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凶猛:敦煌绿洲的梦魇 不断退缩的胡杨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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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敦煌生态屏障的西湖湿地,它的核心区荒漠化严重。

这是时代周报“保护敦煌”系列调查的最后部分。在长达三个月的采访中,记者调查到的是以下严峻事实:敦煌绿洲生态水源被截、湿地严重退化、人口剧增后地下水抽取严重、库姆塔格沙漠扩张……从地图来看,敦煌已经处在沙漠2-3面的包围中,而目前,中国还没有有效的措施阻止敦煌绿洲的消亡。与2009年年末遥远的哥本哈根气候大会成功引起国人对环境和气候的关注相反,地处中国西部的敦煌绿洲荒漠化困境,仍未引起民众足够重视。

翅膀

这是2009年12月27日库姆塔格沙漠腹地的深夜,时代周报记者一行扎营在一座高大沙山顶侧,月亮清亮透彻地悬挂在帐篷前上方,帐篷外风虽不大却带着深入骨髓的寒冷。在这个冬季,库姆塔格沙漠仿佛暂停了扩张和狂暴,安静下来。

关于库姆塔格沙漠,人类对它的认识仅仅触及皮毛。在卫星图上,它像极了雄鹰的一只翅膀,遮盖在东经89°57′49″—94°54′08″,北纬 39°07′50″—41°00′03″的地球表面上。2001年,库姆塔格沙漠的面积为2.29万平方公里,但今天它扩展到什么程度,无人细晓。

在过去的半个世纪,这块流动沙丘占98%的沙漠一直静悄悄地但又迅速地起着变化。面对它的吞噬,人类只有束手观望。

库姆塔格沙漠位于中国西北内陆干旱区,东西分别与敦煌和罗布泊接壤,北抵天山山脉东段,南以阿尔金山为界,西南部则与塔克拉玛干沙漠东南部交会。其面积的53%分布在新疆若羌县东北部,47%在甘肃的敦煌市、阿克塞哈萨克族自治县,是我国第六大沙漠。

时代周报记者通过甘肃省治沙研究所等机构提供的有限资料以及穿越沙漠的亲身体验,对库姆塔格沙漠半个世纪的变迁作一个简要的对比介绍。

过去半个世纪中,库姆塔格沙漠的扩展和罗布泊荒原生态恶化相辅相成。

在有记载的1946年,这一区域还是草长莺飞、万物向荣的时期。罗布泊拥有浩瀚的1800 多平方公里水域面积,在沙漠和罗布泊两者之间的阿奇克谷地基本为水域和沼泽,行走在其中的旅人会因陷入沼泽溺水而死,而不是干渴而亡。

短短15年之后,罗布泊水域面积锐减到1000平方公里,阿奇克谷地水域面积基本消失,被称作魔鬼城的雅丹地貌逐渐显露全貌。同时,阿奇克谷地到库姆塔格沙漠之间出现了成片的黑沙粒,但这一时期的库姆塔格沙漠还无力北扩。

1972年,中国对这一区域作了进一步航测。此时的罗布泊已完全干涸,只留下约450平方公里的“耳廓”形的干涸湖底。库姆塔格沙漠蠢蠢欲动,向南开始爬越卡拉塔什塔格、小红山、卡拉塔格、崔木土山等低山丘陵。

这一时段表现最为明显的是沙漠西南部,流沙已完全覆盖较小的低山丘陵,并开始向更南方向的阿尔金山北山麓爬升。在2009年年底的调查中,时代周报记者在沙漠东南部的沙山之间迷途,这些高大沙山多数是被沙掩埋的丘陵,高度从几十米到两三百米,让记者一行饱受翻越之苦。

之前有专家认为,库姆塔格沙漠虽然活动沙丘占绝大多数,但沙漠整体的移动最小。这次对比让人们对库姆塔格沙漠有了更多新的认识。

加速扩展

沧海桑田的变化让敦煌人王国民有了新的生活来源。他一家6口人都靠敦煌的旅游吃饭,而他主要跑从敦煌县城到雅丹地质公园这段路,一趟下来能收入300多元。雅丹公园位于沙漠的北部,是生态恶化的结果。

因为机井关闭,王国民已经离开了土地。但他还是认为敦煌很好—旅游业的收益让他感到满足。尽管南泉湿地的恶化快得超出了他的想象,但王国民打心底里不愿接受那些认为敦煌会消失在沙海中的说法。

