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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1991年留美学生卢刚事件(转载2

(2014-09-23 12:18:49) 下一个

十二

很快到了卢刚论文答辩的日子。一九九一年四月二十二日,这一天对他来说意义非
凡,他将攻克最后一道学术关而拿下博士学位;六年来,他异国寒窗,忍辱负重,如今
总算快熬出头了!

他对这场答辩充满信心。他的博士论文是关于太空中间星体与等离子之间相互作用
的研究。由于宇宙中带电离子的运行规律可通过数学计算加以测定,所以他采用电子计
算机的模拟方式,即把成套的数学公式嵌入计算机,通过运算来追踪它们的运行轨道。
这项研究构思别具匠心,他好比在电子计算机上进行一项太空实验,计算机被当成了实
验室。

博士论文评审须经过五位教授,卢刚请了三位曾教过他课的教授,加上自己的两位
导师。五人当中,他最耽心戈尔咨找碴。好在戈尔咨对他的题目一直兴趣缺缺,闻问甚
少,所以这次大概也不致于过份挑剔;而卢刚事先详细问过他有关答辩的要求与步骤。
他小心谨慎,没有忽略任何细节。看来,这场口试应该没有太大问题。

正当一切准备妥当时,不巧一位教授突然出差,临时改由系主任接替。卢刚心头一
紧,但已顾不上想那么多了。

十三

四月二十二日是个庄严的日子。卢刚穿着西装、领带,显得焕然一新。他特地买来
许多点心招待大家,烘托气氛。

答辩还差一分钟开始。他精神抖擞,准备迎接这最后一战。这时,戈尔咨突然提出
,答辩人只能在评审委员会前作十分钟的口头综述。

什么?奇怪!按照常规,不是有三十分钟的时间吗?这太意外了!在短短十分钟内
要把一篇洋洋万言的论文——其中基本上是浩繁复杂的计算机与数学语言——表述清楚
,谈何容易!何况教室里连起码的投影机也没准备,他只能在黑板上吃力地书写。

卢刚结结巴巴,一时僵在台上了……

接下来的几十分钟,他不知是怎样过来的。他强压羞耻与愤怒,奋力支撑着。他的
精巧的构思和深邃的思想仍无懈可击!

答辩完毕,众教授埋头写评语、签字,然后把目光纷纷移向系主任。

老练的尼柯森不慌不忙,用一种长老的语调悠悠道来:“你那个地方我们以前用的
是‘双精度’计算法,而你用的是‘单精度’。你必须用‘双精度’法重算一遍,若结
果一样,我就签字。散会!”

又是这个尼柯森!

对于为什么用“单精度”法,卢刚自然有他的道理。但眼下已经没有解释的余地了。

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论文答辩没通过。这是卢刚万万没想到的。对他这样一个禀赋
很高、学业从小一帆风顺的优秀生来讲,这无异于晴天霹雳、奇耻大辱!他灰头土脸地
走出教室。

“怎么样?通过了吗?”门外,一个中国同学问他。

“不行,尼柯森不让我过!”他紧锁眉头,愤愤地摇头,已变得有气无力了。

他不由回想起半年前同组山林华论文口试顺利通过时的情景。那天下午答辩完后,
山林华欢天喜地地回到办公室,当场邀了一大帮朋友去当地最大的燕京中餐馆吃饭。这
一次,山林华也请了他,他不愿去;对方硬是邀请,他勉强去了。

令他最不服气的是,山林华在德州A&M大学呆了半年后转学,已比他晚来一年半
,而且当时也已错过毕业申请的截止日期。但史密斯为了让这名得意门生尽早给他作博
士后研究,竟通过戈尔咨和尼柯森的私人关系,仍安排他比别人提前毕业。结果,这引
起其他同学的不满和议论。卢刚找史密斯辩理,说他徇私舞弊;史密斯窘迫之下,却指
责卢刚研究多元电路分离电场的方法大错特错。其实,史密斯对那项研究既不清楚,也
无关系。只因当时组里所有人都在批评卢刚的研究方法,他才抓住这点,反戈一击。小
组对卢刚的围攻持续了整整一个学期,直到最后事实证明卢刚的方法是正确的。

这时,戈尔咨走过来对卢刚训话。作为“导师”,他开始对卢刚的论文大加指责,
并说他必须对自己答辩失败负完全责任云云。卢刚愤怒不已。他明明记得,自俩人上次
在学术上的不同发现后,正是眼前这位“导师”耿耿于怀,一再用种种借口拖延或拒绝
让自己毕业。他对自己的论文从未象对山林华的那样加以指导。相反,直到今天,这些
人仍在处处使绊子,甚至有意让他当众丢丑。

但他仍然忍耐着,一言不发。他深信自己的论文的质量和独创性。毕竟它已获得系
里许多教授的称赞,而戈尔咨、尼柯森等人不过是在吹毛求疵,存心同他过意不去罢了
。他不愿同他们争吵。好在还有最后一次机会:四月二十九日,物理系毕业论文截止日
期。这个日期对所有九一年毕业的博士候选人具有双重意义:第一,他们必须在此之前
通过论问的笔试、口试,第二,凡在该日期已前完成的博士论文,都有可能获得系里对
学校一项DC学术奖的提名。

目前,在物理系十五名论文作者中,已有两人被提名为候选人,两人都是中国人。

这就是他和山林华!

