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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王之王 第二十九回 扑朔迷离现明灯

(2005-11-04 18:56:51) 下一个
万王之王 第二十九回 扑朔迷离现明灯 (如未能看全贴出的全部回目,本书在起点中文网的更新最快最全,基本上是每天更新。也可到九头鸟自己的网页http://www.ece.osu.edu/~weim/,然后选"中文版",进去后选"本庄庄文",也可以看其汇合版.由于此网页一般只是周末更新,所以可能会延迟一两个星期,请谅解.信件请发至supernineheadbird@yahoo.com.) 正文 第二十九回 扑朔迷离现明灯(一)   第二十九回 扑朔迷离现明灯   阿修罗却不硬接,立刻飘身直退,其方位现出一处缝隙。昭元大喜,右腿一痛,知道已被叉尖刺中。但他却全不在意,身体反连那一叉之微势都不放过,立刻便要借势冲出。不料正在他将要冲出的一刹那间,忽然耳中魔音大作,便如万千莽夫在自己耳内颅内猛敲锣鼓一般,有一种震人心魄的动荡感和烦躁感。   昭元一呆,身体竟然都有些不听使唤。他虽是急忙醒悟过来,身后两掌却已攻到,逼得他不得不回身硬接。那两掌忽又缩了回去,电石火光之间,六人又已是将其团团围住,形势竟然全然不变。当然,要说变化也有,那就是所有的人都整体围着他平挪了一个位置。   昭元一冲不成,不多时又冲了一次,却又是早将将就要冲出时便被那魔音震回,而只要一退回便又立刻无事。昭元暗暗心惊,知道要论近身相搏,那二人根本插不进手,也就无可帮忙。可是他们以魔音协守,却是可以殊然之间就现身于任何一处,导致每当自己想力攻一人时,便实际上如同力攻三人。   而且那音乐总是在那个将出未出的关键时刻,忽然由若有若无变得极其嘈杂巨大,便如万千人都拿铁锥要锥入自己耳膜一般。自己每次听及,都会全身不由自主地一震一颤,似乎有些不听使唤。而只要自己稍稍迟疑,便会立刻又给他们原样围住。幸好那突然之音似乎也是不能持久,一次之后便又要蓄气以备下次。不然的话,若是其音在自己耳中稍微长些,自己便不死也要重伤。   昭元越来越是心惊。他知自己虽一时尚无力竭之象,但长此以往,却是对自己极其不利。他们只是防守,不但耗力不多,彼此之间还可微事调息。但自己努力要冲出,那便耗力要远甚围攻之人。如此此消彼长,先力竭者,肯定会是自己。可若是自己不去努力冲出,那自己难道便能跟他们在此永远耗费下去?他们后援不断,自己乃是孤身一人,还不是非遭擒不可?   但现下形势所迫,除了干耗之外,实在也无良策。昭元一面用清凉功法镇住自己,一面极力回想那昊阳功法中的恢复法门,想要也能抓住某个空隙图些恢复。他知前途渺茫,意志随时可能崩溃,只得咬牙默念那昊阳神功最后的“大成之际,君临天下”的话,来鼓励自己坚持下去:只要自己能早早领悟功成,那不就能耗得他们先行力竭么?   可是这一次,他的遭遇却是大大不同。先前这昊阳神功在他们中的几人围攻之下,进境可说是极快。当初和阿修罗初战时,昭元最多还只到大约三四层的样子,但到与阿修罗等数人激斗千招之后,他功力已起码上了两层境界。现在昭元既同时被八人围攻,按说应该再显更快进境的。可是激斗许久,昭元却始终象是到了一个坎,怎么也再上不去。   原来紧拿罗和乾达婆先曾亲身搏斗,后又冷眼旁观,昭元练功的奥妙终于还是没能瞒住他们。于是,他们便提醒围攻之人不给昭元过大压力,而只是配合自己等用魔音前奏困住昭元。这样一来,众人便可以先事调息,待略为恢复精神,再行全力一击。昭元没了生死压力,加上后来昊阳功法修炼也是更难,效果顿时急剧下降。而那八部魔音更多的乃是以摄心之效,助他人之攻,非常难以捉摸,自然也是对昭元的修习毫无助益。   昭元想了一气,渐渐也明白了这一道理。但即使已经知道了他们的策略,他却也依然是毫无办法,只得先行干耗。可既是同时被八位高手围攻,若神功无法有进境,那岂不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之局?谁还真能跟他们长耗?昭元每一思及自己最终还是难免被擒,气势便是不由自主的一馁,那一直都能救命的清凉功法,竟然也越来越难镇住他内心了。   又斗得数百招,昭元的体力已大大不济,但面上却仍竭力保持威猛,丝毫不敢显露出来。正在这时,那极难听、极神秘的魔音忽然一变。原先的那两股音忽然合为一体,由魔而仙,相互唱和,居然已甚是悠远悦耳。那音听来似还有清心之象,使人如同沐浴在一处极舒服之地,不但全身伤痛不再,功力竟也有恢复之象。   昭元大是惊奇,连忙一面戒备,一面趁机运功调息。周围围攻之人自然也是如此,只是彼此都心照不宣。那音忽高忽低,抑扬顿挫,竟然颇有中华古曲之风。昭元本懂音乐,一听之下,便知取于中土之古曲。   昭元暗想:“哪怕远隔万里,这疗伤清心之调却仍相通。看来见人类天生之喜好也自相通。”他想着想着,忽然心头一动,顿时大大放松:“他们几个老粗未必有我之音乐功底,同样调息之下,我定能比他们更快。你二人虽然是想努力帮他们,只怕反而会更有利于我。”他心中虽然如此想,面上却不敢丝毫显露,反而运起昊阳之气,从额上逼出细汗,以示慌乱。   那八人都毫无表情,全没理会昭元的神态表情。昭元不知他们心中所想,但仍然不敢懈怠,坚持装作。那音越来越是柔软,越来越是功效明显。昭元一面戒备,一面拼命利用、用心体会,全力设想一切美好之事来助己恢复。   渐渐的,昭元仿佛有了一种一切都拥有了的感觉,就连那从来都只能在梦中见到的妈妈,也出现在了自己面前。妈妈好美丽好温柔啊,她正从天上微笑着向他走来,要带给他无限的慈爱,抚平他那曾经以为永远无可弥补的失落。慢慢的,妈妈甚至都已经在温柔抚摸他头顶了,就跟他当初深情爱抚那小姑娘一样。   昭元心头一阵甜蜜,情不自禁地伸手便要拉住她,竟然还一把拉了个实。他自己也微觉吃惊,可是手中似乎真的便有握住妈妈之手的感觉,而与此同时,眼前那六人却也依旧在与自己激斗,一个不少。激斗之中,怎么可能有妈妈?昭元心中奇怪,可是感觉却是那样的真实,实在又不由得他信。是了,妈妈早已是神仙了,她当然不能用常理推测。   昭元抬起头,想看看妈妈面容,可是却又总是看不清。她仿佛与自己已经极近,可却又总是与自己极远。是的,妈妈是神仙,她当然若远若近,捉摸不透了。昭元这样想着,似乎得到了很圆满的解释。他不再去努力想要抓住妈妈了,只是很虔诚地望着妈妈的影子,可却忽然觉得妈妈似是有些象自己先前所见的人,但却又始终想不起来。   昭元一转念间,忽觉樊舜华也已来到了面前。她那曾令自己魂思梦绕的风华,头一次允许自己在心头这样靠近,这样亵玩。她一改那对自己冷冰冰的样子,浅笑盈盈间,竟然向自己伸出了玉手,似乎在说“回来吧,我爱的是你,我从今以后就做你的妻子。”   昭元情不自禁地笑了,下意识地便想要伸出手去。可他心念才动,手中便已握着了一只比婴儿还要绵软娇嫩的柔痍,可却又似不是樊舜华。昭元情不自禁地抚摸了几下,却怎么也分不清究竟是那小姑娘的,还是原来与天昭公主在一起胡闹时的感觉。那手越来越是柔软,越来越是飘忽,渐渐地,似乎变成了许多只充满诱惑的手一般,都在向他抚摸过来…… 万王之王 第二十九回 扑朔迷离现明灯(二) 正文 第二十九回 扑朔迷离现明灯(二)      忽听咄地一声怒喝,便如晴天霹雳,完全惊散了那一切一切的美好。昭元顿如从云端被抛落于地,那些奇诡景象刹那间全失,眼前已是掌影如山。他心头大骇,百忙间本能地一口真气死命吹去,身体立刻借势后仰。顿时,他只觉额上一凉一痛,一根叉尖已刺划而过。昭元忍痛转头一看,却见远处看管莫西干等三人的卫士正狠狠在依维干身上重踢,立刻醒悟过来:定是依维干清醒时,发现自己有中魔之状,于是便怒吼一声,将自己惊醒。   昭元想起他们居然拿自己对母亲的思念来设局,顿时浑身热血全都集中到了脑中,忽然一声狂吼,发疯般朝身边夜叉全力击去。夜叉忽如傻了一般,竟然闪避奇慢,幸亏旁边一人猛地踢倒他,这才避过了这一掌之威。昭元怒发如狂,一把扑上便想要掐死夜叉,全然不顾周围之人行动似也大见呆滞,正是冲出的大好机会。   夜叉这时才完全清醒过来,眼见敌人发疯般要擒杀自己,慌忙将火叉死命掷向昭元,伏地疾滚。昭元一把拧断火叉,全身下扑,势如疯虎。但正在这时,他身后已然中了一掌,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吐了出来。夜叉连滚数滚,终于脱开他笼罩。   昭元被这一掌打得气血翻涌,那爆燥狂怒的情绪却也平了下来。他定了定神,知道自己这般莽干肯定无可成功,只好又极力压住心神,咬牙再斗。但只一静下心来,那股魔音立时又声声入耳。虽然昭元现在已是深知其厉害可怕,对其戒逾蛇蝎,可潜意识里竟然还是老想要去听,即使他拿出好几分精神来努力压制,也仍然是极受其扰。而且那股魔音一旦被听进一丝,立刻就会象彻底融入了他灵魂一样,怎么也驱除不散。   那围攻六人见情形越来越是对己有利,都是面露喜色,依旧地只困不攻。渐渐地,他们动作更是奇特。六个粗豪男人的身体在那魔音的引领之下,看起来竟已似有些女意,而且还越来越显轻柔优美。   要知这魔音竟然在昭元本有戒备之下,还能让他不但不去抗拒、反而努力与之交融,其构思是何等地诡异精巧?更有甚者,到了入魔深处,其竟能让人于激斗之际觉出实物来,这硬性摄魂的本功也实在骇人听闻。现在这些围攻之人的动作渐显诡异,而且居然能够让昭元觉得其姿势越来越优美,明显便是昭元将再次入魔之兆。   可即使明知如此,那又能怎么样?