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里的路
发现，感受，记录
早晨九点，乘坐的上海开黄山的通宵火车准时到达黄山市所在地，屯溪。当初在旅馆楼下的旅行社看见有去黄山的三日游，预定时才得知其中的第一天傍晚和夜里都在上海到黄山的列车上度过，也算作一天，这很有些偷工减料之嫌，但当时是2010年春节之后第一周，旅游淡季，有人愿意做这一趟生意就不错了，加之下车后是早晨，有一整天的时间上山，所以就没再去计较行程是两天还是三天的了。
出站后一眼看到右边人群中一个小伙，举着的纸牌写有我的名字。我上前通过姓名后，他电话叫来一个中年大妈，让我跟着她去旅游车。大妈领着我走过站前广场和站前大街，来到街边一栋楼房的侧面，就在我满心疑惑正要发问的时候，她转过头，指着楼房后面停着的一辆客车对我说，到了。进车后发现里面早有几人在等候，我在车中部靠窗的一个位子坐下。半小时后大妈又领来了两个人，客车这才启动开往黄山南门所在地，汤口镇。
从黄山车站到黄山南大门花的时间比想象的要长，原以为不会超过半小时，结果花了一小时多，倒不是路上有什么耽误，而是这段路本来就不短，将近八十公里的路程。车过汤口镇到黄山南大门下车后，客车售票大妈领头进了公园售票大厅，把一行人交给了一个年轻女孩，对我们说她就是导游，今明两天里跟着她上黄山。值此，早上下车后两小时内“接头－转交－再转交”，类似于地下党接头或者人口贩卖的经历才算一个了结。
导游是一个年龄刚过二十的年轻女孩，上套双层纯黑防寒冲锋衣，下穿蓝色牛仔裤，脚蹬一双黄色山地鞋，个子不高但显得十分干练。她身边早已围绕着十几个人，男女老小都有，我们到后她开始清点人数，之后开步走在前面带着一行人进山。
进门后山脚一段是黄山的温泉景区，走不远一个温泉疗养处的牌子，我们一行都是来看山的，对温泉没多少兴趣。刚刚走过山脚边的山区公路，踏上树林中上山的石板山路时，天上飘起了小雨，一行人中早有准备的撑起了雨伞，没伞的赶快找了个东西盖在头上遮雨，这时前面传来了导游的声音，黄山著名的山泉人字泉到了。走到近前，看到不大的山泉，其上游消失于雾气之中，那一刻可能不只我一人在想，当天上黄山不知会淋成多湿的模样。
一行人忧心忡忡中到了慈光阁，前山上山的正式起点。导游说时间虽然不到十二点，她建议还是先在慈光阁解决午餐，她说到了山上，东西不是贵一些，而是翻倍甚至几倍的贵，听她一说，大家都上慈光阁的餐馆分两桌吃了午饭。晚上到了光明顶住宿时事后证明，导游说的属事实，山上的东西可以贵上好几倍。
人们常说花钱能买平安，待我们午饭后出餐馆一看，雨停了，所以我们一餐饭钱，买了一个好天色。午饭后导游把一行人叫到慈光阁院坝中，说从慈光阁上山有两条选择，一是像过去上千年里上黄山人们一样走山路，到山上第一站迎客松玉屏楼，要走三小时，另外就是坐缆车，六十元单程。听她一说，除了五六个同济大学的年轻学生决定走山路外，大家都答说要乘缆车，我也不例外，假如时光倒流到三十年前，可能也会像同济学生那样去挑战自己的体能。
