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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为您举杯

  西垂的那轮明月

  且看天上的那个明月,

  不是已经渐渐地西垂。

  我爱阿里山的憨厚,

  我爱基隆河的智慧。

  ——那山麓有我的亲兄弟,

  ——那河畔有我的亲姐妹。

  总嫌它好像一只玉碗,

  还盛着满满一碗乡泪。

  开始你就是这个主意,

  唱怪可怜的生离死别。

  隔海,就那么短短的一个距离,

  乡情,凭他化便没有一点涵义。

  假如你真的就忘了她秉性的庄严,

  枕边将依然只剩一树夜莺的悲啼!

  我见青山多妩媚

  ——跋纽约彭邦桢《巴黎意象之书》

  一位尚未谋面的朋友

  爱写诗,他生长在湖北的黄陂

  像一片落叶,像一片远去的帆影

  不知怎的?又从纽约去写巴黎

  他以长达万言的诗的升华之说

  他以更长一篇很棒很棒的代序

  他用十首小诗,一组后记

  他用憎,他用爱,他用共同的语言

  也用一个飘泊者所期待着的友谊

  组成一本厚厚的《巴黎意象之书》

  献给巴黎,也献给纸醉金迷的法兰西

  巴黎是世界的,《书》也是世界的

  于是他已成为世界史诗中新的山系

  每当我凝想,便望见他举起左手

  (按说他是应该举起右手的)

  用右手捂住他的心房发誓——

  啊!那片暴风雨后复苏的原野

  方寸间,原来就没有半个厘米的距离

  这时,我真正感知我们的缪斯

  隔海,依然拥有那么难以测定的引力楚南顶多少个法兰西

  桂林比巴黎还要巴黎

  这并非亲兄弟间的互相祝愿

  世人早有“大自然艺术之宫”的称誉

  不独因为它有山,群山的墙立

  山前有石,石上磨刻的多种神趣

  山底有洞,可以想见恐龙群的牵石如泥

  山间有树,满葫芦梭柏木的香气

  也不仅仅以为桂林是一个水城

  (我无法描绘它在自然科学中的殊遇)

  你喜欢江河?她有令人陶醉的阳江秋月

  江中,可以遥望绿蒙蒙的訾州烟雨

  你爱小溪?她让你看过南溪新霁

  你爱榕湖?她可以为你推开满湖的翠扇红衣

  成群结队的山,五颜六色的水

  沉淀水底的群山,风动山顶的涟漪常常在一个宁静的夜晚

  就在这块诗的园地

  不知有多少的省略号在我的笔下凝聚

  巴黎!据我所知,你今天所能理解的

  于她,未必有更高和更新的涵义

  共和国山山水水的所有造化

  构思,境界,她的跨度和音节

  她的心志,她的真诚的动机

  倘使比之你笔下巴黎香榭丽舍之秋

  以豪华的灯点染的亚力山大桥之谜

  你为凡尔赛宫所作的赋

  你向埃菲尔铁塔的致辞

  相随在红磨坊的旋风和圣吉尔曼的幽思

  且不说协和广场的夜,罗丹纪念馆之石

  而你手里握的又不再是杀人的凶器

  所以,如果你不是健忘或有什么顾忌

  吓!一定从这里还可以拾起更多的追忆

  ——多少儿时的故事仍在这里流传

  多少故人的遗愿会从地下隆起

  不必再去问他是流放?还是谪居

  也无须寻找同治的举人,大中的进士

  还有那些满载漓江,挤在月牙池上

  来自五大洲的不同肤色的情侣

  都甘愿用他们那双会意的手

  撕下一张张别的地方不曾撕下的日历

  啊!巴黎,桂林要我郑重其事地向你

  致意,倘使为贤良和失意人提供慰藉

  它,同样具有超越国际的频率

  它,同样具有融入种族的情谊

  (更何况我们有幸生活在同一个世纪

  具有同一的肤色,O型的万能血液)

  一九八五年四月桂林

  月是故乡明——写在乡人迎归的一个晚宴上

  她一直沉浸在一种稀有的色彩之中

  照人把显示现实生活的纺车直摇

  小楼昨夜唤起的一声声鸡鸣

  带露的晨笛共炊烟打打闹闹

  都说从这儿流逝的滔滔岁月

  还留在桌上那叠厚厚的函稿

  一同划上那个普通的红色箭头吧

  把儿时丟失在村口的行踪细细寻找

  因为从前曾被迫奋战在同一个战壕

  在一个灯火辉煌的晚宴上絮絮叨叨

  当然不会因为故土的今天终于焕发了你的韶华

  而忘却那些还在铜鼓声中被折磨着的待命的同胞

  岛上似乎成了人们期待已久的一间偌大的自修室

  有人在明火执仗地酝酿一场闪耀着明智的学潮

  假如这就是被掠夺者回归的现场

  我极愿向这个现场再来一次呼叫

  总不能责怪这就是善知识之神的无聊

  把如此激情的行卷打紧打紧地捆住一个背包

  他真正成了心花缭乱的小脚女人

  同乡亲们匆匆地告别在林荫小道

  这使他想起岛上更多的儿女和同辈

  歪倒在每一家故旧门口尽情地聊聊

  孩子们把脚步放得很轻、很轻

  在铺垫着友谊的田野奔走相告

  你问谁为我写下了那么大一个惊叹符号

  不!是一张简明却又显得有些神奇的旅程表

  对一些粗线条的路标开始还感到有些陌生

  多次回忆,也使他在强烈的悸动中产生骄傲

  跟故国山川、海洋一样古老的传奇

  重又结识大佛湾苔封藤覆的冰窖

  他倒不想去寻找混在一千只法手中的那一只

  用黄金铸成的法手

  但却深有感于牧童的妄自菲薄和他所遗弃的生活是如此的美妙

  从商品基地的责任感

  从责任田爆出的火苗

  向生产领域的联合蔓延

  向分配领域的丰硕燃烧

  大脑拍摄的巨照这儿没有杀人越货的凶器

  乡亲们已深深地埋葬了殖民主义者的屠刀

  这难道不就是祖先为我们留下的一份历史遗产

  智力、友谊、地热、光能,在岛上却都被弄得严重失调

  尾声

  孩子哟!你不必再担心,他从哪里去自然知道从哪里回来的

  你舍不得同他告别,也证实他从来就没有忘记过你多少寻根的人,正在海峡那边唱着瞿塘峡底的纤歌他们确信:一部传龙的历史正把横跨海峡两岸的巨桥衔接

  血

  ——岛上,遥寄另一个岛上的老朋友

  是的,它曾带给我浑身热力,

  隔海,我们都重又想到了您!

  或长或短的雨丝,

  重重叠叠的追忆。

  一座古老的山城,

  许多交织的岁月。

  它多像一首刚刚脱稿的颂诗,

  雾!给染上五彩缤纷的视野。

  岛上还有多少本能的反感?

