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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上等生活,付中等劳力,享下等情欲 (ZT)

(2020-08-11 17:07:19) 下一个

文/火养

刚好最近写了亦舒的《喜宝》,也写了李碧华的《青蛇》。两位都是香港成名的女作家。我就认真写写两者。

 
我读亦舒时感觉她比琼瑶好读,有着香港人特有的姿态,但我觉得她是属于前半生的,如果说更喜欢的香港作家,还是李碧华,因为李碧华属于后半生。
 
亦舒说:

 

后来在人生道路上,我吃了许多许多苦,但首宗,还是寄人篱下之苦,比生老病死更甚。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发誓要有自己的家,有自己的巢,在外头受风吹雨打,回来亦可关上门舔伤。

 

——《圆舞》

 
这属于前半生的苦,寄人篱下,希望能够有一个更好的未来。
 
李碧华说:

 

爱情有好多种。这不是最好的一种,但,这是毫无疑问的一种。我肯定他们白头偕老,但不保证永结同心。——人人都是如此啦。由绚烂归于平淡,或由平淡走向更平淡,都是如此,不见得有什么不好。中间更不牵涉到谋杀。他是她永久的夫。她是他永久的妻。

 

——《胭脂扣》

 
这属于后半生的悟,没有绝对,接受平淡、无常和每个人的改变。
 
亦舒说:

 

我一直希望得到很多爱。如果没有爱,很多钱也是好的。如果两者都没有,我还有健康。我其实并不贫乏。

 

——《喜宝》

 
这是前半生的梦,很多很多爱,或者很多很多钱,少女瑰丽的梦。
 
李碧华说:

 

每个女人,也希望她生命中有两个男人:许仙和法海。是的,法海是用尽千方百计博她偶一欢心的金漆神像,生世伫候她稍假词色,仰之弥高;许仙是依依挽手,细细画眉的美少年,给你讲最好听的话语来熨帖心灵。——但只因到手了,他没一句话说得准,没一个动作硬朗。万一法海肯臣服呢,又嫌他刚强怠慢,不解温柔,枉费心机。
 
——《青蛇》
 
这是后半生的醒,浪漫和现实,今古难两全,好听的话,怕没一个准的,而木头疙瘩,终不解温柔。

 

后半生会比前半生更丰富,更懂得人性,更会享受生活,更能接受灰色地带,所以我更喜欢后半生,更喜欢李碧华。
 

 

 
很多人经常拿亦舒和李碧华比较,因为同在香港,同是女性,同样依靠文字安身立命,但无论怎样比,她们就是不同。
 
亦舒用笔给都市女人造一个梦,只要姿态足够好看,不愁无人倾慕,《圆舞》《喜宝》都是这种路数,但终究是一种套路。而李碧华不同,她会轻轻撕开一些鲜血淋漓的真相,那个过程就像吃那种尖尖的小辣椒,刺激猛烈,却让你欲罢不能。
 
她也写感情,但更多是写人性。

 

譬如《胭脂扣》,当如花从阴间回来寻找十二少的时候,不会是一个完美的结局,而是人世沧桑的无奈。

 

这便是爱情:大概一千万人之中,才有一双梁祝,才可以化蝶。其他的只化为蛾、蝉螂、苍蝇、金龟子……就是化不成蝶。并不想象中之美丽。

 

譬如《诱僧》这一段:

 

人那么壮大,权位、生死、爱恨、名利却动摇它;权位、生死、爱恨、名利那么壮大,时间却消磨它。
 
李碧华最讨厌正统,包括正统的男人和女人。
 
她说,女人喜欢的男人,总是有点火,有点邪,有点坏,有点不羁。男人的魅力就在这个“有点”上了,一定要体现出分寸感。那么,男人喜欢的女人,是不是也应该——有点媚,有点懒,有点刁,大情大性敢爱敢恨没心没肺?
 
所以她笔下的人物,都是爱就爱得彻底,恨就恨得够毒,没有中间道路,只有玉石俱焚,飞蛾扑火。

 

譬如《青蛇》中的白蛇和青蛇,在得知青蛇和许仙好上之后,李碧华写道:
 

小青——我憎恨你!你就是贱!’她恶毒地,眼睛像喷出一蓬火,把我化成灰烬,一脚踩没了。她不会死,她将永无休止地憎恨我。我也不会死,我将永无休止地被她憎恨着。

 
她写情欲,当许仙和青蛇发生过关系后,她写道:

 

一双男女,关系不同了,这一刻与前一刻,就连空气也变了质地变了味道,逐渐扩散,直至旁人也察觉。骗不了任何人。

 

这一段就像张爱玲的《红玫瑰与白玫瑰》中,一次偶然的下雨天,振保折返回家拿雨衣时他明显感觉到了家里的紧张气氛,发现了自己的妻子和小裁缝间的暧昧关系。

 

有过关系和没关系,动作是隐藏不了的。

 
如果你看不懂李碧华,说明你没有真的爱过和恨过。
 

 