这魔音魔舞乃是天龙八部练魔之宝,与那什么用女色迷人的魅功完全不是一个路数,就连杜宇也完全没有提过。既然其机理大大不同,那么与之对抗的办法,自然也会与那什么看人眼睛之法完全不同。   昭元有杜宇的长期训戒,再加上天大运气的支持,自然能勉强抗衡那玉门小姐的魅功。可是对这等硬性迷人的魔音,他却实在是从来连想都没想过,更别谈从哪里入手相抗了。若是全力与音相抗,则敌人可放心调息。若是也随其调息,则又极易再次被引入魔。同时,这次若再入魔,没有莫西干等人的提醒,那绝对是死无葬身之地。如此两难之境,却让他如此选择?   正在绝望之间,昭元忽然脑中灵光一闪。他想起自己先前怒吼之时,敌人似乎身形微见凝滞,立刻竭尽全力运功于胸,忽然又是一声巨吼。果然周围六人又都是身形微滞,便连那魔音也陡然间一颤。那些在昭元心头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迷雾幻影,立刻后退了不少;那正围攻他的六个人之动作,也重新变得丑恶起来、可笑起来。   天龙八部朝昭元望了一望,都是大有忧色。昭元大喜,知道自己这和合全身内力的大吼,确实有对抗魔音、震人心神之效。于是他每斗得三五招,便全力一声大吼。   要知昭元先前在救那小姑娘之时,就曾以一声大吼震住了当街所有之人,就连莫西干都形容那声音实在如雄狮狂怒,震摄人心。如今他昊阳神功已有大进,虽然面对的已是天龙八部这样的高手,但每一吼之际,还是能令他们禁不住身心震摄,出招微滞。对于这等高手相搏,相互间争的本来便是那些分毫之差,这已足以令昭元占据上风了。   昭元连吼了十几声后,忽然发觉周围数丈之内已然只剩下自己、天龙八部和那昏倒的莫西干等几人。那些围观之卫士惧怕他怒吼震慑,都已远远避开,无人敢离他太近。又斗数十招,那本来正襟危坐的乾达婆忽然身形一晃,扑地吐出一口鲜血,脸色也立刻惨白一片。紧接着,紧拿罗口角也渗出了血丝,身体剧烈颤抖起来,魔音更早已不成曲调。   昭元哈哈长笑,正待出重手,围攻六人却疏然一散而开,全都奔回乾达婆身边,将她扶正坐起。只见乾达婆口中满是鲜血,面色更已由惨白变成了淡金色,竟已是极明显的生命垂危之象。那六人一面让她坐下,给她行功,一面都扭过头来怒视着昭元。   昭元也没想到乾达婆竟然会伤成这样,眼见那六人为了给她疗伤,竟然不顾自己在侧的危险,明显是她命已在顷刻之间。昭元感他们舍身为友之意,想起莫西干等人的伤势,便放下了先前想擒下天龙八部中某一人为人质的想法,跃至莫西干等身边探他们鼻息和腕脉。   昭元探了几探,知莫西干等受伤极重,若不立刻先行镇住伤势,只怕武功会有大损。当下他也学天龙八部等直接坐下,为三人先输上一点续脉真气。一时间场中风云突变,前一刻还飞纵跃腾挪、生死而搏的十二人,现在都静静在林地中间疗伤。周围卫士心头震慑之下,竟然也都是远远站着,不敢近前。   片刻之间,那边乾达婆伤势似乎已稳,那些疗伤之人也都跳起。昭元急忙停止疗伤,暗自戒备,可那些人却只是站在原处怒视着他,并不近前。昭元心念电转,冷冷道:“各位何不趁机来袭?”那六人都是怒视他,并不说话。   紧那罗喘息道:“你方才没趁我们疗伤之际偷袭我等,我等天竺男儿,自然也绝不能做这等宵小之事。”帝释天冷冷道:“今日我等输了武功,日后自有高手来找回场子。但我们天竺刹帝利,却是绝不会在气节上输于外邦之人。”   大龙天忽然厉声道:“但我等不是你的对手,这些我们也并不否认。本来,若是再争斗下去,你一声声狮子吼发将出来,大梵天尊定然受扰更巨,有违护园本意。但梵天离宫是天竺圣地,断无让人搜查之理;我等身为梵天八卫,更是绝对责无旁贷。若是你们定要搜查,那便是不死不休之局,便万箭齐发、放火烧园等手段,我们也都不得不用了。今日我们各退一步,我们就此放你们离开,你们也全身而退。不日我等伤愈后,还会再去拜访,你可不要藏得没影了。你可记清楚,我天竺人口亿万,能人辈出,我等虽不济,却非我天竺不济。”   昭元见他们言词间已是全无傲意,所说不卑不亢,心下已是暗起佩服之意。同时,双方争斗已有个把多时辰,劫持之人必定趁双方全力相搏之时逃得远了,现在还上哪里去找?再说即使那小姑娘和劫匪还在这附近,现在梵天离宫已是全数发动,其势已绝不可能任由自己安全带走她。自己若硬要强搜,逼她们出来,反而是提早害那小姑娘。   昭元心头既是绝望,又是颓丧,只得叹了口气,抱拳道:“比武输赢原是寻常之事,何况八位武功高强,此番相搏却也是对在下教益良多。此番冒犯圣地,我方有错,自当陪罪。八位要找回场子,我等也不敢回避。今天的搜查之事便算了。告辞!”说罢便欲扶起莫西干等而行。但昭元才要伸手,便觉他们受伤太重,只怕难以长久自行,顿时心头犹豫。他一回头,正要说话,却见帝释天挥了挥手,手下有人立刻牵了四匹马来。昭元道:“多谢。”将莫西干等三人推上马背坐稳,回身跃上第四匹马,一拱手道:“告辞。”便欲打马而行。   忽听一声长笑:“小朋友这般说来便来,说走便走,莫非当我这离宫圣地是街头客栈不成?”这声音虽不甚响,却极是震撼,莫西干等已是经受不住,一个个跌下马来。昭元现在功力虽已是奇高,却也依然被震得面上变色,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此人好强的功力!”   他正待下马去扶,却见身边天龙八部已齐齐跪倒,朝那话来处道:“属下无能,惊扰了大梵天尊,罪该万死!”远处卫士也一排排跪倒,但却都是连话也不敢说。众人全都头抵于地,双手平放头前地面,极是虔诚,浑身颤栗如同筛糠一般,便连那方才勉强醒过来的乾达婆、紧那罗也不例外。昭元暗暗心惊:“这天龙八部先前何等骄横,现在居然会怕成这样?看来这大梵天定是通天彻地之人物,我不知能不能抵挡?”  万王之王 第二十九回 扑朔迷离现明灯(三) 正文 第二十九回 扑朔迷离现明灯(三)      一片梵唱之中,一个身体高大的黑衣华服之人在一群从人的跟随下,慢慢步了出来。昭元暗暗吃惊:“原来有这么许多人在坐近,我竟然全无注意。”他心头震撼之下,竟然都忘了如何应对。那黑衣人走到场中,环顾了一下四周,道:“都起来。”昭元见他大约六七十岁年纪,双目平平如常人,说话间虽有一股极大的震撼力,但又似乎并无明显的内力灌注。昭元心头更惊:“难道此人内力,竟已接近不着皮相的最高境界?”   周围之人听到一声“起来”,都是抖抖索索站了起来。紧那罗躬身道:“我等无能,阻拦不住敌人,致使大梵天尊修行受扰,还请降罪。”那大梵天慢慢道:“敌人太强,却也怪不得你们。你们既然受了伤,那便回去歇着吧。”紧那罗等齐声道:“是。”转过头朝昭元恨恨看了一眼,扶住乾达婆,一步步退入了长草和黑暗之中。   昭元定了定神,正待再去探莫西干等的腕脉,却听那大梵天笑道:“放心罢,他们只不过晕倒而已,并无生命之险。看你方才手法,当也是医道中人,怎么会连这也看不出来么?”昭元冷冷道:“晚辈于医道不过略通皮毛,况且是兄弟们遭此大难,不敢不慎重。”当下他仍然去替他们一一探视,直到见他们确如大梵天所说,虽然昏迷却也无大碍,这才放下了心。那大梵天见他根本不以自己的话为据,居然仍毫无怒意,只微笑着看他一个个探脉探息。   昭元站起身来,见大梵天正看着自己,抱拳道:“在下才疏学浅,不及大梵天眼力非凡,实在是钦佩无已。晚辈等实乃是救人心切,才会误闯圣地,实在并非有意冒犯。然此行惊扰圣地,乃是大大无礼,便是大梵天不加计较,晚辈们日后也必来谢罪。只是现在兄弟们需要及时治疗,还望大梵天大发慈悲,放我们离开。”   他知道大梵天绝不会轻易答应,是以一面说话,一面暗中戒备。大梵天微微一笑,道:“小朋友既知我眼力非凡,自然也就知道我医术也是非凡了。既然他们伤重,不便行走,那么何不就在此地,由老夫给他们治疗呢?”   昭元心中直往下沉,知他果然是要将自己等都留在这里了。但自己看来似乎不是他对手,对方也还未撕破脸皮,那么能晚一刻翻脸,便多一份万一的希望。昭元想了想,道:“大梵天美意,晚辈等都是感激不尽。只是此次本来打扰已多,再逗留下去,实在过意不去。还是由在下回去给他们疗伤吧。”他一面说着,一面已将莫西干都拉了起来,一个个横叠在马背上,便要离去。那大梵天看他一个个搬至马上,却也不置可否,但待到昭元要走,却忽然道:“拉玛,哈奴曼,客人要走,你们说我们是不是该尽留客之意呢?”   话音未落,便见二人从大梵天身后迈出。那二人也不见如何举步,殊然已到了昭元面前,其中一人扣住马缰冷冷道:“大梵天亲自留客,乃是天大的荣幸。朋友不肯应承,是否太过无礼?”   昭元见那缰绳被他一握之下,顿时变得极硬,还有一道细细波纹直冲自己掌心,心头一震:“这人内力,还在帝释天和大龙天合起来之上。”要知昭元现在虽然新进两层境界,毕竟内力已然大大不继,绝对不能和他们中的任何一人长期相抗。因此,他唯一的机会,就是尽量集起全身最后的功力,盼能以最震撼的方式惊倒对方,令其被震慑住。   昭元想到这里,便也道:“主人留客殷勤,在下自然感激不尽。只是在下身有要事,还望体谅。”说话间手上一运内力,手边立刻也现出一道细细波纹,朝那来的波纹迎去。两股内力一碰之下,那缰绳忽然间裂为粉碎。那人脸上顿时变色。   另一人冷冷道:“如今天从人意,连缰绳也收去了,朋友怎么还不答应?难道是要上天再将朋友的坐骑也冻结上,才能显出留客诚意吗?”说话一掌拍在那马身上,着手处竟然白气直冒。那马一声惨嘶便要跃起,但马头被另一人按住,完全不能大动,只能痛苦哀鸣。   昭元一笑道:“主人之意虽勤,但客人归心似箭,实在也是难以两全之局。”说着一掌贴在那人掌上。那人顿觉一股热力直透掌心,自己施加于那马上的玄冰寒气立刻大大消褪。他面色一变,正待说话,却听大梵天道:“算啦,算啦。还是得我老头子亲自来留吧。”   