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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1

  故事发生在一九五八年,春寒料峭的北大荒。

  这是一片大荒原上的临时火车站。火车站荒芜的小广场上耸立着两块巨大的标语牌,一块写着“向地球开战”,另一块写着“向北大荒要粮”。

  小火车站旁是正在跑冰排的大江,大冰块相互撞击发出“咔咔”的巨响,滚滚东去。岸边草芽青青,迎春花开得耀人眼目。

  在缭绕的烟雾中,隐约可见车厢前万头攒动的复转官兵下车、列队、出发。

  虽然已经没有领章帽徽,但仍然是军官装束的吴新华在队列之前。

  空军装束的徐磊行举手礼:“报告首长,原飞行上尉徐磊率沈阳空军第十三飞行大队复转官兵报到。”

  海军打扮的刘茂森行举手礼:“报告首长,东海舰队第三批复转官兵奉命报到。”

  陆军装束的周德富行举手礼:“报告首长,原铁道兵上尉周德富率铁道兵八五零师第二批转业官兵报到。”

  贾述生行举手礼:“报告首长,上甘岭英雄团一营三连指导员贾述生、连长高大喜率一百三十名转业官兵报到。”烟雾中人影幢幢。

  2

  春光明媚。荒草、杂树包围的飞机跑道上,一架老式“安二”型飞机轰鸣着,拔地而起,直冲碧空。随之,旁边的一片湿地里成千只的鸟一哄而起,遮住了一片天。

  迎着灿烂的夕阳,飞机在北大荒原野上空缓缓飞行。伴随着它的还有排成一群“人”字形的南来的大雁。

  俯瞰之下。

  茫茫无际的荒原上,野兽、野鸡、野鸭出没。

  一队在荒原上开荒的队伍,有的站在拖拉机上、卡车上向飞机欢呼,招手,挥舞着红旗。

  机舱内,贾述生兴奋地望着队伍。

  一队在沼泽地艰难行进的队伍,挥舞着红旗。

  机舱内,高大喜向下面招手。

  一大片新开垦的黑土地。

  红旗、拖拉机开进,远处浓烟滚滚处有烧荒的队伍。

  众人向飞机招手。

  飞机低空飞过欢呼的人群。

  3

  飞机由高向低,缓缓飞行。

  机舱里洋溢着激动的气氛。

  北大荒农垦局副局长吴新华站起身,兴奋地对贾述生等几位分场负责人说:“好啊,咱们的第一个开荒战役打得漂亮。述生,特别是你们光荣农场六分场为咱们北大荒十万复转官兵树立了榜样,立了大功,开了个好头啊!”

  贾述生:“我们坚决保证提前实现老部长提出的尽力让全国人民每年吃上二十斤北大荒粮食的战略号召。”

  吴新华:“好,有气魄。当年,我们这支部队在上甘岭不到四平方公里的阵地上,顶住六万敌人九百多次冲锋,取得战役的决定性胜利。我相信,今天我们这支部队也一定能够在北大荒再次创造奇迹。同志们啊,利在当代,功在千秋啊!”

  贾述生等都露出激动振奋的神情。

  吴新华:“继续扩大开荒战果,怎么样,还有什么问题吗?”

  贾述生:“吴局长,我和高大喜商量过,新增加的十万亩开荒任务,我们全包了。”

  一分场场长不满地说:“你们全包了,我们怎么办哪?”

  高大喜哈哈大笑:“你们?你们把年初计划的任务完成就不错了。”

  一分场场长:“高大喜,别吹牛了,你敢打保票?”

  高大喜:“当然敢……”

  高大喜的话被副驾驶员打断:“高场长,指挥塔点名叫你。你们分场有人开小差了!”

  一分场场长:“老高,我看你们还是先抓逃兵,再抢任务吧。”

  机舱人大笑。

  4

  落日的余晖洒在原始的荒原上。

  残阳下的草甸子上,洼水没着塔头墩子根部,泛着阴凉的光芒。

  特镜:八条腿在泥水交织的草甸子里奔跑,嚓嚓嚓、哗哗哗,艰难地起,急匆匆地落,一只脚深陷下去,再拼力地拔腿、拔腿。

  八条腿艰难地到了树林旁。

  树林一侧远处传来了群狼嗥叫。

  跋涉的人群里有人惨叫:狼群!

