全成立。她第一眼看到艾米丽就觉得她像个骄傲的孔雀，长年呆在这种地方她不抱怨才怪。艾米丽的美貌和风情是属于繁华都市的，小鹿真担心她会在这里憋出精神病来。

　　脑海里突然冒出艾米丽穿着病服的样子，小鹿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4

　　终于熬到了上班时间，小鹿走进住院楼。她的心情很忐忑，虽然对精神病人不是那么恐惧，但她确实也不知道如何跟他们交流。有句话说疯子和天才只有一步之遥，小鹿担心自己太笨了，跟不上他们的思维节奏。

　　“救命啊――”小鹿突然听到2号病房里传来喊叫声，她心里一惊，快走几步来到了门口。

　　“蜘蛛侠救我――”紧接着又听到了这句话，小鹿看到2号病房的病人若无其事地坐在床上，对着墙壁喊话。虽然声音惊恐，但表情很淡定。

　　小鹿皱了下眉头，退回1号病房的门口。1号病房里，身着蜘蛛侠服装的病人贴着墙面朝门口的方向横着爬行，他的脚根本就没有离开地面，但还是非常小心谨慎。小鹿看着他往自己爬过来，连忙退了几步。

　　“救命啊――超人快来救我――”隔壁病房的病人又喊道。

　　蜘蛛侠病人一脸无奈地保持着贴墙面的姿势，伸出一只手用大拇指朝身后穿超人服装的病人示意。小鹿这才注意到病房里的那个超人装束的病人，内裤外穿显得格外滑稽。

　　“请赐给我13号病房的力量吧！”超人服病人高举着一只手，做出超人飞行的姿态。

　　他保持着这个姿态快速地冲向门口，小鹿又往后退了几步。他刚到门口就从旁边冒出一个人来，是护士长。护士长拿着手中的病历本朝超人服病人的头上敲了一下。超人服病人痛得抱着脑袋蹲下身去。

　　“玩够了没有？都跟我出来！”护士长严厉的声音让小鹿想起了高中时的班主任。小鹿不敢多加逗留，她是去找迪安医生的。

　　刚往前一步她就听到刚才学超人的病人问：“是带我们回13号病房吗？”

　　小鹿没有等待护士长的回答，继续往前走去。紫函说过13号病房里住的都是病情很严重的患者，也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情形。小鹿有些疑惑，但不打算继续想下去。她穿着高跟鞋，走廊里很清晰地传来她走路的声音。她后悔死了，本来想穿高跟鞋表现得成熟一些，现在看来这完全是个错误的决定。

　　走到诊疗室的门口，迪安正在接待病人。小鹿站在一旁，不敢打扰他。比起照片来，眼前的迪安显得更亲近一些，专注的表情让他更帅了。

　　“进不去……”正在就诊的病人痛苦道。

　　迪安的办公桌上有一颗七彩陀螺在传，只一会就掉到了地上。迪安弯腰捡起来，皱了皱眉头。

　　“我进不去我的梦。”病人接着说。

　　“问题是，进得去出不来也很危险！”迪安语重心长道。

　　看到眼前的道具和情形，小鹿猜测这个病人大概是看过《盗梦空间》，分不清楚此刻是梦境还是现实。她没有看过这部电影，但听舍友绘声绘色地讲过一遍。

　　诊疗室里还有好几张办公桌，同时还有其他几个病人在，而医生只有迪安一个。小鹿凑近看了一眼迪安手中的病历本，病人的名字叫“诺兰”，大概是幻想出来的名字。

　　“我分不清自己是在看《盗梦空间》还是在《盗梦空间》里……”诺兰抱着脑袋，像是无法解脱倍受煎熬一般。

　　“你在精神病院里。”护士长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进来，一脸阴沉。

　　“精神病院在梦的第几层？”诺兰接着问。

　　护士长冷笑了一声，懒得搭理他。小鹿在一旁憋着笑，护士长看向她，她连忙低下头去。

　　“诺兰同学，你跟胡来第同学的情况不太一样，他已经很久不做梦了。”迪安咳了咳，接着说，“进入到梦境中未必是件好事，你不要太勉强。”

　　“可是在梦境里，我可以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没有人能阻止我。我想在城市里赛车，我还想从高楼上跳下去。对了，我还要让房子全部倒过来，大海也可以倒过来啊，深蓝的颜色，那景象一定非常漂亮……”诺兰不接受迪安的建议。

　　“你确实是在做梦。”护士长冷冷地打断他，“如果有这样的好事，我宁愿也到梦境里去，不用守着这个破医院过下半辈子。”

　　诺兰像是受了委屈一般，不再说话了。

　　旁边的一张办公桌前坐着另一个病人，他盯着桌面上的铁皮青蛙看。铁皮青蛙一蹦一蹦地跳着，他的眼神也跟着往前走。如果铁皮青蛙停下来，他就会重新上发条，再看一次。小鹿觉得这很像她小时候会做的事情。眼前的病人虽然已是中年，但脸上还是憨态可掬的模样。

