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的钟声已经进入了倒计时阶段，而就在告别2017，迈向2018年之际，一件被称为“里程碑式”的事件也将落地——2017年12月31日，中国将全面禁止象牙贸易。
2017年，纪录片《象牙游戏》入围奥斯卡，让全世界对象牙贸易背后的血腥又多了一层认识。如同塞拉利昂的血钻，一根根血迹未干的象牙成为了武装组织的财富来源，辽阔的非洲草原变为了大象屠杀场。如今，在非洲，每一头大象都身处危险之中，盗猎者甚至连母象和新出生不久的小象也不放过。
只要有市场，杀戮就将永无止境。尽管1989年，国际象牙贸易被禁止，然而二十多年后的今天，大象盗猎却仍愈演愈烈。
▲一头失去双亲的小象图据Mark Deebie
而中国此次宣布全面禁止商业象牙贸易，让更多动物保护者们看到了希望。在这样一个意义非凡的时刻，为了能够深入了解让犯罪集团趋之若鹜的非法象牙交易背后，究竟存在着多么残酷的现状，以及中国全面禁止象牙贸易对全球打击非法贸易有着怎样举足轻重的作用，红星新闻对国际野生物贸易研究组织（TRAFFIC）中国项目主任周非进行了专访。
A
用AK-47、手榴弹一次杀300头大象
“白色黄金”背后的暴利交易链
据世界自然基金会（WWF）介绍，如今，野生动物盗猎走私已形成一个价值200亿美元的贸易链，是全球第四大非法贸易，仅次于毒品、假冒伪劣及人口贩卖。而这其中很大一部分收益来自于被称为“白色黄金”的象牙走私。
在非洲动荡不安的地区，暴利让越来越多的犯罪集团盯上了这桩生意，不少贩毒集团也加入了盗猎大军中。如此简单粗暴的获利方式，也让武装组织盯上了这块肥肉，他们开始走私象牙来资助自己的恐怖活动。比如盘踞在非洲东部的极端组织索马里青年党，比如包围了Garamba国家公园的反叛武装组织“圣灵抵抗军”。
据美国《国家地理》杂志报道，这些武装组织会绑架附近村庄的孩子，胁迫他们盗猎大象或是走私象牙，甚至还会强迫他们吃下大象的肉，而他们则从象牙走私中牟利或是换取所需要的武器装备。他们疯狂地捕杀着非洲野生象，随之而来的是一个完整产业链的形成，这是一个巨大的全球性网络，层层分工明确，有组织性，且装备精良。
2012年，喀麦隆BoubaNdjidah国家公园经历了数十年来最大规模的屠杀，手持AK-47步枪和手榴弹的盗猎者一次性杀死了超过300头大象，草原上顿时血流成河，被拔走象牙、切开脸部的大象只能无力地倒在大地上，在痛苦中死去。
▲2012年喀麦隆BoubaNdjidah国家公园遭遇了最大规模的大象屠杀事件。图据《国家地理》
这样一根根血淋淋的象牙从被取下开始，到离开非洲大陆，会经过在不同国家的多次交易。在这样一条贸易链中，象牙的价格至少翻10倍以上。
首先，非洲草原上的盗猎者将象牙以66-397美元/磅（注：1磅等于0.454公斤，1根象牙通常重达几十公斤）的价格卖给中间人。
▼黄色点为草原上的交易点，红色虚线圈为主要盗猎区。 图据《国家地理》
然后，中间人把象牙运往集中转运点，以220-496美元/磅的价格卖出。
▼黄色点为主要集中转运处，黑色为交易线路。图据《国家地理》
随后，象牙被运往出口中心，在此过程中，象牙的价格往往会翻一倍，达到606-882美元/磅。
▼红色点及五角星为主要出口港口及交易市场，黑色线路为交易线，红色圈是主要走私出口地。图据《国家地理》
最终，经过数次易手后，象牙流向肯尼亚首都内罗毕，尼日利亚首都拉各斯，或是非洲大陆重要中转站——埃塞俄比亚首都亚的斯亚贝巴，紧接着便被运往越南、菲律宾、马来西亚等亚洲国家。一旦象牙抵到亚洲市场，价格便会突飞猛涨至946-4630美元/磅。
▼红色点及五角星为主要走私出口地，蓝色为交易路线图。图据《国家地理》
对于象牙制品消费者而言，每一次购买象牙的背后，不仅是一条生命的逝去，或许还资助了一场恐怖活动。
