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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子仇 第 六 集 哭 祭 黄 河

(2018-05-28 08:57:41) 下一个

                第  六  集     哭 祭 黄 河

                             一

深沉的黑夜,一列从北京开出的列车风驰电掣般飞驶在华北大平原上。

车厢里,灯光暗淡,旅客们在单调的震响中,随着车身轻微的摇晃,似乎都昏沉迷离地沉入梦乡。尤卫东坐在靠车窗位置,两肘撑在窗口托盘上,手掌托着下颌,面向窗口,仿佛他憎恶看浑浑噩噩入梦的人们。当他转过脸时,令人吃惊,他那青春的脸像暴风雨来临时的天空那样阴沉可怕,两眼浮动着泪花,目光失神、呆滞,死死盯着颤抖手中的信,那上面一行一行的字像一条一条毒蛇在蜿蜒,在噬啮着他的心。那是于莲写给她的,只有悲哀的几句话——

“卫东,速回!

‘本月一日夜,全县农民围攻’医大‘,惠敏送伯母回乡途中遇难,死因不明,

现正在调查中。    切切为要!

                            于莲      五日方确悉,即告。“

久久,他把信折叠起来,热泪盈眶地仰靠在椅背上。车微微震荡,一切死一般沉寂,他在无限悲哀中,沉痛地回忆起了一幕一幕揪心扯肺的往事——

父亲调到县委工作,和县委书记邓启光家同住一个家属院。搬家那天,他和妹妹尤茜正在室内帮母亲摆设家具,一个梳着双牛角的高挑个的丫头风风火火跑来,热情地说:“大婶,我帮你们整理。“说着,就动手和尤茜抬条几。

“好姑娘,看把你的衣服弄脏了。”母亲向那女孩笑笑,回头对他和妹妹说,“这是邓书记的女儿惠敏,你们认识认识吧。”

妹妹尤茜立即和惠敏亲热交谈起来。他却感到别扭,跼蹐不安,心想黄毛丫头,充什么乖角,来添乱!大大咧咧去搬箱子,不想把桌上的暖水瓶撞倒跌碎了。

“你怎么着了卫东,毛手毛脚的!“母亲心痛地责备他。

他一赌气甩袖走了,到门口骂道:“碰上丧门星了,倒霉!“”

 

                            二

转了新学校,偏和“嗓门星”一个班,老师又特别把他和“丧门星”安排为同桌,格外关心似的说:“邓惠敏同学是班长、三好生,学习好,热心帮助人,你缺的课由她给补吧,她有耐心。”

他心中的憋气甭说了,狠狠把书包撂倒卓上嘟囔道:“倒了八辈子血霉!”

“嗨,多好,邻居又同桌,相互学习多方便!”邓惠敏装作没听见,微笑着大大方方说。

傍晚放学后,邓惠敏兴冲冲地喊住他:“卫东,咱们学习一会数学再走吧。”

她开始很不耐烦,,但听她讲的头头是道,分析得透彻明白,声音又是那么柔腻耐听,,便也就心平气和听她讲下去。

从此,这成了惯例,不只每天在校要多学半个小时,晚间到家还要一起再学一阵。她自己要强、勤奋,把人也催得要命,明里不好说什么,暗中没少骂她“催命鬼”。不过,后来升高中,全市统考,自己和惠敏分别夺取状元、榜眼,受到“学帮一对红”的赞誉,也荣耀了一时,心中甚是感激她。

惠敏也爱较真,从不让步。像那次天黑遇到一位背着沉重包袱、艰难行走的老大娘,她说:“卫东,你也学学雷锋,替老大娘背一程吧。”“”我才不出风头呢!“自己撂下一句话走开了,她却跑过去替老大娘背起包袱一直送到家,很晚才回来,受到邓大妈好一阵报怨,后来学校评她为”学雷锋标兵“,举行了隆重的表彰大会,戴大红花,极其光荣。而他却受到同学们辛辣的嘲讽:“尤卫东啊,你好混球,把雷锋标兵给你你不干,你看看,你的丧门星‘一下成了出门红!”弄得他好长一段时间都抬不起头。

