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在自杀的阴影中

                                          活  在自杀的阴影中

我看到关于自杀的报导，触目惊心！“据不完全统计，每年有80多万人自杀，40秒就有一个人试图自杀，自杀已成全球15-29岁青壮年第二大致死原因。”这是为什么？是因为贫穷、疾病、道德败坏、天灾人祸…？！自杀念头也伴随着我从革命根据地穷山村直至到加拿大，算来已有几十个年头了。
1941年我出生在中国河南太行山脚下的东沟村，据说那里是国民党和共产党争夺之地。共产党土地革命时，父亲被定为地主，那年我刚五岁，亲眼目睹了“斗地主，分田地”的残酷情景，倍受惊吓。恐怖的阴影挥之不去，我想：比别人家多几亩地就得挨打挨斗？原来人是这么歹毒，不干活，还要抢别人家的东西。
全家被扫地出门后，逃亡到县城，一家七口寄居在舅家的几间破房子里，缺吃少穿，在亲友的帮助下，用两位姐姐出嫁的聘礼买了一头小毛驴和一盘旧石磨，从此靠父母给街坊邻居磨面勉强维持生活。记得我六岁时，拾柴、割草，帮父母磨面，看着他们天天累得连一句话都懒得说，哪还会有笑容？我也不知道什么是快乐，是能吃顿饱饭？更难说有美好的童年了。我常想：“人活着难道就是受罪？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还不如死了呢。我眼睁睁看着我可爱的刚满三岁的小弟弟，不知道得了什么病，没有钱医治，无声无息地死去了，我没有哭，只想着他从此不再受苦了。我小小年纪已经“悲观厌世了！
我妈41岁在战乱年月生我，到该上小学的年纪，看看小孩子们都有年轻的妈妈陪伴，唯有我妈是个老婆，我并不是嫌弃她，我总是担心，害怕爹娘死得早，他们如果死了我咋办呢？那我也只能去死了！
因为父母年岁大，家贫，我从小立志用优秀成绩让父母高兴，将来要像邻家大姐姐一样去“苏联莫斯科大学”读书，毕业后养活父母。心气还挺高的！然而这不过是不切实际的妄想，是自制的空中楼阁，它一旦破灭，就会使人心灰意冷，自暴自弃，几至自杀，我便有此悲惨的经历。
53年小学毕业，父亲年迈多病，无力再供我上学，就送我到开封哥嫂家。那时他们已有四个孩子，仅靠我哥在中学任职员的工资，已经见襟捉肘了，又多了一口，使他们的生活更难以支撑。我常常听到嫂嫂暗自叹气，她“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呀！为了爹娘刻苦读书是我唯一的出路，我出生在地主家庭早已“不闻天下事，只读圣贤书”了，也只能走所谓的“白专道路”了，这是社会给定的格式呀！唯恐惹祸上身，处处小心谨慎，一心读书，幸好能获得奖学金，并且被保送“开封女子高中”，我从心里感谢共产党呀！可是不曾想57年反右斗争搅乱了整个教学秩序，那些知识渊博的老师一个个被揪斗，打成右派分子，因而我发誓这辈子绝不当教师！更糟的是58年元旦，我哥也被划成右派分子，这真是大祸临头啊！在那大讲阶级斗争的年代，我这个出身地主家庭，哥是右派分子的高中毕业生，有那个大学敢要呢？ 不仅出国留学的梦想彻底破灭了，连像样的大学也难指望了。当我看到河南农学院农业机械专科的入学通知书，一下子就崩溃了！我想我这样刻苦努力，才考得一所三类院校，太丢人了，活着还有什么劲儿，真不想活下去了，想着各样的自杀方法。
“死”，人虽不惧，但求死也难呀！我蒙头痛哭，想到自己一死倒干净，不再活受罪，可是留下年迈体衰的二老双亲靠谁养活，靠谁照顾？难道留给已成家的哥、姐？他们活得也不容易呀！我不能再加重他们的苦难啊！于是亲情、责任拦住了我的自杀！真是想死也不能死！
死不成，只好沮丧地上专科了，入学后决志三年专科赶本科，想拼命读书是唯一的出路。然而，两年后又放长假，被驱赶回乡。当时，反右、大跃进及天灾人祸把社会折腾得哀鸿遍野，饿殍载道，人死无数。我只好四处打小工，代课赡养父母。
文化大革命，十年浩劫，更是灭绝人性！破四旧，揪斗地富反坏右沸反盈天。我年迈的父母因地主成分，又被二次扫地出门赶到农村，住在人家一间过道里。没有床，就地而卧，三块砖头支锅做饭…。他们已经年迈体弱，自顾不暇，还何罪之有？风烛残年遭此摧残，天地良心何在？！
我出身在地主家庭，从记事就胆战心惊地活着，处处小心谨慎，自谋得中学教职，就全身心投入教学工作，这也是我唯一能从中得到点儿生活乐趣的事情。哪曾想文革伊始，我被視为“地主的孝子贤孙”，受诬陷，挨批斗，被解雇。当我看到大字报上那些不堪入目的污秽之词，如雷轰顶，当时就起了割腕、触电或投河的自杀念头，了结自己的生命！然而转念想，怎么能背着耻辱死去？何况“自杀”所谓“自绝于人民”罪加一等。还有谁肯还我清白？！不能死！我必须活着弄清事实真相，还我清白，讨回公道！
