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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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苍生第三十一章

(2024-04-24 12:10:01) 下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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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丽骑车,带着娘回家的路上,广玳说:“妮儿,这些天,你又忙商店,又跑小芳的事,累得不轻,骑慢点儿,咱说说话。”秀丽说:“我是跑得够呛了,慢些走吧。”广玳问:“这些日子怎样?你婆婆还找事儿吗?曹家荣又跟你打架了吗?”秀丽说:“俺婆婆多咱都是锅腰子上山——前(钱)紧,头些年,老公公干着粮所,有人巴结,退了休,没人啰啰了,不到一年,就死了,老婆婆不精神了,我除了按说好的每月给她三十块钱,隔些日子还额外再给她点,这几个月,没找我的事儿。曹家荣,迭不地跟我打架了。他厂里搞承包,谁也不要他,厂里叫他打杂儿,拿最少的钱,不够他买烟的,她喝酒喝成个废人了,酒瘾上来死的份儿,没酒喝了,来找我,我扔给他俩儿钱,他拾起来,毛毛地跑着去买酒。”广玳说:“别价,孬好是小丽、娜娜的爸爸,你再烦他,还是得顾他脸面,别叫外人笑话,俩孩子也不赞成。”秀丽说:“哼,给他脸面?他但凡有一点儿人味儿,我也不会这样,我这就对他够好的了。你不说两个妮子,我还不生气,出奇了,小丽那个妮子原先向我,现在变了,向他那混账爸爸。”广玳说:“再不济,曹家荣是她们的亲爸,他如今跌脚了,孩子看他可怜。人都这样。你也注点意,别跟孩子闹生分了。”秀丽说:“怎么生分?她们还不知道她妈这些年咋熬过来的?”广玳说:“我是提个醒。这么多年,你受那点子苦,娘干看着,没点儿办法儿,现在好歹熬出头了,娘寻思,你稳当点儿,别出岔子。”秀丽说:“娘,这些年,你闺女能活过来,就不错了。你就别挂牵我的事儿,一心供常福念书,这是顶要紧的。供出他来,你就熬出头了。给他说,好生念,花钱算我的。我的孩子都那么大了,你别再替我操心了。娘,我跟你说句心里话,前半辈子,受别人搓掰,好歹没给治作死。我现在想开了,打这要为自己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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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丽把娘送家走,回到店里,见石兴店已经关了门,上了锁,知道石兴哥回家了,心里微微有点失落,傍黑天,把自己店门关了,小丽买饭来,娘两个吃了,让小丽回家,自己洗洗脚,就睡下了,就是娘说的,她太累了。躺下,却睡不着。今天在路上,她跟娘说自己前半辈子“好歹没给治作死”,不是“虚火”。不少人活得不如意,说自己“白活了”,她没那种感觉。她没“白活”,过去的那些日子,时刻惊心,经的那点子事,像烙铁烧着皮肉,留下永久的伤疤。她有时想,念书时学一个名词叫“青春”,她听到这个词,心里就一阵酸疼:她没有“青春”!从小吃气受屈,虚岁十八嫁了人,这么些年,现在,回头想想,自己都觉得奇怪,她竟活过来了。

秀丽从记事儿开始,就没像别的孩子那样快乐过,啥也不为,就因为她是“小妮子”。奶奶不喜欢小妮子,爹跟奶奶一溜子,也随着不喜欢小妮子,娘害怕奶奶和爹,心里疼自己孩子,也不敢表现出喜欢小妮子。听娘说,她嫁到郑家,上来一连生了两个妮子,像犯了天大过错,为这吃气受屈,孩子自然也不当好的,扔着舍着,有病也不给治,都不到两岁就死了,找人给扔到乱葬岗子上,除了娘偷偷掉眼泪,奶奶不咋不咋的,还不如死个下蛋的鸡心疼,爹也不当回事儿。后来有了秀丽,奶奶一听又是妮子,立时就回她屋,嘟念着骂“坑人的小媳妇子”。奶奶和爹都不喜欢秀丽,从不拿正眼看她。可是,秀丽天生“命贱”,撑折腾,娘的奶水少,不够吃,饿得哇哇哭,娘给喝糊涂,把窝窝头、地瓜干儿嚼碎了,嘴对嘴喂她;娘下坡干活儿,秀丽自己在地上爬,把地尿湿活了泥,摸得满脸满身尿满嘴泥,没人管;病了,娘也不敢求告找先生看,求告也白搭,奶奶会说,找什么先生?哪来的钱?以为家里开着钱庄?秀丽皮实,拉肚子拉得屁股眼窜绿水,都以为她要死了,结果没死,发烧烧得说胡话,都以为这回活不了了,又活了过来,一回回,眼看要死了,但总是死不掉。几年后,娘有了常福,常福是“带把儿的”,“打种儿的”,是奶奶和爹的宝贝,不能像小妮子那样扔着舍着,不能着地儿,不能哭,秀丽自己还是个孩子,得天天抱着或背着常福,常福哭了,秀丽就会挨骂甚至挨打。秀丽八岁上了学,学习好,可正上着就不让上了,让她看常福。秀丽知道,娘心里是疼她的,但没办法儿,眼看着她吃苦受气,心疼,只能偷偷落泪。姥娘家老姥娘,姥爷,姥娘,大舅,大妗子都喜欢秀丽,每回跟着娘去走姥娘家,娘要带她走,她都不愿意离开,可那里只是亲戚,不能多待,她必须回自己的,奶奶掌管的这个家。一年年,秀丽死皮赖脸地活着,不光活了下来,还长大了,不光长大了,还出挑成左右方边最俊的的大姑娘,人见人夸,连秀丽奶奶都觉得脸上有光,有时候会给秀丽个笑脸,爹也不再动不动就张嘴就骂,抬手就打了,秀丽心里暗自高兴。但是大跃进“跃”出了大饥荒,爹长水肿病死了,一家人眼看都要饿死了。秀丽是“小妮子”,打小受苦,秀丽长成大妮子了,该受更大的苦了。就像一个牲灵,养大了,就要卖钱或派用场了。秀丽的青春、美貌和身子,顶了自己家,二舅一家,二舅他丈母娘,他丈母娘的娘家侄一大拖落人吃的姓曹的粮所所长手里的库底粮钱。秀丽上学的时候,她同桌一个男生,叫石兴,家在城南五里铺,长得黑灿灿的,对她好,护着她,不让同学欺负她。两人同桌三年,秀丽退了学。秀丽离开学校那天,那男生没来,秀丽走出学校,眼泪哗哗地淌,她既为从此捞不着上学伤心,也为临走没见到那男生难过,心想,这辈子难见着他了。后来,秀丽抱着常福,在大街上,隔老远看见了那男生,可是她觉得自己不上学了,在家抱孩子,很臊得慌,急忙低了头,抱着常福进了胡同,跑回家了。过后,秀丽很后悔,怨自己不该不去跟他说说话。那以后,秀丽再没见过他。又过了几年,秀丽听一个小学同学说,那男生小学毕业没考上初中,到参军年龄,去当兵了。秀丽长大了,有时候偷偷想,自己这辈子要是能“找”那男生就好了,一边又嫌自己胡思乱想。她还想,如果她不生在这个家里,跟那男生一起上完小学,说不定两人真的能“成”了。她知道那是办不到的,她没那个命。她只能乖乖地退学回家,只能含悲忍泪嫁给一个丑的没法再丑的丑男人,出嫁前,还暗暗劝自己,那人丑就丑吧,再丑,他也是个人。秀丽长成大闺女后,见村里的闺女出门子,临上轿哭哭啼啼,年初二和新女婿一起来娘家“回门”,欢天喜地的,笑得跟花儿一样,有小姐妹偷偷嘁喳,“你们是不知道,结了婚,男人多么疼你,亲你,爱你,跟他一起睡觉,有多么好受。”秀丽听得脸红心跳,暗骂这些妮子“不知道害丢”。……秀丽结婚了,跟曹家荣拜了堂,一个人蒙着蒙头红子坐在洞房里,心里暗想,自己虚岁才十八,就“出门子”了,嫁的还是一个比鬼还难看的人,命好苦,想着就流下泪来,但又想,这年月有几个好命的,已经这样了,就认命吧。秀丽又想,今晚是结婚头一夜,就要跟这人在一个床上,一个被窝里睡觉了,秀丽一想到他那个样子,就心烦干哕,她想不出新婚的姐妹说的那种“好受”是啥样。她想这曹家荣小三十了,娶了她这样一个年纪小,还好看的大闺女,上了床,还不得跟饿狼一样?她吓得要死。夜深了,前边喝酒的没动静了,曹家荣还没回来,她希望他来得越晚越好,或是喝醉了,醉成一团烂泥,更好。但转念又想,你反正成他老婆了,脱了初一,脱不了初二,总会成他碗里的菜,没办法,就认他是自己男人,拿他当自己男人待吧,忍住恶心,合上眼,尽着他搓掰吧。我豁上好好待他,让他如了意,他就会疼爱怜惜自己媳妇儿,那就行了。秀丽想好了,能脱过今晚是最好不过,就是脱不过去,也不跟他挣歪,尽着他吧。秀丽甚至想,他人再丑,也一样是男人,一样跟女人睡觉,也许自己真的也会尝到小姐妹说的那种好受的滋味儿……