  特镜:蒙蒙夜色里一簇阴森森的蓝眼睛袭来。

  跋涉的八条腿倏地挤到了一起。

  5

  夕阳西下的六分场马架子搭成的办公室里,副场长方春十分焦急。

  方春狠狠地吸了口烟,又摇起电话。

  姜苗苗开门急匆匆地走进来,站在桌前,两眼直瞪着方春。

  方春向姜苗苗招呼着:“苗苗,也不知道老贾和老高是咋回事,还是上甘岭战斗英雄呢!把队伍带成这个样子。批评不得了。”

  方春继续摇电话。

  姜苗苗伸出手来,把音叉按住:“方副场长,我再同你说一次,人跑了,不是小事情,你要赶快打电话。”

  方春放下电话,往凳子上一坐:“我这不是在打吗?打电话打得我嗓子都冒烟了,可就是打不通。苗苗同志,帮着倒杯水,好不好?”

  姜苗苗凤目一瞪:“对不起,要喝你自己倒去。”

  6

  黄昏给荒原野甸带来了恐怖阴森的气氛。

  歪戴帽子的席皮和手持猎枪的李开夫神色紧张地率领着张爱宝等四人深一脚、浅一脚踏着塔头行进。

  脚步声惊起一群野鸭子,扑扑棱棱地飞上天去。

  空旷的远处,传来熊吼狼嚎的声音。

  7

  荒野上,一辆解放牌卡车,疯了似的在土路上飞奔。车后拖起了滚滚的烟尘……

  车内,贾述生催着司机:“快、快,一定要在天黑前赶到场部。”

  高大喜、贾述生阴着脸,心情沉重。汽车后长长的尘土在夕阳下像一条飘舞的土龙。

  8

  夜色笼罩着茫茫的大树林子。

  几个人艰难地行走,李开夫有点走不动了。

  李开夫:“完了、完了,我们肯定死在这儿了……”

  另一人:“席皮,咱回场吧,这要是死了,算啥呀?”

  席皮:“往哪回?还有脸见人哪?走!”

  李开夫:“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跟高场长、贾书记说,全由我李开夫一人承担。席皮,我求你,咱回场吧!”

  另外二人:“席皮,回去吧,咱对场领导说认打认罚。”

  席皮:“北斗星在哪儿?”

  李开夫:“在那儿!”

  席皮:“妈的,认命吧,天生绝后的命。朝着它走,回场……”

  几个人钻回林子……

  9

  夜色笼罩了北大荒。

  高大喜、贾述生风风火火地进了马架子。

  姜苗苗、方春走上前。

  方春:“贾书记、高场长,席皮……”

  贾述生:“我们知道啦。”

  高大喜:“怎么搞的?连个大活人都看不住。集合队伍。”

  10

  天空阴沉沉的,夜色更浓了。

  贾述生、高大喜、姜苗苗、方春急匆匆地走出马架子。

  解放车发动,车灯雪亮。

  拖拉机轰鸣。

  枪支、子弹上膛的声音。

  人们在车灯下迅速上车。

  高大喜:“老贾,你顺那条路到大甸子里找,我带人从树林顺沼泽地找。同志们,出发!”

  一辆汽车驶出场区。

  人们跑步拿枪跑出场区。

  拖拉机急驶出场区。

  雪白的灯光在黑夜里格外刺眼。

  11

  夜色里,风吹拂着,荒野上的枯草发着嚓嚓嚓的瘆人的声响。

  席皮、李开夫一伙从树林子中走出来,一抬头,又看见荒野中孤零零的“鸳鸯树”。

  张爱宝用手一指,丧气地说:“席队长,我们又转回来了。”

  席皮狠狠地说:“他妈的,今天是撞到鬼了。”

  李开夫:“完了,完了,这算他妈什么呀?”

