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舊事話百年

本人出生上海企業家家族,祖父1901-1972,父親1924-2008,本人1945-,三代百年家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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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舊事話百年 (140) 北京八旗子弟

(2024-04-21 06:01:50) 下一个

上海舊事話百年 (140)  北京八旗子弟

南下的北京「聯動」紅衛兵,大多是高幹子女﹐不少是初中女學生,他們先到里弄居委會查看戶藉資料,查到那家是資本家,就去那家。一進門不問三七二十一,先解開寬皮帶,見人就壓頭壓腦抽打。上海的高幹子女,有樣學樣,,也都穿上舊軍服,手拿寬皮帶,個個兇神惡煞。上海全市被抄家八萬四千餘戶,被抄存款三億八千萬元。

第一批北京紅衛兵的囂張﹐令上海市民十分反感。陳丕顯向周恩來求救﹐周答應派第二批紅衛兵南下保衛上海市委。這批由譚震林之子譚懷遠帶隊的「首都大專院校紅衛兵第一司令部」南下兵團十六個縱隊,共二千名大學生和一百多名中學生。

9月10日,周恩來出席了「一司」南下兵團誓师大會,給「八旗子弟兵」的任務,就是集中火力對準上海資產階級和知識分子,以減輕自己麾下幹部的壓力。這第二批北京紅衛兵﹐和第一批一樣﹐都是「老子英雄儿好漢」的幹部子女。這批信奉「血統論」的北京中學生紅衛兵﹐還沉醉在北京「红八月」的血腥中,他們要在上海重演一場「紅色恐怖」。這批「八旗子弟」,一到上海就張貼「紅色恐怖萬歲」,「自來紅們站起来」,「老子英雄兒好漢,老子反動兒混蛋」等大標語。他們指責上海對「黑六類」太軟,他們要「狠狠鬥出一個紅彤彤的無產階級新江山」。

負責公安工作的市委書記梁國斌交給北京紅衛兵三大本花名册,安排他們砸徐家匯天主教堂和佘山聖母大教堂。8月27日上海第一個被紅衛兵打死的,是梅隴公社朱行大隊一個「地主婆」。9月份到處都傳來五類份子及其子女被打死的恐怖消息。南下兵團九縱隊二支隊北京體育學院紅衛兵﹐將沐恩堂六名牧師關在小屋,連續多日用鋼絲鞭毒打,臨走又燒燬了教堂保存幾十年的書籍和資料。一百多名北京紅衛兵搗毀佘山聖母堂,將神父馬風祥毆打至死。幾個山東軍隊幹部子女在上海軍隊幹部子女帶領下,按居委會提供的名單﹐將漕溪北路一户的老太太打死,還拎了壺滾燙開水往躺在地上的老太身上澆。        

筆者的「母校」,康平路上的上海第五十四中學是上海高幹子弟最集中的學校,因為上海市委機關在康平路,很多高級幹部都住在附近,他們的子女很多是五十四中學學生。北京「聯動」學生到上海,和五十四中學的幹部子弟「五十四中學紅衛兵團」、「紅衛兵新五十四公社」在徐匯劇場開大會,結成上海「聯動」。這批「根正苗紅」的紅二代,把他們父輩的農民暴動野蠻性發揮到凌厲極致。8月23日,周信芳家被上海五十四中學和市二女中的十幾個初中女紅衛兵抄家,她們將周信芳九歲的孫女剪「陰陽頭」,當着孩子面,用帶銅扣的軍用腰帶,把周信芳妻子和儿媳打得休克,將周信芳家的狗打死,女孩被嚇得精神分裂,終身没能痊愈。筆者高中同學某君,文革初剛從警察學校畢業,他見到一個中學外語女教師被紅衛兵脫到只剩一條內褲,在乳頭上吊兩隻小瓶,在學生的狂歡聲中,被勒令跪在地上爬行,他作為警察,得到指令袖手旁觀。

據統計,從1966年9月1日至25日,上海市區四百八十九所中學,有三百六十一所學校被打教職員工達一萬多人,其中被打死十一人,重傷九百六十一人。(李遜《紅八月》《記憶》第94期)

第一批北京紅衛兵給上海市民留下的是張狂,第二批北京紅衛兵留下的則是慘無人道和滅絕人性的嗜血殘忍,引起上海市民强烈反感。9月28日周恩來指示「紅衛兵南下兵團」撤回北京,受到了周恩來接見嘉獎。

但他們只是毛澤東的工具,就在第一第二批北京紅衛兵來上海之際,紅衛兵運動正經歷分化。9月5日,以平民子女為主體的「首都紅衛兵第三司令部」(「首都三司」)成立。「三司」與之前的幹部紅衛兵「一司」﹑「二司」不同,鬥爭鋒芒直指「黨内走資派」。

10月6日﹐「三司」發起十萬餘人「向資產階級反動路線猛烈開火誓言師傅大會」﹐「首都三司」紅衛兵大批來到上海﹐和剛崛起的上海各大學造反派和工人造反派聯合,在把鬥爭矛頭轉向市委的同時﹐他們對已經踩倒在地的「階級敵人」﹐同樣絕不手軟。到了1966年底,上海的文革在張春橋﹑姚文元引領下﹐開始切入毛澤東要達到的正題﹐並在1967年1月釀成震驚全國的大事件——上海「一月風暴」。