曹家荣醉醺醺的,拉拉着瘸腿,歪头打逛儿地回来了,抬起那条好腿,一脚踢开房门,回头关门,手哆嗦,怎么也插不上插销,他恼了,拖过一张椅子好赖顶上门,拉拉着腿,走到床前,一把扯下秀丽头上的蒙头红子,胡乱扔到地上,两只眼斜着朝屋顶瞅着,狞笑道:“郑秀丽,你个小屄妮子,今天落我手里了吧,想跑也跑不了了。”秀丽见他凶神恶煞的样子,浑身哆嗦成一个蛋,忙朝后躲,曹家荣见秀丽躲他,来了气,上去一把掐着秀丽脖子,咬着牙,狠吱吱地说:“郑秀丽,你给我乖乖的,不乖乖的,我弄死你。”秀丽被他掐得上不来气,动弹不得,咕哝道:“你掐死我了。”他松开手,三下两下把秀丽的衣裳一件件扒下来,扔到地上,弯腰抱起秀丽的光身子,没好气地扔到床上,说:“真他娘的漂亮,哎吆,馋死我了。”边说边把自己脱光了,像饿狼扑食一样,恶狠狠地压到秀丽身上,嘴里说:“老子快三十了,头一回招着女人,快熬靠死了,可捞捞本儿。”秀丽浑身还在哆嗦,心跳得厉害,不由得伸手推他,他更恼了,骂道:“小屄妮子,你郑家一家人,饿不死,全亏了曹家,让你当我老婆,你们还挣挣歪歪不答应,烧得不轻。都入洞房了,你还有啥橛子犟?老子回来了,你不快乖乖地伺候,还躲躲闪闪,摆啥架子?你不就是个差点饿死的要饭的吗?充什么娇小姐?”边骂边把秀丽狠狠地压在身下……秀丽被他吓得浑身酸软,?着他折腾,上来一下被弄得钻心的疼,他又没好地捣腾,秀丽觉得浑身像散了架,想干哕,又不能哕,秀丽觉得自己要背过气去,要昏迷了,坏东西这才出了毒,滚下来,一边还说:“哼,小屄妮子,不用钻你心里看去,你不就是嫌我丑吗?丑咋啦?我愿意长这样?是爹娘做(读zou)的不济,怨我吗?丑碍么事?家什儿不都一样?跟你说,你往后必须好好伺候我,伺候不好,我要你死的。”坏东西累坏了,话没说完,就栽到一边呼呼睡了。秀丽的新婚第一夜,就是这样过的。秀丽原先想,这曹家荣再丑也是人,她没想到,他明面儿上算是个“人”,行事,不如个畜生,只是歪歪扭扭地穿身人衣裳。秀丽觉得,他对她,不是亲她,疼她这个人,是把她当成让他自快的一个家什儿。她没有一丝小姐妹跟自己男人在一起那种“好受的”感觉,反倒觉得像是受了一场苦刑。第二天天刚亮,秀丽想起娘嘱咐的,要当好儿媳妇,迭忙起来,把自己理整好,就去公婆屋里伺候,给公婆倒尿盆,倒洗脸水,收拾床铺,然后去厨屋做早饭,一边干着活儿,一边流眼泪,做好饭,擦干泪水,给公婆端了饭去,强笑着请公婆吃饭,再回自己屋伺候曹家荣起床。曹家荣还四仰八叉地在床上睡着,看见秀丽,斜着眼看着屋顶,骂道:“新婚头一夜,你起这么早干屌么去,快插上门,脱光了,来照应我。”秀丽说:“大白天了,爹娘吃早晨饭哩,别闹了,你快起床吧。”曹家荣忽地掀了被子,光着屁股,下床来,自己把门插上,拽过秀丽,逼她脱衣服,秀丽小声求他,大白天,让人笑话。他竟说:“什么白天黑天,我又想那个事儿了,你快点儿,别叫我来恶牌儿的。”边说边来扒秀丽的衣裳……

秀丽不到结婚年龄就嫁给了曹家荣,一想到曹家荣野兽般的样子就害怕,进屋来,不由地就战战兢兢,躲躲闪闪,越这样,曹家荣就越折磨她,曹家荣越折磨她,她越没法儿像一个一般妻子那样哄他高兴,他就更没好地折磨她。结婚十多天后一天夜里,曹家荣嫌秀丽在床上老是蜷曲着身子,竟然把秀丽扒光了,用围巾,扎腰带子把她两只手、两个脚绑到床上,让秀丽动弹不得,秀丽压低声音,哭着求他,放开她,他咬牙切齿地说:“别出声,出声弄死你。”把秀丽绑好,他站到床前,端了灯,斜着眼,贪馋地看秀丽的光身子,一边看,一边小声嘟念:“真他奶奶的好看,馋死人,老天爷不公,为啥让我长这么难看,这么漂亮的大闺女不愿意跟我亲热。”看够了,放下灯,就说:“这回你老实了,尽着我了吧,我想咋玩儿就咋玩儿。”说着就扑上来发疯,疯够了,下来,秀丽快让他折磨死了,说:“我腿和胳膊都疼得要命,你也出毒了,求求你,给我解开吧。”曹家荣斜眼看看秀丽,狞笑道:“这就是你不真心喜欢我的结果,你再忍一会儿吧,我一歇,还得再来一回。”夜里,秀丽被折磨,白天还得装成没什么事儿的样子,曹家荣吓唬她:“咱俩的事,你谁也不许说。你说也白搭,曹家就我一个宝贝儿子,啥事都依着我,尽着我。把俺爹惹恼了,上你家逼债,你一家人都得死。”