  席皮绝望地靠在了鸳鸯树上。

  另外两人号啕大哭……

  12

  黑漆漆的大甸子出现一束束耀眼的光芒。

  汽车灯拖拉机灯交织在一起,大家喊着:“席皮!李开夫!”

  贾述生手持手电筒,大声地喊着:“席皮……李开夫……”

  13

  月亮穿出一片浓云,月光下的水洼、荒草、树丛,阴森恐怖。

  高大喜等人的手电筒在树林里晃动。

  高大喜喊:“席皮……李开夫……”

  众人喊另外两人的名字。

  14

  树林子里,风吹枝条互相摩擦,随处都像有野兽晃动的身影。

  席皮、李开夫四人艰难地走着,席皮边走边说:“我就不信回不去,快点。”

  一行人七扭八歪地前行。

  无数道手电光照在了他的身上。

  席皮惊讶地瞪起了眼睛,转身向树林子里跑。

  高大喜掏出枪,一扬手,“啪”地一枪,席皮的帽子“扑”地飞了出去。

  席皮惊愕地站住,一摸脑袋,一手血迹,发疯一样地大喊:“姓高的!你,你真打呀?!”

  高大喜因怒而笑,声音笑得发抖:“真打?不是真打能吓住你?”说毕,一抬手,“啪、啪、啪、啪”一连四枪,白桦树上四根比小拇指还细的树枝应声而落。

  席皮怒目圆睁,双手撕开上衣,露出胸膛:“高大喜,老子没死在国民党、美国佬的手里,今天死在你高连长手里,我值了。高连长,来吧!打死我吧!我们老席家断后了。来吧,打死我吧!”

  席皮边喊边向高大喜的枪口冲来。

  李开夫冲到了席皮的前面,双手抱住高大喜的双腿。

  李开夫:“高场长,席皮他不对,千错万错,全是我的错。高场长,你高抬贵手……”

  其他两人也同时跪下:“高场长,我们错了……”

  高大喜看着李开夫三个人厉声大喊:“站起来!都给我站起来!上甘岭英雄连没有你们这样的熊包!都给我滚回去!”

  15

  夜,六分场大院内变得格外不平静了。

  汽车灯、拖拉机灯将院内照得雪亮。

  高大喜一行人将席皮、李开夫等人押进了院内。

  高大喜:“贾书记,丢人哪,我就想崩了他们!”

  贾述生摁住了高大喜欲拔手枪的手。

  贾述生慢慢地走到了四个人的面前,心情沉重地说:“同志们,我很痛心哪!我作为一名指导员,一个场的书记,工作做得不细,没有关心你们。在北大荒这场战争刚刚开始的时候,出现了逃兵,逃兵啊!这是我们场的耻辱,是北大荒拓荒官兵的耻辱。我对不起同志们,对不起毛主席和全国人民的信任。我给上甘岭英雄连的旗帜抹黑啦……”贾述生说不下去了……

  席皮把手中的包袱往地上一扔,粗声大气地说:“指导员,你别说了,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我是逃兵吗?打锦州,我肠子都流出来了,掉过一滴眼泪没有?从九江一口气把老蒋追到海南岛,鞋底都跑飞了,我叫过熊吗?在上甘岭,一个连就打剩下指导员咱四个,我不跟你一样,四天三夜没睡觉?!干革命,我席皮啥时候偷过懒藏过奸?革命胜利了,我想回家看看俺娘,都十年了,我多想见见她老人家呀……俺席家干革命就没出过孬种,爹让国民党杀了,大哥、二哥,还有我二叔、三叔都死在战场上了,老席家就剩下我这个独苗子了,别人不知道,你高大喜还不知道?”

  席皮越说越激动,众人围观静听:“你说开发北大荒是毛主席号召的,先别回去了,我咬咬牙听了。开荒任务急,我想咱不能给他老人家丢脸哪!两个月六十天,我没睡过一个囫囵觉,困急了打个盹,饿了吃碗饭,大腿让拖拉机给拽掉一块皮,骨头都露出来了,我请过一天假吗?世界上有我这样的逃兵吗?”席皮一口气说到这儿,再也说不下去了,又委屈又伤心,号啕痛哭。

  高大喜眼圈也红了:“席皮,有种,说得好!你是英雄啊,你可以这样说,你可以面对全场的战友这样说!你能面对二柱子、杨大刚、李有财、王小、张振杉那些埋在朝鲜埋在上甘岭的战友们说吗?他们死了,他们永远也回不了家了,你还活着!”