　　“跳舞的青蛙让胡来第不再胡来。”护士长走到他旁边。

　　原来他就是刚才迪安口中说的不再做梦的胡来第，小鹿觉得他挺可爱的。护士长又走到另一张办公桌旁，那个病人的前面放着一碗面，他正在夹面往嘴里送。小鹿看了半天都没见他动过，像是被什么魔法定住了一样。

　　“诺兰，你看杰森，他入梦太深了。一碗鱼丸粗面吃了一年都还没吃完。”护士长嘲笑道，“不过，还真是挺替医院节省的。”

　　小鹿看向杰森，他的手似乎在动，但动作极其缓慢，如果不盯着看的话根本发现不了。真是个可怜的病人，小鹿有些同情他。

　　“还有这里的迈扣同学……”护士长转眼又到了另一张办公桌前。那个病人手里拿着很多的船票，票面上写着2012诺亚方舟的字样。“他太抠门了，手里的船票一张都没有卖出去。”

　　小鹿这下终于忍不住笑了，她是不相信2012末日说的，现在竟然在精神病医院看到卖逃生船票的人。

　　“每个人的图腾都不一样……”迪安对诺兰继续指导，“这个七彩陀螺就是你的图腾，他能帮你进入梦境，也能从梦境里将你唤醒。”

　　“可是，为什么我的陀螺总是停下来，难道是因为我的梦遗失了吗？”诺兰苦闷道。

　　“梦你个头。”护士长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发泄金猪头”，用力地摔在桌上。那是经常在地摊上出售像鼻涕一样的塑料玩具。外表光鲜的金猪头碰到桌面马上变成了一滩烂泥似的东西，不到五秒钟它又自动恢复成了原样。

　　诺兰看着金猪头就像是被催眠了一样，整个人呆呆的，嘴里喃喃自语：It’s too long……

　　小鹿觉得这一切真是神奇，刚才还抱怨无法进入梦境的人一下子就睡着了。果然精神病人的世界是常人无法理解的。

　　迪安站起来走到护士长的前面，他的脸色很难看。

　　“你不能这样对待病人，会让他们的病情恶化的。”迪安对护士长刚才的言行很不满。

　　“不用那么紧张，我们有13号病房系统，其他的治疗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护士长阴冷道。她没有等待迪安的继续发难，快步离开了病房。

　　5

　　“迪安医生你好，我是新来的护士小鹿。”护士长走后，迪安郁闷地在窗边站了一会。他回过头来才注意到小鹿，小鹿连忙自我介绍。

　　“嗯，你好。”迪安和善地回应。

　　“我刚来医院，还有很多不清楚的地方，麻烦您多指教！”小鹿微笑地在迪安面前鞠了一躬，想快速拉近两人的距离。

　　迪安又打量了她一遍，想了想才说：“那跟我熟悉一下医院吧。”

　　“好的。”小鹿受宠若惊，她没想到迪安医生是这么好说话的人。

　　迪安往前走，小鹿连忙跟上去。

　　“我给你讲一个精神病院的笑话吧。”小鹿看这一前一后的气氛有些僵，连忙使出早就准备好的话题。“笑话是这样的，一个精神病院里，医生为了考察病人的治疗状况，于是在墙上画了一条门。除了一个病人之外其他的病人都跑到墙边，想从那条假门中出去。医生有些郁闷，唯一欣慰的是好歹还有个没去凑热闹的。他走到那病人旁边问，你怎么不跟他们一起出去啊？那位病人冷笑道，那帮傻逼，钥匙在我这呢……”

　　小鹿说完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迪安回头看了她一眼：“这个笑话我们医院的病人都会讲。”

　　小鹿有些尴尬，吐了吐舌头。

　　他们往前走了两间病房，小鹿突然听到喘气声，探头朝病房里看去。一个肌肉发达的女人正抓着门框做引体向上，边喘气边喃喃自语道：“想想院长失踪前说过的话吧……”

　　“院长失踪了？”小鹿疑惑不解。转念一想，她来之后好像确实没有看到过院长。只是在护士长办公室，她见过院长的照片，是一个和善的老头模样。护士长当时并没有向她介绍院长。

　　“没有，她胡说的。”迪安摇头道，“这是一例严重的情感失调所引起的精神分裂症。精神焦虑，有暴力倾向，还有被迫害妄想症。她认为有一种叫终结者的机器人，外形跟人类长得一样，是从未来穿越时空来杀她的，所以她不要不断地强大自己。”

　　“嗯……这个故事很有想象力。”小鹿忍住笑意。

　　“她认为自己的丈夫是从未来穿越过来的soldier，而且是接受了他们未来孩子的旨意。”

　　“也就是说，她的Baby在未来派他的Daddy来这里救他的妈咪？”小鹿理顺道。

　　“可以这么说。”迪安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那Daddy来了吗？”

　　“还没有。”迪安耸耸肩，自信道。

　　“迪安医生，我想请问一下，护理精神病人最重要的是什么？”