曹家荣觉得,秀丽嫌他长得难看,不真心跟他好,就是她觉得外边的男人好,也就是她想让旁的男人弄她,他一想到,如果秀丽跟长得好看的男人在一起,就不会是现在这样,就恨得牙根疼。他天天在心里嫉妒那个他自己想象的,不存在的男人。只要秀丽在外边不经意看一个男的一眼,或是跟一个男的说一句话,被他发现,这天晚上,秀丽就会挨一顿苦打。秀丽吓破了胆子,出门总是低着头,不敢看别的男人,特别是年轻的,长得好看的男人,更不敢跟人家说话。

秀丽害怕曹家荣,自己受的苦,不敢跟别人说,虽然娘家和婆家都在县城,从曹家走到郑家,用不了二十分钟,可是曹家荣给她立了规矩,不许她一个人回娘家,要去,就他俩一起去,所以,秀丽结婚后受的苦,她连自己的娘也没法告诉。直到过了大年,正月初二,曹家荣和他一起去郑家“回门”,曹家荣被陪客的灌醉了,秀丽才给娘说了自己的苦情,秀丽说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娘也陪着哭,还时不时地出屋听曹家荣的动静,临了,娘说:“娘知道你找这个男人,不舒心,可万没想到,他是这么个畜类,娘一把推你进火坑了。俺妮儿一辈子白瞎了。娘该死啊。可是,已经这样了,没法儿了,妮儿,没你爹了,为了咱这个家,为了你兄弟,妮儿,你只能委屈自己,强忍着。妮儿,你得学会哄他,想法儿让他高兴,好少挨打,少受罪啊。”秀丽哭着说:“我也想那样,可做不到,娘,他不是人,是喂不熟活的狼。娘,你就别管我了,你放心,只要不被他活活折磨死,我一准咬牙撑着,能活就活几年,不能活,就拉倒了。”秀丽说得抽噎着说不下去了……秀丽给娘说的是心里话。结婚头两年,秀丽咬牙撑持着,结婚第三年春季里,有了头个孩子小丽,心疼孩子,想死,也狠不起心了。

秀丽在曹家,受曹家荣的折磨,公婆也不给口好气儿,他们觉着城关粮所所长是个很撑劲的官儿,他们的闺女曹家珍又找了县委干部吴家才,两口子跩得很。秀丽过门前,所长太太跟秀丽奶奶说,秀丽这么好的闺女嫁到她家,他们会拿着当宝贝待。可秀丽真的进了曹家门,公婆的脸色立马变了。秀丽是农村户口,得上生产队干活儿,挣工分儿,分口粮,可家务活儿也全是她的。公婆和曹家荣吃完了,秀丽才吃一点残汤剩饭,秀丽常常边吃边偷偷掉泪,还不敢让曹家人看见。秀丽活路儿多,常常干到很晚,睡觉晚了,曹家荣生了气,还要挨打。秀丽过这样的日子,还得天天强颜为欢,如果一时忘了做出笑脸,婆婆就拍桌子发脾气:“什么样子?看着晦气。哭丧个脸,给谁看?你娘家一家子一大窝子亲戚全靠曹家才保住命,你有啥不如意的。”秀丽连忙给婆婆赔礼道歉,说“以后改了,娘别生气了,省得气坏身子。”秀丽结婚时年纪小,结婚两年多才怀孕,有了女儿小丽,公公婆婆和曹家荣都不高兴,婆婆说秀丽是“不成用的小媳妇子”,小丽一岁以后,天一黑,婆婆就催着曹家荣和秀丽回屋睡觉,他们急等着要第二个孩子,而且得生小子。可是,从有了小丽,几年过去,秀丽一直没怀孕,婆婆请了擅长妇科的老中医来家,好酒好饭伺候着,给秀丽看病,老先生对所长太太说,女人怀孕缘自阴阳调和,你家媳妇多年未孕,应是你家儿子媳妇夫妻生活欠和谐所致。秀丽婆婆心知肚明,自己儿子这幅长相,儿媳妇那么俊的女子确难真心喜欢这样的男人,她儿子又是叫驴脾气。所长太太也暗地里训斥曹家荣,不许他对媳妇使脾气,那曹家荣岂是听话的,两口子到底也“和谐”不起来,过了好几年,秀丽才又有了二妮儿娜娜,公婆气得要命,婆婆指桑骂槐,说秀丽是“坑人货”。弄得自己闺女曹家珍都看不下去了,说:“娘,你别不讲理了。听人家大夫说,两口子怀孕,生男生女,在男方不在女方,你骂秀丽是冤枉人家。”婆婆说,俺不信,就像种地,种子再好,地不中用,也白搭。那以后,秀丽再也没有怀孕。有烦恶曹所长两口子的街坊偷偷说,就他两口子还有他混账儿那副德性,还指望生小子,门儿都没有。

秀丽来曹家十多年了,一直是农村户口,有一阵,所长兴心给秀丽办“农转非”,家珍也愿意给“找人”办,可是,所长两口子又掂量,秀丽成了非农业人口,再找了工作,心野了,把他们瘸把儿甩了,咋办?再说,计划生育越来越紧,农村管怎着还松点儿,他们还把望着要孙子,所以,秀丽娘仨儿一直是农业户口。秀丽常年上生产队干活儿。有人说她,大所长的儿媳妇,怎么老当这破社员,不转成国库粮,当工人去。秀丽说,咱没那个命。秀丽一个人挣工分儿,娘三个分口粮,年年交口粮钱。曹家荣又抽烟又喝酒,不多点工资不够他败坏的,秀丽给婆婆要钱交口粮款,婆婆不高兴,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改革开放,分田单干了,秀丽一个人种娘三个的地,曹家荣瘸着腿,干不了活儿,他说,就算好胳膊好腿,他也不干那个。秀丽累得要死,耽误家务活儿,老婆婆不高兴,曹家荣动不动就揍人。累死累活,也见不了几个钱,还得交“提留”。两个孩子,生在曹家,不愁吃喝,虽是农业户口,但不肯像农村孩子那样下力吃苦,功课不好,小丽好歹念完初中,上了个职高。娜娜上小学,也就应个名儿是学生。姊妹俩学习不好,可是爱美,讲穿戴,秀丽没钱给她们,常为这惹气。社会风气坏,世人说富养闺女穷养儿,女孩子没钱就容易出事儿。秀丽很怕她们变坏,成为酒店三陪发廊小姐那样的人,她想富养闺女,可是没钱。改革了,街上有人摆地摊儿,做小生意,工商和派出所的人也不逮了,秀丽心动了。她有个小学女同学做小生意,干得很火,跟她说,沾干,就比种地强。秀丽说,我想干也没本钱,同学说,你要干,我借给你本钱,秀丽说,责任田不能舍了。同学说,你真打算做生意,我找人替你种地,讲好,让他一年给多少粮食,替你交“提留”。