  萦转在一双厚皮层的眼里。

  更何需再去询问,

  明年第几个星期?

  我们原是亲兄弟,

  涉水我们能相聚。

  还有什么更使人感到亲切?

  啊!循环系中的同一血液。

  一九八五年四月海口市

  神奇的“绿卡”

  ——蹒跚在一个黄昏中的渔港

  是谁在岸边撂下一支碧绿碧绿的恋歌

  众多的人在私议古天府的种种传说

  有人圆舞在郁郁葱葱的南坡

  含偏见的小神犬咆哮在殿角

  被烫死在这个海底的恐龙群

  眼睛里还闪动着奇异的磷火

  似乎全都在做着同一个命运的噩梦

  总有一天被当做供祭奠的麦饭和豆角

  该不会再是望帝祠边的鹃啼

  把人带进沉思中细细地咀嚼故乡的生活

  也难怪神女峰前的那声猿啸

  同永乐大钟一样冲击着已经疲乏的知觉

  这下由我的同行不记起黄洋界上的炮声

  和那只在百里之外闻声消遁的狼脚

  看来这一个星体的一角终究是有限的

  只有在循环系中循环着的乡情永不干渴

  是科业特揆一那支冒险家的船队

  一串串轻佻的银铃在帆影里哆嗦

  谁还相信他们会自动地撤离赤嵌

  去遥远的森林中点起豆大的篝火

  人们知道有一个坚定的信念到底无法掠夺

  请不妨再一次检视埋在料罗湾造饭的铁锅

  都说正是这种深陷在心灵里的判断与忠诚

  鞭打着老是游荡在这个渔港中的浑浑噩噩

  每天挣一百万元的企业家何止一百个

  你不曾闲着,他们也都不会闲着

  到那里去寻找什么时代激情的冲击波

  “风飞沙”躲在每一个黑暗的角落

  在安乐的殿堂哪来这种特别奇异的兆头

  当着神的面把抗生素也混做骗人的灵药

  还是悄悄打开别人馈赠的那把“洋伞”吧

  大家都已听腻了那些沉埋已久的爵士音乐

  目光投向桌上的“绿卡”

  私下挤在一起放肆地评说

  有人猜春汛已经漫进峨眉山顶的舍身岩口

  有人嘀咕它还淹没过凌云山底下那双大脚

  黑羊咩咩,她另外的两袋羊毛哪里去了

  橄榄树下能再把绿色的小夜曲当作情歌

  小渔港总有一个比今天好过百倍的明天

  黑色的音符不再在诗人的稿笺上对号入座

  假如再一次握手在故乡(二首)

  ——莉子别我山城,侨居海外垂四十载

  海思乡情,常添系念

  流过山间小路的旋律

  这仿佛是在一个很不寻常的地方,

  我们一边在小路上行走一边凝望:

  那静静地燃烧在大青山以远的枫林,

  为年轻的山城披上一件火红的新装。

  一向乐于为人们抒情的小河依然在低声吟唱,

  流过山间小路的旋律,险些把古城堡的烦嚣埋葬;

  假如不是栖鸦在即将入梦的溪谷那边吵吵嚷嚷,

  简直会叫你忘却山下曾是一个看不见的战场。

  如果再一次握手在故乡

  作为八十年代的导游人,你对故土的称许我并不感到惊愕,

  因为你无法理解它年轻的人们,为啥向更绚丽的未来开拓?

  如果,你不再徘徊于现代“猛人”的折光镜下而点燃智慧之火,

  那么历史纵然是无情的,但它毕竟是过来人最公正的注脚。

  秋之造境

  ——答纽约朱相成先生

  噫:红叶、红叶、红叶……

  且勿再追索她出生在哪轮甲子?

  哪个朝代?

  摇落在闺怨之外哪一根最揪心的白发?

  更何须再去论证:美造境于北顾之鞭,

  美命名于南飞之蝶。

  倘便都登上鹅岭,登上柱天的楼群,

  也无愧于峡底即席秋兴,义添秋色

  噫:红叶、红叶、红叶……

  昨天我便从太傅祠堂的一席呢喃燕语,

  从那一响不带杀机的枪声,

  从那只飘泊在滇池上的帆影——

  唉,秋了。早已揣知你将为她而下山,

  而下楼,并曾为她而下榻。

  她的?然,她的俨然,她的沉默!

  还能经历你多少若痴若癫的睽隔。

  噫:红叶、红叶、红叶……

  喜登圆山,喜入方潭,

  喜上溪头,且忘凄恻。

  而仰止基隆河上空,却依旧浓云似墨。

  然后,你会合上那小小的笔记本惊呼:

  陌上有桑!陌上有霜!

  冲着古人留故乡和他乡的万缕情思,

  悄悄催紧了生命中那个最佳情意结。

  噫:红叶、红叶、红叶……

  今天,小字辈们已经学会登高,

  学会寒食,

  学会烟雨中观察绵山方位,惦念他乡异客。

  但晋团人不曾为禁火三日而焚身,

  虽然有人为了一枝茱萸上的诗自刻。

  只因就像绘在你乡梦里的那幅版图,

  有不可逾越的鸿沟?有哪条鸿沟不可逾越?

  一九八六年秋重庆

  月下——私语在远古时代留下的一条绿色的走廊

  是秦时扔下的明月?

  是汉时隆起的关山?

  我们在哪里曾经见过一面?

  是吗?在向灵猿一揖以前。

  是李商隐没有发表过的无题诗?

  是北岛告别时忘了掳走的惊叹?

  那时我们都还在别人的构思之中,

  有什么合适的方式表达你的内涵!

  兴许不是客人的主观,

  兴许不是主人的初愿,

  假如它不属于自然科学的范畴,

  也无须去责怪艺术家们的荒诞。

  尽管她目前还不在我们的身边。隔海,

  不会不知道珍惜祖先留下的这份遗产。

  一九八四年十月夜过大娄山

  啊!碑林

  ——她,依然把您当作太阳神顶礼

  一片春花,

  满林秋色。

  唱乡间那条明亮明亮的溪河,

  和他与溪河的长年睽隔。

  满林秋色,一片春花。

  唱梦中那扇如雕似刻的关门,

  和她对关门的无限牵挂。

  谁见过那一片春花?

  且不说那满林秋色。

  在漫长漫长的长夜和另一个黄昏之间,

  终于填充了他给开门拉下的一行空白。

  关前,满林秋色,

  林下,一片春花。

  背着一大群都说是崇拜过太阳神的人,

  竟然把她对溪河的长年睽隔轻轻撂下。

  还是那一片春花,

  还是那满林秋色。

  还是那种可以感知的引力,

  依然把您当做太阳神顶礼!

