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忘了给我翅膀

原创小小说   

（上）

 

亚当说不上是哪里的人。他在西班牙出生，母亲是意大利人，父亲是法国人，一出生就被带到法国，在那里生活了16年。中间又有很多次小的搬家，非洲、美洲、澳洲，然后去了泰国几年，25岁来到了加拿大，从此蒙特利尔就是他的家。

 

这个混血男人并不英俊，却有着天生的高智商，会讲7种语言；拥有飞行执照；小到手表、收音机，大到汽车、飞机，什么东西坏了，到他手上，一会儿功夫就完好如初。他身上还有更令人惊异的本事：他会做几十个国家的菜、他会油画和版画、他写得一手好文章、他的美妙琴声、他的歌喉······他对中国有着特殊的情结，买中文DVD，听中文歌曲 – 虽然不会讲中文。

 

3年前，他独自到中国旅游，正好小静她们公司在亚当住的酒店里举办客户见面会，喜欢凑热闹又聪明绝顶的亚当，轻轻松松便混进了会场。台上，一身雪白西服裙的小静的出现，像彩虹一样照亮了他的眼睛 -- 她的优雅，她微笑的眼睛，她流利的英语，都让他的视线挪也挪不开，于是忍不住拿起像机“呱呱呱”拍个不停，在场宾客还以为他是哪家国外媒体的驻华记者呢。

 

会后，他们相识了。并保持着E-MAIL联系。亚当的语言总如诗歌如音乐：“······置身于古老又繁华的蒙特利尔，你会有一种不知今夕何夕、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 -- 是欧洲？是北美？好脾气的巴黎、没那么多规矩的伦敦和少一点匆忙的纽约？这3个世界大都会加起来，就是蒙特利尔的魅力······”

 

他还说：“······喜欢吃好东西、喜欢过好日子、喜欢讲笑话，随和、自在的蒙特利尔人的天性中，完全没有巴黎那种不耐心与骄矜，虽然在世界各地许多城市都住过，但蒙特利尔现在已然是我最魂牵梦绕的家······”

 

也许是哪句话打动了小静内心深处浪漫的天性；也许是因为她还很年轻，不甘心就这样顺顺当当又走她的职业生涯；又或许她还有更多无法满足的梦想 --终于她做出了令许多熟悉她的人惊讶的决定。努力了3个月，就通过法语面试。于是，没人比她更顺利地办成了魁北克移民。

 

 

“叫你不要碰我的头发！”副驾驶座上的小静装做“气急败坏”地冲亚当喊，因为亚当一边开车，一边伸只手过去玩她的头发，一会揪揪这里，一会捏捏那边。

 

“就碰就碰！”亚当轻轻地笑着回嘴，眼里流动着陶醉的涟漪。

 

“不许碰！”小静瞪起杏仁眼，“我又不是你的玩具！”

 

“就是就是！”亚当笑得像个孩子，脑子里幻想着属于他自己的童话。

 

那天一出地铁站，她在人群中一眼看到一个腰板挺直的西方男人站在地铁门口。这是她在异国他乡唯一认识的一个人。她连别人都没有看，就肯定地朝他走去。

 

他着一件颇具拉丁情调的白衬衣，领口到胸前有一圈刺绣的素花，褐色的卷发，深邃的灰绿色眼睛，刮得非常干净的下巴，整体给人的感觉像一杯浓郁的上等咖啡。他带着似乎经过训练的职业微笑，一动不动地看着小静朝自己走来。

 

自那以后，从斑驳的古堡墙壁、魁北克的鹅卵石老街，到纸醉金迷的堵场、采草莓的农场、披着霞光的ST. JOSEPH教堂，还有JACQUE-CARTIER桥上的焰花、灯火辉煌的蒙城夜景、皇家山的每个黄昏，亚当正如自己所承诺的那样，他不厌其烦地带着自己好不容易邀请来的中国客人，领略自己第二故乡所有美好的事物。虽身怀许多“绝技”，他的心却单纯而善良。希望这位东方公主有朝一日能够成为自己的新娘。

 

他总问小静：“喜欢这儿吗？喜欢那儿吗？”

 

“恩。”小静总应酬似的点点头，她的眼里却不见初次见面时，在客户见面会台上闪烁出的那种光芒。

 

“她会适应的。”亚当想。

 

蒙特利尔的冬天来临了。

 

和许多新移民一样，到蒙特利尔后，小静一边报了法语班，一边忙着在网上投简历，找工作。在国内，她任一家国际知名外企的企划部经理，为公司的重大商业活动做策划组织工作。手下人不多，3个。她在工作中游刃有余，创意才思泉涌，总能带领自己的小团队漂亮地完成任务。所以，赞誉、奖金，总是围绕着她。当然，也不乏妒忌她的人和复杂的人际关系。

 