那二人对视一眼,各自松手,却又忽然间手一伸,已将马背上的莫西干等三人抓到了怀里。昭元怒道:“你们……”话未出口,忽然一阵劲风袭体,竟然连舌头都似僵硬了起来。要知昭元曾体卧眉山玄冰洞之寒,身具昊阳神功之威,本不惧寒冷的,可是这股寒冷却是如同鬼魅附体,完全不需要透过什么,立刻就让他着了道。只听大梵天笑道:“这几位朋友我们会照顾的,小朋友还是先关心一下自己吧!”   昭元大惊,连忙催动昊阳真气上行,以解口舌之危。他见大梵天之掌已到右肋,想起他功力极高,不愿与他对掌,当即屈臂而侧,要拂其腕脉。不料大梵天这一掌却是虚招,昭元虽然拂个正着,但对手之腕却随他一拂飘然而动,昭元依然无可使力。   昭元心头大震,正觉不妙,那大梵天左掌已直扑他面门而来。昭元一手已出,无可闪避,只得奋力一掌硬接。但听砰地一声大响,昭元身体剧震,整条手臂自指尖直至肩头立刻全无知觉。大梵天哈哈一笑,变掌为指,一指戳向昭元之右肋大穴。   昭元右臂酸麻,已是完全无可抵挡。他猛然身体一转,以在沙漠中避那紫金人偷袭之法,身体猛然下旋陷,以斜背迎向其指。这地虽非沙地,但昭元已比那时功力为深,还是被他瞬间便旋出了尺余深。大梵天这一指略差分毫,便只戳到了他背骨上。   这肩背处功力易达,致命穴位不多,昭元如此做自是想拼受他一指,以避免要穴被制、全无反抗之力。大梵天虽还是戳中,但毕竟非先前方位,功力不能全发,呵呵笑道:“不错,不错!你们两个可要学着点,万一天上上不去,地下也可钻。”说话间他那一指已然又戳向昭元肩头。昭元明明觉他此指不快,但全身剧震之下,却是避无可避,硬是眼睁睁地被他给戳中了。那戳中之处顿时剧痛直透肩骨之髓,便欲碎裂一般。   眨眼间,大梵天身体已近,似要直施擒拿。昭元急转半身,左臂运足功力,一掌朝大梵天腰间击去。不料大梵天身体中轴不动,腰处却忽然方方正正缩回去一块,这一掌便只及其外袍。只听呼地一声,大梵天中掌处一片焦黑,似乎丝毫未能着力,可昭元头顶上,大梵天那一掌却已惊雷般盖下。   昭元急忙又是一个下旋,这才勉强避开。他趁大梵天招式用老之际,猛然一声大喝,双手在地面上一点,便要冲出。大梵天微微一笑,身体陡然扳直,收手垂立。昭元忽觉身边之土竟四面八方都朝自己挤压过来,身体顿时一滞。那拉玛和哈奴曼忽然跃过身来,一左一右,立时便分别扣住了昭元双臂。   昭元大急,急忙运功想要跃脱,却觉真气已完全无可流转。显然,自己不单是双臂被制,便连胸腹间的几处大穴,也都被这二人给顺手点了。再看那大梵天,却见他正笑眯眯地望着自己,只是他原来身下之土,已是深深陷下。原来大梵天见昭元旋地躲避,立刻便运功压土,将土灌注内力挤将过来,困滞住了昭元。   昭元面色一暗,心志全废,暗道:“天下间竟然有如此武功!我今天失手被擒,实在也不冤了。”但紧接着又想:“我被擒不要紧,莫西干他们可怎么办?她又有谁去救?”拉玛和哈奴曼见他已无可反抗,也都各自松开了手,向那大梵天略略躬身。   大梵天点了点头,拉玛一摆手,便过来几个人扛起莫西干等便走。昭元张口欲言,忽觉舌头难以转动,无法发声,却又不是先前冻硬的感觉。他心下大怒:“此二人竟然将我哑穴也封了起来?!”正怒之间,忽然波的一声,大梵天一缕指风飞来,昭元口中顿时一阵灵动。昭元怒道:“你们要把他们带往何处?”   哈奴曼喝道:“大胆!阶下之囚,还敢如此猖狂?”昭元转头向他怒视。大梵天笑道:“老夫不是说过么,他们在我等手中,定然不会有生命危险。就算是想要保全他们那点武功,也丝毫不是难事。只是你却也要在这里住下一段时间了。”昭元叫道:“我们来此实是无心,便算有错,歉也道过了,罪也陪过了。你怎么还要将我等如此监禁?”   拉玛失笑道:“擅闯梵天圣地是多大的罪,你也不打听打听?岂能是一句陪罪便可了结的?更何况你居然还敢冒犯梵天尊体?便杀你十遍,也不足赎罪。”   大梵天摇了摇头,反而拍开了昭元几处穴道,令他身体略能转动,笑道:“比武争胜,本来不长眼睛,不谈什么冒犯不冒犯。老夫纵横天竺四十余年,从未能被人欺至近身,总以为世人颓废,武学难传。不料如今竟被如此一个毛头娃娃烧破法袍,真是人生一大幸事。”   昭元见他言辞中似显大家风范,心中一动,叫道:“那你现在不肯放我出去,可是怕我日后超越于你?”大梵天拍手哈哈大笑:“小朋友真是妙极了。先前用钻地法躲我,如今又用激将法激我。妙,大妙!” 万王之王 第二十九回 扑朔迷离现明灯(四) 正文 第二十九回 扑朔迷离现明灯(四)      哈奴曼冷笑道:“荧火敢与日月比辉,当真是笑死人了。我们大梵天尊乃天下第一高手,是不是英雄,世人自有公论。你黄口小儿一句话,难道就能颠覆什么?你也太看高你自己了吧?”拉玛冷冷道:“大梵天的气度,你不也体验过了么?若是别人,被你这一番冒犯,早已砍了你脑袋,还能与你在此谈笑风生?你居然不思拜伏,居然还想占便宜?”   昭元知他所言非虚,但现在除了这一救命稻草之外,实在也无别的办法,只好继续冷笑道:“不错,我还真算是体验了。说起来世间英雄无数,但象你们这样自吹自擂英雄气度的,只怕还真只有你们一个。”拉玛大怒,一缕指风猛袭他面,显是要在他脸上留下记号。不料现在昭元口舌可动,一口气呼出,那缕指力立刻便消失于无形。昭元笑道:“杀人灭口,免除后患,想来更是大英雄大丈夫所为了。”拉玛刷地一声抽出宝剑,煞气隐现,一步步朝昭元走了过来。   昭元知大梵天既然竭力留客,那便绝不会让他轻易杀自己。因此,他虽见拉玛杀意已起,却仍是毫不在意。果听那大梵天道:“拉玛回来。枉你活了好几十年,号称你部战神,怎么还是这点肚量?你明知他是在激你,却还要往圈套里跳?”拉玛急道:“可是他……”大梵天道:“好了,好了。你们俩叫手下且先回去,这里我来亲自审问他便是。”拉玛怒视了昭元一眼,挥了挥手,周围之人全都远远退开。拉玛和哈奴曼也站到靠远处。   大梵天看了几看昭元,见他正以极为不屑的眼光看着自己,忽然笑道:“老夫活了这么大年纪,怎么也可算是阅人无数了。这所见之人中,贪生怕死之辈自是无数,宁死不屈者也没少见,可却还真没见过如你这般,做了阶下之囚还如此嘴尖皮厚的。你居然敢在谈笑间挖苦讽刺老夫,可还真是头一遭。”昭元笑道:“天竺诸国以你为尊,你在积威之下,吹捧之中,颇觉自以为是,自然也是情有可原。但我却并非天竺之人,无需拜你,便正好让你见识一下天外有天。”   大梵天笑道:“天竺众生数千年来,都早已认为礼敬老夫乃是天地本义,理所当然。只是人人都以为然,却始终无人去究所以然。如今居然有人敢直指这一点,还当真是令老夫耳目一新之感。”昭元冷笑道:“只怕不是无人来究,而是无人敢究罢。”   大梵天道:“若说千百年前无人敢究,那是有道理的。可现在已数百年无有此类之罚例,却依然是无人去究,那便是人之本性有所缺失了。更有甚者,有人明明连知其然都还没做到,却偏偏还自以为在究其所以然,甚至还以为自己已知其所以然。你说这种人,有资格狂妄么?”昭元听他话中似乎隐有他意,心下思索不断,一时便忘了跟他应答。   大梵天见他沉思,微笑道:“你当知道,很多事其实并非定要先知其所以然,然后才能以之为然;反而是要先要信其然,然后才能知其所以然。比如说你,现在便可先以为然,而后再知其所以然。”昭元道:“你……”大梵天笑道:“你说你不是天竺之人,无需礼敬于我,我却觉你马上便要礼敬于我。我已想让你入婆罗圣教,收你为徒,日后接我之职,亲掌本教。”   昭元心下暗笑:“我先是卧眉山中主祭,后来又为月氏主祭,现在居然还要来当这个什么婆罗门教的主祭?难不成我天生便是主祭之命?这婆罗门教强分世人贵贱至此,我却向来是深受望帝民本之思,被教以普爱众生,怎能跟他们扯上关系?再说,这大梵天此话肯定非出本心,乃是故意要我先答应再折辱,让我出丑。我怎能上当?”   昭元想到这里,便道:“大梵天武功绝顶,气度非常,又是我的长辈,于情于理,即使不依婆罗教之礼,其实也还是该当礼敬的。只是大梵天虽有此美意,奈何在下却无福消受。在下只望大梵天能饶恕我等擅闯之罪,放我等去找被劫同伴,便是感激不尽。”   他说了这番话,原以为以大梵天先前说话时的自信和志在必得,被如此当面拒绝,便不立即发火,也必会面露不悦。但大梵天却是面容丝毫不变,只是沉吟不答。一旁远远看着的哈奴曼心头火发,近前喝道:“大梵天开恩,金口收你为弟子,那是你几百世修来的福气。你居然不知谢恩?大梵天的武功学识阅历心胸,哪样不胜你十倍?如何做不得你师父?”   昭元道:“道不同不相与谋,在下对贵教之义实在难以认同,自不能亵渎了这一尊位。”哈奴曼冷笑道:“你敢侮辱本教?……”大梵天忽道:“哈奴曼,莫要难为于他。他年少气盛,只知道口舌之利,别的还知道什么?我们明日便要远行布施恩泽,没时间来劝服他,不如便把他交于燃灯长老看管。以燃灯师兄之大智慧,定能让他领会本教真义,那时再说。”   哈奴曼道:“可这小子连婆罗门都不是,怎能师事梵天?又何谈日后做梵天?”大梵天沉吟道:“此子神态气度,无不是上上之选,出身定然极贵,遭遇更非寻常。我猜他说不定还曾亲主圣祭,称尊称圣。梵天向为创世之神,只要我赐他为婆罗门,自然便可无事。”   哈奴曼急道:“可是此人桀傲难驯,只怕燃灯长老也未必能点化他。而且燃灯长老思维怪异,只怕……更是不妥。不如现在便杀了他,可除后患。”大梵天面色微变,道:“如今本教人才衰微,便连内卫也需多选刹帝利充任,这难道不是后患?他人才难得,小小年纪便能与我争衡,日后前程无可限量。若是杀了他,日后你做梵天,自问可否镇得住本教?”   哈奴曼听得梵天说起“你做梵天”之话来,吓得立刻跪倒于地,道:“属下绝无此等妄想。属下说错话罪该万死,只望梵天念在属下确实是为了本教着想,饶恕属下则个。”梵天道:“你起来。我其实也没怪你。