秀丽听同学的话,咬咬牙,跺跺脚,做起了小生意,用的是同学借给的本钱,货放到同学家里,每天上下午,装作上责任田干活儿,到离家远的街上摆地摊,卖小百货。秀丽人长得好看,说话嘴甜,来了顾客,会说会劝,账头儿好,卖货收钱,张口就来,有时让顾客三分二分,一样的摊子,顾客愿意买她的,货卖的很快,同学借给她的本钱,两个月就还上了,自己手里还存了几十块钱的货,责任田也安排得妥妥的,秀丽干的劲头儿更足了,拿定主意多进货,快出货,多挣钱。临摊子一个外号“大嘴”的娘们儿嫉妒她,听说秀丽是背着家里人偷偷干的,让人给秀丽婆婆说了,婆婆发了脾气,说“秀丽反了”,秀丽说,我做生意,不是为自己,挣了钱,供你两个孙女上学。婆婆冷笑道:“就你?你能挣着钱?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曹家荣说:“臭娘们儿,你做买卖?吃屎也赶不上热的。”秀丽说:“求娘许我试试,不行就算完。”曹家荣抓过秀丽,一阵拳打脚踢,被婆婆喝止住,秀丽豁上了,说:“曹家荣,我跟你说,这回我铁了心了,你有本事把我打死,打不死,我就干。”正闹着,吴家珍来了,说:“改革了,做生意是潮流,谁先干谁沾光。咱家的人都吃公家饭,就秀丽是社员,她要干,别挡她,你们怕钱扎手啊?”那时秀丽老公公已经得病了,他也赞成秀丽做买卖。吴家珍替秀丽讲情,秀丽答应,责任田的事安排妥当,另外一个月给婆婆三十块钱,算是耽误干家务活儿的补偿。吴家珍说:“有这三十块钱,你们花十块雇个保姆,还落下二十。舍不得雇保姆,就自己干,家荣也别成天懒得皮儿疼,干点家务活儿,累不着。”就这样,秀丽做小生意,在曹家取得了“合法地位”,但是,回家晚了,或是曹家荣喝醉了,秀丽还会挨打,秀丽横下心,打死不服降,哪怕身上脸上有伤,也坚持出摊儿,顾客知道秀丽的苦楚,可怜她,有的舍近求远来买她的货。

 

摆地摊儿第三个月的一天傍晚,秀丽就要收摊儿了,一个中年汉子来到她摊子前,说要给自己闺女买个镜子,秀丽说:“大哥,我卖的镜子有好几种,不知你闺女要哪样儿的,你挑了闺女不一定相中,改天让你闺女自己来挑一个吧,我反正天天在这里。你要愿意拿一个也行,闺女相不中,就让她来换。”汉子笑了,说:“早听说这街上有个小妇女摆摊儿,人体面,脾气好,货卖得好,我就在街那头卖服装,从早忙到晚,没得空儿过来,今天得为过来看看,真的名不虚传。你这妹子,卖东西替买东西的着想,无怨人家夸你。”秀丽说:“大哥夸奖了,实际上没那么好,比你们这些老干家差远了。我就是寻思,老百姓都不容易,人家花钱买点儿么,得打发人家如意,咱也不能只认钱。”汉子说:“妹子年纪轻轻,有这心胸,不赖,是干事的来头儿,当哥的佩服。”汉子又说:“怎么我还听说,你家里的人不愿意让你干,为这还受气?”秀丽说:“家里人老思想,为这闹过架。让大哥见笑了。”汉子说:“我还没打问,妹子姓字名谁?”秀丽说:“俺叫郑秀丽,娘家就在这城里,婆家姓曹。”汉子高兴得差点蹦起来,说:“什么?你是郑秀丽?我是石兴啊,城南五里铺的,咱两个小学同桌三年,从你不上了,再没见过,面对面,也不认识了,没想到现在见着了,真是太好了。”秀丽一下惊呆了,泪滴在眼眶里翻滚,咽声说:“你是石兴哥哥?我离开学校那天,你没来,心里跟个事儿似的,后来,在俺家跟前,我老远看见过你一回,没好意思喊你。打那再没见过。我听说你当兵了。没想到又见着了,真是太高兴了。”

     秀丽见到石兴这天,回家晚了,曹家荣在外头喝醉了,秀丽一进门,瘸着腿冲过来,薅着秀丽的头发,甩开巴掌照着秀丽的脸猛一阵扇,秀丽的脸立时肿了,秀丽挣歪,他又下手掐,秀丽的脸给掐了几道口子,第二天,秀丽觉得脸这样了,没法见人,想不去出摊儿了,又想起跟一个顾客说好的,今天人家来取什么货,无论如何得去,就找条围巾包上头,盖住掐伤的地方,又去出摊儿了。刚把货摆好,石兴领着自己闺女小翠来了,让她认认爹的小学同学秀丽姨,顺便挑个镜子,秀丽有意低着头,给小翠拿了镜子,小翠拿了镜子,说“谢谢秀丽姨”,先走了,货摊跟前没人儿,石兴说:“秀丽,今天不多冷,怎么包那么严实?你眼肿着,脸上皮色不对,是不是又挨打了?”秀丽难为情地说:“哥,没咋着,可能是有点过敏。你回去出摊卖货吧。”石兴说:“秀丽,咱是老同学,跟我就别瞒哄了,到底是咋着?都什么年月了,怎么还兴这样虐待人?”秀丽哭了,说:“哥,俺家的事,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说清的。你去忙你的吧。”

     那以后,石兴看出秀丽爱面子,不愿意说自己家的糟心事,没再打问,通过城里的小学同学,知道了秀丽这些年的遭遇,跟秀丽说:“秀丽妹子,在小学里,你是个又俊巴又安稳的小丫头儿,哪想到,后来遭这么大罪。妹子,你忒苦了。”秀丽说:“是苦啊,有啥办法儿,就怨自己是小闺女孩儿,家里又穷,赶上那饿死人的灾年,为了一家人活命,就……”秀丽哽咽了,停了片刻,说:“哥,净顾了说我了,你这些年过的啥样儿?”石兴说:“妹子,别提了,哥也很惨。我小学四年级,俺爹得了病,俺弟兄俩,我大,就下学干活儿了,没两年俺爹死了。入了社,俺兄弟俩年纪小,挣的工分少,一家人吃不上喝不上,我看出来,当社员甭寻思有好儿,上学不行了,想改变命运,只有去当兵。五九年,我当兵走了,没想到紧接着来了大饥荒,先是俺兄弟长水肿病死了,俺娘疼坏了,黑白的哭,食堂里打点饭,吃不下去,不出仨月也死了。事儿过去,我一个堂叔才给我打信说了,我懊悔死了。老想要是我不当兵,俺娘俺兄弟也许就死不了。”秀丽说:“哥,你在家也没办法儿,说不定连你也饿毁了。”石兴说:“别人也这样劝我,可是我心里难受,就恨自己怨自己。俺爹在的时候,给我定了娃娃亲,是我的一个远门表姐,姓罗,叫秋芸,灾荒年过去,我从部队来家,堂叔操持着让我结了婚,六五年有了个闺女,就是要镜子这妮子,在一中上学,学习不孬。”秀丽说:“嫂子呢?哪天叫她上城里来,俺姊妹见见面。”石兴说:“别提了。我在部队,干得不孬,我一心想提个干,能脱这个农门,谁想到,妮子三岁那年秋季,你嫂子上屋顶翻晒棒子,从屋顶上摔下来,把腰椎摔断了,动不了了,得一辈子躺在床上了。没办法,我只好要求复员来家了。那些年,我干着农业社的活儿,伺候完老婆,伺候小妮子,过的日子没法提。你嫂子觉得没给我生个小子,她又这样了,心里过意不去,劝我跟她离婚,再找一个,我骂她胡说。十几年了,好歹你嫂子还活着,一个妮子也上中学了,我觉着光靠那几亩地不顶事儿,你嫂子治病,闺女上学都得用钱,就做起了生意。”