长达半个世纪的生态恶化和沙漠无穷尽的扩展,是包括王国民在内的新疆若羌、甘肃阿克塞和敦煌居民的一场梦魇—库姆塔格的继续扩展将完全改变他们的生活和子孙的命运。

甘肃治沙研究所的资料表明,近些年,库姆塔格沙漠已改变单一向南深入的方式,开始四处扩展。沙漠整体向东南方向推进,其中向南年推进速度为2-5m,向东推进速度为1-3m,同时沙漠在西北和北部以沙丘活化和地表沙化的形式进行扩展。

在西北方,靠近罗布泊区域,阿奇克谷地因盐作用呈现“白色”沙漠奇观;在谷地的另一侧,原来独立较小的沙丘出现连片,形成了几块长条块形的流动沙丘区,与三垄沙(沙漠北部)遥相呼应。在调查中,时代周报记者了解到在这一区域行车或者穿越极容易陷入沙漏或迷途,勘探或者科考的车辆都采取北向进入罗布镇绕道。

这块原本以安静著称且不被世人瞩目的沙漠变得凶猛起来。

若是把2001年的卫星影像图像和1961年、1989年的作一对比,库姆塔格沙漠扩展的部分细节就会明显许多:

沙漠西南部快速推进爬升至阿尔金山山体,年推进速度约2-4m。专家通过比对1989年Landsat TM影像,发现沙漠前缘在西南与阿尔金山山前接触地带,沙漠通过冲积沟已深入山麓,遇到低矮的小山堆积并爬越,最长的一条“沙舌”已深入低山带2公里左右。近些年,沙漠沿着阿尔金山沟谷继续伸进,伸入山间沟谷的沙舌已经更长更多。

往东,在阿尔金山北麓靠西大约60多公里的山前地带,由于没有山前低山丘陵阻隔,库姆塔格沙漠爬越山前洪积扇区域之后直接进入阿尔金山山脉,沙漠与阿尔金山山脉的山前低山已连成整体。

阿尔金山北麓中部由于有隆起的卡拉塔什塔格、卡拉塔格等丘陵,则阻挡了沙漠向阿尔金山的长驱直入。这是一条长长的石头山带,不仅将沙漠暂时性阻挡在北方,也让深入沙漠调查的我们无法从南部寻找出路。据专家考证,这里的沙进速度年均一般小于3m,但沙漠一直在不断爬升覆盖这些山体,形成许多高大沙山。2009 年12月28日,时代周报记者登上这些沙山群,当年的石山已被沙包裹,大雪在山下和山上的固定沙丘上形成厚厚积雪,但山顶新沙覆盖的区域没有形成积雪,仅有细黄的垄沙在风中随风起舞。

整个沙漠南部,共有12条季节性河从阿尔金山发源,然后冲入沙漠,如今大约只有多坝沟和崔木土沟有泉水,还能形成一定径流,其他均为干涸河谷。时代周报记者从东南方向直接西插,在干涸的河谷中穿越,这些宽度能达到几百米的河谷无水,只有被浮沙遮盖的命运,被沙漠遮盖的程度从东向西递减。据专家测算,干河谷两侧沙漠前进速度较快,年推进速度4-6m。

南突东进

2010年元旦,时代周报记者一行从阿克塞再次翻越当金山,到达柴达木盆地边缘,越是距离沙漠越远,植被状况越好。

梭梭沟、八垄沟、多坝沟、崔木土沟原本位于柴达木盆地和沙漠之间,我们在调查中发现它们已经处于沙漠的前沿,其周围沙漠连片,沉积沙还在不断增厚中。见缝插针式扩展的沙漠如果再往南延伸,就会覆盖阿尔金山,进入中国的聚宝盆柴达木盆地。

在阿克塞草原和靠西的荒漠草原上,沙漠成了草场的麻风病,草原内密密麻麻地冒出了大大小小的沙堆。在与沙漠接壤地带明显,高大沙坡前缘则直接接触砾质草场。

时代周报记者是在深夜通过这一区域的,仅仅看到厚厚的白雪和低矮干枯的灌木。这一段有大量野生动物活动,是它们重要的觅食区域。

我们在深夜穿过荒漠草场之后,进入了多坝沟地区。在有水的阿克塞县多坝沟,沙漠推进的速度就要慢得多。甘肃治沙研究所的廖空太研究员解释,这是因为沟两侧的沉积沙不断滑入河床,通过常年径流和季节性洪流又不断地被拉入下游,回到沙漠。但是现今还有水的河谷仅剩下一两条。