只是近世以来,本教人才远不如以前鼎盛,致使异思渐起,殊为可虑。若不加紧培养些人才,日后只怕会有远忧。我们这些年来四出广布法恩,本来也是有寻访人才之意。如今便已有一人选就在眼前,无论如何总该试试,岂能轻易放过?”   哈奴曼站起来道:“谢大梵天尊圣恩。”又转过头对昭元道:“小子,你也听到了,大梵天求才若渴,乃是万年不遇之明师。你还不知珍惜么?”昭元低头犹豫了一会,忽道:“大梵天如此厚爱,实是在下的福气,虽是受之有愧,但也却之不恭。只是我若身为大梵天之弟子,必然身贵,岂能有朋友被囚被禁?若有诚意,不如请各位将我要找的朋友,还有我那三位兄弟放走。那时我自然便拜大梵天为师。”   拉玛和哈奴曼顿时齐齐变色。昭元眼见他们就要翻脸,心头一动,忙道:“那么只需将他们都带来,让我看一眼他们平安,我也就答应拜师。这却实在是不亏你们什么。”拉玛和哈奴曼对望一眼,忽然怒道:“胡说八道!你得列梵天门墙,那是何等的幸事,怎么竟然被你说成是我们要挟的苦事?”昭元道:“看一眼我那朋友平安,让我心安,才好从师学练。这总不算过分罢?你们尽可用铁链枷锁来锁我。”   哈奴曼和拉玛一时语塞,都是面面相觑。昭元心下又喜又悲:“莫非他们没找到那小姑娘?”但无论如何,起码那些劫持那小姑娘的人肯定是不想杀她,连捆也没捆她。很可能那些人只是想利用那小姑娘要挟什么,不会立刻害她性命,或是太过折磨。可她若落到这些婆罗门手中,那还不立刻便有性命之忧?他想到这些,终于还是喜多于忧。   大梵天道:“不要再费劲了。你们俩将他押回圣殿,交给燃灯长老。”哈奴曼一招手,拉玛也走了过来,二人小心翼翼将昭元从半截土中拉出。昭元身上穴位多处被制,身体僵直,几乎不能站立。拉玛道:“我们走后,只怕无人能制服他。再说,燃灯长老正在修养,不宜跟人动手。是不是真该多用几条锁链么?”   大梵天道:“不妨。”他走到昭元身边,忽然双掌齐动,极快地将他周身骨节摸了一遍。昭元只觉一股极阴寒之气透过肌体直达骨节之间,而且透至骨节后竟然凝聚不散,全身血液便已如成了冰水,却又并不凝结。但紧接着,大梵天却又以掌抵他背上,似是在缓缓逆行运功。昭元觉那些凝聚不散的寒气渐渐弱化,终于似是完全消失,全身又如平常一般,不禁心念一动。渐渐的,他手脚也都能动了。  万王之王 第二十九回 扑朔迷离现明灯(五) 正文 第二十九回 扑朔迷离现明灯(五)      但昭元还没来得及欢喜,便听拉玛笑对哈奴曼道:“大梵天尊这冰魂圣手施将出来,当真是令人叹为观止。难怪当初地藏王一听说是奉梵天之旨要他退位,立刻便遵从不二。看来,他实是怕极了这冰魂圣手被施于其家人身上。”哈奴曼点头道:“梵天虑事周详,既然留下了后手,我们自然便可将他放心交于长老了。”   大梵天点了点头,对昭元道:“你跟着他们两个去,只要听话,你的朋友自然无事。你要找的人也可请他们去帮你找。你既然说是亲眼看见你朋友被劫至此,若是走了,那你担心也是无用。若是没走,谅也无人敢再擅自加害你的朋友。你安心先去便是。”   昭元知他所言非虚:自己现在自身尚且难保,又岂能救得了他们?自己行动虽然自如,穴道无一被制,但只要一想运昊阳神功,那些阴寒之气便立刻大盛,而且几乎完全截断了经脉运行,全身热力根本无法凝聚。自己虽还能勉强聚起半成功力,但只是对付普通之人有余,对付这两位大高手,却实在根本无可反抗。他无奈之下,也只得跟着拉玛和哈奴曼而行。   行了半里有余,只觉厅堂壮丽,陈设豪华,完全是一派豪靡景象,与那街头贱民所居之地更是天壤之别。昭元心下更是感慨:“有如此豪华,才有那等贫穷;有那等贫穷,也才有如此豪华。唉,我如何能与他们为伍?”拉玛和哈奴曼在前面领路,一丝也未回头望一下,那自是知道昭元无可逃跑或者暗算。三人都是大高手,彼此心知肚明各自的处境,竟是行动极契之极,全不需要言语沟通。宫中卫士见了他们都是齐齐行礼,以为来了贵宾。   昭元见他们执礼极恭,又见先前威势,知道梵天权威确实极大。他忽然心中一动,暗想:“我现下全无反抗之能,自然无可救得他们。可我若真的应承下来,说不定便能成这宫中大贵人。那是我便可命卫士们将他们放出,或是看管放松些,其后再寻找机会逃跑便是。此等易事,如何不为?”   但转念一想,却又觉不对:“不对。这大梵天乃不世奇人,岂会不知此一关节?他先封了我的武功,还有什么‘后着’,显然是不肯轻信自己。他不让我知晓三位兄弟所囚之处,还故卖关子,显然便是一道心理链子,说不定还特意吩咐过属下不可告诉我。我倘若不在此呆上十年八年,受他驱使,真心得他信任,他岂能松口?但若真是那样,我倒还真成了他的弟子了,只怕思维也已有变。不知到了那个时候,我现在的普爱众生之心,还能剩得下几成?”他想到这里,顿时又是愁肠百结,一时间全无主张。   又穿过几重殿堂,已是来到一小殿内。这小殿甚是朴素简陋,除了普通之桌椅之外别无他物,与一路所经过之地的豪华壮丽全然两样。同时,其满殿中都似飘着淡淡的香灰味和极轻微的梵唱,让人有心地空明之感。昭元正自心头称奇,忽见哈奴曼和拉玛来到一处垂着帘幕的静室面前,恭敬拜倒,道:“梵天左右胁侍拉玛、哈奴曼拜见燃灯长老,有事相禀。”   那里面毫无动静。但二人全自跪立不动,完全没有起来的意思,也没有重复刚才的话。昭元本想询问,但又止住。过了片刻,里面终于传出一声极苍老的声音道:“进来吧。”二人道:“谢长老。”立刻脱下鞋子,放于一旁,回头朝昭元看了看,道:“晋见燃灯长老,当脱履示敬。”   昭元本来不愿意脱鞋,但看了看那帘幕内,却见似乎有一极老之人跌坐于一蒲团之上,心头先就起了些敬老之意,不免有些犹豫。他再一细听,又觉那微微梵唱似乎便是从那老人口中而来,而且其每一声都象是清心平欲之响。昭元心中不由自主地又生出一股敬意,便也勉强学样脱了鞋,跟着他二人而入。   进去之后,拉玛和哈奴曼又再跪下,膝行至那老人面前道:“我等奉梵天之命,特来请长老管教一个顽人。”昭元却不下跪,只是跟着二人到前面。那燃灯老人须发皆白,长眉寸余,皮肤也甚是松弛,一派慈眉善目模样。而且他看起来,似是年纪极老,便没百岁,也有八九十岁的样子。昭元向来尊重长辈,便面对恶人,只要对方年纪比自己差上一辈,便不肯出言过于不敬。此时一见这老人年纪极尊,面貌安详,虽仍是不肯下拜,但心中已微微倾折。   燃灯老人并不说话,口中仍然是不时低吟,拉玛和哈奴曼却全无催促之意。又过了片刻,燃灯老人终于又缓缓道:“师弟怎么又把人送来了?他先前都已经送了两个过来,说是不再送了,如今怎么又送啊?”   拉玛道:“梵天说,此人人材难得,但却见识浅薄,愚顽不灵,非长老之大智慧,不足以点化。是以,他才想最后一次请长老劳动万金之体。”燃灯老人双目微闭,叹道:“他每次都这样说,每次都说是最后一次,如今却已是第三次了。”   拉玛和哈奴曼都不敢说话,只是跪立不动。过了良久,燃灯老人才道:“也罢。人都已经送来了,我又是本教长老,自会料理此事。你们俩回去吧。”拉玛和哈奴曼磕头道:“谢长老慈悲,体谅我等。”说着便又膝行而退,直至退开丈余,才站起走出帘幕,竟自始至终没有看昭元一眼。昭元心中暗奇:“他二人倒是放心得下我。这长老如此老迈,只怕都经受不起常人之指,要是我忽然想劫持他,他们也不怕么?难道这位老人也是一位大高手?”   拉玛和哈奴曼一走,室中只剩下昭元和燃灯老人面面相对。燃灯老人闭目梵唱,全不理会昭元。昭元看来看去,思前想后,怎么也觉得这老人不似什么高手模样。但不知怎么的,他却又越来越有一种感觉,那就是自己先前那个想劫持这老人的念头似乎非常幼稚可笑。   昭元呆立良久,竟然不知该如何是好,既说不出来又不知该往哪里走。他转了几念,忽然心头戒备起来:“劫持别人以求自己脱险的想法,我可是动过好几次的,最后要么是不屑为,要么是不愿为,要么是不忍为。可是我却还从未如今天这样,觉得可笑的。难道我不知不觉间已为他所慑了么?这轻声梵唱,难道和天龙八部的魔音魔舞有异曲同工之效?”   当时昭元力斗天龙八部之时,已然领教了那魔音魔舞之厉害。那魔音先是半天不来攻击,其实却是暗中试探人心性情欲所在。然后,其便以被围攻者最不防备、最纯之情感入手,令其不但不提防,反而主动配合。中魔者中至深处,便连那六个粗怪汉子的拳招掌法,看起来也能象是美女艳舞。当时若非依维齐看出端倪,冒死惊醒昭元,昭元随后还发现以狮子吼能克制他们的法门,只怕当时便会出丑被擒。这老人乃是梵天师兄,而梵天功力就已经令他无法超越,那么这老人之修为比梵天更高却也不足为奇。   昭元想到这里,警惕顿时大盛:“这老人很可能能迷惑自己心防,让自己不知不觉乖乖为婆罗门所用。怪不得大梵天要送自己来这里。”他想到这里,忽然也坐下来,平心静气运那清凉功法。等他运了一阵,觉出自己心神和以前一样,并无异样,这才放心。但心头对这气氛却始终有一种肃穆之感,怎么也难以消褪。昭元想了想,正待再行运功,忽听到燃灯老人缓缓道:“年轻人,你为什么要来梵天圣地?又是为什么被梵天送到我这里来?”   这声音极是细微,发出时似是遥如天际,却又似近在心灵。昭元一听这声音,心中居然涌起了一股不应隐瞒什么的念头,不由自主地道:“在下……在下是为救朋友而误闯此地的。”当下便把自己是如何来此,又如何被擒,最后又被要求拜师而自己不允的经过说了。他一时口快之下,甚至将那要被救的朋友本是贱民,也想都不想就直说了。   昭元说了之后才忽然醒悟,大是后悔:“他身为大梵天师兄,乃是大贵中的大贵。若他知道自己乃是为了救一贱民,只怕一下翻脸,就直接叫人将我拉出去砍了。我虽并不惧死,但既然已想暂时隐忍下来、看看还有没有机会,若只因这一句话就被砍了,那岂不是还不如早死?”但话已出口,却已是无可收回。幸好察言观色之下,那燃灯老人似乎并无怒容,也无鄙夷之容。昭元心下稍稍心安,但只要稍微一多想,立刻便又是直打鼓。   