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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时节缅怀诞辰90周年的父亲

(2021-04-03 21:54:12) 下一个

清明临近,又到了祭奠故去的亲人的日子。

2021年是父亲诞辰90周年,也是他去世29年的日子。2020年12月,我赶在疫情肆虐的当口冒险回了趟国,也回到老家去探望老母和亲人。在一个难得的阳光和煦的午后,和二姐前往老父和奶奶的慕地祭拜。

父亲和祖母墓地所在的那片山已经开发成生态公园,树木茂盛,空气清新,车道一直延伸到快接近山顶的地方,非常方便祭扫。上山之后,找到那条独有的小径往下走很快就到了墓地。从前开阔的墓地四周被树木合围,形成一块很安静的封闭空间。午后的暖阳正照在祖母的坟头,看上去很温暖宁静,一如她生前的样子。父亲的墓地在祖母的右前方,也很静穆,一如他生前呵护自己母亲的样子,母子相依为命,生前是,生后也是。

父亲是祖母5个孩子中唯一存活下来陪伴她一生的人。祖母的5个儿女中,除了一个幼年夭折之外,都在成年后去世,死因不详,父亲也不愿多讲。当时正值解放前后,世道混乱,我们只知道唯一的姑姑因嫁了一个大地主,丈夫被枪决后之后遭到迫害,自缢身亡,只留下才一岁多的堂姐,后来一直由奶奶和父亲抚养。

父亲很小的时候曾给有钱人家当过佣人,因此懂得做一些珍稀的菜肴,比如年三十的大餐一定是由他来主理,很小的时候我们就吃过他做的海参。可能是日子太难了吧,父亲也参加了革命,后来成为一名干部。父亲一生虽然没有做过太大的官,但年轻时却也有过意气风发的时候,20出头就当上了公私合营的公司总经理。然而,父亲之后的仕途很不顺利,也可以说是江河日下,到退休后只混了个股长,比科长还小,在工商系统工作的他也曾经当过工商所所长。父亲仕途不顺的原因有些蹊跷,那就是他一直没有入党,至于为什么没有入党,他从来没有跟我们解释过,也可能是跟他自杀的姐有关,历史关系不干净。另外,也跟他口无遮拦,直言不讳得罪人有关,他曾经跟比自己资历浅得多的局长对拍桌子互瞪眼睛。

在我们的记忆中,父亲是个喜欢交际,吹牛谈天,见多识广的人。他喜欢串门聊天,国际国内大事经常挂在嘴边。我曾经听他说过美国总统肯尼迪认为,中国到第三代领导人后会变颜色。年幼无知的我根本不知道肯尼迪是谁,但对这句话却印象深刻。

然而,那时的我对父亲的海阔天空的闲聊甚是反感的,在大家都在为生计发愁和奔波的年代,他这些谈话显得那么无聊无力。

因心中对父亲有隔膜,对他的话语我也是当做耳旁风。记得我初中时眼睛就开始近视了,父亲出主意说让我去放风筝,那样能矫正我的视力。然而,当时的我把这个说法看成是无稽之谈,丝毫没加以理会。父亲也只是说说而已,常年在乡下工作的他也不可能监督我来做这个事。直到成年之后很久了,在一篇介绍京剧大师梅兰芳用放鸽子的方法来矫正自己的斜视之后,我才领悟到父亲的方法或许是对的,但是太超前了,认知范围有限的我无法领悟。如果我当初果真坚持去放风筝或者多看远处和天空,眼睛也不至于到了现在深度近视的地步。

父亲生前喜欢舞文弄墨,写写书法,偶尔也会作点诗歌之类。过春节时的春联大多都出自他的手笔,但由于对父亲心存偏见,对他的作品我向来是不大关注的,更没有去搜集整理,现在想起来确实是遗憾。父亲年幼时基本没有念过书,后来投身革命之后在所谓的干部学校学习过。我对文学的兴趣最早的启蒙是从父亲那些堆积在阁楼里的旧课本和藏书里获得的。旧课本里有很多的文学作品的选辑,藏书中有巴金的名作《家》和古典小说《镜花缘记》,这两本书当时看得我如痴如醉,印象最深。此外,老父还有一本老式拼音的字典,类似日语的片假名之类,发音一律由偏旁标注,而不像现在是英文的字母。可惜这些藏书在屡次搬家中散失了。