     跟石兴的意外重逢,让秀丽觉得有了依靠。两人见面后个多月,石兴跟秀丽说,你摆这个地摊儿,见天风里雨里,冬天冻死,夏天热死,挣不了几个钱,还得给老婆婆上供,太辛苦了,啥时候混出来。不如你也学我,卖服装吧。秀丽听了,两眼一亮,说:“那太好了,可是我没钱进货啊。”石兴跟她说,一开始,他也没钱进货,他一个战友在地区百货公司当仓库主任,他们仓库里隔些日子,就削价处理一批不适销对路,长期积压的商品,里头有不少服装鞋帽,战友说,这些货,在城市里不好卖,弄到乡下,就有人买,便宜,是快货。第一次进货,不交钱,他替我担保,第二次进货,把头一次的货款交齐,一直往后赶,下次进货,你跟我去,跟我战友说说,也给你货,跟我一个办法。秀丽说:“那太好了。”

     石兴帮着,秀丽真的卖起了服装,从地区百货公司进货,让长途客车给运到县城,存到镇上石兴一个战友家一口闲屋里,石兴又通过战友关系,替秀丽贷款买了一辆农用三轮车拉货,五天在县城出两天摊儿,另外三天上周边乡镇赶集。两人货都卖得很快,他们去地区百货公司进货量越来越大,这样干了年多,林城有了服装批发市场,他们又从批发市场进货,货卖的更好了。秀丽和石兴两人一起进货,一起出摊,一路下乡赶集,两人同进同出,同去同来,有个批发市场的老板问:“你俩啥关系?”石兴说:“老乡,两家住的不远。”秀丽说:“俺两人是小学同学,石兴哥心眼好,帮我。”老板看看他俩,意味深长地说:“老乡,同学,好,不是一般交情。”

秀丽心想,这个老板看得不错,石兴哥跟她,确实不是一般交情。小学三年同桌儿,秀丽把石兴记在了心里,年纪稍大,她暗暗想过这辈子要是能找石兴就好了,可她没那个命,没承想,几十年以后,又见到了他,还对她这样好。秀丽没有哥哥,秀丽觉得,石兴就像她的哥哥,比哥哥还好。秀丽听人说过一句话,女人嫁得不舒心,结婚后,遇见了自己中意的人,心里暗想和那人“恨不相逢未嫁时”,秀丽跟石兴,倒是小小年纪就相逢了,可是,他们那时太小,就是大,两人也不能“成”,秀丽得给家里派用场,石兴哥有娃娃亲的表姐等着,两人天生没有在一起的命。可是偏偏在多少年以后,老天爷让他们两人“相逢”了。秀丽年少时对石兴暗中的向往,两人重逢的欣喜,和她对石兴的感激之情汇聚在一起,让秀丽对石兴萌生出难以抑制的依恋,她跟他在一起,从心里欢快,他有难处,她替他着急,见他愁苦,她替他难过。秀丽明白,她喜欢上石兴哥了,但是她不敢跟石兴哥流露半点儿,她没勇气跟石兴哥真“好”,她担心曹家人知道了,婆婆和曹家荣不依不饶,这还不是顶要紧的,真到了那一天,就豁上闹个鱼死网破,更重要的是,石兴哥有老婆,虽然已经躺在床上多年,他们这夫妻只剩个空名儿,可是再怎着,那个躺在床上的女人,也是石兴哥的老婆。石兴哥是好人,他不愿意做对不起妻子的事,他如果看出秀丽有那种想法儿,会看不起她,烦恶她,那她就丢死了。秀丽不知道,石兴和她一样,内心也在冲突。他和秀丽在小学同桌的时候,爹娘就给他定娃娃亲了,石兴知道比他大几岁,挺安稳也挺白生的表姐会当他的媳妇。他跟秀丽一起上学,两人同桌,他觉得秀丽这小丫头儿挺好,他像个大哥哥一样,保护她,可是他从没想过跟她会咋着,秀丽退了学,他只是觉得小妮子学习不孬,不上了,可惜了,很快,就把她撂开,不再想这事了。谁想到,多少年以后,两人又遇见了。他曾经对她的好感,知道了她的遭遇,对她的同情和关心,和她一块做生意后,她的好心肠,任死不服输的劲儿,让他对秀丽从认可到欣赏,不知不觉间,也喜欢上了秀丽。但是,他又十分犹豫,觉得没法迈这一步。他啥也不懂的时候,就定了娃娃亲,这个远门的表姐虽然比他大三岁,但是长得白白生生,脾气也好,石兴心里不烦她。石兴当了兵,逢着灾年,这个表姐照常往他家来,兄弟生病,死,娘从病到死,发丧,她都在跟前守着。石兴从心里感激她,两人结了婚,曾经的表姐成了他的媳妇,她对他的疼爱,让他的苦难人生重现了光明。谁想她却遭了难,石兴是讲良心的人,他不能把她扔了。可石兴是个男人,一个正当年的男人,托改革开放的福,做了生意,吃喝不愁了,社会开放,满大街红男绿女,石兴有时候也觉得这个有老婆的鳏夫当得够苦,就在这时,鬼使神差,让她碰见了秀丽!两人在一起日子长了,石兴发现自己一天天离不开秀丽了,心心念念想着她,但是,跟秀丽好,咋好法儿?他觉得没办法儿。他觉得,如果跟秀丽“好”了,对不起妻子,也怕惹出乱子,丢人现眼,秀丽做不成生意了,那就把她也害了。