  花桥,她依旧留在昨日的江干

  花桥

  跨一江东去的水

  一段牵动风帆情绪绵绵的白云

  人影长长的

  ——这儿该是她最熟悉的古镇

  长长的人影

  被夕阳切入地平线下

  ——俄顷

  在一双充血的瞳孔

  溅起令人感慨的乡情四溢的心声

  多少辈古人在历史的面前沉默了

  而他

  却依然在苦吟着——

  天上的明月

  林间的夜莺

  蓝幽幽的夜

  竟和他悄悄地

  悄悄地步入了

  东湖的嘱咐

  不会学舌的鹦鹉的叮咛

  关门情

  ——门影又一次在峡谷的篝火中燃烧

  这是我第六次来到关门,

  寻找它留给生命的意义——

  这种意识属于哪一个阶级?

  我至今还没存过半点怀疑。

  这是我第六次来到关门,

  寻找它留给生命的意义——

  从前一同起步在生活的零点,

  唉!我们原来便是同胞兄弟!

  这是我第六次来到关门,

  寻找它留给生命的意义——

  掩映在夕阳中的苍山如海,

  它同黄色的皮肤一样美丽。

  这是我第六次来到关门,

  寻找它留给生命的意义——

  明年,好趁第五十五个周年。

  隔海,填平剩下的一点距离。

  一九八四年十月遵义途中

  古城——遵义,相逢何必曾相识

  林海,绿染了外婆的情思,

  古城,正检验爷爷的视力!

  不会是起点和终点的简单交替,

  不需要再从聚合中去印证分离。

  倘忘了与黄河同一的肤色,

  历史便没有任何一点涵义。

  从她的构思拾起希冀,

  为她的经历写了题记。

  拟借用稼轩的一句歌词,

  问问她更能消几番风雨!

  被指控为现代“猛人”的嬉戏,

  而你却往往纵情于另一个天地。

  遵义:始料不及的风雨敲窗,

  难得你一言一态的渐臻完备。

  林海,绿染了外婆的情思,

  古城,正检验爷爷的视力!

  黄果树瀑布

  是世界最佳瀑布?

  是表彰瀑布的一部名著?

  谁是这一部书的作者呢?

  都猜他是盘古。

  “不!”一位布依族小姑娘说——

  他是传说中盘古的远祖。

  她和来自世界各地的,

  许许多多的诗人对过话。

  许许多多的溅玉,

  许许多多的飞珠。

  以乡情,以友情,以诗情,

  以璀璨,以欢呼,

  以中国的传统方式,

  从中国历史的高度,

  给她们做过多少次记录。

  唉!小姑娘,

  不要再为她辩护了。

  我们都是中国龙的传人,

  在像我们中国这样一部传龙的巨著中,

  她呀,

  不过是一张小小的插图。

  她,一位比诗的年龄还大的同行

  ——贵州溶洞《寂静的群山》观后

  她是我向往多少个晨昏的地方,

  她接待过我许多许多的同行。

  并不是因为她的名声特别响亮,

  这儿原是我许多同行的故乡。

  早有人夸她是一位忠诚的同行,

  她具有比同行们更丰富的想象。

  假如她是一座可以阅历人间烟火的看台,

  她比洛杉矶看中国姑娘还要金贵的包厢。

  有些同行不赞成艺术上的过分夸张,

  塑造了一些大都是未来主义的意象。

  一旦把她都推入世袭的朦胧诗中,

  同行们却喜欢她未必喜欢的明朗。

  同行们经过仔细地打量之后磋商,

  她确是一位比诗的年龄还大得多的同行。

  请勿怀疑石化在群山间那些问宗的词汇,

  具有一副同行们一样炽热的肝肠。

  一九八〇年十月贵阳

  又是一个多么神气的去处

  ——安顺龙宫向一位布依族姑娘告别

  漫行在地球的东部,

  漫行在地球东部隆起的胸脯。它,常常使人感到,

  这儿曾经发生过的一场事故——

  从地平线团起的众多的山峦。

  众多被冻死了的恐龙群的尸骨。

  给行人留下一串黑色的梦幻,

  (是不是也还会遭到别的什么嫉妒)

  某年,某月,某日,

  世界该不会和它一起悄悄地凝固。然而,

  每当你合上他那部旨趣盎然的《游记》便又会情不自禁地夸它,

  用自己的头颅,顶住风火雷电,

  为开拓一条自己的道路,

  从前,穿行在许许多多岁月的峡谷。

  沉默了多少个世纪的洞府?

  水下永远是宁静的吗?

  仿佛……

  答案完全是否定的。

  不管背诵的是哪一个画派的术语?

  不管歌唱的是哪一位布依族姑娘的心曲?

  不管问宗的情愫是属于哪一个民族?

  也不管他是不是陈真的师傅?

  也不管他是不是龙王爷爷的第三公主?

  都只能是人世间喜怒哀乐的再次重复。

  总得向她,

  向他们,

  向它,道一声谢谢吧!

  给这一次丰富多彩的行旅,

  给行旅中丰富多彩的感触,

  像经过前人仔细地雕琢过的传说一样,

  为后来龙的传人把这个传说重新雕塑。

  这难道仅仅是为了盛赞地球,

  为了盛赞在地球东部隆起的

  一副又宽又阔的胸脯——

  用更高的旋律,

  从更大的抱负,

  唱吧!舞吧!画吧!

  这儿是又一个多么神气的去处,

  这儿还有许多那么神气的故事没有结束。

  一九八四年十月于安顺途中

  乡泪

  从小镇上伸展开去的视野,

  寻找着黄昏和黎明的交接。

  从一张已经发黄了的照片上,

  该没有把她的一家全然忘记!

  多年没有闻到过的乡土气息,

  又匆匆地散发自新绿的土地。

  请不要再把悲苦的乡泪,

  老是流淌在金色的梦里。

  它不是行人看不见的立体,

  它不是尚待开垦的处女地;

  先导者有智慧的结晶,

  小伙子们有不屈的毅力。

  如果还有什么彼岸的话,

  它便是渡过彼岸的舟楫。

  书付玉垒上空的白云

  一

  真该高兴,你曾经有幸生活在这里。

  而今,它可能给你留下难忘的记忆;

  山川海洋都一齐染上她年轻的肖像,

  纵然是经历了多少年代的风风雨雨。

  留在两岸的,不管是称颂还是责备,

  大千世界哪能没有你自己的寻觅!

  白云是不是酿出乡泪的基地呢?

  一任乡人在玉垒山前激烈争议。

  重要的仍然是纯净纯净的友谊,

  尽管旅途上有阳光也有风雨,

  同行总不会是嫉妒的同义语,

  这里并没有抒发乡情的禁区。

  二

  尽可以不明不白地捉弄你自己。

  谁曾拔着头发离开过这片土地?

  难道只能为丢失的童贞播放哀乐,

  从陌生的花环上摘下白色的花朵!

  丧车消失的时候你在思考些什么?

  留给你的是身前身后的是非功过,

  生命从来就像一条流畅的小溪,

  小溪里流淌着无数的花晨月夕!

