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位喜欢画画的女明友, 曾经告诉我: 你的办公室凝重, 墙上挂风景画, 清风拂袖, 云影溪畔, 既可安神定志, 亦可平衡气场.
最近, 看她的一幅画时, 伊人的旁白, 在耳边萦绕: 晚春雨露, 除了黄色的小野花, 谁知道, 可有蝴蝶隐藏于花间叶隙?
我晃了晃神, 脑海里的画面, 不是花丛中翩翩起舞的蝴蝶, 而是漫天的碎纸片, 簌簌飞舞, 像六角雪絮一样, 无声坠落, 隐藏在白蒙蒙的雪地里.
一位网络小说男作家, 写了一部小说《一枝梅》, 一举成名, 在忙完签售会, 接受媒体采访等等繁琐杂事之后, 冬天入山, 在一个宁谧的小镇住下, 专心续写小说的下集.
“冰天雪地风如虎” 的夜晚, 一位不束之客悄然登门, 手里拿着一枝梅.
习惯了忠实粉丝索要签名, 他问: 签名吗? 笔尖划过书的首页时, 随口说: 你叫什么名字?
她说: 我叫丽梅, 住在附近, 这个小镇, 就是你书里女主角的出生地吧? 你写她被污辱的场面, 真实得不能再真实了, 一枝梅太可怜, 那帮人就是畜生!
他连连摆手: 不, 不, 那是虚拟的情节, 虚构的小说, 真实不等于现实.
她缓缓挪步, 灯光下, 对他说: 你仔细看看, 我穿的大衣, 大衣里面的毛衣, 还有围巾, 靴子, 我像不像一枝梅?
他的眼睛, 睁得像冠状病毒那么圆: 已经跟你说了, 是小说! 是虚构的! 如果你的经历跟一枝梅有相似之处, 我对你深表同情.
她反问: 是吗? 你同情她吗? 这是你写的: 一个废弃面粉厂的小树林里, 红色头发的男人捂住她的嘴, 她拚命地挣扎, 指甲划破皮肤, 留下一道道的血痕, 他们羞辱她, 撕扯她的衣服!
一股寒意从他的第一颈椎向下流窜, 贯穿骶尾骨.
房间里, 一头受伤的彪虎在哀吼: 我只看到你无休止的描述, 入木三分的刻画, 仿佛你就是他们的其中一人! 要不是看了你写的小镇, 那个废弃的面粉厂, 我还找不到你!
他软瘫在沙发上, 眼球无处安放: 那天, 我只是路过, 不是共犯, 请相信, 我什么也没做. 他们人太多, 我没有勇气救你, 只能闭上眼睛.
丽梅一声断喝: 你没有闭上眼睛! 你看得很清楚, 就像书里写的那么细致详尽!
他虚脱了, 上气不接下气: 对不起, 实在对不起, 我向你郑重道歉.
丽梅目光如电, 燃灼桌面上的那些书: 你不必向我道歉. 悲剧发生后不久, 一个像今晚一样挦绵扯絮的寒夜, 你小说里的一枝梅, 我的好朋友, 离开家, 离开小镇, 永远的离开了人间. 你亲眼目睹了一宗強奸案, 把它写成小说, 你只在乎流量, 你成名了! 书卖了几十万册, 而她的讣告, 在报纸的小夹缝里, 只有四个字: 意外身亡.
他垂头, 嗫嗫嚅嚅: 人们喜欢看别人的狼狈不堪, 只在乎用刺激的故事去编织他们自以为是的, 更刺激的故事, 这就是现实.
银霜盖地, 一本关于一个女孩不幸遭遇的畅销小说, 被女孩的好友, 撕个粉碎, 埋葬于茫茫苍苍的雪窖里.
以上, 是《我就是演员》这栏综艺节目, 由郭晓冬和李宇春合演的舞台剧《旁观者》.
任何极度的写实, 在生命和善良面前, 都显得无比的苍白; 任何书的热销, 若以消费他人的悲惨, 来满足偷窥欲 / 暴力欲, 是何等的冷漠无情.
掩抑泠泠风, 裴回殇曲扬. 白雪皑皑的大地, 旁观者的秘密, 无声太黑, 暴晒也黑.
他会续写《一枝梅》的第二部, 第三部吗?
Let It G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