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 阅读页

1

  尽管还心存疑惑,尽管对喻佳“历史将掀开新的一章”的说法并不敢抱有太高的期望,但言真的来电,还是让景予飞兴奋不已,毕竟这是一个史无前例的突破。他的直觉是,只要有了第一次接触(而且言真这个来电的基本姿态还是出乎意料地友善),就奠定了一个基调,开了一个好头。今后言真继续来电并进而同意见面、直接沟通就不再是一种奢望。而只要能与言真保持适度联系,彼此知情,沟通便利,许小彗的代言人身份就失去了继续存在的理由;她也就没有多少空间可能再上下其手,继续骚扰或添乱,自己期望的和平相处、相对安定的局面,就有可能成为现实。

  当然,对许小彗就特别要保持足够的耐心和智谋,乃至必要的体谅。首要的一点是尽量回避再与其发生冲突,这既是争取言真的必要前提,也是对许小彗能做出这个积极姿态的一种回应。毕竟,不管她出于什么样的实际考虑,没有她的同意或劝说,言真无疑不会主动给自己来这个电话。细想想,自己以前可能还是有错怪许小彗的地方。她肯定打过坝,也肯定会担忧自己与言真相处太好的话,她本人会受到冷落;但其真实心态或动机,也未必如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或许她仍然是矛盾的甚而是多变且狡诈的,但她毕竟还是有从言真长远利益出发,希望自己和他能正常相处的意愿在,否则,自己和言真恐怕永远只能隔河相望,徒唤奈何而老死不相往来。

  然而,接下来的事态,却又像一盆泼面冷水,再次浇熄了景予飞心中刚刚燃起的希望的火苗,并无情地证明了,他在某些方面几乎是无可救药的幼稚。

  就在言真来电的第二天,沉寂了十来天的许小彗又出现了。

  一大早,简直就像是掐准了景予飞的生活节律,他刚刚拧开办公室门锁,桌上的电话就响了起来。毫无思想准备的景予飞大步跨到桌前,也没想到看一眼来电显示,就喘吁吁地拿起话筒,用平时惯有的温和语气先应了一声:你好,我是景予飞(如果预先知道是许小彗,他可不会使用这种口吻。耐性再好的时候也顶多有气无力地哼上一声,通常都是他不出声,而等许小彗先发话才冷冷地哼上一声以示某种厌烦或抗议)。

  是我哎……许小彗的声音很清脆,听上去今天的精神似乎不错,分明还透着几分自得或自信在。可景予飞的感受却恰恰相反,他的心突的一下痉挛后,音调陡然降了好几度:哦……我刚上班,今天还要开会。

  那意思是暗示她长话短说。

  沉住气,沉住气,不管她说什么,千万别跟她吵!他拼命提醒着自己,并竖起耳朵,紧张地琢磨着许小彗的每一个言词。

  奇怪的是许小彗像根本没听见景予飞的话,没事人似的呱啦呱啦地扯了一通景予飞听来几乎是不着边际的废话。大意是说,她刚从菜场回到家,买了些什么什么菜,并准备回头就煨个老母鸡汤给言真他们送过去。说是如如现在可能吃了,尤其爱喝鸡汤,还喜欢吃鱼。并且,这“臭小子不知哪来的毛病,大人给他剔鱼刺还不让,非要自己剔,又不会剔,经常弄得满桌满身都是--都是言真他丈母娘给宠出来的坏毛病,我非要好好调教调教他不可了”。

  景予飞忍不住插了一句:这么说,你现在也在泽溪?

  许小彗分明怔了一下,紧接着便说:就是啊。都怪言真,结了婚倒像是更依赖我了,三天两头打电话让我过去。背地里还嫌他丈母娘太娇惯孩子了,做的菜又不对他的胃口,如如也不喜欢吃,我就只好两头跑跑了。不过我也经常说他的,你现在是寄人篱下,住在老婆家里头一条就是要敬重上辈人,看上辈人脸色行事。不搞好关系将来有你的苦头吃。

  小玉娘家条件还好吧?景予飞尽量显出漫不经心的语调,实际上则想趁机刺探点他感兴趣的问题。

  许小彗似乎并无戒备,很自然地接腔道:不是还好,而是相当好了。都是医生嘛,老丈人还是医院的外科主任医师,很吃得开的。

  是吗?哪个医院的主任啊?

  这个……我也搞不清。反正我是不会去求他们什么的。小玉家房子也很大,一百八十多平方米,外面还有个很大的露台。老丈人让人运了很多泥土上来,种了好多花花草草。房间也足够,所以他们祖孙三代住着还是很宽敞的。就是那丈母娘哟,你根本就没法想象她有多少穷讲究,尤其是卫生方面。洁癖就不去说它了,家里面连浴缸都擦得照得见人影。我在他们家吃过一次饭,碗啊筷啊都先在消毒柜里消过毒的,用的时候还要再用滚水烫一遍,夹菜也一定要用公筷,吐骨头一定要放在专门的盘子里。真不知道言真是怎么忍受他们的。所以后来再叫我吃饭就死活也不肯去了。好在我租的房子离他们家不远,去泽溪的时候就做点言真喜欢吃的菜送过去。要看如如,也让言真把他抱到我这儿来。告诉你,我还把如如留在身边住过好几个晚上呢。小家伙黏我黏得不得了,晚上就像只小巴儿狗一样,一夜到天亮都紧紧拱在我怀里,害得我动也不敢动。可就是他们家人哟,一天也舍不得,千叮嘱,万关照的,天天催言真赶紧把如如抱回家。这倒不去跟他们计较。可他们也真是太过讲究了,连客人坐过的凳子都要用酒精棉花擦了又擦。拖地板的时候,听言真说,有时还要用医院里的那种消毒水,搞得满屋子都是怪味道。真不知道如如那么嫩的肺能不能吃得消……