  自然法则从来就是无情的,

  《瓶》只能是一声漫长的惋惜,

  我唱给你一支新绿的山歌,

  在收获季节寻求耕耘的欢乐。

  诗六首

  乡梦的浮雕

  依然有人用春天模拟她的温存,

  谁说她不配做又一个第十位女神;

  但也像待在东坡南陌的紫色花朵,

  一直在承受着风风雨雨的折磨。

  兴许,近四十年的阔别,立此存照。

  珠泪,漫步在鹦鹉洲头的萋萋芳草。

  留在记忆上的一支夜曲

  美的韵律都渐渐地淡漠了吗?你终将后悔,

  我一直相信:她依然颠倒在你醉心的回归。

  是的,你们都愿做一个最大限度的给予者。

  回收的哪怕仅仅是象征性的一些应酬词汇。

  留在记忆的小道,歌不足泣?

  投以问宗的砝码,望不当归?

  明月和夜莺的叮咛

  就是在这样一块多么熟悉的地方,

  隔海,好像进入一个原始的部落。

  假如不是躺在失去了悬念的废墟,

  怯懦往往是使她哀戚的另一场合。

  早就该把赋予明月和夜莺的叮咛亲手交割,

  你愿做一只长年孤飞在基隆河上空的天鹅?

  故乡的春梦真甜

  在乡梦中常常见到她在自己身边,

  也只能从乡梦里召回自己的夙愿。

  有人在沉思(就这么简简单单),

  哪能把故乡比作难以逾越的彼岸?

  她不会是在迎接一个陌生的黎明,

  你也不是越过大海的第一次倾谈。

  锦官城外

  胸中有一辈名气很大的诗人,

  四处把充满激情的旋律追寻。

  你虽然不是出生在锦官城外,

  却常常是丞相祠堂一位贵宾。

  他正在严武的威逼下调正自己的选择,

  而你却已经赢得了飞云和涨潮的信任。

  抬搁

  是一支被赞赏的传龙之歌,

  叙一场被传人诅咒的灾祸?

  如果肯把“居庙堂之高”看做“抬搁”,

  这里该有多少诗人会留下他的佳作!

  她,几经风雨沧桑!

  你,历尽悲欢离合!

  如果你还能掏出那支短笛

  如果你还能掏出那支短笛,

  哪能便忘了笛声中的情意!

  也许你害怕曾经听到过的流言蜚语,

  果尔,那也是我们给它提供的便宜。

  临行时你要我叫她一声妈妈,

  当年,我哪来那么大的勇气。

  为我留下的几首高旋律的篇章,

  也全都烧结在历史永恒的孤寂。

  它的功能倒真有些奇异,

  看,又一个石化的少女。

  它检视过我们之间的友谊,

  依旧隔着一块透明的玻璃。

  ——是什么时候留下的这颗黑痣

  至今,仍给人一种极荒诞的含义。

  鸟赋——给一位刚从地中海北岸飞往猪湾的诗人

  一

  是适才蓬间惊起的小鸟?

  是盘旋西北上空的大雕?

  或飞鸣于故土的九皋,

  或再现在庄周的塑造。

  尽管都各有各的技巧,

  尽管都各有各的情调,

  实际只有一个共同的目标,

  一直在把自己的旧巢寻找。

  哪能便忘了南国的相思?

  哪能便忘了塞上的妖娆?

  因为共黄河同一肤色,

  因为共长江同一言笑。

  唉!岂有人而不如鸟乎?

  倘再龟缩于在望的春潮。

  二

  洞庭湖北昨天走失的一只黄鸟,

  给黄鹤楼留下一叠厚厚的诗稿,

  你曾经是这里一位年轻的诗人,

  能不因为它的赠与而格外自豪!

  快快把追忆搁在龟山和蛇山之间,

  明月,权当海思乡情的一座便桥。

  一九八三年十月重庆

  莺·春潮

  在林间嘀咕一些什么?

  飞越春潮的再次求索。

  ——昨夜应有感于夜莺的悲啼,

  黎明,隔海把啼损的乡音捕捉。

  也许就是一支回归的颂歌,

  漫步在故国的南坡和北坡。

  这儿,纵然不是什么天涯海角,

  却惹他在圆山重温行前的祝托。

  太阳,依旧是圆圆的

  本事的含义是什么?

  先驱们曾有过交割,

  不是看谁的日子混得更多,

  比一比体力和智力的总和。

  倘还有人硬把昨天看做坟台一座,

  那么,冥王星的寿算也不是最多。

  晌午了,太阳依旧是圆圆的,

  正以最高的热情向天宇开拓!

  乡心

  一

  都把友谊看做外星物么?

  各自守望在地球的一角;

  盯住淌在浪尖上的相互思慕,

  太阳和月亮同时把我俩折磨。

  假如,被看做一片古人厌弃的沙漠,

  我,甘愿做它一头摘去银铃的骆驼。

  二

  又一艘刚起航的风帆,

  驰过武夷山脚的对岸。

  请再给阿姐捎去一件红衫,

  哪能只是为了从前的习惯?

  乡心!像海水一样明净,

  客怀!像晴空一样淡蓝。

  啊!一艘起锚的船

  一

  那个被拉得长长的人影,

  紧握着一把浓浊的鼻涕,

  曾向西山的夕阳提过问题?

  黄昏隔这里还有多少距离!

  一双大脚在海滩留下印记,

  凭这儿验证过多少次潮汐,

  有人说它是传龙的人传递的最初信息,

  啊!这和乌托邦、太阳城都没有关系。

  二

  常常梦见一头苍苍的白发,

  隔海在黄昏的走廊颤栗,

  终于闭上她垂暮的眼睛,

  啊!深情的晚霞悄悄逝去!

  不管是秋风习习,还是虫声唧唧,

  谁相信都一齐老死在河西,

  乡情早已指给每一个传人,

  一条条没有路标的寻根的路基!

  三

  那便是搁在灵山圣墓前的风动石,

  那便是渔家兄弟们祈祷的九日山,

  假如,此刻还等在海岸线的一端,

  你能忘却从前在望月台上的攀谈!

  啊!鲤城,一个神话般的古老港湾,

  从“猛人”手中窒息的信念又泅向彼岸,

  夜莺之歌唱自倦于思慕的基隆河畔,

  兄弟!向风神借一袋顺风即日归还!

  四

  有多少条怯生生的视线,

  一直延伸到宁静的港湾。

  难道都仅仅是为了问宗?

  让海思与乡情毁于一旦!

  悄悄地,悄悄地又走向海湾,

  海峡两岸都具有同一的血缘。

  假如,你真是一艘起锚的船,

  它便是回乡的舵,越海的帆!