  高大喜越说越激动,他拔出了手枪,冲向席皮。

  贾述生着急地大喊:“老高……”

  方春冲上去抓高大喜的手,被高大喜扒拉到了一边儿。

  高大喜边冲边拉动枪机,走向席皮等人。

  席皮、李开夫惊恐地望着高大喜。

  高大喜将枪交给席皮:“英雄,你走可以,我不留你,先把我高大喜崩了,从我身上跨过去,回家讨老婆,回家过好日子。来吧,我不留你。”

  贾述生走上前去,一手拉住高大喜,一手拉起席皮,深沉地说:“同志们,大家都冷静一点,你们的困难我和高场长不是不清楚,场领导、党中央不是不知道。同志们,我们想成家,就是要安营扎寨,一辈子开发建设北大荒,这是一场硬仗,我们的敌人,就是周围这几百万亩荒地,要战胜北大荒,不是几年,是几十年。我们要对得起党和人民对我们的信任,战胜敌人,决不后退。”

  大家齐声高喊:“战胜敌人,决不后退!”

  这声音在荒原上久久不息。

  16

  第二天的早晨。

  周德富端着一盆菜,双手用筷子插着两串白馒头,向马架子走来。席皮和李开夫迎了出来,正准备接过就餐。

  方春从办公室走出来,向这边大声喊:“你们不写检查干什么?”

  李开夫:“不干啥,先吃点饭。”

  方春怒气冲冲地走过来:“吃饭?还吃酒席呢!检查不写好,饿着!”

  席皮停住脚:“什么?凭啥?”

  方春鼻子一哼:“凭啥?你自己不知道?别以为你们回来了,事就完了,有人给你撑腰也不行。”

  17

  夕阳洒进贾述生住的马架子,一片灿烂的光芒。

  方春向贾述生和姜苗苗委屈地诉苦:“我有什么办法。人家是大功排排长,会把我放在眼里?”

  姜苗苗驳斥道:“方副场长,你这话可是有点不实事求是!你要是不把话说绝了,不说什么时候都不会给假的话,我看席皮、李开夫他们不一定会跑。”

  方春不满地对贾述生说:“贾书记,席皮他们就这样了?”

  姜苗苗给高大喜倒了一杯水,贾述生冲着方春说:“老方,我不是跟你谈过了吗?”

  贾述生:“工作还是要讲究个方法。你们说,这开发北大荒,是党中央毛主席号召的……”

  方春忽地站了起来:“方法?可席皮他们却临阵逃跑,这要在城里,早搂到右派堆儿里去了,还有什么方法不方法!”

  姜苗苗打断他:“方副场长,你不能乱扣帽子,席皮他们和右派哪能贴上边!”

  “怎么不贴边,你以为右派是什么呀,不就是因为说了几句话吗。席皮不仅有话,还有行为,带头公开逃跑,破坏北大荒建设。我看,比贴边还贴边,比右派还右派。哼,要不是有人包庇他,他小子早就被收拾了。”

  “你--”高大喜一拍桌子,“我包庇他,你方春有能耐就把他打成右派,你打呀,连我也打……”

  “我可没那么说。”方春说完,一P股坐在凳子上,“我没上过战场,没打过仗,在你们这些战斗英雄的圈子里,连放个屁都没滋没味的。”

  “好了,别说这些咬眼皮的话了。”贾述生不紧不慢地说,“方副场长,你的意思,席皮他们该怎样处理?”

  “严肃处理!杀一儆百!”

  “你敢!”高大喜刚要站起来,被贾述生一把拽住。贾述生依然不紧不慢地说:“我说,方春同志,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人之常情嘛!你没错,席皮他们也没错。席皮错就错在向你请假时,没得到你的批准抬腿就走,这是组织纪律性问题,不能说是原则立场问题。一棍子把人打死不对吧?”

