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案初衷

　　■直面“性骚扰”

　　去年12月份，北京市政协委员王茁就在单位内部网站上发了帖子，征询大家对地铁的意见。

　　他的单位在复兴门附近，很多同事都住在地铁1号线沿线。结果，很多女同事纷纷反映，主要是两条：一条是说地铁太挤了，上不去；第二条就是在地铁里受到的骚扰事情比较多。

　　“于是我就想，如果在地铁里面设一个女性车厢的话，女士们就会感觉相对更加安全一些。但政协提案光有少数人的想法还不成，需要有社会群众基础。”王茁在6月29日接受《青年周末》记者采访时说。

　　他特地做了一些社会调查，“复兴门地铁站在北京是一个重要的换乘站，我就到这个车站做现场调研。特地戴着我的政协委员的胸牌，在早上上班时，随机问了差不多30位女性。一半以上的女性都表示上班时间非常挤，很难挤上去，有时候要推上去；起码40%的女性表示，她们曾经在地铁里受到过骚扰。”

　　为此，今年北京“两会”时，王茁就写了这么一个“在北京市地铁中设置女性专用车厢”的提案。

　　王茁拿着他写好的这个提案，征求了政协有关领导的意见，领导建议最好回避“性骚扰”这个词。于是，王茁在这个提案中，就把性骚扰这个词改掉了，改成“遇到了不愉快的事情”。这样，提案中列出的理由，从明面上看只写了女性在高峰期很难挤上车。

　　不过，王茁对《青年周末》记者表示，其实性骚扰是首要的问题。现在女性车厢已经引起这么多人的关注，性骚扰也可以正式列入讨论的范围之内了。所以他如今对媒体陈述理由时，已经不回避这个问题，都会提到性骚扰。

　　■避免了与陌生男子脸对脸的尴尬

　　王茁还上网查阅了不少资料，发现有些国家和地区实际上有设立女性专用车厢的先例，比如日本、韩国等。

　　在这些开设女性车厢的国家里，到底女性车厢会给女性提供怎样的便利？搭乘女性车厢感觉如何？

　　在日本东京上学的中国留学生袁芳在6月27日接受《青年周末》记者采访时讲述了她在周一上班高峰期搭乘女性车厢的经历。

　　“因为全部是女性，避免了与陌生男子脸对脸的尴尬。车厢中，有的人在静静地读书；有的人拿出手机不停地按着；还有的人干脆不避讳别人的目光，化起妆来。旁边会有上了年纪的妇人对化妆的小姑娘嗤之以鼻，嘀咕她，‘真是太放肆了，没有男人在也不能在公共场合化妆啊。’要知道，日本女人一般不在公共场合化妆。”

　　“女性专用车厢”的粉色标识、清一色的女性排队队列、相对宽敞的车厢空间……这一切都是日本女性车厢的鲜明特征。

　　与北京的地铁相比，日本的地铁的拥挤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想要坐上地铁，需要靠站员把乘客用力推挤进车厢，有了女性专用车厢，我们就轻松多了。”“不过，男士们好像还是很辛苦啊。”

　　女性车厢也的确让袁芳放松起来，一般情况下，她会趁机闭目养神，只不过“车厢中交织着各种香水的味道，让我觉得鼻子总痒痒的。”

　　袁芳经常搭乘的是东西线的地铁，“东西线只有早上才有女性专用车厢，要是晚上回家的时候也有就好了。”袁芳说，“日本人晚上下了班总习惯喝一杯，那些喝醉酒的人才恐怖呢！”

　　日本地铁性骚扰情况严重，女性车厢正是为了减少性骚扰而设立。

　　最早设置女性专用车厢的是京王电铁公司。2000年12月，提供东京市郊往返服务的京王电铁在试车过程中，将列车最后一节车厢设置为女性专用车厢。2001年3月起，开始正式运营深夜女性专车。

　　此后，日本国土交通部在2005年开始在全国推进女性专用车厢服务。目前，JR（日本旅客铁道）及许多民营铁路，皆提供此服务。

　　成本究竟有多大

　　■日本地铁，没什么特别开销

　　对于王茁的提案，有反对者的声音说：分男女车厢将增加运营成本和管理难度。运营成本和管理难度有多大？开设了女性车厢的日本运营公司也许可以给我们提供一些前车之鉴。

　　“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开销。”西武铁道宣传部的负责人在6月26日接受《青年周末》记者电话采访时，给出的答案让人出乎意料，“我们所做的，只不过是在站台相应位置的地面上和相应的车窗上，贴上显著的标签。另外如果站台上非常拥挤，有时很难看清脚下的标签，在保障站台安全的前提下，也会设置一些提示板。”

　　西武铁道于2005年5月9日在池袋线和新宿线导入了女性专用车厢。

　　他们将女性车厢专列设置在早高峰，早晨7点20分至9点20分到达池袋站和新宿站的所有列车，这个时间段内一共有59列次，每列次车厢中拿出一节作为女性专列，在早高峰以外的其他时间则可以男女共用。