当老板正暗自为挖到小静这个宝贝欣喜时，她移民成功，辞职了。老板一再说，“你再好好考虑一下，我随时欢迎你回来。”小静想，这一步迈出了，不混出个名堂怎能轻易回去？她是个多要强的姑娘。

 

 

（下）

 

漫天的雪，能把汽车整个儿压在底下。刺骨的风，吞噬着小静对这个城市美好的幻想。天黑得早，寒冷的街道，寒冷的心。看到旁边的情侣一对对说笑着相拥而去，她觉得更冷了。偏偏往回家方向的地铁又坏了。大喇叭广播说要至少半小时后才会启动。小静闭上眼睛，坐在闷得透不过气的地铁空间里，回想今天工作面试的经历。

 

人事经理咄咄逼人地问：

 

请问你有没有北美学历？请问你有没有本地工作经验？请问你在蒙特利尔生活了多少年，是否对本地文化和消费市场非常熟悉？请问你有没有本地人际关系网？请问你是不是PERFECT BILINGUAL？

 

这一系列问题把她问蒙了。虽然她早料到可能的尴尬，但还是没想到，所有她最担心的问题一股脑全被问了出来。她虽讲流利的英语，有不俗的企划业绩，可是，在一个完全不同的文化背景和市场里，这些能折合成什么呢？一切都要重头来过。

 

在职场，她一直是叱咤风云的宠儿。什么时候如此狼狈过？

 

没有工作，没有家人，这种感觉真糟糕！在异国他乡的街头，她头一次感到自己如此无助。

 

手机及时地响了。是亚当打来的。

 

“来吧，来我家吃饭。我今天做了泰国菜，很辣的。保证不比川菜逊。”亚当想用自己的烹饪天分抓住心上人的胃，从而打动她的心。

 

亚当曾说过，有任何困难，在打911之前随时给他电话。在寒冷的冬夜，这个电话让小静感到一些温暖。她明白他的良苦用心，但她不想早早嫁人，过安逸的靠男人的日子。她只想要一份本行业的工作，重新在职场斩露头角，直至呼风唤雨。

 

虽然泰国菜有点诱惑力，但心情不佳的她还是给亚当回短信说：“谢谢你的好意，我想自己静一静。”然后一个人满无目的地走出了故障的地铁站。

 

外面雪真大。

 

亚当两只手托着腮帮，对着一大桌子的菜，发呆直到深夜。他知道她的彷徨，但他很想留住这个姑娘。她和自己以前交往过的女朋友完全不一样。

 

小静迷上了网络流行的“刀刀漫画”。刀刀是一只忧郁的小狗，它对未来充满渴望，但却有着这样、那样的不安全感。它还有哲学家式的思考，和像诗一样美丽的语言：

 

-- “只要我不醒来，世界就不存在。”

 

-- “一条狗其实不孤单，想另一条狗，才会孤单。”

 

-- “朋友为什么总是放在一块儿就咬，分开一会儿就想？”

 

-- “老天忘了给我翅膀，于是我用幻想飞翔。”

 

小静想，“老天忘了给我翅膀，我应该是用勇气去飞翔。光幻想又有什么用呢？看看这个城市，闹魁独，影响经济发展。百年历史的房子比比皆是，又不见新的楼盘开工。外来移民奋斗得很辛苦，却很难溶入本地文化。虽然这个城市很有韵味，但它也许并不适合我。我不该活在幻想里。”

 

她也去过了多伦多，去过了卡尔加里，去过了温哥华，是的，加拿大的每个城市都很美，但她感觉不到欣欣向荣的奋斗精神，那些似乎都是养老的地方。与之相比，国内的网站上了解到的，是多种契机合并为中国所创造出的大好机遇。她也想过再去念个书，拿个洋文凭，但她深知，如今全世界机会最多的地方，非中国莫属。

 

“一定是因为天气太冷了，她才不开心。蒙特利尔的冬天这么长，我教会她滑雪，她就不会心情不好了。”亚当很为自己的点子沾沾自喜。

 

小静没有拒绝。她学得很快。几小时下来，蓝道已经不放在眼里了。但她依然不快乐。亚当在车里放最欢快的音乐，希望能让自己高兴一点，但失去了笑容的小静，让他闷闷不乐。

 

法语班上完了，小静已经能比较流利地应付非商务对话。

 

“接下来你要做什么？”亚当认为她会满怀信心地再去找工作，但得到的回答却令他吃惊不小。

 

“我回国的机票已经买好了。”小静平静地说，眼里似乎还带了一点跃跃欲试的欣喜。

 

“你再好好考虑一下！”亚当急切的心情溢于言表。

 

“我老板也对我说过同样的话。现在我已经考虑清楚了。我还年轻，这趟折腾很值得。还要感谢你带给我这段不一样的人生经历。”

 

“好吧，我相信你的选择。”

 

 

亚当望着逐渐远去的飞机，忽然想起小静喜欢的漫画里的台词。他脱口而出：

 

“老天忘了给我翅膀，所以 -- 我会坐飞机去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