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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诊器的故事

(2012-05-12 19:22:40) 下一个

听诊器的故事

- 风行天涯 -

 

2012年三月下旬的一个下午,我正在工作时,接到了来自儿子的一个电话。

“明明, 怎么样?”

“挺好的, Dad。我想告诉你,我决定去哈佛了。”

“哇,太好了。我很高兴你最终会选哈佛。哈佛是一所很好的学校。”

明明现在是一个医学院二年级学生。作为医学-博士双学位计划的一员,他将在今年秋季开始读博。他申请了四所医学院,均被录取并都给与全额奖学金。这一段时间里,他在考虑在其中两所学校中做出最后选择。另外一所学校是加州旧金山医学院。它们毫无疑问都是医学研究的顶尖学校。为了不让他的思考受到干扰,我每次和他交谈时只问他想好了没有。其实,我和多数人一样,大概是由于哈佛心结的作祟,我内心里很希望他会选哈佛。

当天晚上,我和太太聊起这事。

“明明要去哈佛了!我的天啊,这简直没法让人相信。”我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眼泪也止不住开始往下流。“还记得二十年前,明明要听诊器的事吗?”

“当然记得。”

 

二十年前围绕着明明身上发生的一件件事又一幕接一幕地重新浮现在我的脑海里。那些遥远的影像,经过记忆的调焦,又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那是1992年初夏,明明还不到四岁。当时我们住在美国宾州中部的一个小镇。

一天,明明生病了。我带他去看了一位儿科医生,贝克医生 Dr. WilliamBeck)。当晚,按贝克医生的安排,他留在当地的社区医院住院观察。我陪他在病房里。半夜时,他开始哭叫着要回家。这还是他出生以来第一次没有母亲的陪伴。我轻轻地拍着他,希望他能安静下来。可是效果并不理想。

“爸爸,我想回家。我想妈妈。”

我说:"明明, 好孩子,听话。今晚我们必须呆在这。妈妈还得在家照看妹妹呀。” 那时他妹妹才出生两个月。

可他还是不停地哭叫:“我想回家,爸爸。带我回家好吗?”

我无助地看着可怜的儿子,心如刀割。我抚摸着他那冰凉无力的手臂不禁泪流满面并失声痛哭。过了一阵,我问他说:“明明, 好孩子。我们今天晚上要呆在这里。对了,今年圣诞你想要个什么样的礼物呢?” 我换了一种方式来让他安静下来。

他听了之后,想了片刻后轻轻地说:“爸爸,我想要个医生用的那样东西。”他也不知道他想要的那东西叫什么。

花了一些功夫后,我才弄明白他想要的圣诞礼物原来是医生用的听诊器。

“好,好,”我紧紧地抓着他的手,连声许诺,“我今年一定给你买。”对他这个不寻常的要求,我还是感到有点意外。我猜想一定是因为在这一天,他见到了好几个医生,而且每个医生都会用听诊器在他身上听来听去。有时医生还会让他玩玩听诊器的听头。尽管我连声答应,但我还是觉得奇怪,一个四岁的小孩怎么会对医生用的听诊器感兴趣。而平时他最喜欢的玩具是各种各样的汽车呀。当然,我也不知道是否有这样的玩具出售。

我的许诺看来奏效了。他逐渐安静下来,进入睡眠状态。那一夜是我感到我的人生中最为漫长的一夜。周围一片死一样的寂静,只有几个检测仪表上的指示灯在不停地闪烁着。我坐在病床边,看着儿子那消瘦的面孔,心里不停地向天祈祷,希望有一种超自然的力量,能保佑我儿子的平安。为了儿子的健康,我可以牺牲我的一切。

第二天上午,贝克医生察看了明明的病情之后,建议立即把他转到八十英里之外的地区中心医院作进一步的诊断治疗。他叮嘱我应尽快,争取在中午之前到达,那里会有个专家在等我们。迅速办了转院手续,我就匆匆忙忙带着儿子回了家。急忙抓了几件生活必需品,并和太太一起,把女儿和门钥匙一起交给住在附近的一家朋友,只是简单地告诉他们:“我们得出门几天。女儿交给你们了。这是大门钥匙,需要什么自己去找。拜托了。”说完就急急忙忙上路了。