 
李碧华是现在还活着的最神秘作家,之一都可以不要。

 

在传媒如此发达的年代,没有她的访问,没有她的照片,没有她出席任何活动场合的私人照,甚至听说,她没用手机。
 
很多作家都有保护隐私的习惯。如《麦田里的守望者》的作者塞林格,成名之后就一直隐居,但他毕竟还闹闹绯闻什么的,譬如女作家乔伊斯·梅纳德18岁时和五十三岁的他相爱……

 

但凡是名人,终究会有点新闻出来。爆得大名后,还能将自我保护贯彻得如此彻底的人,纵观人类文化领域,她是唯一。

 

毕竟人都有一点表现的欲望,但她把所有表现都体现在文字里,然后做了一个最普通的路人甲。
 
我买的这套李碧华作品集,是花城出版社出的。
一次,在网上读到过这套书的责任编辑钟洁玲写的她和李碧华是怎么联系上和一些交往的片段。
 
钟洁玲写她和李碧华在深圳一家五星级酒店的第一次见面:
 

没想到她素面朝天,一身棉织的休闲装,光着脚丫在厚地毡上走来走去,一看就是那种舒适第一门面第二的聪明人。她一边给我沏茶递糖果,一边给我约法三章:‘你得答应我:第一,不要找我去签名售书;第二,书上不要放照片;第三,不要用直线电话采访我。’为回避与读者见面,她拒绝了‘香港十大畅销书奖’。还有,她从来不在书里面放自己的照片。

 
而两个人的联络方式只有传真,因为她从不接电话。李碧华说:“我从来不接电话,以后我们用传真联络。放心,我收到传真,会及时回复你的。”
 
钟洁玲这篇回忆文章,最让我感慨的是这句:“在李碧华身上,挑剔和通情达理总是奇怪地糅合在一起。”
 
在编辑过程当中,为了内地出版的需要,总会做一些删减和修改,每次钟洁玲和李碧华沟通的时候,虽然她很挑剔,但又不会为难你。
 
李碧华是神秘的。
 
钟洁玲写道:
 

你永远不知她是从哪儿打来的电话。有时,电话很简短,只为对一个新封面表示一种审慎的赞许。有时,她会寄来日本的袋装种子,袋子上有一行七歪八扭的印刷字体:要你天天浇水,天天都要记得我!”

 

 

在所有的女人里面,李碧华最佩服的可能就是张爱玲了。有人将她与张爱玲相提并论,她马上说:“我是张爱玲的读者,请别‘无媒苟合’。”
 
张爱玲喜欢用“苍凉”,而李碧华喜欢用“无常”。两个人都喜欢写传奇故事。
 
《生死桥》中三个年轻人,志高,怀玉,丹丹的生死爱恋,那个清朝遗留的太监王老公说他们三个人的命运是:

 

一个是生不如死,一个是死不如生,一个是先死后生。但三根签全被打乱了,谁也不知道谁的命运会怎样。

 
后来怀玉要去上海发展,丹丹和志高去送别,怀玉爱着丹丹,丹丹也爱着怀玉,而志高是好兄弟。三人约定三年之后,无论混得怎样,都会回来北平相聚。
 

在这样的初春,万物躺在半明半暗半徐半疾半悲半喜春色里,各自带着滚烫伸延,觉不着尽头的一份情,各自沉沉睡去。谁知道明天呢。丹丹更是没有明天。

 

怀玉因为和当红女明星段娉婷的暧昧关系,得罪了高人金先生,被雪藏被羞辱,怀玉在落魄的时候接受了段娉婷好意,而这时候丹丹却从北平找到了上海,一定要和怀玉在一起。

 

怀玉把丹丹送回北平,而丹丹却决意留下,后来丹丹委身于金先生,想报复怀玉。
 
在金先生落难之后,怀玉急忙去给丹丹报信,希望她能够离开上海,而丹丹一定要怀玉跟她一起走。两个人商量好三天后私奔,谁知道被金先生发现了,怀玉被金先生弄瞎了眼睛。怀玉再也不能上台,暗恋他的段娉婷带着盲眼的怀玉到杭州隐居起来。

 

而丹丹为了报复金先生不断的给金先生饭菜里下药,慢慢的让他死去,而自己也深陷上海滩这大染缸中,吸食鸦片,卖身。
 
三年之约到了,志高在北京获得了一席之地,而怀玉偷偷回来了,不好意思见他,只给他留了把自己制作的伞,而丹丹,只能远远望着志高,在郁郁中死去。最后三个人的命运揭晓了。

 

怀玉生不如死,丹丹死不如生,志高死而后生。
 
就像张爱玲的《倾城之恋》,
 

“别的她不知道,在这一刹那,她只有他,他也只有她。”

 