就这样,秀丽和石兴两人天天在一起,互相恋着对方,但谁也没勇气戳破隔在两人中间薄薄一层窗户纸。但是,锅底下火着着,锅里的水一定会烧开,洪水不断地涌来,堤坝终会被冲破,他们一起卖服装的第二年六月里,两人一起去城南二十里夏庄镇赶集,半过晌午,突然下起了大雨,两人急忙火速收起货来,蹬着三轮车到街边一个小旅店避雨,雨越下越大,回不了县城了,只好在小旅店住下,一人登记了一个单间房,天色晚了,石兴披着塑料布出去买来饭菜,还买了一瓶低度酒,在石兴房间里吃饭。石兴拿了两个水杯,都倒了酒,秀丽说:“哥,我从没喝过酒,你自己喝就是。”石兴说:“我也不会喝酒,听人说喝酒去寒气,还解乏,今天淋雨,冻得不轻,也累了,一人少喝点儿,放心,哥不灌你。”两人开始吃饭,石兴说:“平日里天天忙到很晚,共总捞不着板板正正吃顿可口的饭,今天慢慢吃,你尝尝哥买的菜,合你口味儿不?”秀丽说:“哥,你买的菜,小鸡炖粉皮,香椿芽炒鸡蛋,黄瓜拌凉皮儿,还有芹菜猪肉馅儿的水饺,样样都是我最爱吃的,哥,你怎么这么会买啊?”石兴说:“你平日里拉呱儿,说过喜欢吃啥,我记住了。”秀丽说:“哥,我啥时候说的,自己都不记得了,你倒装心里了。哥忒疼我了。哥,你不知道,这椿芽鸡蛋,我打小愿意吃,可是,进了曹家门这些年,就没吃过一口,他娘们知道我喜欢吃,故意吃得光光的,一口不给我留。”石兴说:“妹妹,这些年,你吃苦了。咱们好好干,多赚钱,混得吃穿不愁,把原先受的苦补过来。”秀丽两眼铮亮,说:“哥,我一个女人家,能干啥,我能做点正儿八经的生意,全靠你,来,哥,我敬你,感谢你对我的关心和帮助。”石兴笑道:“妹子,跟哥还说这?你既敬我,得把我给你倒的那丁点儿酒干了它。”秀丽看了看杯子里不多点儿酒,真的一仰脖儿把酒喝了下去,辣得裂嘴,石兴说:“哥给你闹玩儿的,你当真了,快叨口菜压压。”秀丽叨一大块春芽鸡蛋放嘴里吃了,说:“哥,我觉得脸上滚热,脸红了吧?”石兴看着秀丽红扑扑的更加好看的脸蛋儿,说:“是有点红,哥不让你酒了。”秀丽兴奋了,说:“哥,不行,人家说,敬酒得敬三杯,这才一杯,哪能行?”石兴说:“好,你敬吧,不过,你就意思意思,我多喝点儿。”秀丽说:“哥啥时候都想着照顾我,我也不能忒不够意思,今晚豁上了。”石兴没法儿,只好许她敬了三杯,石兴说:“妹子,你的心意哥收着了。哥知道,你这些年过的不容易,哥跟你重逢以后,你的能干,善良,坚韧,哥佩服,哥也敬你三杯,不过,你喝水,我喝酒,哥不能让你醉了。”秀丽不愿意,非得也喝酒,每次倒那么一丁点儿。石兴敬完秀丽三杯,又给秀丽倒一丝酒,自己也倒了酒,说:“妹子,这些年,你吃了那些的苦,哥听着心疼,哥和你一起喝这杯酒,哥安慰你,希望你忘掉那些事,今后哥帮着你,陪着你,高高兴兴地过下半辈子。”听了这话,秀丽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石兴跟前,跟石兴碰了杯,把酒干了,放下酒杯,眼里滚动着泪珠儿,说:“哥,这么些年,头一回有人跟我说这话,哥,你是阖天下最疼我的人。哥,你不知道,妹妹这些年受的那些罪,不能提啊……”秀丽说着,趴到石兴怀里,呜呜地哭起来,石兴不由自主地抱紧了她,看着她满是泪水的脸,心疼的厉害,不知道怎样哄她才好,不知怎的,他呼吸声变得急促,身子似在抖动,两眼热辣辣地看着秀丽,秀丽撅起嘴偎向他,石兴紧紧抱了她的头,亲吻起来。不知过了多大会儿,石兴松开秀丽,说:“哥不是个样儿了,咱再吃点饭吧。”秀丽哼哼着不答应,说:“刚才喝多了,我啥也不吃了,我光觉着高兴了,不饿了,你还饿吗?”石兴说:“哥也高兴得不行了,觉不着饿了。”秀丽说:“那就把饭菜撂桌上,明早晨吃吧。”

两人相互恋着对方,忍许久了,这一刻,在这个雨夜里,挡在两人中间的墙倒下了,两人都迫不及待,草草洗了洗,就上床厮缠到一起,饥渴太甚,两人像疯癫一般,似乎要把另一个吞食掉似的,他们在爱的波涛里畅游,起伏,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才从巅峰落下……石兴轻轻亲吻着秀丽,俏声说:“妹妹,哥刚才没人样了。别提有多好了,我说句不该说的话,觉得比那年我跟表姐新婚头一晚还好。”秀丽偎在石兴怀里,说:“俺不信,你跟表姐头一回,还不得更好啊。”石兴说:“不骗你,那时候觉着娶媳妇,就办这事,像饿了吃饭似的,正常,可是跟你,我忒喜欢你了,所以觉得特别特别的好。”秀丽说:“许是嫂子瘫了,这些年你靠的忒厉害了,像人渴得厉害,咋喝上水,就觉得那水格外甜。”石兴说:“那可能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我太喜欢你了,刚才在你身上,心里老在想,我是跟同桌郑秀丽相好了,忒好了,甚至想,有这一回,这辈子不白活了。”秀丽抬起身子,亲吻石兴,说:“刚才你那疯样儿,我心想,俺哥这些年熬靠毁了,由着他,让他好生过过瘾吧。”石兴说:“说实话,一个结了婚的男人,长时间捞不着,确实难受。现在这个社会,乱的不是个样儿了,有老婆的,有打野食儿的,你嫂子几回偷偷跟我说对不起我,还说,你不肯离婚,隔些日子就找回小姐,注意别着上病就行,我不嫌你。”秀丽说:“你咋说?”石兴说:“我当然骂她胡说,说实话,看着街上那些妮子风流样,也不是没心活过。可是一想到这些当‘小姐’的全是农村的苦孩子,比自己闺女大不了几岁,怎么也不忍心拿俩钱就就弄那事儿。还有,你嫂子的三妹妹叫春花,不是物儿,风流货,跟她男人离了婚,回了娘家,长不长地往俺家跑,说是照顾她姐,实际上是见我生意做的不孬,有几个钱,她姐又这样儿了,打我的主意,上头扑脸的,我不啰啰她。”秀丽说:“那为么?你俩不挺合适的?”石兴说:“我看不上她酸瓜裂茄的样儿,她姐也交代我,就是另找,也不能找这妮子,我不搭理她,她烦得了不得。”秀丽说:“哥,你真不赖。好心肠,还有主意。”石兴说:“在这点上,哥得算有把握。要是我错了主意,或是办了瞎事儿,或是上了小姨子的圈套,就没脸,也不好意思跟你好了。”石兴忍不住又亲吻秀丽,秀丽说:“我为闺女的时候,就偷偷地想过,要是这辈子能找石兴哥就好了,可是没那命,没想到多少年以后,老天爷让咱俩碰着了。可惜我最好的时候,没给俺哥。”石兴搂搂秀丽,说:“这也不晚。”秀丽说:“哥,我跟你说,我那男人他不是人,他对自己老婆不是跟你好,是折磨你。我结婚这些年,就从没感觉到跟男人办这种事有啥好,今晚上,我头一回享受到小姐妹偷偷说的那快乐。妹妹活了半辈子了,今夜里,才真正成了有人疼有人爱的女人。过去那些年,白活了。哥,我跟你说,我豁上跟你好,哪怕死了呢,也值了。”秀丽哭了,石兴忙给她擦泪,说:“妹子,你放心,有哥在,谁欺负你,我跟他干。哥就是觉得,我不跟俺家里床上那位离婚,咱俩不能结婚,哥对不住你。”秀丽说:“哥,你别拿这当事儿,我有丈夫有孩子,没法离婚,你也不用跟嫂子离婚,咱就这样,你把嫂子的生活照顾好,我替嫂子疼你,就行了。”石兴说:“哥太感谢妹妹了,可是,曹家……”秀丽说:“哥,我跟你说,俺老公公退休时间不长就交代了,老婆婆也就瞎咋呼,曹家荣那个坏货喝酒喝得酒精中毒,做下病了,男女那事儿上,早就不中用了,从现在起,我再不让他招着我身子,妹妹一心跟你好,咱俩一起过下半辈子,妹妹老了,不许嫌我。”石兴说:“妹妹,哥跟妹妹就做这半路夫妻,白头到老。”秀丽说:“就这样,妹妹忒高兴了。哥,再亲我……”