除了水之外,时代周报记者了解到,由于气流携沙越过这些低山丘陵后下沉,同时受到阿尔金山较冷高压的阻挡,大部分沙粒沉积在了这些低山丘陵南侧,向阿尔金山方向推进的速度减缓。目前,中国在沙漠边缘和内部设立了一些气象观测点,以进一步增进对库姆塔格沙漠扩展的了解。

2009年12月29日凌晨,时代周报记者一行沿着阿尔金山和崔木土山之间的河谷向东最终出了沙漠。由于南部高大的阿尔金山山脉阻挡,库姆塔格沙漠主体向南爬升推进的速度从阿尔金山西部至东部变缓,到崔木土山以东碰到更高大山体后,基本表现为向东推进。

在向东推进的过程中,有一条巨大的河谷形成了沙漠和阿尔金山的分离带。我们在出沙漠后,沿着这条分离带向东,最后到达多坝沟地区。这条分离带也是今天从南部进入沙漠戈壁开矿或偷猎的必经路段之一。

再往东南部,就进入了阿克塞草原,有了人迹,这一段仅党河流域,每年就有20万亩荒漠草场被完全沙化。阿克塞县城距离最近的沙丘仅两公里,通往阿克塞县的路就是一条穿越库姆塔格沙漠最东段的路,有18公里的公路穿过了沙漠。

国营农场的树木开始一排排死亡,在阳关喧嚣的旅游声中,在阳关镇丰收或歉收的老农眼中,南湖绿洲正被侵蚀。专家解释靠近敦煌南湖绿洲的沙漠东部区域更多地表现为原有戈壁起沙,地表沙丘活化趋势加快。同样在西湖湿地,沙化趋势加快,西湖被沙漠包围。

而从地图来看,敦煌和阿克塞县已经处在沙漠2-3面的包围中。


敦煌西湖湿地:挥之不去的消亡阴影

在过去短短七八年间,西湖湿地的面积从11.35万公顷退缩到9.8万公顷。这是一个可怕的数字,按照这个速度,再有半个世纪,西湖湿地就将消失,敦煌将完全陷入沙漠中。

无水西湖

西湖湿地的西面、西南、南部与沙漠直接相接,接壤线长达400多公里。

在得到敦煌西湖国家级湿地管理局的批准后,该局业务股股长王龙引领时代周报记者进入西湖湿地作一个简单的调查。一行人从湿地的东北方向进入,穿过湿地中心,往西南方向行去。

西湖湿地是阻挡沙漠东进敦煌的最关键生态屏障,对水源涵养、生物多样性保护、改善区域生态环境和保护世界文化遗产有着重要作用。

自从西湖湿地2005年成立国家级管理局之后,这里的管理相当严格,进入湿地的各个口子均设了管理站,对私自进入的人员实施重罚。巡护人员冬季10天左右、夏季15-20天进湿地做巡护,主要是阻止非法破坏植被、猎杀野生动物的行为。

进入湿地有3道门,都上了锁。湿地里面的植被让记者失望—这里的植被甚至比不上北边不远处的南泉湿地。灌木低矮、芦苇也不是特别高,植被带相对窄小,大都长在以前的疏勒河河谷。王龙说,比起管理局成立之前,这些灌木已经长高了一倍。

管理局成立后,破坏湿地的人为因素基本被排除,部分植被得到了恢复。但是整体恶化的速度在加快。在过去的短短七八年时间中,它的面积从11.35万公顷退缩到9.