“香港的陷落成全了她。但是在这不可理喻的世界里,谁知道什么是因,什么是果?谁知道呢?也许就因为要成全她,一个大都市倾覆了。成千上万的人死去,成千上万的人痛苦着,跟着是惊天动地的大改革……流苏并不觉得她在历史上的地位有什么微妙之点。”

 
她在文章里把张爱玲比喻为一口井,不过它不是一口普通的井,而且是一口任由各界人士四方君子尽情来淘的古井,以此来说明张爱玲的才华惠泽后人。

 

在描述张爱玲的影响时,李碧华形容:

 

张爱玲是狐假虎威中的虎;是藕断丝连中的藕;是炼石补天中的石;是群蚁附膻中的膻;是闻鸡起舞中的鸡。

 

这是一段李碧华的自述:
 

什么时候心情最轻快:当钱包越来越沉重时。

 

最喜欢阅读的杂志:银行存折。

 

创作灵感:有什么好问?只消打开银行存折,瞄一瞄那数字,吓?就这个?多恐怖!大吃一惊,马上灵感泉涌,挥笔疾书,毫不伟大。

 

愿望:不劳而获,财色兼收,坐以待币,醉生梦死。

 

快乐美满的人生:七成饱,三分醉,十足收成;过上等生活,付中等劳力,享下等情欲。

 

遗憾:上述愿望终成泡影。

 

能够这么坦诚少之又少,大概这也是她保持神秘的原因,做个普通的有钱人多好啊,不用到哪里都受到束缚。赚了钱,过上等生活,享下等情欲。

 

据说她经常去深圳罗湖城按脚,逛街,享受热热闹闹的人间,说不定某个与你擦肩而过的女人,就会是她。

 

说到底,李碧华三个字也是符号而已。至于她的本名,李白。更响亮,更有名,但不也是个符号么。

 

作为肉身的李白,可以隐藏在人间好好生活。而作为灵魂的李碧华,可以响彻华人世界。多美好的组合。
 
她是财迷,但也是侠女。
 
钟洁玲写过这么一段:
 

2001年初,见到一位香港出版界的朋友,我向她打听李碧华,她说:

 

“李碧华真了不起!一年前,她在香港销量最大的一张报纸的专栏上,连载一个慰安妇的故事,并为这位慰安妇发起了‘寻人告示’,寻找慰安妇失散了38年的恋人。一时间,网上网下,海内海外,连成一片,天天都有无数电话报料,真真假假,热闹了半年,终于在山东淄博发现线索。李碧华于是带着77岁的慰安妇去会她一生中唯一爱过的男人。后来,她把慰安妇的爱情故事写成一本书,叫《烟花三月》,这本书在香港和台湾同时出版,李碧华把稿酬全部捐给了慰安妇。”

 

后来问李碧华才知道,港、台两地首版版税全部捐给这位慰安妇;再版版税以及大陆版版税,全部捐给了慰安妇基金会——一个民间机构,她一再说,不必提了,那么少,她们那么多人连看病都看不起。

 
这些事情如果不是知情者写出来,李碧华大概永远也不会告诉某一个记者说,她做了什么什么善事。

 

 
 
她的小说世界永远不会是小清新和小哀怨,小情调,而是决绝,痴情,焚心,生死,无常。
 
她对人性看得太透,在《青蛇》里,小青和白蛇为了许仙打得你死我活的时候,李碧华写道: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因着人性的本能,洞悉一切,冷眼旁观我们对他的痴恋争夺。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此乃古之明训。整宗事件,他获益良多,却始终不动声色。他简直是财色兼收,坐享其成。
 
两条蛇就算你法力无边,又如何能够斗得过熟悉人性的许仙呢?

 

李碧华看透人性,但并不灰心,在小说的世界里,她是这样的冷漠和决绝,而在散文的世界里,她又是另外一番充满生活气息的面貌出现。

 

她的散文:

 

看一个国家的国民教育,要看它的公共厕所;看男人的品味,要看他的袜子;看女人是否养尊处优,要看她的手;看一个人的血气,要看头发;看一个人的心术,要看眼神;看一个人的身价,要看他的对手……

 
能够看透人生,而又不产生消极情绪,积极享受人间一切美好的东西。

 

大概从李碧华的文字里,我们可以感受到一个内心丰富无比,创造无数传奇故事,而现实生活中又可以安然享受命运给予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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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 ()评论 (3)
评论
asalways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星如雨86' 的评论 :
很同意!特别适合拍电影!
星如雨86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asalways' 的评论 : 我还真打算把李碧华的书找出来好好看看。她的文字没有张爱玲华丽,没有亦舒犀利,没有简媜的剔透,但故事性非常强,情节往往出其不意,是个非常会讲故事的人。李碧华的好些故事都被拍成了非常有名的电影,直接就可以对着小说人物想到张国荣,梅艳芳,张曼玉,巩俐.....倒也是一大乐趣:)
asalways 回复 悄悄话 这个解读写得很好啊, 女作家总是能引起更多的好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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