  雪花——题北溪雪猴图有赠

  雪花!雪花、雪花、雪花,

  飘过炊烟袅袅的人家,

  飘过芳草萋萋的天涯,

  偏偏在林海的一角悄悄停下。

  萦绕那间白色的小屋,

  垫起多少无情的岁月。

  ——多少次黑子的爆炸!

  ——多少根天柱的倾折!

  一回钻木的闪光,

  一个部落的壮大,

  又一株一级保护的银杉,

  又一株开满黄花的山茶。

  多少次充满情趣的人猿一揖,

  就在这雪沃的林边被人神话?

  昨天的歌

  一

  同被人亵渎的岁月告别已经三十二年,

  一张饱经世故的老脸还苦笑在我的心间:

  有什么吩咐你就快快说,快快说吧!

  啊!他老是蹲在一条狭长狭长的河岸。

  大口大口地在那儿抽着黄烟,

  一圈一圈的浪花在脑海回旋,

  收获的喜悦又从湿漉漉的眼角悄悄逝去,

  啊!他老是蹲在一条狭长狭长的河岸。

  到底是为了表示抗议,还是怀念?

  向一个大好的年景连呼再见,再见……

  盯着那条多么熟悉的最后起航的舢舨,

  啊!他老是蹲在一条狭长狭长的河岸。

  一河深情的春水流过他的身边,

  谁说这里不该有他自己的家园。

  二

  一群亵渎者是咆哮在溪河的一群陸滩,

  谁知道有多少的祈求在咆哮声中漂散?

  谁知道有多少人家的恩怨在港汊里交换,

  啊!他老是蹲在一条狭长狭长的河岸。

  “卖青”的人明明知道卖不掉自己的苦难,

  饮鸩止渴往往比他杀还令人感到心酸。

  血和泪在“买青”的天秤上只能掂回更多的哀叹!

  啊!他老是蹲在一条狭长狭长的河岸。

  有人试图把宿命论大事渲染,

  是谁在主宰溪河两岸的庄园?

  是它啊!给大地图成一幅贫血的心电,

  啊!他老是蹲在一条狭长狭长的河岸。

  似乎历史并没有留下一个公正的惦念?

  人的价值,偶尔闪现在他夜梦的瞬间。

  三

  再次用双手捂住被愤怒点燃了的火焰,

  鬼才明白为什么要挣扎在生活的零点。

  越过欺骗和诱惑的逆流去探索探索吧!

  啊!他老是蹲在一条狭长狭长的河岸。

  贱价的理想被拍卖给江心耀眼欲红的行船,

  人们开始怀疑是谁把自己推向死亡的边缘。

  何止是一张,一张张饱经世故的老脸,

  啊!他老是蹲在一条狭长狭长的河岸。

  在一条漫长漫长的人生道路上,

  能像地球一样天天随太阳公转?

  他又在思考明年将是一个什么样的场面,

  啊!他老是蹲在一条狭长狭长的河岸。

  假如说复仇是驶向未来的火车头,

  他是燃烧在炉膛一块通红的火炭!

  往日

  似乎也都被人一一忘却了

  ——往日

  那依旧徘徊在异乡的足迹

  组成一首没完没了的情诗

  递给滇池上的另一个黄昏

  我,又重新见到你揉弃在岸边的一段履历

  古镇

  二月

  一江东去的水

  帆影,牵动情绪绵绵的白云

  长长远山下

  是他最熟悉的古镇

  这远山的古镇

  在夕阳里

  变作一只充血的瞳仁

  溅起乡情四溢的波光霞影

  多少辈古人

  在历史面前已经沉默了

  而它

  却依然在诵吟——

  天上的月亮

  林间的夜莺

  乡心

  勿再把雪白、雪白、雪白的岁月重提,

  哪怕与她相隔的只是一条儿时的小溪;

  如果说这里还需要补充一点什么的话,

  桥!不只是人们建筑学上的一个课题。

  将来,也许要到别的星球去定居,

  村居,也不会从你的思绪里亡去。

  红雨

  它唱的是一支大家都熟悉的歌,

  但今天似乎忘却了一点什么?

  例如当年的岁月蹉跎,

  一同检视过田野的最佳收获。

  听!这信步台阶的红雨,

  只有它最珍惜早春的行脚。

  不管你对明天有多少良好的祝愿,

  反正它不再是禁锢明天的枷锁。

  一九八三年三月永川

  守望在郭北桥头

  我们原就是儿时的朋友,

  相率嬉游在郭北的桥头,

  都曾经丢失过一块绚丽的春天,

  都常常龟缩在午夜严寒中颤抖,

  生活,自然有一个发掘的过程,

  而我们却没有发掘生活的自由!

  你有时撕掉绿色的衣襟,

  仿佛大自然也无法承受。

  请谁放牧我们的生活呢?

  假如无法从生活中逃走。

  我们的眼睛失去对乡土的信任了吗?

  不!为了家乡生活得更有节奏,

  愿同乡人再一次沿河插柳!

  星宿海,一滴闪光的水珠

  八月的太阳该多么热呼?

  让溶雪滚落幽深的溪谷,

  它不是没有秋天的向往,

  秋天对它将是一场暴露。

  祝福吧,依然随阳光一起升华,

  ——星宿海,一滴闪光的水珠。

  一九八三年六月

  故乡明月在——一张琴,弹奏在阿里山的对岸

  有人在欢呼这一次特别列车快到终点,

  因为它已经把空间累死在时间的面前,

  多少次真诚的召唤,

  多少次艰难的登攀。

  假如人们再一次痴情地握手在基隆河畔,

  啊!它不也会消失在那条回归线的两端。

  视野尽管在不断地延伸向绿茸茸的彼岸,

  乡怨无论如何也只能是人生的一个片段。

  为了一束抒情的诗篇,

  为了一队南飞的大雁,

  还到哪儿去寻找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港湾?

  不会辜负你,也不会再辜负我不多的余年!

  村街的哨音,一齐跃出星眸在车窗外莹转,

  列车爬行在开拓者并不是真正寂寞的心田。

  她们在阿里山谱写寻根的乐章,

  阿里山是他们演奏乐章的琴键。

  期待吗?那只能掂起海上一瞬间的即兴,

  专访,正在成为人们一条传达音像的热线。

  外婆的家,难道就只剩下一个澎湖湾,

  漳州和泉州,也不是他们唯一的始发站。

  似乎早在西晋的永嘉二年,

  河洛话便楔入福建的方言,

  不然,何以晋江会在《闽书》中曾多次出现,

  建置漳州,岛上便造过多少开漳圣王的宫殿。

  靠在同一次列车上喘息的空间和时间,

  都知道这不是迈步在从前跺足的荒原。

  在故乡的明月里抒张,

  沿地球的平行线运转,

  嬉逐在寂静和不寂静的港湾,八十年代,

  九十年代吧?假如能造一个精确的预算。

  乡泪

  从小镇上伸展开去的视野,

  寻找着黄昏和黎明的交接。

  从一张已经发黄了的照片上,

  该没有把她的一家全然忘记!