　　在设置的位置上，由于站台最拥挤的往往是中部，为了避开人流，就将女性专用车厢设在列车的头尾。西武铁道就是如此，池袋线的女性专用车厢为列车的最后一节；而新宿线的女性专用车厢则为第一节。

　　至于管理难度，西武铁道宣传部的负责人说，“在最初开始施行的时候，为了向乘客们介绍普及女性专用车厢，在一定时期内曾在沿线各站增加站员引导，但现在已经不用这样做了。”

　　长时间实施下来，绝对需要男乘客的自觉配合。京王电铁和西武铁道在接受《青年周末》记者采访时都表示男性乘客的理解和配合显得尤其重要，“这是一项考验民众素质的制度”。如果有男性乘客执意乘坐女性专用车厢，他们虽然会进行劝阻，但并不能从法律法规上进行惩戒。

　　日本的男性在多大程度上支持和认可女性车厢？

　　在西武铁道实施女性车厢半年后，他们曾经在16岁至69岁的752名女性乘客和735名男性乘客当中做过相关调查。70.2%的乘客表示支持女性专用车厢，其中女性77.6%，男性62.7%；而反对的人合计为8.2%，其中女性3%，男性13.5%。

　　由此可见，虽然在女性专用车厢的态度上男女有别，仍有六成男性支持女性车厢。支持的理由主要有“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找到对付痴汉（日本对色狼的称呼）更好的办法”、“为此苦恼的女性实在是太多了”等等。

　　国内实施的难度

　　■地铁车厢节数比日本少很多

　　在网络上查阅过日本女性车厢资料的王茁也认为男乘客的配合是实施女性车厢的前提，他在接受《青年周末》记者采访时说，在初期，国内人力成本的投入是设立专门的引导人员，“国内一开始，需要设立专门的引导人员，这是人力成本方面的一些投入。但等大家都熟悉之后，就可以取消引导人员了。其实没有多大的投入成本。”

　　接下来，可能会随着女性车厢的实施，人们会更加自觉和谦让，“人们的自觉意识和素质提高了，大家都开始互相谦让了，反而不需要设了。”王茁说。

　　在德国他就碰到过这种情况，在人特别挤的时候，有些男性就不上车了，等下一班，以免挤到其他女性。

　　他相信在国内实行女性车厢这一举措之后，人们也会越来越理解和接受。

　　王茁特地拿北京地铁排队上车做了一个对比性的说明。“在奥运会前，地铁实行了排队上车的方式。刚开始也有人质疑，但通过一年多的实施情况看，排队效果非常好。刚开始需要设立专人引导，但现在，无论是北京人，还是外地出差的、旅游的人，慢慢地自觉加入到排队的行列中。这就说明很多事情是可以试的。现在在地铁中设置女性专用车厢肯定是有困难，很多网友也提出了这样那样的质疑。困难是有的，但是否就不设呢？我个人坚持这个观点，一定要设。”

　　如果说，自觉观念的形成并非是太大的难题，他觉得在国内设立女性车厢的重要问题是——“我们的地铁车厢的节数，比日本要少很多。比香港地铁都少很多，远远不够。”

　　据他的调查，跟国外地铁相比，北京地铁最大的特点就是人特挤，车身又很短。北京地铁运营压力非常大，在满载率达到130％的情况下，只能靠缩短运营间隔来提高运量。

　　“有的线路已经提到了间隔2分钟，就算提到1分半钟，能解决问题吗？这实际上是很危险的事情，因为信号系统可能会不堪重负。”

　　他觉得增加车厢节数才是硬道理，“更好的办法是加挂车厢，但北京地铁只能挂4到6节车厢。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以前的老站台比较短，限制了车厢长度。新地铁目前最多也只能加到6节车厢。为什么呢？这些新线路要经过老线路，要换乘，这个老站台不符合标准，车厢一长，它跑到站台外面去了。”

　　显然，在目前北京地铁只有4到6节车厢的情况下，如果将其中一节设为女性车厢，“影响就比较大，就必须进行慎重和科学的论证。”王茁很明白地铁公司的难处。

　　■性骚扰问题，不光地铁有

　　“对于设立女性车厢，地铁公司方面不是很情愿。”王茁说。

　　设立地铁女性车厢在北京“两会”上被提出后，6月5日，专门开了一个现场会。

　　“北京市政协城建委员会的主任、副主任，以及我们几个政协委员，专门到北京地铁运营公司，就此事跟他们开了一个现场会。地铁公司的领导表态，在严格的可行性论证的前提下，可以考虑在某条线上、某个时间段进行试点。”王茁说。

　　北京地铁运营公司负责办理提案的部门已与王茁进行沟通，表示将对地铁高峰时段男女比例及具体客流量进行调研，论证设女性车厢的可能性。

　　不过，王茁估计，这两年北京有好几条新地铁要上线，地铁公司近期的工作重点仍在于如何提高地铁运力、保障运输安全和有效管理，一时还顾及不到女性车厢这样的问题，“特别是今年有60周年大庆，地铁方面不宜有大动作，因此今年不太有可能。如果地铁运营公司要有所回应和举措，估计怎么也要等到明年了。”