8万公顷,这是一个可怕的数字,按照这个速度,再有半个世纪,西湖湿地就将消失,敦煌将完全陷入沙漠中。

火烧湖的植被很低矮,土壤碱性很大,泛出一层层的白碱。2009年4月,观测人员在这里看到了11只大天鹅。这里没有固定的鸟群,从西伯利亚南返的鸟类如黑鹳、白鹳、天鹅等,会在这里停留几天做短暂歇息。西湖湿地是野骆驼的重要活动场所,管理局在能见到野骆驼饮水的泛水泉眼新建了饲料投放处,但目前这仅是一个水泥平台,还没有投放食物。

在随后的后坑管护区,土壤盐碱性严重,我们沿着汉代长城边缘行车。1961年,西湖湿地内存在完整的自然水域,有4处约60平方公里的沼泽湖泊。据老年人回忆,那时这块地方要用羊皮筏子才能进入。1989 年,西湖湿地的水体面积进一步缩小,湖体只出现在中部核心区,并随季节变化水体面积出现扩大与缩小,湖面面积最小时不足6亩。2009年,西湖行车无阻,不见湖水痕迹。

在崔木土沟,我们看到了几条干涸的小河道,这是明显能看到从阿克塞县多坝沟流下来的河水冲刷过的痕迹。王龙说他在这里工作4年,就没见过这条河里有过水。多坝沟是阿克塞县的一个乡,近些年发展了农业,将南来的水全部截断。

湿地内部大面积沙化现象严重。通过比对2001年库姆塔格沙漠地区遥感影像图,由于植被衰退,西湖湿地约110平方公里的原有固定沙地出现半固定乃至流动沙地,主要以沙堆为主,属于植被退化、沙丘活化。目前沙丘的流动性较小,但沙丘可能会从固定半固定向流动沙丘转化,从而产生新的沙害。

除此之外,还有大片属于缓冲区的戈壁。主要分布在湿地北部与北山接壤地带,几乎寸草不生。专家解释,一旦其他缓冲区沙化,这些区域在带来的风沙流沉积作用下,地表会迅速颗粒细化,成为流沙堆积与移动区。

退缩的胡杨林

弯腰墩就像一个伸进沙漠的拳头。

弯腰墩是西湖湿地的核心区,与库姆塔格沙漠接壤。这里分布着西湖湿地最大的一片胡杨林区,大片枯死或濒死的胡杨树或断裂地斜躺在沙堆上,干枯的树枝斜指天际;或孤独地挺立在沙堆上,却早已死去多时。

甘肃省治沙研究所研究员廖空太解释,弯腰墩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有大量的胡杨林,随着地下水位下降,胡杨林逐渐向中心退缩,林木稀疏、地表沙化。半个世纪以来,沙漠从西北部的哈拉齐东南部向弯腰墩推进,湿地与沙漠过渡区缩小,缓冲带逐渐失去其功能,一年生或短命植物逐渐取代多年生或灌木植被。弯腰墩早期存在的小湖泊在上世纪90年代初就基本消失,现仅存两处泉眼,水域面积几乎不存在。

弯腰墩的胡杨相比其他地方要矮小得多,大都在两三米,在风蚀之下夸张扭曲、千姿百态。沙堆细柔绵软,古河道近些年沙化痕迹明显。王龙介绍,弯腰墩的这片胡杨林枯死很多,初步判断现在还活着的胡杨树只有二三成。50年的时间,西湖湿地的胡杨林就从48万亩锐减到8万亩。

树死沙进的趋势难以改变。

在人为因素作用下,西湖湿地的地下水位不断下降。在冬季丰水期,管理站工作人员能够饮用的地下水水位在40米左右;到了大量抽取地下水的时节,则要到60米深度才能抽到饮用水。死亡缠绕在西湖湿地。

这也是一片神奇的土地,我们的车从芦苇丛中行过,路面泛出了潮湿的土壤。这是潮气从地下渗透了上来,让地面的植被勉强维持生命。

西湖湿地的新闻发言人袁海峰科长告诉时代周报记者,如果不采取果断措施,他们对西湖湿地的努力最多只能延缓一下它的消亡时间。

在保护敦煌系列调查的第一篇《拯救敦煌绿州》中,时代周报记者曾提及,西湖湿地的植被经历了两次大规模的退化和死亡。一次是在上世纪70年代,由于60年代在敦煌瓜洲修建了双塔水库、70年代在敦煌修建了党河水库,地表水不再到达西湖,另外敦煌也大力开发农业,仅1975年到1978年间,西湖湿地地下水位就下降了1.08米。

另外一次是在上世纪90年代中后期,由于开荒抽取地下水,地下水位下降,植被大面积退化。这说明人类的活动加速了敦煌的荒漠化。而今天,这种趋势没有得到任何有效的节制。

人为的困惑

袁海峰所说的断然措施,是指给西湖湿地直接输水。他的梦想是将哈尔腾河引入敦煌的1.