燃灯老人半晌不说话,又过了一会才道:“为什么不继续说下去?可是怕我看不起你想救贱民?”昭元犹豫了一下,终于道:“正是。”燃灯老人忽然睁开眼睛,微微一笑道:“众生平等。贱民虽然凄苦,终是生命一条,却又有何不可施救?”   昭元简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虽然做了种种心理准备,可却万万没有想到,这个自己四人一直跟天竺人众争论、乃至引发仇杀的想法,竟会从天竺地位最尊的婆罗门大梵天师兄之口发将出来。婆罗门乃是这些规范的制定者,怎么会有人有如此之想?这老人是在骗自己么?他是在故意先软化自己,然而再趁机控制自己思维么?   昭元惊奇之状,自是尽皆收于燃灯老人眼中。燃灯老人笑道:“听你所言,乃是中土之人。看你气度,亦是帝王之身,说不定还曾身居高位,称王称尊。你既曾执掌国事,自然便知一国之中,上层肉食者需多谋国事。一些在小民中视为大逆不道之言之事,在他们处置国事之时,却不但可以说,可以做,有的时候还不得不说,不得不做,只是瞒住小民而已。我为婆罗门顶层,这些小民说起来万恶不赦的话,被我说了出来,又何足为奇?”  万王之王 第二十九回 扑朔迷离现明灯(六) 正文 第二十九回 扑朔迷离现明灯(六)      昭元微一沉吟,莫名其妙地觉得这老人说的话确实有道理,同时也对这老人越发好奇起来。最起码来说,自己一路而来,梵天离宫中殿塔都极是壮丽,便是两廊的卫士偏房,也都陈设豪靡。可偏偏就是这么一地位极尊之人,却住在这个极是简陋的小殿静室之中,与周围显得极为不相匹配。那些下人的服饰都极是华丽抢眼,可这老人身上却仅一袭布袍,其上百衲层层,只怕已穿了二三十年还有余。而且更奇怪的是,这一切虽与周围都格格不入,可却又都与这老人是那么地契合,根本就无法想象这些只是临时为了欺骗自己而拼凑装作的。既然所有这一切,无一不在透着这老人的卓尔不同,那么现在由他说出这些话来,又有什么不可能?   燃灯老人慢慢又道:“你觉得我说的有道理,想来是你也有此想法。我很想听听,你何以认为众生平等。”昭元心想:“若说中土本有此说,这老人却未必去过中土,未必很明白中土传说渊源,一时半会未必能说得清楚。何况便中土中,持此说者其实也是少的可怜,大半也都是自以为是欺善怕恶之徒。……看来还是以天竺之说来言方便些。”   昭元想来想去,终于道:“在下以为,既然贵教认为万物都是梵天所创,而人也都是梵天所化,那么便都是大神一体。他们所化虽然是源自不同部位,但却都是相互依赖,并无贵贱之分。既然在大神身上时本身并无贵贱,那么又何必在现世中分什么贵贱?若坚持如此,反而显得梵天大神身上也有低贱可鄙部位,岂非也是对先神不敬?晚辈觉得此中颇有不通之处,是以才有异议。”   燃灯老人笑道:“原来如此。只是你这话即使有理,却也只是针对四大阶层。我若说,本教向来不认为贱民是大神身体所化,自然他们该受轻贱。这你如何解释?”昭元一呆,一时无言可答,只得道:“那些贱民……本来是婆罗门和刹帝利杂合所生,若按教义,似乎应处于大神颈部才对,其实还是大神灵肉所化。贵教何以要认为他们是非大神所化的贱民?”   燃灯老人慢慢道:“按照教义,这些人乃是犯了罪。这便如一人身上生了毒疮,虽也是肉,但只有将败肉挖掉,丢而弃之,人才能健康。莫不成你还要将它再放回身上,让它长好?”   昭元又是一呆,想了一想,道:“犯了罪自然要受惩罚,乃是常理。若没有犯罪,自然便不该受惩罚,这却也是常理。就算是这些被贬为贱民之人犯了罪,起码他们的儿女并未犯罪,那么至少他们便不应再受惩罚,也就不该再被看成是贱民。推而广之,现在贱民大都已是原来贱民的后代,自然也不该再被视为贱民。”   燃灯老人道:“一块败肉丢之地上,天长日久,自然化为尘土,不再是血肉。尘土之后,自然还是尘土,难道还能又长出血肉之物来?既然不能长出血肉之物来,自然便不能与有血肉之人相提并论。是以贱民的后代也是贱民,这乃是天地间的固有之理,有何不妥?”   昭元无言以对,心头微乱:“是啊,尘土中确实不能长出血肉。可难道贱民的后代,就一定要世世代代去当贱民?难道他们便真的天经地义该受苦,根本无可解救?”他不住地喃喃自语,虽极想为贱民解脱,可却又一时间找不到好的浅显理由。燃灯老人微微一笑,道:“娃娃,你心地是极仁慈的,立意是极好的,可是却中了一个思维圈套。”   昭元一怔,忽然眼睛一亮,道:“不错。你所用比喻虽有寓意之效,但却不能喧宾夺主,更不能完全代替问题本身。血肉化为尘土,一是有生命之物,一却是无生命之物。而四大阶层和贱民,以及他们各自的后代,可无论怎么转换代数,都还是有生命之物。”   燃灯老人哈哈一笑,振动衣袍慢慢站了起来,深深望向窗外,道:“娃娃,你也明白了。你这解释本身也未必很有道理,但起码也已知道超脱思维圈套之重要了。其实我们的理解,很多本来是以教义为基础的,可现在我们却又偏偏是在思考教义本身是不是正确。若是以其自身为基础而辩,又如何能得出结论?”昭元也站了起来,笑道:“老先生说的是,但世人偏偏就是喜欢如此。世人往往一开始便认定一点,从不怀疑,以此以推万物,终于有失偏颇。”   燃灯忽然扭头朝昭元看了过来,那本来极是平合的眼中忽然射出明亮的光芒,一字一顿的道:“那么人们应该如何避免这些偏颇?”昭元见他忽然直直瞪视着自己,令自己完全无法回避,心头微觉慌乱,定了定神,慢慢道:“只怕并无良策。不管人们多么小心谨慎,想确保自己开始认定的那一点正确,可是到头来毕竟谁也不知道它究竟是否正确。既然不能确定起始,那便也无法确认其后。”   燃灯老人目光炯炯:“那么说,人们便只好从此永远这样偏执下去了?那么他们永远认为贱民就是下贱,贱民的后代永远都是贱民,又有什么可以指责的?”昭元嗫嘘道:“晚辈想,或许可以换了那开始认定的那一点,从另一个方向开始推,再看这世间之事物若依该想是否能更为温馨合理。若是,或许便可认为那另外一个方向更为正确了……”   昭元说这话时,燃灯老人的目光紧紧盯着他的眼睛,直似要将他的内心所想全都看出似的。昭元被他瞪得心慌意乱,心中所想,已是全然不成章法地说了出来。他无论说什么,燃灯老人的眼睛都逼视着自己,不容他有一丝的回避。同时,燃灯老人的脸上既看不出任何赞许之色,也看不出任何否定之色。   燃灯和他就这样一个逼视,一个茫然,默默对视。忽然,燃灯老人仰天大笑了起来,笑声直透屋宇,便如整个世界也都跟着笑了起来一般。良久良久,燃灯老人才忽然叹道:“世间本无正确,只有谁更正确。我又何必定要究这死理?他给我送来的,果然都是美质良才!”   昭元心中一宽,脸上却是一红,因为他知自己其实是在慌乱之下胡乱回答的,乃是歪打正着才与这老人所想相似。他正自转念间,忽听燃灯老人道:“如今老衲要收你作徒,传以思索之义,探讨贱民回归之义。你不愿做我师弟之徒,不知可愿做老衲之徒?”   昭元心头大震,久久望着燃灯老人,就象是无可相信,他怎么会突然说出这样一句突兀之极的话。望帝训戒的那些师事天下、德行万里的古语,在昭元耳边一遍遍回想,燃灯那似要保护一切、容纳一切的风华,也在昭元眼前摇曳。终于,昭元慢慢拜倒在地,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燃灯老人端坐不动,受了他一拜,道:“你今日入我门中,只是为探婆罗门乃至天下万物之本义,却不是入了婆罗门。”   昭元道:“谢师父。弟子先还有其他师父,今日虽然身居座下,但却也不愿就弃其他师父。”燃灯摆手道:“普天之下,能者为师。便是本来的师徒之间,亦可相互问义,互相为师徒,这又有何忌讳?你不妄自尊大,多认师父,多学其义,为师替你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去怪你?你近前来,为师为你摩顶赐义。”   昭元走到他面前,重又拜倒。燃灯轻轻摸他顶门,叹道:“师尊!您当年为我取名燃灯,期能明亮世间,光融天下,照耀浮世,启蒙众生。可徒儿六十年来,却始终一无所成。徒儿本以为这一世就要愧对师尊,可却终于还是在最后十年,为世间点燃了三盏明灯!”   他停了一停,又道:“如今你我已成师徒,为师当为你赐名。你本来之名叫做什么?”昭元道:“弟子名字复杂,本来叫做屈元,但亦可叫景元昭元,但都是不甚方便天竺人称。后来弟子便干脆取了个名字叫弥陀,喻先祖光融天下之义。为了练习天竺之语,便兄弟之间也时称徒儿弥陀,早已习惯了。师尊称弟子弥陀便是。若是不好,便请师遵赐名。”   燃灯抚须笑道:“有什么不好?此名与我之名竟还有些相通之义呢。你万里前来,我们一老一少,不亦缘乎?此名喻义极好,你便就用此名便是。”昭元道:“闻听师父说,弟子还有两位师兄。不知他们姓名如何,可能让弟子一见?”   燃灯笑道:“你大师兄名为弥勒,乃是摩竭托国祭司中人,本是一婆罗门。你二师兄姓乔达摩,名悉达多,刹帝利出身,乃是迦毗罗卫国太子,你称他名便是。说起来你这两个师兄,也都是你师叔送给为师的。这许多年来,婆罗门中,一直人才难继。他心中自急,多年来都时时巡游四方要招几个弟子,可偏偏又眼高过顶,导致想当他弟子的他看不上眼,他看上眼的却又不愿入他之门。他无奈之下,对那些桀傲不驯、思维古怪之人,便只好送给我这个也一般的古怪之人当徒弟。弥勒已出外多年,不知所之。但你二师兄却还在这里,只是先因我要见你而回避了。我唤他出来与你一见。”   燃灯说罢,朝内室中一招手,便出来一人朝昭元一礼,道:“师弟,做师兄的有礼了。”昭元急忙回礼,道:“小弟新来,礼当先敬师兄,却不料师兄先对小弟见礼,实在让小弟惭愧。”说着便略略打量了那人一下。只见那人约莫二十来岁,肤色奇异,面相端正,目光深邃。