 

                             三

春节期间,闲的没事,吃饱了,为了消遣,便到县委大院练开车。宽敞的大院寂静无人,随意驾驶,好不自在。不知怎么,忽然心血来潮,想到外面兜兜风,便向大门口驶去。猛见父亲低头背着手走在门道里,一时心慌意乱,车也刹不住了,直朝他冲去,头“嗡”地似乎要炸了。蓦见刚迈出收发室门的惠敏扔掉手中的报纸,惊叫“尤叔叔、、、、、、”扑过去,父亲被推到墙根,她却倒在车下,,车也撞在大铁门上。当时,他已吓昏在车上。

救护车刺耳的叫声惊醒了他,急忙爬下车,见惠敏倒地,双腿压在车轮下,她已昏死。立时,又天旋地转,瘫软地蹲在地上。医生、护士七手八脚从车下把惠敏抬出来,送上救护车,邓大妈啼哭着跑到了,救护车又一路警鸣着飞驰而去。他蓦地清醒,喊着“等等——‘,失魂一样飞跑哭叫着追赶。

赶到医院抢救室时,已见邓惠敏被轧折的脚悬在吊架上,两条腿紥着绷带,打着夹板,拉紧的绳端吊着千斤坠。惠敏脸色惨白,一阵一阵哀号。他不敢进病房,蹲在门外抽泣。一连数日,他徘徊于门口、窗外,揪心地听惠敏呻吟,陪她淌眼泪。是为了赎罪,或者是心疼惠敏吧,他天天换着样给惠敏买各种高档的佳肴、糕点,还不住写情缱意绻、深挚忠恳的慰勉信,字字发自肺腑,句句道出衷肠。其中一短函道:“敏:你言,双腿残废,还有一双手;身残志坚,初衷不变。你刚强的意志,奋发有为的精神,积极乐观的人生态度,令我感佩不置。昔日,我称你是‘丧门星’,今日我谓你是长鸣钟,时时警醒我走向光明的人生。不管你腿残足废,我愿同你终生厮守;同飞同栖,不弃不离。生,同为人民的孺子牛;死,共作革命的守护魂。信誓旦旦,天地共鉴。“他终日忧心忡忡,慊慊疚疚自责不已。

这日昏黑,他看惠敏喝了半碗“接骨汤”,安静睡下了,依依别去,闷闷走回家,隔窗望见父亲正与邓伯父饮酒,谈论邓惠敏,不由驻步细听。父亲显得很激动,灯光下前额发亮,,啜口酒,感叹道:“不是惠敏,只怕这时我的尸首也都腐烂了!卫东当时吓傻了,全成了一个木头人,不知救人,嗐!”后怕似的摇下头,“老邓,这事我心中一直放不下。为我惠敏几乎丢了命,受多大罪,会不会落下残疾?孩子这样,你叫我怎么过意得去!”说着,声音变得十分凄楚,望着微笑的邓启光说,“这么吧,老邓,你要是体谅我的心情,又不嫌弃卫东不成器,咱们就结个亲,我会儿媳和女儿双料看承惠敏的!”邓启光似乎不置可否,父亲却放声笑起来,说:‘老兄,你还没有发现,他俩的感情已经超乎寻常之上了,这是水到渠成的事,我不过破个题儿罢了。“父亲似是故意做出神秘诡谲的神情,说的缄默寡言的邓伯父也心花怒放地笑起来。

他感到两位父亲实在是通情达理。这一夜,他做了一个难得的欣慰而甜酣的美梦。

 

                                  四

好容易盼到邓惠敏可以健步行走了,二人相偕相契,一起学习、一起游览名胜古迹,刚刚有意识构建憧憬爱情生活基石时,突如其来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暴风雨把二人打得晕头转向.。其时,二人已升入医大,不知怎么两人的观点不一致了,天天辩论、争执,谁也说服不了谁,往往闹得脸红脖子粗,不欢而散。眼见数年艰难苦涩中结出的青青爱情果实有坠落的危险,二人都无比地痛心。为了弄清是非,辨明方向,把摇摇欲坠的心结情果保住,不得不赴京上访了。

