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往事-务农忆趣(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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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房子法式西餐馆

    每次从崇明回上海休假,我们这帮赤脚兄弟一定会相约出去撮一顿。在乡下清淡惯的人,到了上海都像饿狼似的。可是那年头大家阮囊羞涩,拿不出几张花花票子来大吃大喝,所以对上哪一家馆子特别挑剔,要把那有限的钱花在刀口上。

    有一次大伙儿突发奇想,议决去开一次洋荤,上西餐馆!文化大革命暴风骤雨的前两年,西餐馆是封资修的典型,自然关门大吉。但风暴过去之后,不知怎么地又恢复了起来。几家著名的西餐馆如靠近外滩的德大,淮海路上的天鹅阁,南京路上的凯士林,和陕西路上的红房子,好像都重新营业,也有生意。毕竟偌大一个上海,上千万的人口,这十个手指数得过来的几家西餐馆,还是容得下的。

    红房子西餐馆在上海以经营法国菜久负盛名,我们谁都没有去过,所以决定上红房子。那是坐落在陕西路和长乐路交叉口的一幢两层楼的小房子,红色的外墙颜色有些暗淡,墙角边攀缘着墨绿的爬山虎藤枝,优雅中透出些许沧桑。我们七只“崇明蟹”(上海人对崇明农场青年的蔑称)没有见过西餐馆是什么排场,有些底气不足,悄悄进得店去,不料整个餐馆空无一人,昏黄的灯光映着铺了白色桌布的餐桌,寥落而寂寞。店里的侍者忽然看见进来一大帮小青年,如获至宝,急忙赶过来照应。那是一位年过半百的大叔,满脸洋溢着和蔼的笑容,十分殷勤。我们嗫嚅着表明来意:想来开开洋荤。大叔一听,笑得更加灿烂,说“既然如此,小弟弟们且随我上楼来”。我们兴奋地跟着大叔拾级而上,楼上是雅座,布置更显精致,临窗而坐,窗外便是宁静的陕西南路。路边高大的法国梧桐枝叶几乎拂到窗玻璃上,一片清凉的绿荫渗进窗里,微风吹过,树叶沙沙地响,似乎数说着沧桑历尽的感慨。在文化大革命的火红年代,居然还保留着如此资产阶级情调的处所,真令人有“今夕何夕”之感。

    反正没有其他客人,侍者大叔的服务就特别周到。刀叉摆将上来,看着我们这般土佬手足无措的窘相,大叔干脆做开了示范,一五一十地教大家如何摆放刀叉,左右手如何持拿刀叉,如何喝汤,如何用汤勺,汤喝到将尽时,如何将盘子端起一侧,用汤勺自内向外刮那些最后的汤汁。。。。。。整个地上了一堂西餐馆礼仪课。那天吃什么完全忘记了,但意外地在侍者大叔那儿接受了一次资产阶级生活方式的教育,却是铭刻在脑海里。我们每人花了五块钱,又吃又学,真正物超所值。

    吃完饭,真心地谢过侍者大叔,跨出门去。想起明后天又得回到崇明,重拾那赤脚朝地,赤膊朝天的营生,不觉又怅然若失。。。。。。。。。。

    前几年回上海,想去红房子重温旧情。朋友说,红房子已经迁移新址,搬到淮海路上了。兴冲冲赶去,只见光鲜亮丽的门面,俗艳的亮红色,金灿灿的门把手,往日那一份透着优雅的高贵荡然无存,顿时便冷却了怀旧的意趣,索然离去。心想,当年那位侍者大叔一定也已经退休了吧?即便还在,这种氛围,他也会感觉不舒服的吧?

 

SDUSA 发表评论于
同感。20年后重临红房子,大失所望。
徐福男儿 发表评论于
回复 '巫山疑云' 的评论 : 谢谢来访。时代变迁太快,失落感难以避免。
巫山疑云 发表评论于
難得讀到這樣的好文章!我第一次去上海是1980年,大學二年級,立刻就迷上了。現在去上海,那種情調喪失殆盡,常常感到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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