2亿立方米水直接输送到西湖湿地中。

拯救敦煌绿洲的重任似乎落在引哈入党工程项目上,但是哈尔腾河流域同样面临着荒漠化的问题,“拆东墙补西墙”的说法广为流传。该项目至今还未得到国家批复。

即使还没有批复,敦煌人已经翘首以盼,但遗憾的是并不都是为了生态。2009年,二墩村的葡萄丰收了,面对记者,一名老农将敦煌生态恶化的坏处说得头头是道,但当听到哈尔腾河水可能会经过他们这里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开垦荒地以增加收入,而不会给生态分一滴水。

西湖湿地之行是保护敦煌系列调查的最后一站,但这一站越发让调查者感到保护敦煌绿洲的急迫性,同时对绿洲的明天表示悲观。

在长达3个月的采访中,时代周报记者通过调查得出了以下初步结论。目前敦煌绿洲现状为:在气候变化的大环境下,敦煌绿洲生态水源被截、人口剧增后地下水抽取严重、库姆塔格沙漠扩张,而目前,还没有有效的措施阻止绿洲从被侵蚀到消亡的进程。

国务院总理温家宝曾十多次强调,不能让敦煌成为第二个楼兰。莫高窟、阳关、玉门关、汉长城、野骆驼,更重要的是生活在敦煌的人,在沙漠的包围之下还能坚持多久?旅游业支持下的敦煌市灯火辉煌,这座被沙漠和戈壁包围的城市,会不会演变为第二个楼兰?


孤车穿越库姆塔格沙漠记

无人迹、无生息,只有一辆绿色吉普车在沙漠中狂奔。2009年12月27日至29日,两天半的时间里,时代周报记者一行三人创造了穿越库姆塔格沙漠的新纪录——有记载的首次单车穿越,并且是穿越难度系数最大的库姆塔格沙漠东南部。

吉普车从沙石路拐入浩瀚的库姆塔格沙漠的一瞬间,我的心里便开始忐忑不安起来。两天半后,这颗悬起的心才得以放下。

“沙河中有恶鬼热风,遇则皆死,无一全者,上无飞鸟,下无走兽,欲求度处,则莫知所拟,唯以死人枯骨为标志耳。”公元399年,东晋和尚法显在《佛国记》中记载了途经库姆塔格沙漠的状况。但和今天沙漠里了无人迹不同的是,当时的库姆塔格沙漠周围水草丰美,有驼队出入,属于丝绸古道的一部分。

库姆塔格在维语中意为“沙山”,其上覆盖着独一无二的羽毛状沙丘,被认为是研究中国沙漠的天然实验室。但由于沙漠环境恶劣,直到2004年才有甘肃省治沙研究所对此进行专门的科考工作。

穿越库姆塔格沙漠的难度大得超乎绝大多数人的想象。甘肃省治沙研究所唐近年科长告诉时代周报记者,他们的科考车队曾被困沙漠,一周时间仅仅前进了100米。对此,当时负责全队后勤保障的廖空太研究员至今回想起来都心有余悸。

库姆塔格沙漠也是敦煌绿洲面临的最大威胁。为了观察沙漠的推进以及对库姆塔格沙漠有一个直观的感受,2009年年末,时代周报记者一行三人从沙漠北部进入库姆塔格,并于第三天凌晨3时从沙漠南部成功穿越。和以往科考队穿越所不同的是,这次穿越库姆塔格沙漠为有记载的首次单辆车穿越,并且翻越了沙漠最高大的沙山群(即库姆塔格沙漠东南部),穿越难度系数相比最大。

因为只有一辆车进入,预约好的专家谢绝了邀请—几乎所有进过库姆塔格沙漠的人都认为孤车穿越库姆塔格是不可能的、“疯狂”的行为,甘肃省野生动物管理局的一位负责人甚至认为,孤车穿越违反规定!