记得在火车站候车,惠敏和于莲特来送行,还进行了一场不愉快的辩论。当时,惠敏神情凄然地望着他说:“卫东,我们的观点不一致,只不过是暂时的。一旦路线分明了,我们会站在一起的,何必非去北京访问不可?“

他看惠敏只穿薄薄的紧身棉袄,把军大衣披在她身上,责备说:“这寒冬腊月,还穿这么单薄!“接着气愤道,”我受不了。我必须迅速弄清谁是谁非,这样糊糊涂涂太折磨人了!“

“受不了,站过来就是了,何必身在曹营心在汉!“于莲嗤嗤笑着说。

“我总认为你们‘造总’路线不对头。哪能打开监狱找左派?天大的笑话!地富反坏的子女,你们都搜罗进去,这难道是要革命?、、、、、、“

没等他把话说完,惠敏就激烈反驳了:“难道你们‘联司’就是清一色、纯而又纯的布尔什维克?不要鸡蛋里挑骨头了!这么大的运动,鱼龙混杂,泥沙俱下是难免的,要看大方向嘛!你总爱钻牛角尖!“

“算了,辩论无益。既然打定主意去上访了,何苦再磨嘴皮,送别也不痛快!”于莲伤感地阻止二人争下去。

临上车,惠敏把军大衣给他披上,两眼潮红,情深意长说:“你保重,我等你!”

他泪眼盈盈,又拿起于莲的信看,悲叹道:“岂知那北上火车气笛的长鸣,竟是我们两人永诀的哀乐了!

 

                                 五

微弱的曙色中,南行的火车徐徐进站了。尤卫东披上军大衣,拎起手提包,匆匆下车。刚出检票口,于莲便迎上去,接她上车,说:“回家休息,还是回校?“

“不,我要去祭奠惠敏!”他眼圈发红,声音苦涩。

“卫东,你也不要太悲伤了,事已至此。“于莲宽慰他,”再说,尤茜病在医院,你作哥的,理应先去看看。“

“不,惠敏在等我,我已经来迟了!”卫东生硬地说,他那大眼中滚动着泪花。

于莲不再说什么了,对出租车司机点下头:“直去黄河大桥吧。”

车飞驰,惨淡的晨曦完全被阴霾吞噬,阴沉沉的天地,一路肃杀寂寥的景象,更增添了沉闷、悲凉的气氛。

到了大桥边,并不见一个人影。“听说,这大桥原来也是有农民把守的,仇视我们医大。只要是医大的人就抓,为他们被打伤的人报仇。惠敏姐与她母亲的尸体就是被他们扔进河里的。我们尽快祭奠了离开吧!”于莲伤心地说,她有些担忧。

走上桥,他俯视黄涛滚滚,仰望阴云重重的苍天,然后把提包中的水果、糕点一一摆在路中间,焚上一束香,举酒酹地,高呼着:“邓惠敏,你在哪里?来呀。我给你带来了你爱吃的水果、糕点,快来享用啊”突然,他跳着脚狂喊,“你不是说要等我吗?你怎么就先走了,让我去哪里找你?惠敏啊,你在哪里?你是那么勇敢、坚强呀,冲出来吧,,那阴惨黑暗的地府!冲出来吧,充满黑风恶浪的世界!冲出来呀,聪明,俊雅的惠敏,我在等着拥抱你!等待着同你一道走我们理想中的人生路!”忽然桥下一阵“轰轰隆隆“”哗哗訇訇“惊涛骇浪声,他神经似地狂笑着,喊,”惠敏来了!惠敏来了!“扎煞着双臂往桥下奔跑。

于莲紧追下去,喊:“卫东,那是大浪呀!“一把没捞住,他踉跄从涯畔跌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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