秀丽跟石兴“好”了,觉得天更蓝了,树叶更绿了,花儿更艳了,走路,做事更有劲儿了,对顾客更热情了,有的顾客夸秀丽越活越年轻了。秀丽原先想过,她这辈子没有过书上说的“青春”,现在,丢掉的青春回来了,属于她自己的人生开始了。

从那以后,秀丽心心念念都是石兴。两人一起上林城进货,一起下乡赶集,在旅馆里,虽然各人登记自己的房间,但那不过是挡人耳目,秀丽跟石兴说:“哥,咱两人像人家说的过‘蜜月’哩。”几个月后,石兴操持着,两人开了服装门店,两个点紧挨着,前边门店,后边存货,布帘后边,安着床铺,他们不是一家,胜过一家,爱得难解难分。

石兴跟秀丽好,虽然瞒着自己老婆,但他觉得自己对老婆够意思了,他现在这样不算对不起她,心里没什么负担;秀丽跟石兴说的,曹家荣酒精中毒,男女事上不中用了,是真的,可是,不中用归不中用,对秀丽,他还是不肯放手,死死地霸揽着。秀丽出来做生意,他很担心,可他每天醒酒的时候不如醉着的时候多,所以也顾不上了,秀丽跟石兴刚好了那一阵,收了摊,秀丽回家睡觉,两人各睡各的,秀丽躲着他,曹家荣没找她的事儿,秀丽开店后,说在店里看店,晚上不回家,他也没反对,秀丽暗暗高兴,但是,有一天,曹家荣让一个街坊给秀丽捎信儿,说她一个表姨在家里等她,秀丽让小丽给看着店,匆匆回了家,一进门,曹家荣就把她轱辘八跌地拽到自己屋里,把门插上,一脚把秀丽踹倒,拳打脚踢,秀丽抱着头,不住腔地骂他,又挣扎着站起来,跟他摽着打,曹家荣斜着眼,咬牙切齿地说:“你这私孩子娘们儿,无怨的做生意那么有劲头儿,原来你在外边有野男人了。你承认不承认?”秀丽说:“你说的不假,我是跟人好了。”曹家荣冷笑道:“听听,多么不要脸。”秀丽说:“曹家荣,明跟你说,我有今天,是你逼的。你寻思寻思,从我嫁给你,你哪怕有一天拿我当个人待,我都不会这样。你伸开舌头说,我冤枉你了吗?”曹家荣说:“我承认,从娶了你,是没少打你骂你。”秀丽说:“两口子没有不打架的,我问你,怎么你跟媳妇睡觉,也从不亲亲热热的,倒像个畜类似的?”曹家荣说:“我觉得自己长得丑,你不喜我,我就恨你,可又馋你,就没好地折腾你。”秀丽说:“我原来寻思,你再丑,也还是个人,没想到,你白披张人皮。”曹家荣说:“管怎说,咱结婚十几年了,两个孩子多大了,往后我改了,你犯的事儿我也不追究了,行吗?”秀丽说:“就你?你的话能信吗?曹家荣,我给你明说,你说啥也晚了。你一家子,特别是你把我的心伤透了,要不是有这俩闺女,有十个秀丽也死没了。我郑秀丽打这要当回人了,我豁出来了,郑家不吃你曹家的库底粮了,我也不吃你曹家的饭了,曹家反过来跟我要钱花了,你从来没把我当成你的老婆,也兴我不把你当我的男人待。谁对我好,我就跟他好。你有本事把我打死,只要你不怕犯法。两条路,要不就离婚,不离婚,我供你钱喝酒,你从此别问我的事儿。给你明说,你现在也办不了那事儿了,就是能办,我死也不会让你再着我边儿了。”曹家荣说:“你跟别的男人睡了,我嫌你脏,不啰啰你了。”秀丽说:“那我谢天谢地。”曹家荣说:“哼,我去找小姐。”秀丽说:“你不是不想,可是找小姐得给钱,你有吗?就算有钱,你还有那本事吗?”曹家荣歪歪着的头耷拉下来了,过一会儿,两只斜着看天的眼淌着泪,竟呼嗵跪到了秀丽跟前,说:“好秀丽,我曹家荣不是人,对不住你,俺爹死了,不死也不撑劲了,我在单位里跌脚了,也没钱花,你可怜可怜我,我打这再不胡来了,你回家,咱好好过日子,行吗?我求你了,我给你磕头赔补,打这,我天天给你下跪都行,只要你别舍下我。”说着,竟真地跪下给秀丽磕头,又爬着往秀丽身上扑,秀丽忙起来躲开他,说:“你也别弄这一套,我还不知道你?狗改不了吃屎,我刚才把话说明白了,往后就这样办。我回店里了,你跪够了自己起来吧。”说完起身要走,曹家荣抱住她的腿,说:“求你别走,咱得讲好,你一个月给我多少钱。”秀丽站住了,说:“那你说一个月要多少钱吧?”曹家荣说:“一个月给我一百。”秀丽冷冷一笑,说:“你寻思我开银行啊?你上一个月班儿,才领不到四十块钱,张口就问我要一百,你狮子大张口啊?一个月五十,一块不多给。”曹家荣迭忙站起来,瘸巴腿一时没站稳,差点歪倒,摇晃了几下,好歹站住,说:“好,五十就五十,不来变的,到月头就得给。”秀丽说:“定好的,我不会变,原先说的给你娘钱,一分没少过,还额外多给。”曹家荣说:“那我到月头就上你那里拿。”秀丽说:“我让小丽给你就是。你不怕丢脸面,自己去拿也行,不过去了得板正的,不兴胡闹,别耽误我生意。”曹家荣说:“保证做到。”秀丽说:“只要你说到做到,咱有事好商量,你再不济,也是俩闺女的爸爸。以后我挣得多了,再给你加钱。好了,我忙得了不得,不跟你紧豫磨了,为了俩闺女,打这往后,你好歹学点人样。”

秀丽跟曹家荣闹了这一场,当天一关店,就急忙跟石兴说了,石兴朝她伸大拇指,秀丽扑到石兴怀里,说:“今天太高兴了,打这不担心曹家荣个坏货了,一心跟俺哥好了。”两人一起吃了饭,亲热够了,秀丽枕在石兴的胳膊上,说:“刚才光顾高兴了,这会儿想,把曹家荣按排下了,还不能利索。”石兴说:“怎么还不利索?”秀丽说:“咱两人好,咱自己觉得满有理,特别是我,按起曹家对我做的那些事,我现在这样,天公地道,可是,别人……”石兴说:“你是怕你婆婆还有你家婶子……”秀丽说:“俺老婆婆可能已经知道了,不过,她一是图钱,再就是知道她儿的德性,现在这样了,恐怕她也只能装聋做哑了,倒是俺亲娘,对这种事特别在意,知道了得气得不得了。再就是,俩妮子……”石兴说:“是啊,这种事,跟自己孩子是不好说,好在是,我那闺女一心上学,问题不大。你俩孩子都是女孩儿,她们不知道便罢,知道了,你得跟她们好好说。”石兴说着,就亲吻秀丽,说:“妹妹为了我,受难为了,对不起。”秀丽折起身子,说:“哥,不说这样的话。哥跟我好,我都不知道咋谢你,没半丝儿对不起。”石兴说:“哥更不知道咋谢你。”