他双目中,微微带着些心事模样,似乎总是在思考着什么难解之事。   昭元看着看着,忽然觉得脑中似有什么不对,但一时却又意识不到究竟是为什么,只能不由自主地来回打量这位二师兄。燃灯笑道:“明理之人,不用拘此俗礼。弥陀,你怎么如此打量师兄?莫非有何不对?” 万王之王 第二十九回 扑朔迷离现明灯(七) 正文 第二十九回 扑朔迷离现明灯(七)      昭元脸上一红,忙道:“弟子觉得二师兄象是勾起了弟子心中的一个什么印象,可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是什么。”悉达多奇道:“师弟莫非是先见过为兄不成?为兄来此之前也曾游历列国,难道那时便与师弟有一面之缘?”昭元道:“不会吧。小弟来天竺尚不过月余,如何见得师兄?只是实在好象有什么印象,可又想不起来……”他挠了挠头,忽然失声叫道:“莫非你就是我要找的那一族挑拨争战之人?”   原来室内光线不亮,悉达多刚出来时,昭元虽见他皮肤颜色有异,却也还没明确意识到什么。但多看几眼后,昭元发现他肤色乃是淡紫色,正与自己与莫西干兄弟四人千辛万苦要找的那一群挑拨大漠争战的人的特征甚是相似,不免一下便脱口说了出来。   但昭元话才出口,便是大悔:“这人能得大梵天和师尊看中,岂是常人?而且他虽然衣着极是普通,貌不惊人,总是面带忧思之色,眼中更满是慈悲之色。天竺中紫色皮肤之人说不定有千千万,我怎么一张口便说他是要找之人?”他抬眼看燃灯和悉达多,只见他们脸上也都是错愕之色,忙道:“小弟是见师兄皮肤与小弟先前追踪之人有些相似,是以才一口叫了出来。师兄且莫见怪。”   悉达多笑道:“原来如此。我这皮肤虽然不多见,但于我那国中,却也并不少见。当然了,我这等肤色之人,具体说起来也深浅各异,难以一言盖之。师弟乃是初见我色,自然难免惊奇。只不知师弟为什么要去追踪与为兄相似之人?不知可否告诉为兄?”   燃灯缓缓道:“挑拨离间乃修行大忌,向来为仁人智者所不为。你二师兄本人断不会去做什么挑拨之事,便是与那些人有些牵连,也是绝不会泄露此事。你可放心说出。”   昭元知清高之人确实不会去做这等阴谋之事,而且这位二师兄既与那些人肤色相近,那么说不定还可从他那里知道一些有关自己要找的人的情况。当下昭元便将自己在月氏大漠中所见之事,全都原原本本说了,最后道:“到了天竺之后,我所见虽然颇杂,但却还真是极少见先前的那种肤色之人。而且纵有,也是极淡,若不存心细看那是看不出来的,让人总觉得对不上号。可今天师兄的肤色颇深,令我一见便叫了出来。”   悉达多沉吟道:“原来如此。我乃是天竺东面的释迦部,国内人众确实与天竺中部南部不甚相同。似我之色者在我国中人数不少,也并无奇特之处,但在他们国中,却常常被看作异常之色。别国有的人还主张,要将凡是这种颜色的人都贬为贱民。即使是我,若非他们先已知我是迦毗罗卫国太子,只怕也会是恶言交加。”   昭元想了想,道:“贱民大多身体污秽,脏物满身,黑紫片片,倒也确实有些象。”悉达多皱眉道:“师弟所见那些挑拨之人既然不全是紫金色,那便是哪一国哪一地之人都有可能,这可就难办了。不过还是以我那国中紫色之人最多,而且也多非贱民,可以学骑射之术。如此说来,莫非还是从我那国中来的可能性大些?可我那国在雪山之麓,要到大漠需绕极远,路经无数国家。如果真有那事,定然会惊动不少之人,街头巷尾传说无数的。师弟又怎么会查这么久,都仍是毫无消息?”   昭元想了想,便道:“北天竺其他邦国中,可也有较多此色之人?”悉达多摇摇头道:“据我所知,因为紫金之色在大多数国家中受到歧视,其他国中便有,只怕也都渐渐跑到我国中来了。我早年游历列国,还没见过哪个国家的紫色皮肤之人,能有我国的十分之一多。而且他们大都颜色很淡,似乎没学什么骑射之术,又怎么能去干那些事?”   二人对望了一眼,都觉此事甚是难解。昭元想了想,道:“看来此事一时半会也难弄得清楚。不过反正此行乃是海底捞针,我们本来也没敢抱多大希望的。起码现在见到明义师尊和师兄,又见识了这许多风土人情,此行也算是不枉了。日后若是那些人再不去挑拨,那便无害。若是再来,我们有了警惕,总有办法能查得出来。”   悉达多点头称是。忽听燃灯道:“既然难解,何不回去亲眼看?”悉达多惊道:“师尊叫我回家?”燃灯慢慢道:“不是赶你出门,你急什么?你离家远行,至今已然年余,你父母妻子定已想得你狠了。再说我等本来思考义理,但却终于还是未能贯通。若只能长此以耗,何不换个环境,多见世人,再行思考?”   昭元拍手道:“不错。先前师尊与我曾言,若是意理不通,不妨便可换一个出发点再来思考。同样,再换个环境,多见世事,或许也颇有奇效。”   悉达多想了想,道:“说的也是啊。只是我当初乃是为了理清道理离家而行,本来便已为父母妻子反对。如今若是回去,他们定然不再让我出来。那却如何是好?”燃灯道:“你父亲却也不止你一个儿子,你要走了,自有人继承大位,未必会真拦得很紧。你这样不告而别,在外不归,却是有违人伦。况且就算一时不得出来,但有义理之心,用心思考,不论在家在外,也都一样。”   昭元听得燃灯说及“不告而别,在外不归,有违人伦”,想起自己的事,脸上不免现出尴尬之色,暗想:“他还有兄弟可以分担,我却只是独子一个。我只为感情之事,便离国万里,将政事全数抛下,是否也是有违大伦?”   正想间,悉达多已道:“既然师尊这般说,弟子便回家一行。但望能早日归来,共研义理。”燃灯道:“弥陀,你也去。”昭元奇道:“弟子也去?弟子倒是很想去,可是现在身为俘虏,武功又被制,便想出去也是无法啊。”燃灯笑道:“这倒无妨。”   昭元眼睛一亮,道:“莫非师尊有解除弟子身上武功禁制之法?”燃灯道:“这个为师倒没有。这许多年来,虽然婆罗门人才不如以前之盛,但你师叔却是百年来难见的奇才,才三十岁出头便袭了先师之位。现在又过了这许多年,他武功只怕已在当年先师之上,所施之禁制自然非同小可。我从来都只研义理,少问武功,哪里能解得开他的禁制?只不过你虽然曾是俘虏,但现在身份却又不同,因为你已是我之弟子了。这梵天离宫里除了一些隐秘之地外,你已处处可去。便要离开,也是无妨。”   昭元迟疑道:“可大梵天擒了弟子,乃是要收为己用,岂会轻易放弟子离开?”燃灯笑道:“你终于还是不肯称他为师叔。你虽然不肯拜在他门下,但却也已拜在我门下。此事说将出去,于婆罗门也是有面子;就算不算面字,起码你已不会再轻易与婆罗门为敌。虽然我等师徒之间言明,你们不是入了婆罗门,但在别人眼中却是与此无异。”昭元默然不答。   燃灯轻轻叹了口气,续道:“不管怎么说,现在你们的身份,也已是非同小可了。便在这梵天离宫中,只要你们不去禁地,天龙八部不会拦你们。宫外不是禁地,自然更不会有人拦你们。否则的话,你们的弥勒师兄怎么能离开呢?”   昭元一想也对,正待再问,燃灯又道:“你难道还不明白,他之所以要把你送到我这里来,本身就已经考虑了这些可能的事么?我之尊号为毗湿奴大神化身,本身便是保护之神。”   昭元心头一动,便听悉达多道:“你身上已是受了禁制,想来也是他肯放心把你交给师尊的一个原因。听说这种禁制除了平时限制武功外,还别有一番奇特之处。视施展者受法之轻重,以及被施者之武功修为,大约多则一年,少则半载,若还不能被施术者解除,此禁制便会弥漫全身,常能致人瘫痪而成废人。能被施以此术之人,自然都是天地奇才,谁愿冒这等舍弃自己辛辛苦苦连成的武功之险?因此你便走了,将来也还是得乖乖回来求他解除。”   昭元心头顿时一凉。他本以为这虽然厉害,想来还是和点穴之法类同,只要时日一久,自然效力会消退。可是谁能料到,此法竟然还能阴狠至此?昭元沉吟道:“难道我便一生要受制于他?……弥勒师兄是否也受了此刑?”   燃灯道:“只有你受了此刑。弥勒和你二师兄都是我师弟巡游列国时偶然发现的,他们虽然都是聪明思索之士,也颇有武功,终非以武功见长。而且他们倆都本是天竺大家之子,容易找寻。只有你是连败宫中天龙八部和左右胁侍,甚至还曾让他本人一击不中,乃是他费了番力气才擒得的,他岂能不小心些?加上你又本不是天竺之人,他不得不防你溜走,这才不惜耗费自己心力,来给你下这等禁制。” 万王之王 第二十九回 扑朔迷离现明灯(八) 正文 第二十九回 扑朔迷离现明灯(八)      昭元奇道:“下这等禁制很难么?”燃灯笑道:“世上难解救之事必定也是难施为之事,这才显天地万物之间的本来平衡。以你之修为,尚且能为此长期禁制,可以想见施展时要费多大心力。先前我师弟传音于我,我听他声音,觉他只怕已内力有损,需恢复一段时间。这法子威名极大,说起来我与他同门师兄弟几十年,也只见他用过这么一次。便连他先前逼本国先王退位,也只是派人传话威胁一下便成功了。嘿嘿,他对你可真是重视得很哪。”   昭元先还奇怪,燃灯长老怎么会知道自己连败天龙八部和与拉玛、哈奴曼暗斗之事,原来却是大梵天亲自告知的。既然如此,想必大梵天应已知道自己已拜在燃灯门下之事了,那么自己离开之事自然也就已默许了。燃灯说的也是有道理的,这禁制之法确实可能极耗功力,正如自己狮子吼一般。狮子吼虽有压制心魔之效果,但耗力惊人,根本无法长期持续。   悉达多道:“既然如此,此事大梵天自然也已知道了。我们明日便可动身。”昭元点了点头,忽然想到莫西干他们,道:“既然我们现在在众侍卫眼中已然大有身份,那么可不可以借此让他们放了我那三个兄弟?或者命令他们帮助我,寻找我那被劫持的朋友?”   燃灯一笑,望着他缓缓道:“你觉得此事上他们会听你的吗?”昭元一怔,自己也觉丧气。燃灯顿了顿,慢慢又道:“他为了你回心转意,绝不会轻易释放你那些朋友。我于这宫中虽然地位极尊,但却从来不管其闲事。这些具体的事情,莫说他们不会理睬你是我的弟子,便是我亲自说起,他们也要先去请示我那师弟。