  方春依然不依不饶:“贾书记,那这件事就不了了之?”

  贾述生:“也不能这样简单。不管怎么说,席皮的事儿,也给我们提了一个很大的‘醒儿’……你放心,方副场长,我们是国营农场,是向地球开战的复转官兵,不是一盘散沙。”

  18

  开荒大会战如火如荼。

  红旗飘飘,远处浓烟滚滚,拖拉机艰难前行。

  贾述生、高大喜在前面用力拉着犁。

  李开夫和席皮紧跟其后。

  他们的汗水顺着光着的脊背往下流。

  姜苗苗手扶着犁,用力往下使劲。

  远处人群中拉犁的号子响起:

  领:“同志们加把劲呀!”

  合:“哎嗨嗨哟哇!”

  领:“齐努力别松气儿呀!”

  合:“哎嗨嗨哟哇!”

  领:“要团结一条心呀!”

  合:“哎嗨嗨哟哇!”

  领:“要开出大片地呀!”

  合:“哎嗨嗨哟哇!”

  领:“建设社会主义呀!”

  合:“哎嗨嗨哟哇!”

  领:“实现共产主义呀!”

  合:“哎嗨嗨哟哇!”

  领:“把媳妇娶家里呀!”

  合:“哎嗨嗨哟哇!”

  几组人拉犁的特写画面,领号者周德富的特写。

  姜苗苗捂嘴乐、席皮和李开夫等人拼命喊的特写。

  贾述生和高大喜停了下来,望着热火朝天的场面。

  高大喜高兴地看着大家:“同志们,歇歇,喘口气!”

  贾述生:“大家歇一歇!”

  周德富:“贾书记,不能歇,天黑前把这片干完!”

  席皮:“场长,不干完,不吃饭!”

  劳动号子重新又响起……

  高大喜望着大家对贾述生说:“这些个犟种啊,叫你哭笑不得。”

  贾述生:“老高啊,这些家伙个个都是条汉子,难为他们了!”

  高大喜:“怎么啦?”

  贾述生:“怎么啦?阴阳失调,都是该当爹的年龄啦!”

  19

  高大喜的马架子里面。

  气急败坏的高大喜P股斜坐在桌子角上,一脚蹬在椅子上,一只手在怀里抱着军用手摇电话机,一只手拿着话筒,正在大喊:“任务保证完成。”

  “就有一条--”

  “缺媳妇……!对……对。”

  “……就是缺--媳--妇--!”

  “缺媳妇--”

  贾述生抢过电话:“局长,开荒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大喜说得对呀,这个问题不解决,军心不稳哪!什么,太好了,我代表全场的同志,谢谢局长啦。”

  高大喜:“我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同志们!”

  20

  傍晚,八家子村的上空炊烟袅袅。

  王继善房间里热气腾腾,王继善老伴里外忙着往上端饺子。

  李开夫、席皮坐在炕上。

  王继善叼着烟袋锅,边倒酒边说:“这扯不扯,当年日本鬼子,就在那片林子转磨磨,要不是遇上我,他们也就转不出来了。北大荒这地呀,邪性,说不好。说它大吧,你撒欢跑没事,说它小吧,巴掌大的地方,就把你弄没影了。就说你们走的那片草甸子、林子,告诉你们,你们也走不出去,就得我这样常转悠的领着……趁热乎吃,狍子肉大葱,凉了就不好吃了。哎呀,饺子酒饺子酒,饺子就酒年年有哇!二位领导,干!”

  李开夫、席皮端起碗,一口喝下了半碗酒。

  席皮:“王大叔。”

  王继善:“可不敢,叫我老王。”

  席皮:“王大叔,我们并不想走,我们想扎根在这儿,可到了这个岁数……”

  李开夫:“没媳妇,这是个实际困难。”

  王继善:“那是,那是,扎根好啊,可我们这八家子总共这么三十几口子人,老的老,小的小,光棍呢,有那么几个,也是公多母少哇……”

  王继善老伴端着热饺子进门:“趁热吃,别客气,这大老远的跑这荒甸子里来,遭罪呀,没有待长的。北大荒啊,折腾来,折腾去,都没留下,就剩这八家子,谁敢往这儿来呀?”