我开着我们来美国后花了1300美元买的一辆旧车,1983年的福特Escort,疾驰在宾州中部一条蜿蜒在山峦之中的高速公路上。时值初夏,天气已经非常炎热。车内没有空调,我只好把所有的车窗都打开,热风阵阵吹来,不停地发出呼呼的响声。当时高速的速度限制是55英里/小时,我却把车开到时速约80英里。由于速度太快,只觉得车身不停地发出强烈的抖动。我知道我可能被警察拦住,但我顾不上那么多了。我也深信我可以向警察说明原因的。我一心只想尽快赶到地区中心医院。最后我们顺利在中午之前到达了地区中心医院,并见到了那位专家。

我们在地区中心医院呆了两个晚上后,医生才让我们回家。

出院那天早上,一位中年女士叫我跟她一起到院子里走走。在长满了高大树木和花草的院子里,和煦的阳光透过枝叶,斑斑点点洒在菌绿的草地上。我们一边走,她一边问起我们的家庭经济状况以及有无医疗保险。我告诉她,我是1988年从中国来美国读书的研究生,和当时多数留学生一样,我们怀着梦想和希望来到这个充满神奇的国度。我们没有别的经济支援,一切全靠自己。我来美国时,只带了两个小箱子,兜里只有区区两百美元,而且全是向朋友和单位借的,并许诺出国后三个月内如数归还。我那时一边读书,一边做助教,每年大概可以有一万多一点的收入来养活一家四口。这是我们唯一的经济来源。由于生活紧张,我们也无力购买昂贵的医疗保险。我可以想象,儿子住院的医疗费用,肯定是远远超过我的支付能力了。我紧张地问道:

“你能告诉我医院的费用是多少吗?”

她摇摇头并微笑着说:“你不会想知道吧。”

然后她告诉我如何向州政府申请紧急医疗救助。她一再告诉我不要担心,医疗费是可以解决的。我从来也没有见到过那次住院的账单,到现在也不知道那几天到底欠了医院多少钱。但是挂在那所医院门前的一个牌子,却让我刻骨铭心,终身难忘。那个牌子上写着:

“任何人不能够因为支付能力以而被拒之门外。”

半年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一转眼,1992年的圣诞节就要到了。

记得节前几天的一个晚上,我们全家开车到当地的购物中心给孩子们买圣诞礼物。那天的天气非常冷,刺骨的寒风,卷着零星的雪花和一些枯叶,在空旷的街道上横冲直撞,并发出阵阵呼啸。我们来到一家玩具店,寻找着我曾经给儿子许诺的圣诞礼物。当我们终于在琳琅满目的货架中找到了唯一的,还有点破损的一盒医生用具玩具时,我当时是喜忧交集。喜的是还真有这样的听诊器玩具,可忧的是它的价格是19.99美元。二十美元,对当时的我们来说是一笔很大的开销。

我顿时陷入了困境。一方面我想履行我给儿子许的诺言,但另一方面这个玩具也太贵了。二十美元买一付塑料听诊器!这大大超出了我们的预算。经过一番考虑,我告诉儿子,我们再找找看有没有便宜一些的。尽管有些怏怏不乐,他还是答应了。其实他们都知道,我这样说,一般都是说不,只是换了一种说法而已。

当我们离开购物中心时,天已经很晚了。我让太太和两个孩子在出口内等我把车开过来再出来,自己则快步走到停车场将车开到那个出口附近。但我快回到出口处时,一阵强劲的寒风吹来,发出呜呜的响声。寒风在墙角处旋转着打着转,一些树叶和碎纸片,被风卷起,夹杂着雪花,在夜空中飞舞。在寒风中,我抱紧了双臂,疾步向出口处走去。

就在这时,我的眼睛猛然一亮。我看到一张有点像纸钞一样的纸片在地上翻滚。我急忙追上前去用脚把它踩住,再弯腰从地上捡起那张纸片。

当我看清了那张纸片时,我顿时惊呆了!那果然是一张纸币,而且是一张二十美元的纸币。我看了下四周,空无一人。我的心开始剧烈跳动。我顿时觉得内心充满了欢愉,那是一种语言和文字根本无法形容的激动之情。我抬头望着那布满乌云的夜空,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天啊,这是天意啊。这是上天送给儿子的圣诞礼物!”