  这应该没什么问题的。还有,人家是医生嘛。你可千万尊重人家的习惯,什么也别说。一定要处理好与她家的关系,否则对言真是不利的。

  我才没闲心管他们家的是非呢,又不跟他们住。可是言真习惯不了哎,成天背地里跟我诉苦,昨天夜里还跟我说,要拼命挣钱,尽快凑够首付的钱,自己买房子单出来住……

  仿佛被一根锐利的铁指重重地拨了一下,景予飞的心弦骤然间发出铮铮的颤音--这个问题倒是他以前没怎么考虑过的。他不禁十分敏感地想:许小彗这是在暗示我什么吗?

  按理我是可以装糊涂的,没有哪一条法律条文规定我必须有所表示。但是,如果一点意思也没有,似乎又显得太那个了些,尤其是在现在这种时候。可是真要那个的话,买房可不是个小事情哪……心里一踌躇,嘴上便结巴起来:哦……这倒也是,如果他们真有这个可能的话……

  这是他们的事,我才不去管他怎么想呢,反正我也管不了。

  许小彗似乎并无特别的意思,自己就把话锋转开了:对了,他昨天给你打电话了吧?

  这个……景予飞刚有点放松的心情一下子又揪紧了,因为他拿不准这事言真有没有告诉过许小彗。然而再想想当时的情景,许小彗多半是就在身边,于是干脆说实话:是的。

  这个臭小子!我实话告诉你啊,我是后来才知道的。言真平时寡言少语的,对我总是言听计从,从来不会隐瞒我任何东西,没想到这回跟我耍了滑头。哼,我算是看透了,这小子以前嘴上总说是怎么怎么的,实际上还真是十足的大孝子一个。我问他,你老子都跟你说什么了,他说没说什么,就是声音听起来怎么那么苍老啊,是不是他也有什么苦衷啊?还问我,他老婆厉害吗?我说你别瞎说,他老婆贤惠得很的,他也就是年纪大了点嘛,身体是不太好的。后来你知道怎么了?他就那么一个人趴在阳台上,闷着头一个劲抽烟了。我忍不住又去问他,是不是你亲老子说你什么了?他一张口就把我冲得多远哦--你别瞎猜疑好不好?以后你们都不要再为了我互相怪来怪去的好不好?我自己的事,我自己完全能做主了。你们都老大不小的人了,省省心不好哇!

  景予飞心里顿时酸酸的,不禁动情地说:他给我的印象也是很懂事的。跟我也就是强调了同样的意思,要求我们不要再互相埋怨了。这事我也想过了,应该是我的责任更大一些。许多方面,他的想法是可以理解的,也很有道理。我过去是有一些误解甚至是错怪你的地方,所以今后……

  这些就不谈了吧。言真也的确是为大家好。可是你不会想象得出的,他现在各方面的心理压力其实比没结婚以前还要大,所以脾气冲起来也够呛人。要是他对你说了什么过分的话,你可不要对他有什么看法。

  怎么可能呢?我反复要他今后多来电话,还希望他给我电话号码--果然他还有什么顾虑吧,暂时不愿意给。我也没有勉强他。我完全可以理解他现在的某种处境和特异感受,想来他心里也还是很苦的。所以请你一定告诉他,不要多为我们的问题操心,集中精力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正题。至于我和他今后的相处,我相信时间会慢慢缓和一切,毕竟感情的培养需要一个过程。

  可是你想得到吗?昨晚他打完电话回到家里,就和小玉大吵了一架哎。我后来说他了,小玉多么善解人意的一个女孩啊,人品又这么好,凭你的条件,能娶到这么个老婆是天大的造化了,怎么可以这么对待她呢?实话跟你说啊,言真这小子可能真是心态长期压抑的原因,好起来好得要命,可是脾性坏起来也霸道得很,小玉其实是蛮怕他的。

  景予飞大为不安:能告诉我他们为什么会吵架吗?

  还不是为你!

  我?小玉不赞成他和我联系?