B
如果盗猎活动不停止
20年内非洲象将功能性灭绝
国际野生物贸易研究组织（TRAFFIC）中国项目主任周非向红星新闻介绍，1979年，非洲大陆有130万头大象，而到2016年只剩下了41.5万头，大象数量锐减的背后就是频繁的盗猎行为。
象牙的来源有两种，一是大象自然死亡后取下象牙，买卖这类象牙属于合法贸易。然而，大象的寿命很长，等待它们自然死亡需要时间，还需要四处寻找死亡的大象，狩猎者并没有这样的耐心。再加上合法象牙的价格高昂，促使了非法象牙的需求激增。
因此出现了第二种方式——非法捕杀大象，且通常手段极其残忍。因为一根象牙30%-40%的根部长在头骨内，这是最为粗壮、有分量的部分，直接关系到象牙出售的价格。盗猎分子为了获取象牙，通常会直接砍掉大象的脸。
▼死去的大象整个脸部连同象牙被盗猎者砍走。图据Tsav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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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非介绍道，最近的一次非洲野生象盗猎危机始于2009年。2008年，《濒危野生动植物种国际贸易公约》CITES批准非洲四国向中国和日本一次性出口了上百吨的合法象牙，一定程度上刺激了市场需求的增长，同时一些合法象牙的存在掩盖了大量的非法象牙交易，非法贸易开始愈发猖獗，从而刺激了非洲象的盗猎。盗猎现象在2011年达到了顶峰，每年约有22000头非洲象被猎杀。
在过去五年间，有超过15万头大象因象牙被残忍杀害。如果这一趋势不扭转，根据预测，在未来20年内非洲象将会功能性灭绝。周非表示，非洲象属于旗舰物种，一旦灭绝，将会给生态平衡带来灾难。
▼非洲象。图据东方IC
C
打击非法象牙贸易
为什么被禁的却是合法贸易
没有买卖，就没有杀戮，在全球各国达成一致打击非法象牙贸易的背景下，2016年12月30日，中国国务院宣布，将在2017年12月31日全面禁止商业性象牙销售和加工。值得注意的是，无论是中国禁贸，还是此前美国禁贸，禁止的都是合法象牙贸易。为什么打击非法贸易，被禁的却是合法贸易？
周非告诉红星新闻，因为合法的象牙贸易并不能遏制非法贸易，反而会给消费者造成错觉，认为象牙制品是允许被买卖的，刺激了非法贸易的日益猖獗。
▼淌着鲜血的象牙。图据网络
在中国，总共有170多家合法的象牙销售地点和工厂。根据国家林业局的规定，所有50克以上的象牙制品是“一证一卖”，但在实际交易中却出现混乱的情况，有的商家会“一证多卖”，甚至是无证买卖。合法与非法象牙在市场上的混乱流通，不仅会给消费者造成错觉，同时也给执法部门造成执法困难。因此，非法贸易在合法贸易的掩护下愈演愈烈。不仅如此，在社交媒体上也开始出现大量的非法象牙买卖。
正因如此，为了保护非洲象，合法贸易必须被叫停。而在禁贸后，所有的象牙买卖都属于非法行为，有利于执法部门打击非法象牙贸易，同时帮助减少市场的需求。
D
中国禁贸的重要性
世界野生动物保护史上一个里程碑
中国禁贸被国际社会公认为“世界野生动物保护史上一个里程碑”。那么，为什么中国的这一举措有着如此重要的作用？
▼灰色部分为非洲大象活动范围。图据《国家地理》
周非告诉红星新闻，其实非洲象盗猎危机的出现并不仅仅是因为亚洲市场的强劲需求，还有其他的很多因素，比如非洲人口增长导致非洲象的栖息地逐渐丧失，以及非洲另外两个挥之不去的问题——贫困和腐败。但可以看出，非洲的贫困和腐败无法在短期内得以改变，那么显而易见的，能在短期内产生明显效果的就是减少市场需求。从这个意义上而言，在国际社会看来，中国禁贸可谓是一个改变格局的里程碑式事件。