沙海陷车

进入库姆塔格沙漠颇费周折。

2009 年12月25日夜8时,时代周报记者和司机马江龙、修理工马爱龙三人到达预定的出发地点—库姆塔格沙漠北端的敦煌雅丹国家级地质公园,被地质公园和西湖国家级湿地管理局的工作人员截住,要求办理通行证,之后方允进入。同样,他们告诫我们:一辆车、无卫星电话是无法穿越沙漠的。

协调无果后,记者一行连夜返回敦煌,并重新评估进入沙漠的难度。2009年12月27日凌晨3时48分,带上租借的卫星电话、通过相关人士协调拿到的通行证、约15天的食品以及300升汽油,记者一行三人再次从敦煌市出发,途中经过一个检查站,出示通行证后我们被放行。6时30分,我们到达了雅丹地质公园。

入园处的铁栏门关着,但值班室里亮着灯。我们鸣了几下车号,但始终无人应答。于是我们推开铁栏,将车开了进去。天依旧很黑,车经过后面的两个检查站也没受到检查。

马江龙兄弟在进沙漠前最后一次检查了车辆。9时20分,我们离开沙石路,往西南方向冲入库姆塔格沙漠,在进入沙漠的一瞬间,所有人的内心都有点忐忑不安。

这是沙漠边缘地带,也是西湖湿地的边缘,长着大片矮小稀疏的芦苇。车沿着芦苇边缘直奔西南驰去,大约行驶300米后,便陷入了柔软的沙中。用了10分钟,我们才将车推了出来。

前面还是一大片的芦苇,怎么走?我突然想起在驶进沙漠之前,路旁有一条直接往南的沙路,能否从那里穿越这片芦苇地?

果然是这样。这条路通往沙漠中的雅丹地貌,可能是一条旅游线路或是开矿者辟出的路。行驶三四公里之后,我们从路上拐下,直接驶入一望无际的沙漠。

太阳从东边的沙梁上慢慢升了起来,给沙漠和土丘洒上了一层金黄色。沙漠表面很硬,车能快速往前冲。这就是库姆塔格沙漠吗?如果是这样的行程,90公里我们会在几小时内走完。

但是突然间,高速行驶的车飞了起来,然后上下剧烈颠簸。坐在后排的马爱龙头被撞破,而包括我的墨镜在内的部分物品再也找不到了。

上午11时左右,我们经历了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陷车—沙上有雪,我们没有看清沙的颜色,直接驶入了有沙漏的沙中。在之前的准备工作中,马江龙询问了进入过这片沙漠的甘肃治沙所科考队的司机聂师傅,聂师傅告诫说在库姆塔格沙漠首先要避开的就是沙漏—这些陷车的沙因为颜色深,本来比较容易辨认,但雪掩盖了所有信息。

我们轮流用铁锨挖沙,然而,随着车下沙坑越挖越深,吉普车也随之下陷。最后,我们决定将车周围都挖开,将车上的油桶和食品等全部卸下,在车轱辘下铺上木板、毯子以及棉被……下午1时10分,我们终于从沙坑中将车开了出来。

将油桶和食品扛上车后,我们继续赶路。但仅仅一百米后,陷车再次发生,我们开始体会到甘肃治沙所的科考车队100米走1周的艰辛。

马江龙是甘肃户外向导的总经理,今年只有25岁,曾多次在巴丹吉林沙漠给游客当向导、驾车。3次陷车后,他找到了在巴丹吉林沙漠驾车冲浪的感觉,沿着沙丘上下行驶,这样反而不容易陷车。

在沙海冲浪的过程中,我们偏离了原定路线,不知不觉中走入了歧途。

从东北方向进入沙漠,从西南方向出来,走科考专家经常走的路线,这是我们最初设定的穿越路线。在我们的设想中,照此行车的话一天便可穿越库姆塔格沙漠,但现实并非如此。地图坐标显示可以通过的沙漠实际不能通行。在到达第一个预定点之后,我们没有按照原定的路线直接往西穿越,而是顺着沙梁继续往南。

终于碰到了巨大无比的沙山群,翻过几道陡峭的沙梁,我们再也找不到沟壑,往回退更退不回去。我们只有选择迎着大沙山而上,越上越高,从海拔800多米不断爬到1600多米的沙峰顶。在一个陡峭的沙峰边冲了几次后,我们决定放弃继续向南,折而向西。

绝望中的奇迹

行驶在库姆塔格沙漠中,我们的吉普车不断地陷入沙中。下午5时,吉普车再次遇上了意外。车子冲上沙梁后突然面对一个庞大的沙坑,沙坑约有半平方公里,四面陡峭,坡长百来米。吉普车刹不住,一下子俯冲了下去。车在坑底反复周旋、来回,先向车下来的方向北边冲,但不论多么努力,都只能到达坡度的三分之一,而其他方向全是约一寸厚的冰层。

坡度最缓的一面最长,有两三百米,马江龙开车冲上来,仅仅30米之后又倒退了回去……站在半坡看着坑底咆哮的如同困兽般的吉普车,我和马爱龙感到了绝望。这里是沙漠腹地,如果找车救援,成本将非常大!