到了缆车站，我们几人一组分乘缆车，轮到我们最后登车时，只剩下三个中年大男人。厢门关闭后缆车开始爬升，很快就被山上的雾气包围了，厢外白茫茫的，啥景物也看不见。封闭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我们虽然素昧平生，也不得不找些话来说。右首面色黝黑的汉子说他来自西安，没介绍是什么职业，他拎着一个棕色皮包，看起来像政府机构的一个办事员。左边的男子说他从南方来，职业是诗人，他两眼骨碌不停，倒更像个推销员。我对他们说自己是成都某大学的教师，这不算是欺骗，来加拿大前的确在大学任过教。可能是邻省的关系，北方的陕西和南方的四川，天生有一种亲近的感觉，西安办事员和我开始聊起来在对方城市的经历和见闻，左边那个南边来的人，嘴里自个在念叨着什么的，他说是最近才写的诗，新派风格，听不出什么韵律来。现代诗就像现代美术一样，忙着在自己的空间里拼凑着什么的，其他人都弄不懂，得要评论家来解说。现代艺术已经不是感觉的艺术，而是解说的艺术了。
缆车在浓雾中继续上升，四五分钟过去了，外面还是灰蒙蒙的，缆车不知道究竟到了哪一个高度了。正在我们心里七上八下落不了实的时候，山风吹走了些浓雾，车厢外突地就像开了几个形状不规则的窗口，黄山紫褐色的山岩出乎意料地，出现于眼前几米之外。尽管上缆车前做过心理准备，但猛然间看到两堵伟岸的山岩耸立于面前时，当时的感觉，震撼中夹着一份惊诧。从视觉冲击中缓过来之后，我们三人急忙掏出各自的相机，选了一个方位，对着厢外的悬崖峭壁一番猛拍，一直到了上面的玉屏楼缆车站，三人方才停住了手。有过这一段经历后，对乘缆车有了新的看法，缆车不只减轻了登山的辛劳，节约了时间，同时还为观赏高山景色提供了不同的视点，那种半空中贴近悬崖峭壁的感觉，是走小路体会不到的，如果半途中赶上了云开云合，那就幸运到顶了。
玉屏楼缆车到站后，一行人随着导游女孩前行不久，就到了著名的迎客松。看见迎客松的那一刻，心里不大不小有一丝失望，坡顶尽头的老松树，远不如图片中熟习的大会堂铁画《迎客松》那样，苍劲挺立，不卑不亢迎着来宾，当时一下弄不明白为何有这种感觉，不过既然来了总得留下点什么，我们排着队，依次站到老松树旁边留了张影。趁其他人还在忙着留影的时候，我四下里转悠，看见迎客松下面有一条小路，就顺路朝下走了二十来级石阶，后来转身往上走时，仰头上望中陡然发现，刚才看起来其貌不扬的迎客松，视线里变得高大而又伟岸。老松横生的枝叶，一如有力的胳膊，似乎正伸向登攀中精疲力竭的人们：鼓起劲来吧，困难就要到头了。这就是走小路的回报，连续爬山三个多小时后，极其疲惫中一眼看见迎客松，那种几乎是喜极而涕的感觉，是乘缆车上山的我等于安逸中错过了的。
迎客松所在地海拔1500多米，距不远处的峰顶玉屏峰只差两百来米，东面是黄山最高峰莲花峰，海拔1864米，所以自迎客松之后，一路基本上行走在几个峰巅之间的山凹内，坡度起伏不是很大。山凹内雾气很浓，几十米外看不见任何景物。当年是暖冬，才二月底山上的雪就化了，那几天气温高，山上十来度，只需要穿了件毛衣，外面再套一件外套，没冷的感觉，遇到爬坡时头上还在冒汗。
前面开始下坡了，走在前面的导游女孩停住脚，等我们走到一起时对大家说，前面是黄山有名的陡坡，叫百步云梯，开凿在黄山莲花峰西北面鱼脊形的山麓上。她告诉我们，石梯两侧光秃秃大石头之外就是悬崖，大家朝下望去，两侧除了白茫茫的浓雾，啥也看不见，不觉得有何等险峻，只有后来在网上看到他人的图片时，才知道山石之外即是百丈悬崖，百步云梯果是名不虚传。
导游接着问，你们年龄大的看过电影《小花》吧，79年拍的。记得吧，电影快结束时有一个镜头，刘晓庆饰演的游击队长翠姑担架前，抬着唐国强饰演的受伤的连长，其实是她亲哥哥，双膝跪在石梯一阶一阶往上移，电影中那个几近45度的陡坡，就是下面要过的百步云梯。
