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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年轮(九十二)

(2018-01-02 15:29:41) 下一个

第十章   革命与逍遥的日子(3)

姐姐回来了。

她到家时,我们刚吃完午饭,爸爸和赵平出去了。

“唉呀,终于回家了,啥子大串联哟,简直是难民大逃难。”放下行李,姐姐嘴不歇气:“妈,你还好吧?爸爸呢?赵东,你好久回来的?”好嘛,把我名字都改了,是不是忘了我叫啥咯?

“你还没吃饭吧?早10分钟到家就好了。”妈妈关切地问道。

“没得啥子,早就饿惯了。”

“你跑哪去了?这么久也不写个信回来,赵旭东还晓得打个电报报个平安哩。”妈妈给姐姐到了杯开水,埋怨她的同时,顺带着夸我。

“哎呦呦,外头兵荒马乱,乱七遭八的,哪有空写信?我从海南岛回来,整整走了一个星期时间。”姐姐边说边喝开水。看她蓬头垢面,脏兮兮的样子,真像个难民。

“你跑到海南岛去啦?那里通车吗?”我很惊讶,姐姐这个人一向不安分,常有惊人之举,这次居然跑这么远。

“不通车,我是上个月从广州坐海船到海口的,20几个小时呀,这回晕船把我害惨了,差点把肠肝肚肺吐出来,恨不得跳海!”

“快说来听听!”我真羡慕姐姐这次看到了大海,不像我,嘴巴上叫得凶,实际跟个没头苍蝇似的,“嗡嗡嗡”乱飞。

“一言难尽,以后再说吧。我现在身上又脏又痒,好想洗个澡,大睡三天。”姐说完就往墙上蹭,太夸张了吧。
   “算你运气好,今天是星期六,澡堂开放。”妈妈说。

那年月部队过的是营房式的集体生活,住房都紧张,家里哪有洗澡间?都是用公家的大澡堂子。到了冬季,医院才开放澡堂,一个星期只能洗一次澡。周四周五伤病员洗;周六周日工作人员、家属小孩洗。

“谢天谢地!”姐姐急忙从提包中找出换洗衣服,拉着妈妈一同出了门。姐姐有洁癖,不知她这几个月是如何熬过来的?

晚上,全家坐在一起,像听评书一样,听姐姐鼓吹她的海岛见闻。

 

原来去年国庆刚过,姐姐伙同朱凤华、朱华芳去了毛主席故乡湖南韶山,接着到了长沙,意外认识了湖南省卫校的陈丽娟。陈丽娟是我院儿科主任夏安成的小姨子,夏的老婆叫陈卿娟,军衔比夏高。

陈丽娟陪姐三人逛完长沙后,相约到了广东的佛山,十天后到了广州,住在越秀区中山二路“广州市十六中接待站”,陷在广州达两月之久。直到上月20号,朱家姐妹好不容易等到了去上海方面的火车票,可能回老家看望生母去了,姐姐则与陈丽娟坐海船去了海南岛。

 

“原来我们同在广州,近在咫尺却见不了面!”我大叫一声,忙把自己在广州的时间、住址告诉姐姐,大家听了唏嘘不已。要是那时就有手机该多好,电话一打,立即就能和姐见面,我肯定加入姐姐队伍呀,也不会有后来的事发生了。爸爸听完怪道:“那还不是怨你们自己,出门只晓得疯,像打飞的鸡一样,各人姓啥都忘记了,要是常给家里写信,相互不就清楚啦。”

“爸爸骂得对,以后一定写信。”打那以后,我才开始给爸爸写信。

爸爸不再听我和姐姐摆“龙门阵”,起身到朱超家去了,肯定是去向他通报两个女儿情况的,跑这么勤,我看爸爸也是马屁精。

 

1月28日,经毛主席批准,中央军委颁布了《军委八条命令》,旨在稳定军队。核心内容是:全军指战员必须坚守岗位,不得擅离职守;不允许任何团体、个人冲击军事机关;不允许自由抓人、抄家、封门、体罚和变相体罚;军、师、团、营、连等单位,坚持正面教育;军人和职工立即停止串联,各级干部,要严格管教子女。

为了贯彻军委“八条命令”,不久几个老帅又搞了个“七项规定”,进一步规定了稳定军队的具体措施。

七条明确规定,军以下单位,一律不搞“四大”;绝对不准任何人到这些单位串联;各级军事领导机关一律不允许自下而上的夺权;军以上机关的文化大革命必须由党委领导,取消各种文化大革命战斗组织;对干部一概打倒是完全错误的;要反对无政府主义、极端民主化、小团体主义、个人主义和主观主义等不良倾向。

 

七条规定一出,医院形势迅速发生了变化。造反派组织“114医院革命造反司令部”被取消,“办公室”(原院办豆腐房)被封门,造反大旗、印章被收缴,何文龙、卢成怀留职查看,监督上班。

医院办公区大字报、标语口号被清除,各科室的学习会、批判会一律停止,所有的政治学习、大小会议由政治处统一安排。军人早上恢复出操,各基层部门严格考勤制度。

纷扰吵闹了两个多月的“四大”运动烟消火灭,一切又恢复到从前的循规蹈矩、按部就班。

1月23日,按照毛主席的提议,中共中央、中央军委发布命令,人民解放军介入地方,执行“三支两军”任务——“支左、支工、支农、军管、军训。”