但奇迹还是发生了。半小时后,车在大坡上绕了几个很大的S形,最终从西边开了上去。

出了沙坑,没有人说话,我们三个人站在车边抽烟,激动之情无以言表。出沙漠后我们问马江龙是怎么上来的,他说他也不知道,就是在沙坑里盘旋,有一次沿着坑绕圈子,没想到能够盘旋而上,最终也是糊里糊涂就开上来了。

此时,车已经驶入了库姆塔格沙漠最高的沙山区,东、南方已无可通行之处,只有往西走。西边的沙山则一座比一座高。

傍晚6时48分,GPS显示我们已经地处新疆。在一座大沙山的顶部一侧,车右侧再次陷入,向20多米的深沟倾斜……把车挖出来已是晚上7时多,四周死一般的安静,我们只有就地扎营。马爱龙想将冰层挖开扎帐篷,但冰太结实、粒米未进的我们有些筋疲力尽,最终将帐篷扎在冰层上。

听说库姆塔格沙漠中有很多狼群,马江龙将准备好的两根钢管拿出来放在帐篷里,车就停在帐篷边,紧急情况下我们可以上车躲避。在前几次的科考中,我们都碰见过狼群,至今想起仍有些不寒而栗。马江龙说,他曾在可可西里遭遇狼群,群狼将帐篷撕碎;而我和其他科考队员也曾在玛曲草原时遭遇过6匹狼的围攻。

吃饭时大家仿佛心事重重,没有太多的话。饭毕,我们打开卫星电话,先给各自家里报了声平安,然后联络了相关专家及同事,看有没有从这里出去的线路,得到的答案都是一个:只有西边才有出口,我们偏离了20-30公里。从扎营地往西是一望无际的沙山,能西行吗?我们对穿越沙梁群没有把握。

太累,夜就显得不漫长。

一步一考验

28日上午9时,天刚亮,狼没来、野骆驼也没来,我们有些失望。帐篷外的风不是很大,却很冷。马江龙第一个起床,在山顶上兴奋地大喊:“从这里能下去!”我爬起来赶快去看,有一段无冰的小坡,沙子特别软,从这里往下,大约有1公里的沙梁向下蜿蜒。

我说沙太软,估计车上不去。马江龙让我相信他。

为了节省时间,我们取消了吃早餐的计划。马江龙绕了很远,一下子就冲上了这个高沙山顶的小沙坡,下坡的时候车倾斜了,马江龙事后说他当时吓出了一身汗。幸好沙子很软,将车陷了下去,没有翻车。

下了这座大沙山,在山上看似一片坦途的眼前显出了无数的小沙梁。往西南方向冲!沙梁不是很大,却曲折陡峭,我手中一把一把的皆是汗。

从GPS中看,我们昨晚扎营的地方距离沙漠南部边缘仅有5公里的路程。我们渴望能尽早走出这片沙漠,但在沙漠的东南部,每走一步都是一个考验。

不知道拐了多少道沙梁后,我们终于找到了一条很大的沙沟,并看见了远处矗立的石山。石山预示着我们已经到达这片沙漠的南部末端,大家很是兴奋。继续往南,脚下的沙漠已经变成了戈壁,走出沙漠似乎近在眼前。

是沿着石山继续往西还是直接往南冲向石山?我的意见是往西,南边没有路。

马爱龙发现了一道轮胎的印子,车印直接通往南部的石山。在马家兄弟坚持下,我们决定跟着车印往南行。很快,我们进入了一条大水沟中,水沟最宽处达到百米左右。车印越来越多,原来是一个车队曾在这里走过。车印时断时续,我们走错了几道沟,最终还是勉强跟上。

