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世界（12）如歌的兄弟

兄弟爱吹牛，兄弟也很牛。

兄弟从小光环满身奖状贴满墙。兄弟是郊区大厂委培生，每周厂里校车接回家平时住学校。

兄弟是高中同学。坐我前座。

兄弟上课总打盹，考试就不好。兄弟央求说，你就扎我吧，你拿针扎我吧，我一趴桌上你就把我扎醒吧!  没问题，从此我铅笔盒里多了一根缝衣针。我尽职尽责，他一磕头我就扎。起先很管用，兄弟很感激，一被扎就是一激灵，兄弟立马精神抖擞，不再上课会周公，成绩也渐涨。

鸡头到凤尾，兄弟总爱说我以前怎么怎么样，我从来都手托腮帮的仰望，好牛啊好牛啊。兄弟很满意，我将来打算怎么怎么样，我从来都毫不怀疑，兄弟将来必有出息！

兄弟话多人缘好，捣蛋又讨巧，老师和同学都喜欢。兄弟走哪儿都前呼后拥一大帮。只是，兄弟上课瞌睡越来越多，连扎针带踢椅子老师扔断两根粉笔，兄弟都再也不醒来。高中的日子三天就像一天嗖嗖嗖飞一般的过，兄弟的成绩让班主任伤透了脑筋。

高考的钟就像定时炸弹哒哒哒的响，兄弟和他的弟兄们似乎总是在逍遥。午休时间，一群人在教学楼男厕所里放声高歌一曲又一曲。偏偏这高亢的流行歌曲飘到了年级主任灵敏的耳朵里。主任大怒“这简直就是小流氓！”上报学校，退学处理！

前排的座位从此空空。

就是唱唱歌就给退学，这处分也太重了吧！几个同学气不过，相约放学后坐长途汽车去兄弟家声援。隔壁班女生闻讯而来，轻轻的说，我也去。

兄弟的爸爸气愤填膺，从前那么好的一个孩子现在却说开除就开除了，这什么烂重点学校！教书育人你们都育哪儿去了！我们围在叔叔边不断的唏嘘感叹却也爱莫能助。

隔壁班女生静悄悄的坐的屋里和兄弟说着话。女生从此后每天放学后都坐长途车到兄弟家看会儿书，学会儿习，吃个饭老晚再回自己家。

学校最终开恩允许兄弟以学校名义报名参加高考。兄弟没过线。找关系交钱进了一个本科。隔壁女生分数低的可怜。女生的母亲大为惊诧，就算是发挥不好也不该这么低呀，赶紧到学校来质疑。教导主任遂将兄弟合盘拖出。

女生的妈妈大怒，都是这个小流氓害我家闺女考不上大学！骂的多难听就不说了。我也只是听到的传闻。女生妈妈把她锁在家里，坚决要求他们断绝关系不再见面。女生性格倔强，从窗户里跳出去跑到兄弟家。女生妈妈又把她拖到厂区大门口，熙熙攘攘的早班时间人来人往，妈妈一边打着不争气的闺女一边骂着那个小流氓，要求女生断绝关系。女生不从，想尽办法和兄弟保持联系。

那是一段我心目中顽强不屈的传奇爱情。

只是，传奇从来都只是传奇，传奇敌不过时间的神奇。

暑假过后，女生被妈妈送到军事化管理的寄宿学校复读。兄弟的兄弟们想尽办法打探到女生行踪。想要搭桥带话。女生只是淡淡的敷衍。为了帮助兄弟再见女生一面，闺蜜和我假装去找女生，女生说“我不见他，我妈是对的，他不成熟，只能做朋友不能嫁给他，我现在明白了，我妈真心为我好，你们走吧。”

短短几个月，那传奇爱情就这样瞬间消散了。每个人都重回自己的路。

那天，晚自习，阶梯教室第一排，把书打开正要看。刚洗完澡，披肩长发飘散草莓香波的味道。后排同学拿笔戳我，听得到在开着草莓香波的玩笑。猛抬头，兄弟站着眼跟前！

我几乎失声跳起来！书都没收，就跟他跑。

太意外了，招呼也没打怎么就突然回来了呢！嘿嘿，想你呗，不行啊，哈哈。

没地儿去，我们沿着街一条一条的走。不记得说了什么话，只记得走的累了，坐着街边马路牙子上，看车来车往不说话。

他忽然问，你班上有人追吧？我说，有个男生对我挺好的。他说，那谁呢，她有男朋友了吗？我说，有了，高年级的。那谁是我好闺蜜，我们是铁三角。他说，我不担心她，她比你成熟。但我担心你，你太傻，谁都信，女孩子要保护好自己别出事，要是出了事，倒霉的都是女生自己。男生有担待的不多。我说我知道。我听得懂他的话，却猜不到此言因何而生。兄弟嘿嘿笑，不吓你了，等你将来去我那儿吧，我请你吃海鲜！

寒假里，我在家。兄弟电话打过来，我进城来给我妈买年货呢，你出来吧！

放下电话我骑车就往外跑。

老远就看见兄弟一身精致黑皮风衣，一副黑色眼镜，太阳底下拥拥挤挤的年货人群中，兄弟如明星般醒目扎眼。半年大学生活，胖的脖子都没有了。我哈哈哈哈止不住的笑弯腰，这一身黑皮！这粗脖子！

兄弟也大笑，这皮定做的，真皮呢！我妈要吃美国开心果，我给她买了一斤，来，先给你吃点儿，这东西老贵啦！

边走边吃开心果，他一小把一小把的给我很贵很香的开心果。从长街南走到长街北，然后送他坐上长途车。

那年同学聚会，传言又起，兄弟摊了点儿事。

四年大学很快过去，毕业后兄弟回本市进银行，带回一本班女生。

各自都有各自的生活，联系没有从前多。兄弟还是爱吹牛。听得破却不会去戳破。

十年弹指一挥间。十年里，兄弟的消息从来没断过。

兄弟讲义气，贷款给自己哥们，哥们拿了钱，到期却不还款，左找右找找不见，无奈之下，兄弟只好自己堵窟窿。本班女生很孝顺，对老人对兄弟都是百分百的好，但兄弟似乎总有一些不开心，那年那个女生是不是还在他心里边，谁也猜不到。兄弟是个有担待的人。

那年回国，再见兄弟。

我第一句话就是，哎呀！瘦了，脖子看到了！

兄弟哈哈哈大笑，你怎么一点儿都没变呀，还那么没心没肺！

席间又是天南地北叙旧胡侃，孩子们都自得其乐，玩儿的热热闹闹。兄弟媳妇文静朴素不爱言语。只在兄弟高谈阔论间，不经意流露出些许不屑表情。我诧异却嘻哈闪过。

临别时，使劲抱了抱。此生再见不会多。

兄弟没有走很高，曾经的万丈豪情冲天理想都化作挣钱多少房子大小孩子学习好不好。

兄弟说，总是想到外面闯一闯，但放不下家里的娃和娘。日子平平淡淡的过，孩子一天比一天高，我们也都渐渐变老。

曾经寒夜中的马路牙子，曾经的香又贵的开心果，曾经的针扎与脚踢，兄弟，就像一首留在心底的歌。青葱岁月里的那段兄弟情，如同一枚书签夹在人生书页里。

兄弟祝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