  多年没有闻到过的乡土气息,

  又匆匆地散发自新绿的土地。

  请不要再把悲苦的乡泪,

  老是流淌在金色的梦里。

  它不是行人看不见的立体,

  它不是尚待开垦的处女地。

  先导者们有智慧的结晶,

  小伙子们有不屈的毅力。

  如果还有什么彼岸的话,

  它便是渡过彼岸的舟楫。

  丢失在乌尤寺门口的一支恋歌

  是她那不知疲乏的彩绘和白描

  是她那海韵般日日夜夜的熏陶

  点染在烟波浩渺中的小小归帆

  劳你再一次问讯还有什么关照

  ——向殿角的神鸦点点头,昨夜

  同她话别在诗筑的林间小道

  海思

  同一个血缘,同一个肤色,

  不同的风姿,不同的性格。

  乡情——

  终于已经悄悄地捞起大海的回程。

  海思——

  正在无休止地浓缩别后的岁月。

  沉思在一座铜雕面前

  每一个人都陶醉在绿色的原野,

  每一句话都传诵在欢乐的村庄。

  在西伯利亚的大森林里跋涉,

  在海德公园墓地的上空飞翔。

  倘再掀开那整整一个世纪的岁月,

  它,一直象征温暖和象征着太阳。

  从“天鹅之家”东侧起飞的吗?

  多少双期待的目光曾给它护航。

  也许是从它的闪光点获得力量,

  曾一起在生活的长河接过双桨。

  它是在雨骤风狂中才偶尔出现的吗?

  不,它本身便是雨骤风狂中的榜样。

  我们不会是失误中唯一的幸存者,

  踏着新步伐塑造更加丰满的形象。

  一九八三年三月永川

  故乡吟——一串淡蓝色的浪花

  一

  席上你尽可以坦率地提出质询,

  是谁用绿色的字块把故乡合成!

  你真的喜欢玉垒上空的白云么?

  它便是白云里一颗蓝色的星星。

  ——横在历史走廊上的是你留下的乡情,

  期待,不会把一位芳邻的激情耗尽。

  二

  从前都生活在黄金季节的大草原,

  常常在风雨后顶戴着同一块蓝天。

  宛如热尔坝沼泽地里堆起的沙丘,

  在横断山区这并不是第一次发现。

  ——你,也许不愿意再把对她的惦念讳言,

  她,确是扣在你心上一根雍和的琴弦!

  三

  纵然是一块曾被严霜冻裂的土地,

  人们也已从那儿点燃寻根的火炬。

  忘却你那被人一咏三叹的过去吧?

  用传龙的信念寻找你从前的自己!

  ——一个静静的静静的港湾,

  拉风帆共作奋飞的羽翼。

  四

  不要再为熟透了的时令谱写颂歌,

  正是它在一旁讥笑你的浑浑噩噩!

  你在找寻闪在回归线上的崇高感吗?

  多少人在吟唱你最得意的咏月之作。

  ——我不相信你会把自己的姓名,

  再次塞进一枚生了锈的弹壳。

  五

  也许是被如流的岁月长期蹂躏,

  因为你曾给她捎去过可贵的誓言。

  也许是从前留下的另一种偏见,

  累她常常在高寒的北山絮语呢喃。

  ——海思,迎归的乐曲,

  云影,涉水的风帆!