前方,厚厚的雪地里留有两道清晰的骆驼蹄印,这应该是感觉到我们到来的野骆驼撤离时留下的痕迹。眼下正是野骆驼的孕期,我们希望没有打扰到这些比熊猫数量还少的国宝。

事后证明这次选择完全错误。我们跟着轮胎印爬到一座几百米的高大沙山顶上,发现给我们引路的这个车队又原路折回了—这是一条死胡同。在山顶上,我们看到高大的石山已被日渐堆积的沙所包裹,沙子直接到达了石山的顶部,在山顶形成了一道道的新沙梁。沙子很软很细,泛着土黄色,应该是近些年才覆盖上来的。根据中科院寒区旱区研究所屈建军先生的研究,这片沙正以每年5米或大于5米的速度往东南方向移动。

库姆塔格沙漠南部是高大的阿尔金山山脉,沙漠盖在山脉的北麓,形成了库姆塔格沙漠整体南高北低的形状。从阿尔金山上融化的雪水汇流成河,不断地冲刷着库姆塔格沙漠南部,最终形成了一道道的河谷。但是今天,绝大多数河谷已经没有了长流的水,仅会在每年的汛期或许有一场大的洪水。

我们沿着这道庞大的干河沟往南,从一个个支沟中钻进去又退出来,前方没有通行的路。在沙漠东南部绕了一个大圈之后我们又回到了原地,这次错误耗费了两个多小时。

今天能否走出去?大家心里都没底。沿着石山往西走,峡谷中原本流水的河道已经堆积起厚厚的浮沙,都是新沙,小胡杨树、梭梭枯死殆尽。

此时已是下午2时多,我们决定不再改变方向,向西南行进—哪怕正南方向有看起来似乎更好走的沙山。

冲上一道沙梁,发现一道更高的沙梁,我们不断往上冲,碰到实在上不去的就退回来,再寻找其他通行之处。有一次冲上去前面是一个陡峭的坡,一棵胡杨树长在半坡上,车头直接撞到树上。至此,吉普车的几根钢板全部移位,挡板全部不知去向,相比之下车前被撞坏等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有惊无险

2009年12月28日下午4时左右,我们终于看到了远处的戈壁。欢呼之后,我们开始向着最后的几道沙梁冲锋。又有野骆驼的蹄印,这再次说明我们就在沙漠的边缘,出了沙漠就是阿克塞荒漠草原,那是野骆驼的活动区。

可是野骆驼能走的路我们未必能过得去。车在一座又一座高一百米左右的沙山上疯狂地上下冲,不断地给车胎放气、加气,放气、加气(车胎气少才能爬沙山,但戈壁路况又需要车胎气足)……有几道沙梁每次都要来回冲锋好多次才能冲上去。

终于,我们走出了库姆塔格沙漠的南部。大家心情愉快,谈到给家里报平安,马爱龙突然喊起来:“我把手机丢掉了!”

他说可能就丢在最后一道沙梁那儿,手机上有很多客户的电话号码,这对他很重要。于是我们返回走了两三公里,在第一道沙梁之后车停在沙坑底,马爱龙拿着对讲机去找手机,马江龙检查车辆,我趁机拍照。

5分钟后,马江龙喊了起来:“车!”原来车停在了一个沙漏处,5分钟的时间里轮胎已经整个陷了下去。我们挖开车轱辘旁的沙,马江龙发动了马达,车突然掉落似的陷入了更深的沙中……等到马爱龙无功而返的时候,我们俩已经筋疲力尽。

最后是用两个千斤顶将车前轱辘顶了起来,底下垫好了所有能垫的东西……车冲出沙坑的时候,我和马爱龙都趴在沙坑里。

重新装好车已是傍晚6时多,我们在这里折腾了大约两个半小时。圆圆的月亮就在我们头顶上,库姆塔格沙漠已经彻底征服了三个人—它决不让任何一个人轻视它。

在将酒壶里的所有白酒都祭奠给了库姆塔格沙漠后,我们安全走出了沙漠区。

进入戈壁滩,我坚持直接往东行。这次坚持是对的。在无尽的被雪覆盖的戈壁(事实上是一道大的河谷地)中行走了两个多小时后,我们碰到了两道新轮胎印,可能是开矿的或打猎的人留下的。我们跟着车辙加速前进。按照地图所示,这应是出山的方向。

走上沙路时已是29日凌晨3时,我们有可能创造了孤车穿越库姆塔格沙漠的纪录—仅沙漠行程就有近300公里,超过了库姆塔格沙漠东西穿越的最长线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