我先前所说的禁地,便多是指此。这一次我那师弟只把你送来,没有把别人送来,这意思你想来也很明白的。”   昭元若有所悟。燃灯虽然是师兄,地位极尊,但于教中之事,想来并无具体权力。而且这很可能也是他师兄弟之间几十年都心照不宣的默契,自己绝然不可能打破。自己既然被那大梵天如此“看重”,将心比心之下,大梵天绝不会轻易便放了莫西干等三人。至于在招揽自己的时候,大梵天曾说过日后自己可以让卫士们帮忙找那小姑娘,看来也就只是随口说说,笼络一下自己之心而已。   不过话说回来,大梵天既然如此看重自己,那么在对自己彻底绝望之前,也必会礼遇莫西干等三人。因此,他们说起来也就暂时没什么危险。只是那小姑娘现在被劫已久,自己又有武功受制,却是何处去找寻?她身体娇弱,自己一吼便伤了心神,若是被粗豪之人折腾得几下,那还不立刻就会奄奄一息,难以活命?昭元想起那小姑娘倚靠在自己身侧,让自己喂她、抚她头顶哄她入睡的情景,一阵痛心,不由得叹了口气。   悉达多看出他的心思,道:“你那几个兄弟想来暂时不会有事,但那小姑娘被劫持确实让人担心。只是你且想一想,若是只是挟持的话,则她一时间不会身死。若是那些人真要折磨于她,现在哪里还留有命在?若是她是被人所救,那么我们就更不必担心。而若是她已被这里的婆罗门武士看管起来,那么也可以说一时没有危险,同时也救不了她。”   昭元垂首道:“小弟也知道这些。只是一想到自己实在对不起她,又没能保护好她,便实是难以面对自己。那些人……那些人很可能也是心狠手辣,我怕她会更……更……”说着鼻中一酸,一阵阵揪心痛悔,几乎掉下泪来。悉达多道:“光难过也不是办法。你不是说劫持她的人中,也有紫金色皮肤之人吗?那么说不定便与我国中有些牵连。我们一同回去,顺便查访,或许也能找到一些珠丝马迹呢?”   昭元知悉达多不过是安慰之语,但现在实在也无它法可想。他无奈之下,只得勉强抑住眼泪,心头盼那小姑娘能逢凶化吉、逃脱大难。过了半晌,悉达多看他已然抑住悲伤,拉着他向燃灯一躬。燃灯似乎又已入定。二人互望一眼,倒退着退了出去。行走宫中时,那些卫士似已知昭元拜入了燃灯门下,都甚是恭敬,居然无一人明着跟踪或监视。   来到住处时天已快亮了。待勉强一觉过后,用过早饭,正在准备远行之际,悉达多便给昭元说了些这修养离宫的大致布置,以及一些婆罗门教的事。   原来这陀宝利国的婆罗门是天竺婆罗门的第一中坚,势力最大,是以其首领数百年来被尊为大梵天,以示比别国梵天地位更尊。与之相并的,还有与之三位一体的两位大神。其中的一位是保护大神毗湿奴,也就是燃灯。另外一位大神则是毁灭大神湿婆。至于其他国家,则都只有梵天,而无正式与之相并的保护和毁灭之神。如数十年前摩揭陀国婆罗门也曾很盛,但却只有一人得到过一个梵天称号,另外的一位大高手并未被册立尊位。   湿婆乃三大神尊之一,肩负毁灭大任,而且大多数时代里,婆罗门、乃至天竺第一高手并不是大梵天或刹帝利圣王,而是湿婆。同时,由于传说中其妻子为雪山神女,因此湿婆也是丰产和生殖之神,一直广为崇拜。如此一位万众瞩目的大神,其武功自然应该非同小可,方才相称。可偏偏在这一世,在这上面,却出现了很大的反差。   本来此世湿婆之前担任湿婆之人,乃是燃灯和大梵天的亲师弟。当年其武功,据说不但丝毫不在大梵天之下,而且还是历代婆罗三圣中得位时最年轻的,自是很配毁灭大神的尊位。可惜其人过于痴迷武学,结果三十多年前突然死去,据说是练功时走火入魔。当时他还不到三十岁,领毁灭大神之位也还不足两年。   后来,陀宝利国为了避免什么“三圣不全”的难听话,在大梵天和燃灯的扶持下,这毁灭之神的尊位便由过世湿婆唯一的一个徒弟担任。其人武功虽然也不错,但却实在跟大梵天和前任湿婆差得太远。当时册立的时候,若不是教内很多人知道燃灯也无甚武功,这人毁灭之神的尊位肯定得不到。但燃灯毕竟还能以大智慧著称,为婆罗门教增添了许多光彩,可这后来的湿婆却实在是没什么特异之处,简直就象是玷污了这个名字一样。因此,现在这教中有很多人只服二圣,对这第三圣很是不以为然。这位新的湿婆似乎也有自知之明,做事圆滑,姿态甚低。而且他也从不到他自己的离宫修养,算是平息一下其余人的不平衡。   昭元听得心头直感慨:“看来不论那里,都要有一技之长。不然再硬的渊源,也还是让人瞧不起。现在大梵天要巡游四方,这位新的湿婆就更没人支持了,怪不得连影子都不敢出现。嘿嘿,他虽然身居高位,但肯定很是郁闷,就跟我以前一样。”   昭元想到这里,心头忽然一动,找到一名卫士问道:“大梵天是否已经远行?”那卫士道:“是的,才走了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昭元心中半信半疑,见不远处那一座巨大的宫殿,知道必是大梵天之寝宫,脚下慢慢便行了过去。   等快到门口时,却见帝释天和大龙天坐在门口。这二人看见昭元到来,神色间都还颇有悲愤之色。昭元心下一动:“莫非那二人内伤还没起色?”   昭元忽然想起,大梵天和左右胁侍既然走了,那么这离宫中能管事的人中,地位最高的便可能是这天龙八部了。他们定然知道莫西干等囚在何处,情形如何。自己若是要打听那小姑娘和莫西干等人的消息,那便不可与他们闹僵。  万王之王 第二十九回 扑朔迷离现明灯(九) 正文 第二十九回 扑朔迷离现明灯(九)      昭元想到这里,便上前答话道:“二位好啊。紧那罗和乾达婆的伤势怎么样了?”那大龙天冷笑道:“不用操心,一时半会还还死不了。”帝释天则颜色稍和,迟疑了一下才道:“他们两个内伤甚重,生命虽无危险,但伤势却一时间也好不了。”大龙天接口冷笑道:“他来问此,不过是猫哭耗子,大哥何必跟他们浪费唇舌?喂,小子,恭喜你成了燃灯弟子了。不过这里可是宫中禁地,你们两位难道连燃灯长老的告诫也不听么?”   昭元看他们神色,知紧那罗和乾达婆的伤势不但没有起色,可能还曾有反复,是以他们才对自己如此痛恨。他心下微感过意不去,便道:“既然是在下伤他们的,在下也粗通医药,不如就让在下去替他们看看如何?”那大龙天转头过去不理。帝释天似乎稍有所动,但终于还是道:“不劳你费心了。他们虽然没怎么好,但想来我们还可对付过来。”   悉达多看了看几人情景,忽然上前道:“我这师弟对于失手打伤贵友,心中很有些过意不去。他这次过来是想看看有无帮助解救之法,以求稍减愧疚之心,实在是别无他意。”   悉达多来此时间已久,宫中人对他品性早知。他平日事无巨细,只要是有所不对,往往就据直而说,也不管是不是自己能管得到的。争执不下时,有时连大梵天也惊动起来,他却依然坚持。而大梵天心烦之余,居然也常常答应他的要求。   众人知悉达多品性,虽然暗笑他迂腐,却也知他乃是直性之人,但凡所说,绝无虚妄。现在他既然这么说,二人虽对昭元仍是耿耿于怀,但已是相信昭元确实是别无他意。   大龙天脸上神色稍和,恨恨道:“刚刚发现内伤又重了。连大梵天也说武功很难全复,你还要怎么解救?”昭元一惊。要知以他们这等自负高手来说,武功若是失去,那简直是比直接被杀死还要痛苦十倍。若是他二人真的武功失去,那么自己和天龙八部之间这一场普通的争斗,势必要变成极深之仇怨。自己虽然不怕他们,但彼此本来并无大恨,又想仰仗他们,何必结此大仇?当下昭元忙道:“既然如此,那在下就更要去看看了。或许还有万一之望呢?”   帝释天沉吟一下,忽道:“那你们跟我来。”大龙天道:“大哥!……”帝释天道:“最多是个不行,死马也可当活马医。”昭元紧随其后拐入大殿之侧一座偏殿中,只见其内二人静卧,夜叉、阿修罗等都环坐床前。众人见昭元进来,各各都有悲愤之色。   昭元装作没看见,直前望去,紧那罗和乾达婆二人都是面色苍白,静卧不动。紧那罗尚能睁开眼睛看看自己,乾达婆却是双目紧闭,脸色白得便如死人一般,全无血色。   昭元左右手握住他二人腕脉,但觉二人之脉象皆甚是微弱。显然,他们虽然性命无碍,但内息之象已如常人,功力已似是不见。但再多把一会,偶尔之下,却又能有几下强音,似乎也说明其内功并未全失。   昭元想了想,更是不解。自己当日用狮子吼压制天龙八部魔音魔舞,虽然取胜,但自己实在也已快油尽灯枯了。后来自己乃是全力以赴,先顾一时,这才一把先行震住了拉玛和哈奴曼二人。若非那一把使得他二人以为自己功力未有大损,只怕不到大梵天出手,他二人任何一人便可轻易擒了自己。再到后来大梵天亲自出手时,自己更是全无抵抗之力,数招之内便已被擒,功力实已所剩无几。   要真正论内力的损耗程度,自己只怕比紧那罗和乾达婆还要重些。可是何以自己并未这样?而且他们本来伤势已定了些的,现在怎么又如此反复?难道是大梵天爱才心切,在给自己禁制时,也及时帮了自己一把,这才抑制了其后的伤势发作?   昭元想来想去,实在觉得此事乃是匪夷所思,无可确信。但眼前这二人却也的确是伤势甚重,那可不是假的。昭元想了想,道:“他二人脉息虽弱,但也偶有强音,显然武功并未全废。可惜的是,我现在身受禁制,无可聚功助力。否则的话,我可助他强音一试,或许能冲开伤堵脉息也说不定。”   他说完之后,却觉周围气氛非常,再一转头,却见大龙天等都是面露鄙视之色。大拢天冷笑道:“原来你救人是假,拐着弯要我们帮你解除禁制是真!嘿嘿,可惜大爷我们不会解禁,而且便是会,也绝不帮你们这种人!”他神情激动,便连悉达多也一起给恨上了,说话已是全无客气。   昭元大是后悔,知道自己感慨之语引他们怀疑,反而导致误会更深。他眼见对方成见已深,知道此时再怎么说也无法让他们相信,只得道:“在下所说,确是实言。各位不信,在下只有日后另觅机缘了。告辞。”连忙拉住悉达多退出,后面已是一片骂声不绝。   二人快步离开,昭元垂头丧气道:“本来好心,却反而被我一句话弄糟了。