  王继善咳嗽了一声,用眼睛瞪着老伴:“喝、喝,别放筷。你再弄点啥菜……”

  老伴知道自己多嘴了,知趣儿地出了屋。

  王继善望着两个愁眉不展的青年,若有所思:“二位,别闲着,喝呀!”

  21

  夜,凉爽的春风,吹拂着姜苗苗。

  屋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嘭、嘭、嘭!”

  姜苗苗警觉地把信纸翻过来,扣在桌子上,大声问:“谁呀?这么晚了。”

  门外传来方春的声音:“姜副场长,是我,方春。”

  姜苗苗不高兴地说:“有事明天再说吧,我要睡了。”

  “是公事,不是私事,几分钟就行。”

  姜苗苗开门。

  方春开门进屋,姜苗苗走到办公桌前,一脸的不高兴。

  “说吧,有什么重要的事?”

  在姜苗苗目光的逼视下,方春白皙的脸上像是又涂了一层白蜡那样拘谨,他居然有点结巴:“姜场长,我、我来找你,还是、涉及、涉及贾书记和高、高场长,想和你商量商量。”

  “你还想去告他们俩呀,告诉你,这事儿,我可不跟你掺和!”

  “哎,苗苗,不,姜场长,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不是要告他们,而是要帮他们。”方春急得直摆手。

  “你要帮他们?怎么说?”姜苗苗有点奇怪了,指着凳子说,“坐吧!”

  22

  月亮在云中穿行,一队宿舍里对面的大通铺上,清一色的黄军被。周德富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伸手摸摸旁边席皮的铺,铺空着。周德富“扑棱”一下子坐起来,四面望望,用手推另一侧的张爱宝:“哎,哎,小土豆,醒醒。”

  小土豆懒洋洋睁开眼睛,说:“干啥呀,明天还干活呢。”

  “哎,你说,席皮干啥去了,是不是又跑了?”

  “你胡说什么,领导让等媳妇,他高兴都来不及呢,还会跑?”张爱宝说着也坐起来了。

  周德富转身端过烟匣子,卷了一支“大炮”,递给张爱宝,说:“来一支吧,清醒清醒。”

  “三更半夜的,你不睡,还不让别人睡,折腾个啥?”

  “少睡一会儿,困不死你,你说,这事能是真的吗?”

  小土豆:“反正领导说是真的,假了你也没辙。睡吧!”

  周德富:“假不了,假不了。”

  徐磊一揭被子,坐了起来:“想疯了?要扯,外面扯去。”

  23

  月光下,姜苗苗宿舍里。

  方春:“在咱们六分场,贾书记、高场长条件最好--著名战斗英雄嘛,我看应该帮助他们先考虑。”

  姜苗苗一皱眉:“怎么个考虑法儿?现在八字还没一撇哪!”

  方春斜了一眼姜苗苗,认真地说:“别看我同他们拍桌子,但毕竟在一个战壕里,贾书记、高场长都是单身,他们自己不说,咱们这当助手的,也该主动地关心关心他们。因此,我宁可信其有。”

  姜苗苗:“你呀,还是把心思放到工作上、正经事上吧。”

  方春:“别、别,这就是最正经的事了!虽然老贾、老高背着我们给上级打报告,但我觉得对稳定军心有好处啊!贾书记、高场长是全国战斗英雄,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就应该当媒婆,英雄的媒婆,穿针引线。”

  姜苗苗:“他们的问题解决了,你怎么办哪?”

  方春:“我的心已经默默交给她了,以上的情况与我无关。”

  姜苗苗:“谁呀?”

  方春:“你说呢?”

  姜苗苗:“我不知道。”

  方春:“等着吧,等着火热的岩浆喷射时,我将融化在你的血液里。”

  姜苗苗:“去,少出洋相。”

  24

  灯光下,马架子里的席皮正在悄悄地忙着。

  墙上挂着块镜子,地上架着个洗脸盆,席皮脸上涂满了肥皂沫儿,拿着剃头刀,专心致志地刮胡子。

  李开夫进来了,对着镜子望了望,“还没有蛋呢,就想抱窝啦?”