我手里紧紧地捏着那张纸币,生怕它会被风吹跑,并快步跑到那个出口,兴奋地告诉太太:

“我在门口捡了二十块钱。这一定是天意。快走,去给儿子买那盒玩具。"

全家人得知后都非常兴奋。我们推着婴儿车,一起快步回到那个玩具商店,又找到了那盒带听诊器的玩具。在回家的路上,看着儿子那兴高采烈的样子,我的内心也充满了喜悦之情。

那时,我们对儿子的未来也有许多期待和幻想,但的确没有想到居然有一天,他会成一位医生。更没有想到过,有一天,他会进哈佛。

当我回想这些往事时,眼泪不停地顺着我的脸庞往下流淌。我回想着这些年我们所走过的一步步,我们所经过的艰辛和困苦,我们不断的努力和奋斗,我们所得到的成就和进步。我们也目睹了多年来他本人对事业的追求和努力。但我第一次踏上这片土地时,心里充满了对美好未来的瞳景和希翼,也深知实现这些美好愿望的唯一途径是坚持不懈的努力。我们也曾很困难过,但我们很幸运。我们受到过周围很多善良的人的慷慨帮助,我们也得到过上天的惠顾恩泽。我们对这些帮助过我们的人,内心总是充满了感激之情。我们也深知,这个社会里还有很多人需要帮助,我们也会尽我们的能力去帮助那些和我们曾经一样困难和需要帮助的人。

我常常告诉孩子们,自私的人不会快乐,因为自私的人总是感到不满足而怨天尤人。要尽可能去帮助别人,助人可以使你快乐。一点点看上去微不足道的帮助,对于困难的人都可能如雪中送炭,意义非凡。

我们永远不会忘记一位医生的名字。我经常给我们的两个孩子讲这位医生的故事。他就是前面提到的贝克医生。

记得有一天,我带儿子去找贝克医生看病。尔后,一位护士递给我一纸,上面印有许多中治疗名称和收费代码。我看了一下那张纸的下端,那儿有用贝克医生手写的两个大大的字母:“NC."

当时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又没有看见收费数额。就只好去问那位护士:

”对不起,我该交多少钱呢?”

护士甜甜地笑了一下:“‘NC’的意思是免费。不收钱。你可以走了。”

当时一般一次医生访问的收费是25美元。这对很多人以及现在的我来说,可能并不是个很大的数字。可对那时的我和我的家庭来说,那25美元可是个不小的数字。我对贝克医生的品德和帮助,自此铭记终身。自从我们于1993年搬离那座小镇后,我再也没见过那位可敬的医生。我曾数次在网上试图找到贝克医生,我想告诉他当年他医治过的一个孩子,也即将成为一名医生。我相信他一定会非常高兴的。我想告诉他他的美德这些年来如何影响了我们全家。但很可惜,我一直没能如愿。有时我想,其实贝克医生在我们的心目中,已经升华为一个象征,一个代表仁爱的符号,一个为人品德的标准。对贝克医生最好的感谢,应是我们自身对社会的回报;应是像他那样,去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

很快,2012年五月二十日,明明就将参加他所就读的医学院举行的“白衣典礼。”届时,他将第一次穿上白大褂,挂上听诊器。他将和他的的同学们一起郑重宣誓,将要在未来行医的生涯里遵循以治病救人为重的崇医德。

在那一天,我会再一次郑重地告诉他:

“行医,是一个高尚的职业。当医生是为了解救病人的痛苦,而不是为了钱。当医生,就要当一个像贝克医生那样的医生。”

并且,我要送给他一件礼物表示祝贺。这礼物不是别的,正是一副听诊器,一副真正的医用听诊器。我特意为他挑选了一副高质量的听诊器,为的是让他能够更好地听到病人的心声。

 201256 于美国佛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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