1966年10月之後﹐抄家之風逐漸轉向社會「打砸搶」﹐11月底﹐北師大譚厚蘭帶領二百多名紅衛兵到曲阜造反﹐召開萬人搗毀孔家店大會﹐致電偉大領袖﹕「敬愛的毛主席﹐我們造反了﹗孔老二的泥胎被我們拉出來了﹐萬事師表的匾被我們砸爛了﹐孔老二的墳墓被我們剷平了﹐封建帝王的廟碑被我們砸碎了!」

梁漱溟自曾祖父起幾代人收藏的古籍字畫被紅衛兵堆在院裡付之一炬﹐沈尹默將畢生作品和收藏的明清字畫珍品全部撕碎搗爛﹐半夜倒入蘇州河。文革對中國數千年文化的破壞是無法挽回的,對民族根脈的破壞也許要上百年才能修復。

近年,有文革研究者惋惜「紅衛兵運動」是被毛拋棄的替罪羊,其實這些最早起來「造反」的所謂「老紅衛兵」,他們的父輩以暴動起家,視急風驟雨式的暴力階級鬥爭,為革命標誌,暴力血腥被戴上革命光環。手上沾滿鮮血,在他們眼裡是絕頂的光彩。他們被老毛玩弄於掌心,毛指向哪裡就殺向哪裡,直到他們發現革命之火最後燒向了他們家的「大院」,才知道走狗烹的下場﹐他們後來的所謂「覺悟」是骯髒帶血的。最後真正人性醒悟的只是極少數,絕大多數在今天,或已成為億萬富翁,狼狽為奸,或已是黨國高官,彈冠相慶。到今天﹐這些血債累累的暴徒﹐無一受到法律追究﹐無一受到應得懲罰。在他們不可一世的文革初期大半年中,全國被殺自殺數以十萬計。他們在全國燃起了極度恐怖的火炬,他們欠下了千萬條生命的血債,這是永遠抹不掉的。

在這場摧枯拉朽的強暴革命中﹐1966年5月17日鄧拓自殺﹐5月22日田家英自絕於黨﹐成為文革最早的犧牲者。8月24日老舍投湖自盡。9月3日﹐傅雷夫婦自縊身亡。1967年1月31日﹐顧聖嬰母女三人自殺。1968年4月27日上海交響樂團指揮陸洪恩被割喉槍殺。4月29日囚禁在提籃橋監獄的林昭﹐被獄警從病床上拖起來﹐殺害於龍華。5月24日國學大師熊十力絕食明志而亡﹐8月儲安平投河﹐上官雲珠跳樓。和劉少奇﹑彭德懷等內鬥犧牲品相比﹐傅雷﹑顧聖嬰﹑林昭﹑陸洪恩﹑儲安平﹑熊十力﹑遇羅克﹑王申酉等﹐才是真正無辜的文革受難者。

中共中央黨史研究室編的正式文件《建國以來歷次政治運動事實》披露的數據:

1984年5月,中共中央經過两年七個月的全面調查、核實,重新統計的文革有關數字是:四百二十萬餘人被關押審查;一百七十二萬八千餘人非正常死亡;十三萬五千餘人被以現行反革命罪判處死刑;武鬥死亡二十三萬七千餘人,七百零三萬餘人傷殘;七萬多個家庭整個被毁。

五六十年過去了,孔丹們、宋要武們,仍活在我們中間,這些手上沾滿人民鮮血的屠夫,能給中國帶來怎樣的明天?文革儘管已成歷史,但文革真正的惡果和後遺症,將在沒有文化、沒有人性的紅二代全面控制政治經濟文化後才會顯現出來,從這意義講,文革將禍害中國至少一百年。今日中國,和文革沒有本質的相異,要了解中國,不能忽視這個現實。

著名作家畫家馮驥才說:

我時時想﹐那場災難過後﹐曾經作惡的人躲到哪裡去了﹖……難道文革中的作惡者卻能活得若無其事﹖沒有復甦的良知折磨他們﹖我們民族的神經竟然這樣強硬﹐使我感到陣陣冰冷。(《一百個人的十年》前言,江蘇文藝出版社1991)

二戰後,德國神學家默茨說過,整個德意志民族都是有罪的,因為全體人民都參與了對其他民族的奴役,而我們中華民族卻是在自己家裡殘殺同胞,這是一種怎樣的罪惡!這樣一個民族,一定會有報應受天譴。如今,文革的罪孽非但沒有得到清理、清算,而且不斷有人出來說,過去的事不要再提了,其中除了居心叵測的犯罪集團後人,更多是善良、自私、愚蠢、蒙昧的民眾,「平庸的惡」深植于中國的傳統文化。

「遺忘工程」是中共三四十年來最卓有成效的偉績,他們期待再過一二十年,文革過來人大多離世,這樁亙古罕見、駭人聽聞的反人類罪、反人道罪就會被掩埋在歷史的塵埃下,剩下的只有「偉大光榮正確」,「萬壽無疆」。因此我們這些幸存者剩餘生命的全部意義,就在「拒絕遺忘」。「拒絕遺忘」不是冤冤相報,不是宣忿泄恨,而是堅持人道,守護正義。

我相信終有一日,上海的街頭會立起傅雷、林昭、陸洪恩、顧聖嬰、王申酉等無辜受難者的紀念碑,否則我們有何資格廁身人類優秀民族之林。

 

被迫害自殺傅雷夫婦  顧聖嬰

    

 被共產政權槍殺的林昭、陸洪恩、王申酉

 

   大屠杀  1986年4月哈尔滨--李振盛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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