父亲爱好广泛,习武也是他的一大喜好。他喜欢耍剑练拳,能手劈砖头,为此还带过两个徒弟。因为习武的缘故,父亲对我们的管教主要是口头的,习惯大声呵斥,我们称之为“吼”,基本不动手打人,他说自己练过武功,下手会很重。然而,我幼时却被父亲打过一记耳光,确实非常疼,半边脸都红肿了,那是唯一的一次。我那次挨打非常冤屈,源于我奶奶的告状。记得那是一个下午,我们还住在街边的老房子里。靠街的前屋是奶奶住,也兼做厅用。当时做饭取暖都烧煤块,前屋的屋角码了一堆煤块,上面放了一袋落地面粉。所谓落地面粉就是面粉掉在地上沾了灰土,是不能吃的。我妈在缝纫厂工作,会做衣服,这袋面粉是拿来准备熬了做浆糊缝衣用的。奶奶不知情,要爬上煤堆去取面粉熬面糊吃,我看到后很着急,上去拽她,但不曾想让她摔了下来。等我爸回来后,她就哭着告状,说我把她推倒,不让她取面粉做吃的。我爸一听火冒三丈,不问青红皂白上来就给我一耳光,打得我头晕目眩,我哭着跑开了。等我妈回来把事情问清楚后,就和父亲大吵一顿,父亲知道真相后不说话了,但也没有对我道歉之类,自那以后我对父亲的嫌隙开始加深了。

父亲之所以在不问清楚事情来由就对我如此大动干戈,就因为一个字“孝”。父亲对奶奶的孝顺可以说到了近乎愚的地步。母亲曾多次提起父亲的两件事情,一件是饭桌上,只要有肉菜,先给我奶盛一碗。另一件事是70年代末闹地震的时候,他二话不说背着我奶就往外跑。我奶奶三十多岁就居孀,5个子女最后就剩我爸一人,确实也很不容易,她老人家到88岁寿终正寝的时候,我爸一直陪伴左右。

虽然挨过他的打,但父亲对我确实是恩重如山,可惜我领悟这份爱太迟了。

自从我考上北京的大学后,每年寒暑假回家父亲都会想方设法为我搞一张卧铺票。我家在贵昆线上,从昆明开往北京的列车要经过我家所在的火车站,但因为是经停的列车,座位票一般都是没有的,但每趟车预留了6张卧铺票。当时从老家到北京要坐超过48小时的火车,卧铺票非常紧俏,一票难求。每次我还没回家,父亲就开始张罗四处求人弄票了,好在他人缘不错,也基本都给我弄到了。因此,大学四年包括后面读研究生的三年和工作后的第一年,父亲前前后后给我弄了多少张卧铺票,求了多少人啊!父亲最后一次给我弄卧铺票是93年我分配工作后暑期回家。父亲照例给我弄票,并送我去火车站。记得当时是凌晨,父亲有点磨蹭,我还很不耐烦地催他,不曾想这是最后一次享受他的特别照顾了。等到11月份我接到家里父亲病危的电报火速赶回家时,父亲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病入膏肓,形容枯槁,见到我只能点点头,眨眨眼睛,已经基本不能说话了。

父亲去世时我心如刀割,仿佛天踏了一般。我刚进入工作,还没来得及给他尽点孝心,他就这么快离开了。子欲孝而亲不在,这是世间最大的遗憾!

我对父亲怀有深深的歉疚。记得我第一次进京读书的时候,是父亲送我去的。他也是历尽千辛万苦搞到一张卧铺票,晚上我睡,白天他睡,遇上晚上查票时,他想了一个妙招,让我躲进一起同行的北大肖师姐的床尾,用被子罩着,他则坐在窗户边,把外衣挂在我的床头,遇上查票的就指指那张空床。这招果然管用,两个夜晚的查票都顺利过关。然而,我对父亲的这些心思并不感激,一路上也不怎么跟他说话。到了北京后,我住进了学校的宿舍,父亲住进了校外的旅馆。由于当时不喜欢跟他在一起,我居然连长城和天安门都没有陪他去,逗留北京的几日都是他自己去的,我们连一张在北京的合影都没有!

父亲是喜欢读书人的。虽然在我读书这件事上他没有亲自去管,甚至在读小学初中的时候都搞不清楚我上几年级,但在我读完大学后跟家里商量想读研究生时,他完全支持,说砸锅卖铁也要支持我。依我们家当时的条件,但我下面还有妹妹在上大学,两个弟弟也在读中学,家里的负担也不轻松。

由于父亲常年工作在外,家里的事务主要是母亲操持,母亲对此也多有怨言,觉得他太懒,是个典型的甩手掌柜。但母亲也非常肯定这一点,那就是父亲赚的每一分钱都给了家里,自己也非常的简省节约。父亲去世后,在他的办公桌的抽屉里只有一百多块钱。因此,母亲后来回忆时也常常说,你爸这点是好的,每次发完工资都往家里一扔,不管你要还是不要。

但父亲极少跟我们提起他对这个家的付出和辛苦,包括他个人早年的遭遇和磨难,他喜欢谈天说地,但极少谈到自己。关于他的早年经历,我们也都是从奶奶和母亲的口中略知一二。到现在我还不太明白,父亲为什么不喜欢谈他自己?或许就像老家那些静默的山峰似的,他关注的是远方?父爱如山!

“没有天哪有地,没有您哪有我们。安息吧父亲,愿您的灵魂得到永生!”

这是父亲去世时我写的挽词,再次献祭给冥寿90岁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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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国一鸣 回复 悄悄话 非常感人!谢谢分享和先父的往事,相信你先父在天之灵一定会非常欣慰!一定能感受到你的思念与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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