  席皮:“不打无准备之仗嘛!”

  李开夫:“闹心,走,出去散散心。”

  席皮:“闹啥心哪?”

  李开夫:“你小子,头脑太简单了。”说着往外就走。

  席皮刮了一半胡子,“哎哎,啥事呀?你……”跟着李开夫出了马架子。

  25

  马架子透露出的光亮里,一群群蚊虫在哼哼地叫着、飞着。

  席皮跟着李开夫来到马架子外,立即被蚊子包围,嗡嗡嗡的蚊子、小咬分成两堆,扭着团地在头上盘旋着。

  席皮一伸手,“啪”地一声,翻开手一看掌心一团血。“我说开夫,有屁快放,别让我陪着喂蚊子。”

  李开夫:“席老弟,你也不搬块砖头照照,别说现在八字没一撇,就是有了,能像他们说的那样吗?要多少有多少?你以为是蝗虫哪!我听说来也就是那么十来个,还不够领导、战斗英雄们分的哪!别听那个,还得靠自己,要不后悔一辈子。”

  席皮:“有道理,有方春那小子,肯定没咱俩好。”

  李开夫:“因此,现在必须从姜副场长苗苗身上掏个实底,如果有,姜苗苗是女同志,来的姑娘归她管。分场只有一个女的,因此,现在找姜苗苗把咱俩的情况跟她谈,多讲我的才华和你的拼命精神。如果她很上心,就说明有其事,如果不上心,那肯定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席皮沉着刮了半边胡子的脸,像泄了气的皮球:“听天由命吧,要去你去,反正贾书记、高场长尽心了,谁让咱待在这鬼地方呢!”

  26

  天高云淡,阳光灿烂。

  高大喜、贾述生从树丛中走来:“老贾呀,最近大伙情绪不高啊,几个小组都是这样,埋头干活,拼命工作,可没有热情,长此以往要出问题呀。”

  贾述生:“在支边女青年未来之前,不应该先对同志们说。急躁啊,太急躁!”

  高大喜:“这个困难老部长和局里够支持呀,是死是活给个准信儿!这钝刀按脖子,磨人吗?这样,我先去几个人看看,闹心,说啥呀?还不如闷着啦。”

  高大喜叹口气向开荒地走去……

  贾述生望着高大喜的背影心情特别沉重。

  姜苗苗来到贾述生的马架子前:“贾书记。”

  贾述生:“姜副场长,有事吗?”

  姜苗苗:“心烦,想找你谈谈。”

  贾述生:“进屋说吧。”

  二人前后走进了马架子。

  贾述生给姜苗苗倒了杯水:“喝口水。”贾述生头也不抬地坐到办公桌前:“姜副场长,现在问题严峻啊,上边迟迟没有回音,我又不好一次次地催,官兵安家的问题……”

  姜苗苗:“如果支边女青年不来,军心确实难以稳定。我们不能眼看着这些枪林弹雨里冲出来的同志,就这样窝着一口气垦荒。可确实又没有其他的好办法。”

  贾述生:“最近一定要把伙食搞好,首先让同志们嘴上别亏着啊。”

  姜苗苗:“这些日子高场长说拓荒的进度很快,就是每天饭菜剩得太多。”

  贾述生:“不行,这样不行,我还得给首长打电话。姜副场长,你现在通知高场长,把工收了,把场区布置一下,集中精力等支边女青年。”

  姜苗苗:“这能行吗?”

  贾述生:“我就不信,这些个为国家拼命的人,连个自己的家都没有,不公平。我要给局领导、老部长汇报,实在不行给毛主席打报告,为国家着想的同时,也要为这些个英雄着想啊。”

  27

  欢迎女支边青年的准备工作在紧张地进行。

  高大喜、方春在荒草丛生的路两侧指挥挂彩旗。

  李开夫、席皮等人无精打采地布置标语:“热烈欢迎支边青年参加开发建设北大荒”,“建设祖国粮仓,为社会主义事业贡献青春和力量”。

  李开夫上下打量着身旁的方春:“方副场长,错了。”

  方春:“哪错了?”