想到这后，倒感到勇气十足了。虽被迫站在晃动的桌子上挨斗也坦然，冷静地面对那些被谎言蒙骗的学生和教师；鄙视那变态的跳梁小丑，怯懦、丑陋的样子，对他们那诬枉荒唐，扑风捉影，不能自圆其说的谎言不屑一顾。然而尽管他们的闹剧历时短暂，却给了我难以抹灭的伤害，迄今犹不堪回首。也算吃一堑长一智吧！此后看人和事情倒清晰得多了。说句实话，我所受之苦，所遭不白之冤比许多文化大革命中被冤死的难以数计的孤魂野鬼，算不得什么！若我一时冲动而自杀，岂不更冤，更蠢！？
回顾往事，生长的环境造成我是一个“悲观厌世”的“独身主义者”。文革初期灭绝人伦的斗争，使我感到人都失去了理性，如同豺狼虎豹，张牙舞爪在吃人，我感到恐惧，孤单，想找一位忠诚老实人作伴侣，就这样在68年结婚了。婚后多么想隐居深山老林，逃避这人吃人的社会。但是不能！两家老人托付给谁？社会压迫得我终日抑郁，以致使我体弱多病，饱受气管炎、哮喘、心机损伤、风湿、肺结核诸病折磨，尤其是湿疹另我恐惧。初始身体不适，不想耽误学生的课，没及时就医，之后，从头到脚全身感染，流毒水，骚痒难忍，昼夜难眠。去医院的路上，我骑着自行车，几次想钻到来往行驶的汽车下；转念想两个未成年的女儿若失去妈妈，她们如何生存？再难受也只有忍着了。住院后被医治，其它病也渐渐好转。随着女儿的成长，我似乎又复苏了饱满昂扬的生意。我终于明白了，挫折都能挺过去，有了真爱，就能战胜撒旦一切的作弄，试探！
十年浩劫之后，社会逐渐安定下来了，但是，人与人之间已失去了信任和真情，增加了处处防范之心。“人”，真是罪人啊！说是为了生存也好，为争名夺利也罢，自私自利，嫉妒伤人，骄横霸道，欺骗敲诈，不择手段的罪行泛滥。人人受害，人人皆行，习以为常，败坏成风，使世界也变得更加险恶，难以生存。故而有自杀之念的人，自杀身亡的人也日渐增多。我不知道世界上有没有“从来没有过自杀念头”的人，倘若有之，也算是幸运儿了。
直到1999年，两个女儿先后走出国门，大女儿到渥太华作博士后，二女儿到美国读博士。2000年10月我和老伴为给二女儿带孩子，也有幸到了渥太华。不意园了我孩童时的出国梦呢！这种“幸运”被国内的亲朋好友羡慕。还有人说我成富婆了，以为海外是天堂，遍地是金钱。其实，他们哪里知道我们的苦衷。那时出国须交名目繁多的苛捐杂税，出国费用对我们这类低收入的家庭是个沉重的负担不说，在国外带小外孙女的艰难，更是非夷所思，根本谈不上享天伦之乐了。我和老伴、小外孙女、二女婿、都住在大女儿两口租赁的两室一厅的公寓楼里，三家六口同住两室一厅，有时候二女儿探亲，就是七口人啊！
大女婿原是中科院的博士，二女婿是浙大的本科毕业生，但是为了在加拿大找工作，不得不贷款重新读计算机本科。没有钱买汽车，只能骑自行车奔波。不说他们不分昼夜读书如何辛苦，就说每个周末要买一家六口人的食用品，谈何容易！家离商场远，他们迎着渥太华的暴风雪，在深雪中艰难地推着载有食品的自行车行走，那叫难啊！那时只有刚刚一岁的外甥女能吃到水果，大人哪舍得吃呀！我眼见他们在国外这般艰难，心如刀绞。真悔呀，不该让他们出国呀！打道回府吧，他们心又不甘。有一天，我给国内的姐姐写了封诉说在国外情况的信，悲哀中独自步入暴风雪中，漫无目的的狂走，想干脆让暴风雪吞没了吧！脑中是茫茫一片空白。多久了，依稀听到呼喊妈妈的声音。惊醒后，见有几个人在风雪中寻找人。听说有位老太太被埋在雪中。我深知这位老人为什么会这样死去。我一时惊出一身冷汗，想我若也这样死了，孩子们会如何悲恸啊？国内的亲朋好友会怎么想呀…! 不能死！再难也要挺过去！这总比那大饥荒年代好过多了，总比那人人自危，杀人不见血的文化大革命安全自在多了，不能不知足呀！不可奢望过高！常言道“知足常乐”吗，“有了苦才有甜”呀！难道孩子们的苦能比得上我一路走来所受的苦吗？
人啊，本是赤条条而来，化灰烬而去，生、老、病、死，一生受磨难，皆非己愿。但是，人本是罪人，受惩罚也乃必然，受罪的代价就是死，死乃是罪的终结。一切顺其自然就好，不必以自杀来逃避，逃也逃不过，想死也不能呀！俗语“好死不如赖活”，因为只有活着才有盼望。“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凡事“尽人事，凭天命”。一念之间去自杀，有乖天道、人道。唯有“爱人如己”，谦卑宽容，对亲人勤尽孝悌之情，对上天诚实?敬，自会天佑致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