电影《小花》当然记得，当年自己二十未到，刚入大学一年，生命之花才绽放，时逢改革开放之后第一部青春偶像电影，《小花》能忘得了吗。电影中两位女演员，陈冲纯真，刘晓庆真挚，我以为都是两人一生最真诚的表演。两人和四川都有些因缘，陈冲出生成长于上海，但祖籍重庆永川，是我故乡的东邻，高速路只要半小时。刘晓庆是成都人，父母曾在成都体育学院工作，《小花》上映后，住在隔壁寝室的父母也是成都体院教师的同班同学，对刘晓庆的成名不以为然。该同学个头高，不下一米九，但身板薄，既站不直又走不端，按成都人的话来说，就是“散秧子”一块，翻译成现在流行的语言，就是不靠谱一个。他长本人两三岁，和刘晓庆妹妹中学同学，该同学人散，说话更散，只要一提起刘晓庆他就要贬她的脸型，说小时看见刘晓庆哭，眼泪要半天才能流到她的腮帮。这毫不奇怪，那时大众对女性的审美观都偏向陈冲那样的桃形脸庞，刘晓庆这种长脸形自然不讨喜欢。没想到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现在长脸型愈来愈受欢迎了，不知那同学后来见到刘晓庆，又是哪一种说法了。
网络照片
下了百步云梯，走过一段起伏不大的山路后，前面又是一个上坡。一行人中出现了叹气声，导游听见后鼓气说，上了这个坡，坡顶就是光明顶，今晚的住宿地。这消息像一支强心针，大家的步划明显有劲多了。到了光明顶，一行人按照当初预定的住宿标准各自注册自己的住处，有十二人的大间，也有住单间的。安顿好住宿后，我出旅馆去探访一公里外的飞来石。
自古以来，黄山以奇松、异石、云海、温泉四绝著称。黄山的异石数不胜数，但自87年版的电视剧《红楼梦》后，黄山的飞来石便成了登黄山必访的景致之一。去飞来石一路是下坡，看着天色将晚，我三步并作两步，一路放小跑到了目的地。
飞来石没有想象中那样伟岸，但也是巨石一枚。巨石将近五层楼高，矗立在悬崖平台之上，略微前倾，远处望过去，巨石与其说是过去飞来，倒不如说是将要飞去。到了巨石所在的悬崖顶上，平台上有几人在拍照，其中一人围着悬崖边一付巨大的三脚架上大炮般的像机忙碌着，时而从地上包里掏出个小东西对着天比划，旁边的人小声说他是在测光，那时我才知道拍照前还有测量光度一說。有人问他在悬崖上多久了，他说这是第三天了，前两天不是大晴天就是大阴天，今天上午下过雨，下午天放晴后云开始散了。有人又问他究竟在等啥子，他回答说在等霞光，话还没说完，他兴奋地说了声来了，忙跑回脚架凑近相机一个劲猛拍。我随之向西边的天空望去，一道又一道橘黄色的霞光，穿过云缝和前方山峦的峰巅，透射下来。以前，云缝间的霞光曾看见过无数次，但黄山这种透过云缝穿过山巅的霞光，却是平生第一次见到。特别黄山飞来石之下能看到如此希罕的景色，黄山之行，知足了。
云缝中的霞光只持续了短短的两三分钟，云彩又遮住了夕阳。我看看晚餐的时间快到了，就离开了飞来石, 快步回山顶上的旅馆。半途中又见金色的阳光洒满脚下的小路，侧过头向西望去，两道山峰之间，一轮金灿灿的夕阳正发散出温暖的光芒，我掏出相机，记录下了美丽这一瞬间。
次日看过日出后我们离开光明顶，前往后山的始信峰。半途中路过观石亭，那里是观赏飞来石的最佳地点。从观石亭看过去，飞来石一如活佛智慧的头颅，而下面的山崖平台就是活佛披挂的袈裟，电视剧87年版的《红楼梦》，就是从这个镜头开始的。拍完这一景色，我相机的电池用完了，余下的行程只看不能拍了，是一种遗憾。幸好，今年的九月份要重上黄山，这一次和太座在山上呆三天，希望老天爷会配合我们的行程，既有日出，又能见云海。
2015.07.0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