  这也是一方面原因。小玉以前的确是对你有意见,觉得你对言真的感情完全是应付式的,不得已而为之。所以她要言真争口气,永远别认你。但她昨天并不是反对言真跟你通话,而是……算了,不说了。

  怎么不说呢?既然与我有关,那么我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可以有个数嘛。

  那你也千万别生小玉的气。你想想,她不像言真,跟你再怎么生分,总还有一根血缘的纽带牵连着。她跟你没有任何感情,纯粹是站在旁观者立场上看问题,难免会有……可以说是偏见吧。所以,她听言真说了你的一些话后,随口就插了一句话--这个呢,也要怪言真,平时不该不分青红皂白什么事都跟她说--哎哟,你这个亲生老子啊,他要真关心你,也不问问你现在的日子都怎么个过法啊?比如最要紧的房子,买了没有?还说什么留给你遗产,那都是忽悠人的,几十年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到时候会怎么样?真有那个心,不如现在就拿点出来,帮我们解决下燃眉之急。

  这个……景予飞大为窘迫:遗产和现实需要,可不是一回事啊。

  就是呀。所以言真一下子就跳了起来,指着小玉鼻子,骂得那个凶哦,具体都说了些什么,我也没在场。只是今天一大早,小玉打电话跟我诉苦,还哭得一抽一抽的。这不,我赶紧买点菜过去劝解劝解吧。言真也太不像话了,很多话说得也太难听了。小玉是你老婆,儿子的母亲哎,居然还赶不上个从来没带过你一天的老子来得亲?听说言真还跳着脚说,要搬到我这儿来住。怎么能这么任性呢?小玉再不懂事,也有发表意见的权利嘛,况且她的出发点也不完全是胡说八道。遗产不遗产的,本来就是靠不住的事情,所以我也根本没当回事。至于房子的事,我也明确表了态,有本事就自己打拼自己挣,谁也别打别的主意!

  心情烦乱的景予飞正犹豫着该怎么说,又听许小彗这么说话,忽然觉得很不舒服。怎么越听越像是有所指了?他急速地思量了一下,立刻提高嗓门道:

  这样吧,许小彗,既然提到了这个问题,我不妨再郑重承诺一遍:遗产的问题我绝不是信口说说的,早在十多年前我就一直有所准备。实话说,到现在确实也有了一定数额的存款在了。至于在我身后,言真是不是真的能够拿到手,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这个问题我也早就考虑过,并且在预留的遗嘱中指定了合法可靠的遗嘱执行人,这一点你们不必有任何怀疑。但要我现在就把这笔钱给言真买房,这个……老实说我暂时没有考虑过。但是如果言真本人也有这个意思,是先取一部分,还是怎么办,我可以再考虑;或者和他磋商后再决定。但是有一点,我也把丑话说在前头,我必须和他本人直接洽商这个事,毕竟这是仅属于他个人的财产。而这个钱的性质,不管最终他预支多少,协议上也必须写清楚,还应该属于我给的遗产……

  呸!

  万万没料到,话筒里震响的,竟是许小彗如此响亮的一个呸!满以为表现得仁至义尽的景予飞,顿时惊愕得像是踩中了一颗地雷。

  你个老滑头!言真才不会跟你来谈什么遗产不遗产的屁事呢!他从来就不稀罕你的臭钱,他就是住马路,沿街流浪也不会要你的钱来买房子。更不要说你死了以后的什么破遗产了!小玉算把你看到骨子里去了,活该你要被她骂!

  仿佛有一万响连珠炮,噼里啪啦在景予飞心头爆响。被炸得七荤八素、金花乱冒的他,忍不住又扯直了嗓子:许小彗!你怎么回事?有话不能好好说,怎么突然又撒起泼来?我好好跟你讲道理,你非但不领情,反而骂起来人了?难道我又说错什么了?

  没错,没错!你永远正确,我永远不对,可以了吗?再次告诉你,这辈子你永远也别想见到言真!

  咔嗒--如同先前的无数次结局一样,电话戛然而断。

  眼前顿时天昏地暗。

  
更多

编辑推荐

1心理学十日读
2清朝皇帝那些事儿
3最后的军礼
4天下兄弟
5烂泥丁香
6水姻缘
7
8炎帝与民族复兴
9一个走出情季的女人
10这一年我们在一起
看过本书的人还看过
  • 绿眼

    作者:张品成  

    文学小说 【已完结】

    为纪念冰心奖创办二十一周年,我们献上这套“冰心奖获奖作家书系”,用以见证冰心奖二十一年来为推动中国儿童文学的发展所做出的努力和贡献。书系遴选了十位获奖作家的优秀儿童文学作品,这些作品语言生动,意...

  • 少年特工

    作者:张品成  

    文学小说 【已完结】

    叫花子蜕变成小红军的故事,展现乡村小子成长为少年特工的历程。读懂那一段历史,才能真正读懂我们这个民族的过去,也才能洞悉我们这个民族的未来。《少年特工》讲述十位智勇双全的少年特工与狡猾阴险的国民党...

  • 角儿

    作者:石钟山  

    文学小说 【已完结】

    石钟山影视原创小说。

  • 男左女右:石钟山机关小说

    作者:石钟山  

    文学小说 【已完结】

    文君和韦晓晴成为情人时,并不知道马萍早已和别的男人好上了。其实马萍和别的男人好上这半年多的时间里,马萍从生理到心理是有一系列变化的,只因文君没有感觉到,如果在平时,文君是能感觉到的,因为文君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