  六

  或许都知道这是一个什么时序,

  或许都见到过飞越台阶的柳絮。

  她一向明白只有昆明池畔的风风雨雨,

  曾经和他一起在电闪雷鸣中共同呼吸。

  ——于是,便每每从粗犷的旋律中记起,

  故乡,她,和那条明亮明亮的小溪。

  一九八四年四月永川

  瓶——九月春华

  一

  从前与太阳角逐的大力神

  把宇宙捏做一个长脖子的净瓶

  让众多的生灵都挤在净瓶之中

  踮起脚跟,有的早就吊死在瓶颈

  谁也说不准那是什么时辰

  剩下一对哭笑不得的眼睛

  各自的创口还淌着鲜红的血液

  隔着瓶壁,把火热的阳光找寻

  二

  祖先的瞩望,一扇绚丽的画屏

  召来景仰的何止是又一个璀璨的黎明

  有的从这个阶级走向那一个阶级

  有的从这个阶层爬上另一个阶层

  而我却不断地沉落自净瓶的瓶顶

  好像生来就该去补充拾二炭的场景

  在二炭的余热中我想起了地温

  从地温里拾起闪灼的时代激情

  是谁给我留下了崭新的启示

  转而热爱靠地温生活的人群

  虽然他们总是无法避开受害者的焦灼

  但从不顾影自怜于汹涌着的瓶底风云

  有人在拼搏中呼啸,有人开始

  用鲜血和汗冲洗他自己的一生

  三

  我虽然已觉察到有一股蛮劲从诗里诞生

  诗人眼里同样摇晃着一条看不见的鞭影

  一同困处在浑浑沌沌的长颈瓶中

  尽管也都具有一双金子般的瞳仁

  这就是有人躲在殿角撰写离骚的原因

  把自己比做被别人笼养的一只珍禽

  终于把生命当作牺牲捧献给碧粼粼的湘水

  让乡人把角黍沉到江心去回答他的天问

  那个不愿为五斗米折腰的小小县令

  挂冠悬印也乐于去花丛草径间隐姓埋名

  后来总算离开了那间又潮又湿的议政厅

  去难以寻找的桃花源寻找他失落的童心

  有的不屑于高踞清要的翰林供奉

  为了要维护诗人应有的正直和聪明

  宁愿像被涨潮冲走的满载诗情的小岛

  在采石矶脚下的惊涛骇浪中戏逐群鲸

  还有那个名气比谁都大的诗圣

  敢于给时代的老茧系上红绫

  谁都记得他在三吏的咆哮声中

  为荒岛上的一顿酒饭丢掉老命

  有人被拴在一条长长的投降路线上

  日日夜夜抒发他未改的乡音

  萦绕在北固亭上的那一声长啸

  哀叹他至今还是一个没有故乡的词人

  隐于酒,隐于山,隐于水,隐于林

  都是裂在诗人面颊上的一道道皱纹

  比如从来不听劝告招之即来的刘伶

  他的诗文便是用酒精浸泡着的一生

  能从他们的歌吟中修正航道上的误差

  能像他们那样止步于诅咒自己的命运

  写照应当从属于自己的性灵

  鞭挞应当忠诚于自己的眼睛

  四

  我从无数白眼中猛地复苏过来

  这真是一场有意义的旅行

  果然是一位善知识的长者

  像缪斯一样为我讲述他的诗评

  他说:诗是握在行云流水中的一支彩笔

  敢于为拓荒的人们放肆地争鸣

  他说,诗早该是一支相互通晓的心曲

  为了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巨幅织锦

  他说,诗也像从前传说中那把无情的巨斧

  用粗重的敲击去代替醉梦中的无病呻吟

  于是窜出历史门禁的一群偷火的人们

  冲向东方,冲向屏障着天街的南天门

  在为开拓者燃向未来的篝火之中

  数一数为后继者留下了多少创痕

  坐在被历史推倒的那只废净瓶上

  他笑了,他要看着我高高兴兴地再走一程

  五

  九月春花开放出人间最纯美的诗篇

  九月春华是歌唱盛世最真挚的诗人

  明天,是我们这个时代的巨大主题

  眼前便是一串向未来延伸着的脚印

  绿色的帆影

  您原就是紫丁香叶片上的一滴水

  也曾一度被误认为是有毒的甲醇

  但您到底是忠于江海的生命群

  在淡蓝色的地平线

  向一间堆满网具的矮屋索得乡音

  假如从大渡河出发一生中该有多少歌吟

  也许你正在计算还留在大脑皮层的浪痕

  早就是一张被布谷鸟拨动了的竖琴

  为另一群远航的帆影祝愿吧

  ——绿色的重流体在雷雨中永生

  莺·密林

  你在林中寻找些什么?

  更不会拾到一点线索。

  同夜莺一样忘却我吧?

  他不会再把忧心传播。

  只因你失去的岁月最多,

  已成为此间难得的主角。

  假如,你便是又一支庄严的颂歌,

  早该和它一起,穿越人生的困惑。

  仿佛随半个多世纪的走向一同消瘦了,

  有时,倒有点像掉进一条碎裂的冰河。

  也许,生命原来就是如此地执著,

  ——一起在林中重温儿时的生活。

  续《天问》

  任她倾慕长城以远,

  任她守候太行两端,

  任她沉落东去的逝水,

  任她坐对西来的罗汉,

  假如都老死在二千二百六十年前,

  怎生消受你自己造作的一生恩怨。

  庭前

  一

  为了探索人生的幸福,

  甘作路旁的小草一株,

  把开拓者留下的脚步,

  都彩印在行人的眼膜。

  二

  从前走过的一条山路,

  早被缤纷的色彩淹没,

  切不可又夸你的今天,

  明天是更绚丽的通途。

  三

  都生活在理想的苗圃,

  渴望做苗圃一滴露珠,

  把生命给早起的朝阳,

  为大地补绘一片新绿。

  四

  愿你承受日午的骄阳,

  用以祷祝庭前的大树,

  为诗人撒下半亩浓荫,

  把一部“庄子”细细圈读。

  五

  你是彩绘春天的红雨,

  爱喧嚣该有过于孤独,

  聚在江河和大海之间,

  赢来不是朋故的朋故。

  一九八三年五月永川

  我和我的同事这样想

  我确是普普通通的树木一株,

  偏偏关系着千家万户的幸福。

  昨天给我正名为救灾物资,

  转眼便被贩作陪嫁的饰物。

  她们在花前争辩我的年轮,

  他们在酒后夸耀我的硬度。

  古人云,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在我的身上有人还另有意图。

  生物界哪有离开群体的荣枯?

  这也是人类社会的内在规律。

  他便曾经礼赞过多少个寒暑,

  便是一滴水也早该化作飞瀑。

  他,竟忘了当年大巴山的情愫,

  犊也无知,果有人而不如树乎!

  一九八三年六月

  赞大足北山摩崖造像

  她是神

  ——但她已被人化假如,这便是认识生活那她并不如人的伟大

  她是人

  ——但她已被神化假如,这便是再现生活那她并不如神的婀娜

  我喜欢这里的神

  ——她同人一样伟大这不是一个简单的生活平面有人从这里吹起儿时的唢呐

  我喜欢这里的人

  ——她像神一样的婀娜我终于同游人一起完全明白过来她在塑造另一幅庄严的立体图画

  我祝愿人化了的神

  ——多么善于同过往的行人对话但我想过,维系你的生命力的并不完全是古人艺术上的虚夸

  我祝愿神化了的人

  ——不要再让他把你的乡情践踏哪怕因为多次重复而受到惩罚渡海,常来常往我们原是一家

  同步

  这便意味着你们的同步?

  这能赏析为你们的幸福?

  落寞的燕雀和黄莺儿,

  倒叫人有些恍恍惚惚。

  不再担心会有那么一天?

  梦中又响起忘忧的蛙鼓。

  大概不是孩子的失误,

  也不是做妈妈的糊涂!

  是社会公仆,还是氏族的家奴?

  那么她的荣誉能允许你去玷污!

  凡读过重新抄正的再次申请的人,

  谁不夸耀眼的熠熠神光催人醒悟。

  假如不能赢得人们对你的承认,

  看来,铸成你的材料并不特殊!

  一九八三年六月

  求索——端午,过遗爱祠旧居

  密林,早竖起高高的楼谷,

  我的家便押在楼谷的底部,

  据云这里原来便是一片沃土,

  半塘花草常羡她的绿叶扶苏——

  蛱蝶在这儿的花丛圆舞,

  蛮触在这儿的墙根角逐。

  尽管这都无损于她的一草一木,

  却俨然经历了一次意外的凌辱。

  如果这便是最后的一次暴露,

  于谋略中又该遵循什么规律?

  时间,诚然是难以欺负的,

  即使你愿为它而粉身碎骨。

  大概都还要生活在这个求索的世界,

  求索将依然是开拓这个世界的通途。

  一九八四年四月

  又当是惹人刮目相看的时候

  走呀,走……

  又当是惹人刮目相看的时候!

  当它刚刚从地下探出身子,

  ——今天,春草绿如染,

  不也是第三十五个年头。

  卢沟桥头的枪声,

  黄洋界上的炮吼,

  且不说万里寻真,

  对旧世界的多般诛求。

  都忽然讲起自己的母亲来了,

  啊!战斗!

  十年内战,

  八年抗日,

  五年解放战争中,

  她,从来没有一丝犹豫,

  我,也没有过半点隐忧!

  不曾苛求于自己充满活力的时代,

  不曾苟安于一个尚待净化的地球。

  甘愿做大厦奠基的泥沙,

  甘愿做紧系勋章的紫绶。

  ——小楼昨夜,昨夜小楼,

  深感于历史是一座无私无畏的浮雕,

  相对无言,相思咫尺,

  思绪悠悠……

  每当身影,长长的身影,

  先漫天烽火,

  走出那间挟在一部现代史中的阁楼。按照这儿的规格,

  她和我更加相信——

  你和你的事业也将同祖国一样长寿!

  有人曾经被诅咒为强者的鹰犬,

  有人被誉为拓荒者执役的马牛。

  不!留在这儿漫长,漫长的岁月,

  一直验证着他俩在死亡面前的一无所求!

  是谬托知己吗?

  早就是一群被掩入地下的朋友。

  是痴人说梦么?