3

秀丽跟娘一起,从河湾回来,十几天以后,秀丽婆婆又是听那个大嘴娘们儿说了秀丽跟石兴相好的事,气得要命,但又怕惹翻了秀丽,断了自己财路,就跑去跟秀丽娘说了。从秀丽开始做生意,广玳就暗自担心,秀丽在街面上混长了,会不会心野了,出别的事儿。事儿还真就有了。秀丽婆婆倒没说多么难听的话,但是广玳人脸皮薄,一个劲儿给秀丽婆婆赔不是,说一定狠狠熊巴(1)秀丽,让她知过改过,不行就不做买卖了,回家收心过日子。秀丽婆婆倒连忙说,生意不能停,毛病改了就好,免得街坊邻人笑话。广玳觉得奇怪,怎么秀丽有了这样的事,曹娘们儿没发疯,还挺绵软。第二天,广玳让一个邻居家闺女去秀丽店里跟她说,你娘不舒服,让你去一趟。秀丽急忙骑车去了娘家,进门一看,娘正在院子里晾衣裳,不像生病的样子,秀丽说:“娘,你咋回事?我商店开着门,你巴巴地喊我来?哪里不舒服?”广玳伸手把秀丽拽进堂屋,关上门,说:“娘知道你做买卖忙,不会轻易耽误你,哪怕有点不舒服,也不打扰你。这个事,娘知道了,急得一夜没睡着觉,不跟你说不行啊。”秀丽说:“你把我说糊涂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急成这样?”广玳说:“俺的闺女哎,还要什么了不得的事?”又压低了声音,嘁嘁喳喳地问:“秀丽,我问你,你在外头有人儿了?”秀丽面无表情,说:“我还寻思什么事儿哩,原来是这。不假,我跟人好了,说起来,这人你也知道,就是我上小学时,跟我同桌的那个同学,叫石兴,做生意,他对我帮助挺大,他老婆瘫了,成废人了,我的男人还不如个废人。俺两人在早有感情基础,现在都很苦,互相同情,就好上了。”广玳说:“哎吆,我的孩子,这是没脸的事,你怎么还大大咧咧的不在乎?你忘了,娘跟你说的你姥娘教我的话,什么毛病都行,就不能犯男女上的毛病,从你姥娘家到咱郑家,都不兴女子出这种事。你做这种事,不光咱郑家,连河湾你姥娘家都跟着丢人。你怎么不犯寻思,走了这一步?闺女,你叫当娘的脸往哪搁?你老婆婆说到我脸上,我恨不能找个老鼠窟窿钻进去。”秀丽冷冷一笑,说:“你真值当的。娘,我不愿意说俺姥娘家人的不济,可是,你这一辈子受的屈,吃的苦,你自己知道,河湾俺姥娘家也好,咱郑家也好,讲究脸面,可是,我还不到结婚年龄,俺奶奶做主把我嫁给个鬼一样的男人,世人谁不笑话?那时候怎么不怕丢脸面?娘,我跟你也说过一星半点,曹家老的虐待我,咱不去说它,曹家荣长得吓人也不算他的毛病,可是,娘,他不是人,我给你说过,你知道的。娘,你也是个女人,俺爹再坏,再随着俺奶奶欺负你,可是他睡在床上那一会儿,还是真心跟你好吧,可你们给我找的这个女婿,结婚这些年,他就从没拿我当他的老婆待过,我就是一个他出毒的家把什儿。这么些年,俩孩子都多大了,我就从来没有过一般结了婚的女人那种感觉。曹家荣但凡有一天表现出疼我,怜惜我,我再背叛他,我不是人。可是没有过。”秀丽说得嘴干了,起来倒杯水,咕咚咕咚喝了,又说:“打小,奶奶,俺爹不疼我,正上着学不叫上了,你心里疼我,还不敢,我认了,谁叫我是小妮子呢,我才十七,为了还人家的库底粮钱,奶奶应了曹家,你哭着劝我,我咬咬牙,嫁给了个比鬼还难看,比畜类还坏的男人,娘,我当时打算,灾荒年过去,我就不活了,可是有了孩子,又不忍心舍了孩子,这才不人不鬼的活了下来。在曹家,俺娘仨是社员,我自己挣工分,恨不能累死,全家的家务活还都是我的。改革了,种责任田,累得要死,弄几个钱,不够大队里要的,闺女大了,给我要钱,我没办法,出去摆地摊,为这挨打,受气,我豁上死,非干不可,每月给他们交钱,曹家才松了口,我哪辈子欠他们的?娘,我做买卖,吃的那苦,费的那心,外人想不到。多亏石兴哥帮忙,要不也做不到这样,我从心里感激他,我这辈子有今天,全亏了他,我不知道怎样谢他。他一心对我好,我凭什么不能跟他好?”广玳说:“这姓石的帮助你,就安的这个心。”秀丽说:“娘,你就别说这个,你不知道他的为人,他有钱,老婆那样儿,他从不弄歪歪事儿,一开始,他就觉得我是他的老同学,可怜我。再说了,他就是出心跟我好,又怎么了?我结婚前,就想过,这辈子要是能跟石兴哥就好了,现在我碰见了他,又对我那么好,我喜欢他了,一点也不奇怪。他想不跟我好,我也会上赶着他。娘,我跟你说,按曹家特别是曹家荣对我作的那恶,郑秀丽跟自己真心喜欢的人好,天公地道。娘,我问你,我该死吗?凭什么,一样做一回女人,我就不能做一个跟别的女人一样的女人,就不能让一个自己喜欢的男人当宝贝一样疼我?我傻了半辈子了,再也不傻了。娘我跟你说,我打心里觉得,那些年,我都白活了。那天从河湾回来的路上,我跟你说,前半辈子,都是为别人活的,打这往后,我得为自己活——那时候我已经跟石兴好了——就是这意思。”广玳让秀丽说得头皮一阵阵发麻,广玳本就是心软的人,面对自己苦命的闺女,她没话说了,擦擦自己眼里的泪,说:“丽,娘知道你的苦,娘一是爱脸面,再就是怕曹家不依你。”秀丽说:“娘,你不看社会成啥样了,当官儿的玩小蜜,包二奶,剃头房里安着床,酒店里有三陪,旅馆里有陪睡的。俺这不算事儿。你也别二乎曹家,俺老婆婆就知道要钱,他也知道她儿是什么人,只要给她钱,她就睁只眼闭只眼了。曹家荣喝酒喝的成废人一个了,让我治服降了,给我下跪了,只要供他酒钱,他就认怂了。他们闹也不怕,大不了鱼死网破,离了婚,我更痛快。”娘说:“石兴那边呢?”秀丽说:“石兴不愿意跟他老婆离婚,我不逼他。”

娘长叹口气,说:“秀丽,你过的苦,活的冤,走到这一步,是逼的。娘也没得说了。可是,你两个闺女,小丽成大人了,你跟石兴的事,让她们知道了,就不好了。你跟石兴在一起,一定背讳着点。对曹家荣,你也得顾大面儿,别让孩子觉得你有钱了,欺负她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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