这下只怕一点消息也探之不到了。”悉达多道:“好心引起误会,乃是常有的事,倒也不必太过自责。只是我们这样一来,他们正在气头上,若在宫中想遇,定然更增他们气愤。看来还真是我们走的时候了。那误会么,日后且等大梵天回来再做处理。”   昭元点了点头,道:“那看来我们也不必等明天了。我们今天晚间便拜别师尊出发罢。”悉达多点了点头:“早一刻离开,便少一分尴尬。”二人商议停当,拜了燃灯,说明提前要走。燃灯却也不问,只提醒几句叫几人跟去服侍驼马,关照他们早去早回,便又入定。二人带好行李物品,当天傍晚便离开了离宫。二人现在身份已高,行走又非秘密,卫士们都是恭敬相送。天龙八部虽也知道,却无一人前来相送,倒也免了二人尴尬。   二人并马缓缓而行,身后离宫渐渐远逝。月亮升起,但见一派月白风清,四面林木恬静宜人,白天的不快也就渐渐消去。过了许久,昭元忽道:“师兄自小身居太子之位,肯定不似小弟从小孤苦,可说是享尽荣华富贵。师兄怎么还会离家思考这些常人看来烦恼之事?”   悉达多一笑,道:“师弟,你观此地之月,与你中土家乡之月如何?”昭元感慨道:“月白风清,中人欲醉,虽然相隔万里,却没半分不同。当初我在我之家乡,总觉得这月亮便是围着我家乡转,天上之物便都是为了照耀我家乡而生。后来一路大漠草原直至天竺,才知月亮星星不是独厚我家乡。”   悉达多笑道:“师弟还好没有想成‘这月亮星星都是围着我个人转,我走到哪里,他们便照到哪里。’”昭元道:“若是真有人如此之想,那倒未免也太狂妄了。不过看师兄说来言之凿凿,似乎便如亲眼见了一般,莫非还真有人如此之想?”   悉达多忽然停马不前,两眼望天,许久才慢慢道:“不但有人,而且还有很多很多。整个天竺的婆罗门和刹帝利,又有几个不是如此之想?”昭元听他忽发感慨,心中也涌起类似之感,当下也停了下来。后面从人见他们有话要说,都知趣地远远在后面候着。   昭元下马道:“师兄忽然如此感慨,必是有多年之积郁。现在下难得清静,又只你我二人,何不好好理论一番?”悉达多也翻身下马,缓缓走到路边一株棕椰树旁,道:“我自出生,便是享受荣华富贵,但有所欲,无一不如心意。当时的我,但觉世间只有美好。至于痛苦什么的,我根本便不知其为何物。”   昭元叹了口气,在那树旁的一块大石上坐了下来,心想:“我却与你完全相反。我生下来便失去母亲,跟着父亲四处受人追杀,简直都不知欢乐为何物。” 万王之王 第二十九回 扑朔迷离现明灯(十) 正文 第二十九回 扑朔迷离现明灯(十)      悉达多续道:“后来,有一次我偷偷跟着我国出使的使臣跑出去玩,到了几个国家。渐渐的,我发现微服私访之时,旁人大都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我和使臣。”昭元道:“想来是如你先前所说,外地之人多以淡紫金色皮肤为下贱,而你却偏偏有此肤色。”   悉达多道:“不错。受人不喜总是件不快乐的事,而且这还是我第一次感觉到不快乐。我于是便故意穿上很差的便服,结果街上直接便有人骂我是贱民,还怪我不发出那种奇怪的咕噜声让他们回避,甚至有人打我骂我。而且当他们打我、骂我、侮辱我的时候,他们的脸上都露出抑制不住的欢乐之相。直到我那臣子过来,才解了围。我从那以后,才知道在不是我的国度里,有很多很多跟我相象的人,他们只怕是从来都不知道欢乐为何物。”   昭元慢慢道:“世上能够尽情欢乐的,从来都是少数。而且这些人的尽情欢乐,大都是以别人的不欢乐为基础的。无论中土天竺,还是大漠冰原,从来没有什么例外。”   悉达多道:“不错。回到我国中,我便开始仔细想这些事。先前,想来是因为我国中本来等级不是很明显,几乎没有什么贱民,我也从小少去外面,是以我从没注意这些差别。象我这般的人,在别国常被疑成贱民,而在我国中,却是刹帝利之列;位于别的阶层的也有。当然,我国也因此被天竺许多国家视为蛮夷之邦……”   昭元一拍大腿,道:“简直跟我一样!我那国家在中土也被一些国家认为是蛮夷之邦!”但一回头,却见悉达多正看着自己微微而笑,顿感失态,笑道:“不好意思,打断了师兄的思绪。”心想:“我都早已不是楚国之君了,连中土之人都不是了,还想这么做什么?”   悉达多笑道:“不妨。当时我回宫中后,仔细想了很多很多事,怎么也不明白。于是我就去问爹爹妈妈和国中的婆罗门祭司,为什么这么多人热衷欺辱别人?为什么我们不能在对别人好的时候感到快乐,而要在对别人坏的时候才能感觉快乐?”昭元道:“这只怕是只有你我之辈这样想。若是别人,多半便会觉得,既然他们打我为乐,我便自然也要去找些平衡,将怨气发在另外人之身上。我一路无论中土天竺见闻,莫不如此。……对了,你父母怎么说?”   悉达多道:“他们说,我一生下来,便是大贵之身,生来便是福泽无尽。而那些贱民生来便被是罪恶的化身,自然会被人们那样对待。那样对待他们,乃是惩恶,自然应该快乐。他们对我说,对不同的人要作不同的事情,有不同的礼仪。我们是大神之‘手’,自然不能以对待手的礼仪去对待他们那些贱民。于是我又问:那我为什么到了那些国家,却也一样因为肤色被人们当成贱民对待?我的福泽何在?婆罗门是否也可用对待贱民之礼,来对待我们?师弟,你觉得我问的很愚蠢么?”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望向昭元。   昭元摇头道:“若是庸人,便会觉此问根本不成问题,极易回答。若是智者,却知此问极是难以回答。”悉达多叹道:“我的父母便是你所说的是智者。他们根本就没有回答,而是怒斥我心中胡思乱想,已然冒犯了造世梵天。”   昭元道:“看来你国中虽然并无如中西诸国那样严格的阶层划分,但也终于还是未能免俗,也依旧尊崇梵天。”悉达多叹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们为如此多的国家包围,为免过于另类,便本来不信,后来也是不得不信上一些。传说中我国中本来并无高下之分,只是因为立国既久,才一样地有了四大种姓。”昭元颌首道:“立国处世,皆是不易,无论中土天竺皆是如此。那后来你父母又怎样对待于你?想来是不再允许你自行离国,以免你又去感受一些稀奇古怪的现象和思维了。”   悉达多苦笑道:“师弟猜的不错。我父母不但不许我离国,而且根本便禁止我离王城一步,令行四门兵将,见我就闭门。到后来,连让我只是出宫不出城,也要上奏他们。我本来不甚喜奢华声色,他们便大造宫室于我居室之旁,又选派美女声乐充斥其中,想要移我心志,不再胡思乱想。”昭元失笑道:“你心既已不在宫中,这些拘束只怕无用。”   悉达多道:“正是。爹娘想要让我深觉王子之乐,忘却世间疾苦,我却又怎能忘怀?后来爹娘见我整日只在宫中闷坐,反而更显苦闷,这才心意稍松。于是我便得有机会出宫。”   昭元笑道:“于是烦恼事便又来了。”悉达多也是一笑,道:“确实如此。我心中迷茫,便信步而行。至东门我见一老人,伛偻曲背,手扶竹杖,举步艰难,有如蚁行。而我却青春年少,行动自如,与之完全不同。然而数十年前,他还不是与我现在一样,纵跳如飞?我呆思良久,仍然觉得世事无常,难以捉摸。唉,此等之事原本寻常,我平日虽然也是多见,可是却从未象那天那样感触至深。”   昭元道:“心志一变,万事皆变。你心中已不再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该享富贵、别人该受苦难,自然也就会对他们的这些苦难感同身受了。”   悉达多叹息道:“当时我沉迷于其中,却是未曾这样细想。”昭元笑道:“幸亏你当初没有这样细想,不然却如何能有更深之感触?你又怎么会去见师尊?你我又怎么可能相遇?”悉达多笑了笑,道:“师弟说的也是。我寻思良久,仍然难以解脱,信步所之,便又到了南门。只那里有一个病人,他面色痿黄,形容枯槁,气喘呻吟,痛苦万状。”   昭元道:“于是你便又一阵痛心难解了。”悉达多道:“是啊。他也曾经血气方刚,精力充盈,可是如今却又如此凄惨。这不是世事无常,又是什么?我彷徨不能解,又到了西门。只见一死者直挺僵卧,淤血流溢,臭积难闻;其一家老小,号哭送之。我心中更是伤痛莫名,但觉生死之间,世事无常,莫过于此。”   昭元也不觉叹了口气,道:“那你在北门却又遇到了什么?”悉达多道:“我在北门却是什么也没遇到,只看见一个守着城门不让我出去的兵丁。”昭元眼前一亮,道:“这人只怕更能引起你的感悟。你先前叹那死者之生死无常,但那毕竟却还是在几十年间渐渐老病而死,又怎么能比得上这战场上的军人?他们可是命运无定,生死总在一瞬间的。”   悉达多道:“师弟所言真是与为兄当时一模一样。在这四门都遇到了让我惶惑不安之事,却没有一样我能解。试问我又如何能安下心来,纵情享乐?”   昭元站了起来,望着大石之前夜色苍茫之下显得黑沉沉的湖水,良久才道:“世情无常,只是我们人人皆在其中,受其愚弄,却都还不自知。更有甚者,还以为自己可以将世情弄于股掌之间,实是令人感慨。你当时心中惶惑,一门既无可解,便自寻另一门,其实乃是以求解脱。可你四方寻遍,却依然不能确定该如何解脱世情。如此说来,真正禁锢住你的,不是你父王的封城之令,而是你心中仍然紧闭着的四方城门。”   悉达多幽幽道:“不错。为了堪破心中之门,自然便需要大智慧之光。我回到宫中,但觉一切都已全无趣味,心中只是转着那一寻找智慧之念。父母妻子见我行若痴呆,怕我忧闷成病,但又舍不得让我再出去,便找了好些各地之智者与我说话解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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