  明明都一起从黄昏战斗到白昼。

  便是在那场用一根根尸骨支撑起来的浩劫中,

  也都全把它当作旧地重游。

  碧空,现在是这么好的天气,

  林下,悄悄偷换着绿肥红瘦。

  于是,我听到了一句干巴巴的严峻的旁白:

  历史再不会堵塞在规模和速度的交叉道口。

  一九八四年五月重庆

  山城颂

  ——重庆迎春诗会即兴

  不好便把她看作诗城,

  也不便把她唤做诗海,

  到处流淌着诗的激情,

  倒真有些像诗的世界。

  我爱放牧在天上的星星,

  我爱激砺在山中的红岩,

  只要轻轻叩动山城的门环,

  灵感便会作出丰硕的安排。

  有人问:你在搜寻什么题材?

  生活在一个多么吉庆的年代!

  乡情,早该皱入她的眉端,

  海思,不会中断你的归来。

  依旧唱在你从前唱过的地方,

  看你,今天又欠下一笔诗债!

  一九八三年二月重庆红楼

  布谷鸟的鸣唱

  你喜欢布谷鸟的鸣唱吗?

  它比神曲更富于幻想。

  生活是鸣唱的温床,

  幻想是生活的故乡。

  这座静静的柳城,

  像丝绣素彩一方。

  不管是小伙子们还是姑娘,

  生活都有了自己的印章。

  他们的歌声比布谷鸟还要响亮,

  他们的天赋比但丁还要狂放,

  再也不去理睬踯躅在乡土间古老的偶像!

  一九八三年二月

  崭新的祝愿

  我曾经反复琢磨过这滴乡泪,

  是不是在为昨天的沉默忏悔,

  那儿已经没有你喘息的空间,

  浸在血泊中的那叫什么纯粹!

  假如真要留给寻根的人去审判,

  今天的沉默将带来更多的是非。

  最确切的解释只能是回归,

  其余的说教都全然是误会。

  能把昨天当做是今天的铺垫,

  便可从今天看到绚丽的明天;

  是的,不会没有人为你的昨天叫好。

  还会对你的失误报以会心的微笑!

  就在这一九八三年的第一个早晨,

  崭新的祝愿该不会为你捎去烦恼。

  乡情——重庆,送别阳翰老兼赠葛一虹同志

  啊!我来——

  不是为了浓墨重彩的风光。

  城南塔影,

  市外樵乡,

  二号楼头的走廊,

  廊外的鸟语花香。

  啊!我来——

  怎会因为我们是同行,

  我常常自您的创作生涯,

  产生一种局外人的意想。

  一个刚刚才起步的学徒工,

  摇摇晃晃地站在脚手架上。

  然而,我终于来了,

  带着我

  今天的崇敬,

  昔年的向往,

  羞涩的语言,

  紧缩的心房,

  像游弋在绿色的港汊,

  像耕耘于劫后的土壤。

  不是仅存的硕果,

  多么成熟的形象。

  傍晚,他们也终于来了,

  一个接一个的无冕之王。

  带着他

  极准确的角度,

  带音响的闪光,

  新闻界的竞争,

  新世纪的展望。

  是的,作为一位先驱者的高度,

  和他的好几位七老八十的同行,

  却都被引进准历史的金贵包厢。

  于是,他们,心满意足的折转身去,

  ——但不是希望一切都马上消亡。

  经济,

  文章;

  半个多世纪的周旋,

  近七个年头的奔忙。

  您!一直保和着巨大的凝聚力,

  您!有别人不可企及的热心肠。

  赋天国以春秋,

  识英雄于草莽。

  悲壮,

  ——银社的歌声,

  咆哮,

  ——暴徒的猖狂。

  雪山呀!高高,

  草地呀!茫茫。

  这些都似乎就发生在昨天晚上,

  甚至还燃烧在眼下火红的胸膛。

  我倒有那么一股强烈的认同感,

  她从舞台艺术再现斗争的走向。

  人们都蹲在一个黑糊糊的巨大的洞穴,

  惶恐中突然发现一丝意想不到的光芒。

  为挺进欢呼,

  为转进惆怅,

  无疑,它是这个宇宙的一大败笔,——蝴蝶,

  鸳鸯,

  “两间余一卒,

  荷戟独彷徨”!

  山间小路,悄悄地寻访,

  革命历程,如此的漫长?

  倒真是一大批完全不接受怜惜的白痴,

  怎么也嗅不出那束《野玫瑰》的芳香。

  又一次跷起您的大拇指,

  蓄意和凌辱较量、较量!

  被折叠起的理想,

  被掩埋了的瞩望,

  尚未竣工的抗击,

  任人挑剔的救亡。

  杂在道旁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

  多少被挖去双目的人把它赞扬,

  把黎明付给天外的橱窗,

  鸟儿在橱窗的周围歌唱。

  睁开第三只眼睛,

  摇动肋下的翅膀。

  您并没有

  便把八千里路的云和月,

  一古脑儿

  都赋予东逝的春水一江。

  只能以秒计的时间,

  让六月在顿河流淌。

  奔放的激情,

  高昂的形象,

  不断求索,不厌声张,

  没有墓碑,没有遗像,

  把功能缚向众多的典型,

  把信任留给十三号楼房。

  您常有一种使人感到健康,

  宛如一种创造奇迹的力量。

  然而,另一堆形同商品的人格,

  却插上草标在市场的一角摇晃,

  攘外:已失去人心的“抵抗”。

  安内:到处是血污的泥浆!

  “国家至上”,

  “民族至上”,

  同样的际遇,哀莫大于心死,

  被遗忘的伴当枉自傲了“国殇”。

  您,正在高高地举起那支召唤未来的笔,

  一次又一次地揭露盖世太保的人肉道场。

  慢慢地,慢慢地走着瞧吧!

  你可想过——

  扬起朝圣的银帆,

  驶向绿色的深港。

  树,还是那一株古老的郁郁葱葱的黄桷树,

  可它,也不再给那些回娘家的人鉴别阴阳。

  山村,为您洋溢着五颜六色的情感,

  这个世界,本来就应该是满目琳琅。

  慢慢地,慢慢地走着瞧吧!

  你可曾想过——

  永不熄灭的圣火,

  一双严峻的目光,

  语,就是那么重,

  心,就是那么长,

  曾家岩五十号,相望天涯,

  曾家岩五十号,天涯相望。

  您有幸同坐昆仑山口的春风,

  他真像一道不老的万里红墙。

  第一次见到故乡的崛起,

  又一次见到信仰的力量。

  临行,您留给我一只船,一索风帆和桨,

  假如我是一条已经穿过岁月峡谷的大江。

  礁石,已不再呼啸,

  沙石,已不再飞扬,

  码头不再是单调的呼号,

  楼群也披上节日的盛装。

  一切都会加深我对您的怀念,

  别绪,早在每一个细胞膨胀。

  雨,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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