　　“顺着他的意思来，让他觉得自己是个正常人，和别人没有区别。”迪安沉吟了片刻，接着说，“我们医院就是遵循的这样一个方针。医院会按病人的兴趣爱好把他们分在一起。生活上由护士长带领病患建立支持性团体，以团体治疗的方法配合艺术兴趣发展，进而转移并治愈他们精神上的焦虑、偏执等心理疾病。这也是我这些年来的研究课题。”

　　小鹿大概听明白了，但又不完全明白。她打心眼里觉得迪安医生很厉害。

　　“嗯，我在医院草坪上看到过一些。”小鹿道。刚才从走廊里一路过来她其实也注意到了这一点。1号病房全是幻想自己为超能救世主的病人，而迪安医生刚刚诊治的那些都是与梦境纠缠不清的病人。

　　“作为医生，我只是希望他们能够尽早的恢复健康。”

　　“嗯，我也会好好努力的。”小鹿保证道。

　　不知不觉两人到了走廊的尽头，眼前有一间病房是关着门的。迪安本来脸上有着淡淡的笑容，但此时却突然僵住了，一把拦住走到前面的小鹿。

　　“这间是医院荒废的病房，不必看了。”迪安边说着就转过身去。

　　小鹿停住脚步，但还是忍不住偷瞄了一眼。头顶上靠走廊的采光窗用厚厚的窗帘挡住了，但还是能看到病房里有绿光偷出来，一闪一闪的。小鹿觉得有些诡异，但又不敢再问迪安，免得吃闭门羹。昏暗的灯光下，小鹿看到门上挂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13号病房”的字样。

　　她已经不记得是第几次听到“13号”这个词了，似乎总有人会提起，但又都很避讳。

　　这一天下来小鹿基本熟悉了自己的工作内容，只是因为精神紧张，晚上回到宿舍后她感觉很累。躺在床上休息的时候小鹿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她今天巡视了一遍病房好像没有见到昨天碰到的那个男生。紫函说他叫阿亮，是医院里的病人。小鹿想也许碰巧他去草坪上晒太阳了。反正以后日子还长，她总会有机会碰到他的。小鹿往口袋里一摸，想把捡到的吊坠拿出来看看。

　　口袋里什么都没有，小鹿紧张地坐了起来。她仔细回忆了一下，好像是把吊坠放护士服里了，而护士服又挂在了住院楼的休息室里。

　　“别被病人们翻到拿走就不好了。”小鹿心里这么想着，决定到休息室把吊坠取回来。

　　晚上的住院楼静悄悄的，病人们似乎很早就熟睡了。过道里的灯并不明亮，小鹿突然有些害怕，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在盯着自己看。虽然是换了拖鞋，但脚步声还是显得格外响亮。她担心自己将病人们吵醒，万一他们情绪失控对自己不利那就麻烦了。小鹿尽量蹑手蹑脚，像做贼似的。

　　突然一个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传了过来，紧接着还有脚步声。小鹿吓得心脏都快蹦出来了，她抬起头往远处看，隐隐约约有人推着轮椅往这边走。

　　“你就不能小声一点吗？病人们都在睡觉呢。”小鹿在心里抗议。她快步走向前去，两人相距十几米的时候小鹿才看清推轮椅的人是艾米丽。

　　“这是怎么了？”小鹿主动询问，她看到轮椅上坐着一个病人。病人的全身都包着绷带，像是古埃及的木乃伊。更怪异的是病人还翘着二郎腿，似乎很享受这个状态。

　　“脑死亡。”艾米丽有些不耐烦。

　　“啊，怎么回事？”小鹿听到这样的答案吓了一跳。

　　“就是死了呗，还能是怎么回事？小见多怪。”艾米丽冷冷道，“这已经是这几天的第四例了。”

　　小鹿呆在原地，虽然以前在学校的解剖课上见过很多尸体，但这种刚刚死亡的尸体还是第一次见，她一下子没缓过神来。

　　“我早就说了，这里是墓地，而你是来送死的。”艾米丽瞪了愣神的小鹿一眼，“以后你也要做这样的工作，终于有人替我值夜班了。”

　　小鹿还没有回话，艾米丽就继续推着轮椅往前走了。同样一句话小鹿再听一遍心里还是很不安，她突然觉得这座医院真跟墓地有些相像，否则病人们怎么会睡得那么踏实，像是真正死去了一样。

　　前方的楼梯口突然闪过一个人影，小鹿觉得有些眼熟，像是消瘦的阿亮。她追上去，拐了个弯却没看到有人了。

　　“奇怪。”小鹿揉了揉眼睛。她不敢多加停留，拿了吊坠就离开了住院楼。回到宿舍后，小鹿从窗口看向住院楼，黑暗中整幢楼散发着诡异的绿光。她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词――棺材。整幢楼就像是一具大棺材，里面装了很多死人，这个想法让小鹿全身止不住地颤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