　　在王茁看来，地铁公司的疑虑，主要不是技术层面的问题，而是很多社会层面的问题。“比如性骚扰的问题，不光是地铁上有，公共汽车上更多，不能把问题的矛头焦点集中到地铁上。我们对此也能表示理解。”

第 1 2 3 页

　　回应民间质疑

　　■尊重女性是终极指向

　　地铁公司的疑虑并非没有道理。自提案被媒体报道，民间对“女性车厢”的争议也一直没有停止，而大部分争议也集中在“社会层面”的问题上。

　　第一调查网上，有一份名为“防骚扰 地铁设立女性专用车厢？”的问卷调查，截止到记者发稿时，共1336人参加了这份调查。

　　其中，25%的人遭遇过性骚扰，48%的人认为开辟女性车厢可以防止性骚扰，另有55.6%的人认为性骚扰无处不在，不可能处处区分男女啊。

　　王茁显然对批判言论早有准备，他甚至跟记者进一步分析了网上反对的理由。“比如有一些乘客认为没有必要，男性也受到过骚扰，设女性车厢明显是男女不平等嘛。还有的说，我们小两口难道还要分开坐吗？设了女性车厢以后，女的就不应该坐我们这个车厢了，都应该上那儿去。”

　　对于那些反对意见，王茁将其归纳为两类，一类反对者源于其心态的不平和，不懂得关心女性；另一类反对者其实是同意设女性车厢的，只是对实施细节和效果持怀疑态度。对此，王茁希望在“女性车厢”这个人性化服务理念的推广中，后者能逐渐理解。

　　开辟女性车厢到底能不能防止性骚扰？日本地铁公司没有专门的数据来支持“女性车厢能够减少性骚扰”的说法，但日本东京大学研究社会学的女教授曾经撰文批判女性车厢的开辟，她认为，女性车厢的开辟不过是治标不治本的做法，并不能彻底消除性骚扰现象。

　　王茁更愿意站在提高对女性的尊重度上来回应这种质疑：“没错儿！设立女性车厢，的确不可能完全消除性骚扰。但是，我一直坚持认为，设立女性车厢这种做法，不是目的，更主要是一种手段。通过这个手段，增强大家对女性尊重的意识，发扬咱们民族传统的礼让、谦让的精神，提高社会文明的程度。”

　　■地铁公司讨论“男性专用车厢”

　　在将“女性车厢专列”实施了近9年的日本，对女性车厢并非毫无诟病。

　　根据日本《产经新闻》2009年5月的调查结果，三成人认为女性专用车厢的设立对防止色狼有一定作用，六成人认为在这个问题上受到了明显的性别歧视。

　　很显然，对女性车厢的诟病，除了认为有些女性车厢的位置妨碍了男性迅速赶上地铁这样的细节性的技术问题外，大部分的人还是纠结于“社会层面”的问题上，在日本拥有1200万用户的社交网站mixi上，他们甚至成立了女性专用车厢反对会。

　　“既然有了女性专用车厢来方便女性，是否也应该弄一个男性专用车厢来方便男性？”日本民间对女性车厢的反对者中，多有这种对男性车厢的提议。

　　提议多缘于“痴汉冤罪”，是指并没有痴汉行为的人，被错认为痴汉，受到有罪的审判，遭到警察、司法机关不公正的待遇。

　　虽然有不少人被冤枉成痴汉，但最后能够沉冤昭雪的人其实并不多。主要由于被冤枉成痴汉后要经历漫长的取证、审问。而且由于痴汉行为并没有实物证据，导致本身举证无罪非常困难。大多数被冤枉的人都选择私了了事。

　　2006年4月，防卫医科大学的一名教授乘坐小田急线时，因涉嫌猥亵一名女高中生以猥亵罪逮捕，拘留30天。在一审二审均被判有罪的情况下，2009年最高裁判认定“受害女学生的证言存在不自然的部分，其可信度值得怀疑”，认定教授为无罪。在目前为止的痴汉事件中，最高裁判认定其无罪的还是头一回。这名可怜的教授在无罪获释后终于回到了自己原来的工作岗位，只是这3年成了他人生中空白的一段时光。

　　“想避免痴汉骚扰的就去女性专用车厢，那么想避免痴汉冤罪的男人就去男性专用车厢就好了!我们也是受害的一方！”遭遇过痴汉冤情的男人们对女性车厢格外耿耿于怀。

　　男性专用车厢的民间提议，已经受到了日本地铁公司的重视。在西武集团6月24日召开的股东大会上，设立男性专用车厢的提案被正式提到台面讨论，虽然最终被美国投资方否决了，但至少将女性车厢引发的“性别歧视”的民间争论提到了明处。

　　既然日本人都已经开始考虑“男性专用车厢”了，我们为什么就不能试试女性车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