几千年来，被誉为“白色黄金”的象牙在中国一直被视作威望的象征。中国的象牙雕刻工艺还被纳入了非物质文化遗产。周非表示，尊重文化传统的同时，还应该看到象牙贸易是不可持续的。当象牙雕刻艺术对野生象群的生存构成威胁的时候，应该以野生象群的生存为优先，而文化的传承应该以一种非商业的方式继续，没有哪一个文化的传承值得以一个物种的灭绝为代价。
“而我们现在能够做到的一件事情，就是通过中国禁贸减少非法贸易，减少非洲象盗猎发生。”他补充道。
E
禁贸措施以来的市场现状
象牙购买向新兴消费城市转移
2016年12月，国务院颁布了禁止象牙贸易的时间表，2017年3月底关闭第一批加工企业和贸易场所，而2017年12月底将全面禁止商业用途的象牙加工和销售。
禁令出台后，TRAFFIC对中国的象牙贸易市场进行了走访调查。调查发现，今年一年有很多合法商家都在进行象牙大甩卖，价格折扣甚至低至5折。而当商家被问及明年是否还能买象牙时，所有商家都表示明年不再买卖象牙。周非表示，从目前看来，禁令的执行还是很得力。总体来讲，自从禁令颁布后，无论是合法还是非法的象牙市场，交易量都已明显减少，价格也比去年同期有所下降。
▼2000年到2012年全球海关缴获非法象牙数据。图据TRAFFIC
同时，TRAFFIC在全国象牙交易比较活跃的15个城市进行的消费意向调查发现，在过去三年内，北京、上海、广州、成都这样的传统消费城市中，象牙销售量正在减少，并且超过半数的象牙买家停止了购买象牙的行为。另一方面，象牙购买正从传统消费城市向新兴消费城市转移。在象牙消费者群体中，18-34岁“千禧一代”的象牙消费指数普遍偏高，出境游客购买的象牙数量比没有海外旅行经验的消费者多，这说明象牙的市场需求还是很大的。
12月12日，TRAFFIC和世界自然基金会（WWF）共同发布了《禁贸下的需求——中国象牙消费研究（2017）》报告，报告中完整呈现了目前中国象牙市场的全貌。报告指出，自今年中国实施象牙禁贸措施以来，获得了公众的普遍支持，象牙购买行为正在逐渐减少，象牙价格也较去年下降50%。然而，关于象牙禁贸令的认知度仍有待提升，仅有19%的人能记起象牙贸易相关规定。
F
防止库存流入非法市场与邻国
打击非法象牙贸易任重道远
然而，禁贸令的实施仅是第一步，禁贸令后的任务仍然艰巨。周非表示，今后的挑战主要在三个方面：一是防止象牙库存流入非法市场或邻国；二是，如何打击网络和社交媒体上的非法交易；最后，最重要的是市场需求，如果市场需求不变，那么禁贸令是不会产生很明显的效果。
本次调查结果显示，在顽固的象牙买家中，62%的人在知晓禁令后表示会重新考虑未来的购买意向，只有小部分人表示会坚持购买。这意味着，提升消费者对禁贸令的了解十分必要，这样才能切实改变消费态度和消费行为。
而对于一些环保人士担忧猛犸象牙贸易将变成非洲象牙的“洗白”渠道，周非告诉红星新闻，从目前的市场情况看，猛犸象牙的价格比非洲象牙便宜，并且这两种象牙很好区别，所以不太可能出现以猛犸象牙的名义买卖非洲象牙。
近几年，全球正在为打击非法象牙共同努力着。2016年7月，美国全面禁止象牙贸易。中国香港也宣布将在2021年年底前全面禁贸。
▼2017年7月6日，香港海关在新闻发布会上展示截获的走私象牙。图据东方IC
《象牙游戏》中的中国卧底调查员黄鸿翔在此前的采访中曾表示，“希望通过参与这部纪录片的拍摄，让全世界能从不同角度来看待中国人——我们也是保护野生动物的一份子。许多中国人都热爱动物，并且正在努力保护它们。我希望中国人能看到，这场抵制象牙贸易的战斗并不遥远。我们能够成为这项工作的一部分，也应该如此。”
如今，只要象牙游戏没有停止，我们的斗争也应当继续下去。
红星新闻记者丨徐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