 

立春了,天气仍然寒冷。春节临近,可是医院和家中却看不出丁点喜庆气氛,正应了那句老话“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

二月初,114医院外出串联的学生们陆续回到家中,准备过年。我算是回来得最早的,这些家伙玩野了,非得捱到过年前才赶回来。

 

春节前的一天,趁大人上班,我们几个在郭卫萍家里聚会,畅谈在三个月大串联中各自经历以及各地山水风光、奇闻趣事。参加者有:郭卫萍、陈淑华、张敏建、张朝中、姐姐和我六人。朱家姐妹仍未回来,一定是在老家过年了。

会上,大家情绪热烈、气氛高涨。一个个兴致勃勃、夸夸其谈,争相炫耀自己的“光辉历程。”

张敏建兄弟俩按捺不住,率先大吹特吹山西风光。什么太原晋祠、五台山和尚,什么云冈石窟,还有老家运城的关公庙,还拿出照片显摆,十分得意。

当听说去年国庆夜晚,我同郭卫萍在天安们意外邂逅时,大家很诧异,根本不相信。郭卫萍不管这些,仗着口才好,一个劲向大家吹嘘国庆十七周年庆典盛况和首都名胜古迹。她眉飞色舞,滔滔不绝,根本不容我插话。到底是女司令,就是霸道!她和我分手后,还去了八达岭长城、承德避暑山庄、天津、济南等地。

姐姐也不含糊,她先讲全国第一卫生城市佛山名胜,后谈乘海船漂洋过海,饱览南海自然风光,再赞海南岛上“天涯海角”的美丽景色,立刻把大家吸引住了,纷纷疑问,真有天涯海角呀!

看到大家投向姐姐的羡慕眼光,我觉得很有面子。姐姐了不起,我为姐姐骄傲!她到过祖国的南大门,看见过大海,你们谁见过?

我最后发言,狂侃了广交会的新奇、上海外滩的美丽、南京路的繁华,引起他们莫大的兴趣。说到“国际饭店”时,我还“发挥”了一下,谎称自己上到过顶层——第24层,鸟瞰了大上海风光,还与外宾握过手,换来“啧啧”赞叹声。他们居然相信了我的鬼话,我出尽风头,乐不可支!

只有陈淑华没开腔,她胆子小,家里管得严,只到武汉她舅舅家待了十几天,当然没啥可吹嘘的。

然而,大家只谈“见世面”,不讲“经风雨”,避而不提大串联路上的恶劣交通、疲劳艰辛,好像这几个月净在外面悠闲轻松地旅游观光一样,这叫死要面子活受罪。

我更不敢说我在广州遇险,对姐姐都没说,怕遭大家取笑,这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更怕爸爸知道,阻止我再出去串联。

 

接下来,我们谈到节后出行话题时,出现了分歧。郭卫萍摆出“司令”派头教训我们:“还想外出啊?军委八条命令已经叫停串联了,军队一停,地方就会效仿,看来上面要收紧了。”

我不相信:“那是你的猜测,昨天收音机里还说,中央提倡步行串联呢。”张敏建笑我:“就你那身板,走不出广水管教你趴下。”张朝中嚷道:“算了吧,打死我也不走路,又不是发配充军。”陈淑华有点犹豫:“过了年还是先回学校吧,这一阵形势变化太快,学校应该有反应。”姐姐不以为然:“先喘口气再说,过完年我肯定是要出去的,待在这破广水,人会变得越来越土。”

说得是,这回我要跟姐姐走天下。

 

不过,我也想先回学校去,看情况而定,没准春节后学校会复课呢。不复课再出去也不迟,待在家里是万万不能的。

不知怎么回事,一说起步行串联,我忽然想起了王曼莉,半年没见你了,你回家了吗?你现在哪里呀?

   元宵节还没过完,我就和姐姐悄悄商量回孝感。我俩计划跟爸爸多要点钱,先回各自学校看看情况,如果继续停课,我们就去云南昆明串联,听说那里少数民族多,气候好,一年四季如春。不想晚上跟爸爸一说,遭来一顿训斥。

“啷个嘞?脚又痒啦,又想出去野呀?”爸爸瞪着两眼问道。

“过了年,学校可能要复课。”我搬出唯一的理由。

“复不复课,老曹会打电话通知我,不用你们操心。别以为我不晓得你们那点鬼名堂,郭主任都告诉我了,还想出去串联是不是?”爸爸洞察秋毫。

老曹叫曹茂林,也是会计,曾和爸爸一个办公室,文革前转业到孝感地区卫生局财务处当副科长,一直和爸爸保持来往。郭主任是郭卫萍爸爸,门诊室主任,肯定嗅到什么了,和几个家长互通消息,联合起来,阻止我们外出串联。

 

“朱副主任说了,现在外面越来越乱,中央内部斗争非常激烈,几个老帅都在坐不住了,不知道会弄出点啥子动静来,你两个最好给我待在家里,过一阵再说。”爸爸表情严肃地说道,不容辩驳。

完了,原来爸爸防着我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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