  李开夫:“支边青年前少个字。”

  方春:“少什么字啊?”

  李开夫:“女字,应该是欢迎支边女青年才对。”

  方春:“李开夫,别跟我开这种玩笑,注意你自己的身份。”

  席皮不知从哪冲了出来:“什么身份?就是女支边青年。你安的什么心?让咱农场全体同志断子绝孙哪!”

  方春气得浑身发抖:“席皮,你不要以为打几天仗,就不知道天高地厚。再跑,照样收拾你。”

  李开夫:“方副场长,这回好了,我俩都绝后了,哪也不用跑,跟你过一辈子享福喽,你多孝顺哪!”

  方春:“李开夫,我告诉你这个国民党的痞子,不要以为你现在猖狂了,早晚要……”

  席皮、李开夫:“我今天跟你拼了。”说着向方春冲去。

  高大喜:“反了,都给我站那儿!嘴上都没个把门的,都给我滚回去。”

  方春不服气:“高场长,他们……”

  高大喜扛着东西,头也不回,大步朝场区走去。

  方春望着高大喜:“这还有没有理可讲了?”

  28

  贾述生的马架子办公室里,桌子上的电话铃突然响了起来,电话铃响第二遍,贾述生拿起了话筒。

  “喂,我是述生,吴局长啊,有啥事?你说吧,啊?真的,太棒了,我正不知道该咋办呢。你放心吧,没问题。喂,老团长,咱可说真格的,那十万亩荒地,我们六分场包了,一言为定,一言为定。”

  望了望高大喜布满疑问的脸,刚要说什么,带着一种难以察觉的微笑,拔腿向门口走去,猛地一回身,贾述生大声说:“大喜呀,快,快通知,全体集合!”

  29

  黄昏时分,六分场场部院内又热闹起来了。

  随着周德富“集合了,集合了”的大声嚷嚷,席皮、李开夫脚前脚后走出马架子。

  李开夫捅了捅席皮:“哎,事儿闹大了,是不是要连夜把咱们送到场部去?”

  席皮:“管他呢,老子哪儿都敢去。”

  李开夫:“要是高场长再发火,你可搂着点儿,那家伙虎糙糙的,啥事都干得出来。”

  席皮:“放心吧,他要是来真格的,咱俩早就没命了,上甘岭的时候,他三枪打死过四个美国鬼子,其中一个是串糖葫芦,当时在草甸子的那一枪,一下子把我蒙住了。”

  二人说着,来到排队地点,按队站好。被临时集合弄得满腹狐疑的复转官兵大眼瞪小眼,大气都不敢出。

  贾述生满面严肃地从排头走到排尾,又从排尾走到排头,逐个审视,审视得复转官兵莫名其妙。

  贾述生站到队伍中间,威严地说道:“就你们这个熊样,还想找老婆?我命令你们,马上整理内务,把床铺收拾干净,衣服洗好,胡子刮净。”

  贾述生话音一落,队伍里哄的一声议论开了,李开夫挑头说:“贾书记,你劈头盖脑地来这么一通,什么意思呀?”

  贾述生又一次提高了嗓门:“当然有‘意思’了,我让你们从现在起,把自己打扮得像个人似的,听懂了没有?”

  “报告,”席皮在队伍里带头起刺儿,“打扮得像个人似的有啥用,也没有大姑娘,给谁看呀!”

  众人哄地笑了起来。

  贾述生仍然绷着脸:“你小子呀,我看你纯粹是个媳妇迷了。席皮,你给我听着,李开夫,还有张爱宝,你们几个谁也不许偷懒,再搭马架子,搭够二百人住的马架子,将功补过。”

  “贾书记,搭马架子给谁住啊?”李开夫不解地问道。

  贾述生一字一板地说:“告诉你们吧,老部长安排,动员来了一批大姑娘,明天就来咱们场和咱们一起参加开发北大荒!”

  席皮问;“什么,来多少?”

  贾述生:“二百!”

  李开夫问:“哪天?”

  贾述生:“明天!”

  全体官兵立刻欢呼跳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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