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洋东镜

记录下自己经历过的事,遇到过的人。但愿往事不会随风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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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 (一)

(2017-01-03 13:04:05) 下一个

      讲起黑龙江,人都会说“冷”!冷到什么程度呢?要是说“零下三四十度”,精确倒是精确了,可不够形象。那怎么个形象法呢?这么跟您说吧,我们下乡前听人说冬天在黑龙江尿尿,得拿根棍子一面尿一面敲,不然那尿没尿到粪坑里就冻成冰棍了。这当然是言过其实了,没那回事!但要是我告诉你,冬天在黑龙江往地上吐口唾沫,然后马上弯腰去摸,那口唾沫已经冻成冰了,那绝对是真实的。因为我亲眼见证过多次!

       刚下乡时,不知严寒低温的厉害,闹过不少笑话,挺悲惨的。比如下乡头年的冬天,有次拿着镰刀去干打树皮的活(就是把砍来准备盖房子用的杨树刨去皮阴干)。老乡里的调皮小子唬我们说,谁要敢拿舌头舔一下镰刀,舌头就得断咯。大部分智力正常的知青即使不信也不敢真的一试。偏偏有个缺心眼的小知青,人家话刚落音,他真伸出舌头去舔手中握着的镰刀。只听一阵含糊不清的惨叫,就见那小知青大张着嘴,舌尖牢牢粘在镰刀上了!原来是极低温的铁质镰刀冻在他潮润的舌头上了。谁都不敢乱动他的镰刀,既怕刀刃真的割掉他的舌尖,又怕硬拽把他舌头上的肉拽坏。带着干活的大队干部气得直骂娘。不知从哪里找了条脏兮兮的毛巾垫在镰刀边,叫那小知青“哈气,拼命哈!”,见他自个儿哈了会儿不行,又叫旁边几个一起对着他的嘴哈气。折腾了老半天才算让冻着的那一小片地方化了冻离开了镰刀。那又急又怕的小知青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我们也在他的哭声中认识了严寒的可怕。

       那小知青的舌头没断,可因为严寒而冻伤却是常有的事。以前说过我那铁杆姐们继红当大队代销店店员,经常要骑马去公社办货结帐什么的。那年冬天她去公社回来,骑马时棉裤的裤腿有点缩了上去,没有完全盖住她的脚脖子。虽说只有十几里地,虽说还穿着毛裤毛袜,等回到队里刚进屋,忽然觉得脚腕处剧痛,一看,一溜圈鸡蛋大的水泡!还好有帮着卸货的老乡立时三刻端来一大盆雪,拿针扎破水泡挤掉水后又拿雪搓冻伤之处,才慢慢让伤处泛出血色缓了过来,后来好蜕了几次皮。如果按我们当时无知的方式用热水泡的话,很可能把继红弄得重则截肢轻则终身成了瘸子。

       也还有因严寒而丢了命的例子。有年冬天,我们县某个公社有两名女知青回上海探亲,因为车票不好买,也是想省点钱,她们没有坐长途班车而是找了辆到北安拉货的卡车搭车。两个爱美的女孩,因为要回上海,没有穿我们下乡时发的棉袄棉裤棉大衣,而是换上了在上海穿的花棉袄,也没带大皮帽,而是围着鲜艳的毛线围巾。车行十多小时,到达北安时司机去叫她们下车,发现她们安然睡着,脸上还带着微笑。伸手去推,才发现两人已经逝去。(听人说,在极寒之地,人会变得昏昏欲睡,心里安宁喜悦并无痛苦,直至永远睡去不再醒来。)

        要去如此苦寒之地插队,行装的准备可是让我妈着实为了大难。我妈尽了全家之力,又向亲戚朋友借钱借票证,总算给我制备了一床五斤重的新被子,一顶蚊帐,和一套草绿斜纹布军装式的外衣外裤。至于褥子,床单和其他一些换洗衣裤鞋袜就全是穿用旧的东西了。出发前,上面给发了一套军绿色的棉袄棉裤和一件棉大衣。看着又大又厚的衣裤,我们呵呵傻乐,想着这下肯定冻不死了!(其实真到了黑龙江才知道这套装备只是在长途乘车 — 马车牛车卡车 – 或者干活中间休息时顶用,平时穿着一点都不方便。因为厚所以硬,干活时要弯腰弯胳膊都不活络。)

        三月下旬出发,上了火车一路向北,三天三夜把我们拉到了火车的终点站北安。我们被安排在一个学校的教室过夜,等待第二天上汽车翻越小兴安岭。在这里发生的一个插曲至今想起还忍不住发笑。我们几十个女知青被分配在一个大房间,睡铺着芦席的大地铺。这间房间对面是间稍小些的房间,堆着很多纸箱。我们被叫到那间房间,一人领取了一顶兔皮帽和一双棉胶鞋。兔皮帽颜色不一,有灰有花有黑,毛软软的滑滑的。第一次见到这种帽子的女孩们满心欢喜,拿着帽子你给我试带,我给你试带(就差拿着i-phone来个自拍再拿到微信上显摆去了)。我挑的是顶纯黑毛的帽子,正带在头上臭美呢,忽听到对面传来呼叫声:小偷!抓住他!本就站在门边的我转身出了房门,就见一个男知青慌慌张张地从对面分鞋帽的房间里跑出来。我想都没想,上去一把就薅住了他的前胸。接下去的一秒钟里,只知道我脑袋挨了一拳,然后人就在地上了。脑袋在水泥地上砸出“咚”的一声,还好那顶臭美的皮帽还在头上,才没摔出个大包来。不过让我这一薅接一倒,正好挡住了那个男知青逃跑的路,他被里面赶出来的发东西的人给逮住了。一搜,除了发的一鞋一帽,他还在大衣里掖着两双偷的棉胶鞋,这也就坐实了他小偷的恶行。不过因为还在途中,也没法处理,把东西搜出来拿回了,也就过去了。我不知道他姓甚名谁,他更搞不清我是谁。谁知冤家路窄,我俩偏偏是分到一个大队的。后来有次在打场休息时,这小子跟人夸大口,说在北安的那天晚上也不知哪个不要命的女的,敢来抓我,让我一拳给打趴下了。我听得心头火起,本想着再上去薅住他胸口问问他偷东西羞不羞,打女人混不混。可是看看这家伙是个有名的到处惹事的小流氓(两年后被送去劳教后不知所终),再想想自己被打趴在地也够狼狈的,我不说还没几个人知道,说了就大家全知道了,所以终于忍下没出手。几十年过去,也不知这小子到头来弄没弄明白究竟是哪个“女的”竟然在老虎头上拔了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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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来的菜谱 回复 悄悄话 听起来真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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