十四

他开始把全部希望和努力都押在这个日期上。他日夜加班苦干,把论文反复修改,
并且按照系主任的要求,用“双精度”法,把整个过程重新演算一遍,结果与“单精度
”法的完全一致!七天之后,当他匆匆将这份凝聚他全部心血的论文修改稿交到尼柯森
手上时,正好是四月二十九日。

卢刚并没有错过规定的截止日期。但他不幸已经“晚了”。原来,在三天之前的四
月二十六日,系主任尼柯森早已作出决定,把山林华定为物理系参加学校评奖的候选人。

这一回卢刚忍不住了。他据理力争:期限未到,即行定夺,何来公允?

系主任的答复再简单不过:你的论文在答辩时我已经领教。对不起,基于学术理由
不被提名。即使你小有修改,也于事无补。

卢刚继续辩理:我的论文在二十六日尚未定稿。拿一篇已完成的论文同一篇未完成
的论文相比,从而得出结论说后者不如前者好,这显然是极不公平的!

这样的争论持续了一个月,当然不可能有任何结果。卢刚不服气,开始循正常渠道
,分别给研究生院和学校学务校长等人写信,指控物理系在评奖过程中的“不公”与“
舞弊”。

不久,研究生院回函,声明物理系对这件事的处理没有任何不妥之处。

而学校方面,在近一个月后,才由学务办公室副校长克莱莉博士出面同卢刚电话联
系。她仅仅说了一句:“我会再给你打电话。”之后,便一直没了下文。

十五

春天悄悄地过去。卢刚终于五月毕业取得博士学位。他如释重负。但随之而来的是
找工作的压力——经济萧条,财政压缩,美国许多科研机构纷纷裁员,使该专业本来狭
窄的就业前景变得更加黯淡。虽然戈尔咨表面上答应暂时留他在系里继续做些研究,但
在以后的几个月里,他再没有收到过薪水支票。他固执地认为,由于戈尔咨等人一直存
心刁难,才使他错过许多宝贵的工作机会。加上尼柯森在评奖过程中的“滥权舞弊”以
及他的申诉无着,他胸中一直郁郁难平。

这天,他同人谈起衣阿华州最大的报纸《得梅因纪事报》上的一篇文章。该文赞扬
衣州州长几十年来一直保持良好驾驶纪录。

“这简直可笑!”卢刚嗤之以鼻,指其荒谬:其一,衣州的驾驶纪录每隔三年自动
洗刷一新,即使有不良纪录,三年后也会被抹掉,又怎能知道州长多年来从未违过规呢
?其二,这位州长连任多次,任期已长达二十多年。身为一州之首,出门还用得着自己
开车吗?显然,这种文章是在迎逢拍马、讨好州长,他作出判断。“你看,这些美国人
有多假!”

“别以为美国人平时有多好,碰到关键问题根本不会理你。”他注意观察到,在他
周围,他的两个老板经常同美国学生拉家常,有说有笑,而对中国学生却从来不苟言笑
,即使对同他关系较好的山林华,除了工作之外,也再无二话可说。还有,系主任把奖
学金给一个成绩差劲的美国学生,却不给成绩优秀的中国学生。说到自己,假若一个美
国人去投诉,校方一定会很重视,但他一个中国人去投诉,则要拖很长时间。“美国人
对中国人其实非常歧视。”他得出结论。

这种歧视来自美国老板们对中国学生从来不玩,只知干活的刻板印象,他认为。他
们一见中国学生玩就不高兴,而只有美国学生玩才正常。尽管美国社会接受了许多象他
这样的外国学生,但种族隔离不仅存在于工作关系上,而且反映在社交娱乐上。这就象
中国人移民来美国后只能干最苦的活、拿最低的工资一样。

他对山林华的不满部分也在于此。山林华正好代表了最符合美国老板要求的那种中
国学生的形象,而他却要在学术上努力工作的同时,力争享受与美国学生同样的松驰感
。这大概也部分导致他与一些中国同学合不来。不幸的是,他不喜欢只会吃苦耐劳的中
国人,却又无法被美国社会所接受。他的老板正好就是这种社会排斥力的代表,因此也
成为他心中积怨的焦点。

这期间,他收到一封衣大校友基金会的信,要他向因不景气而经费减少的物理系募
捐。他气不打一处来,随即开出一张支票寄去。面额却是一分钱!

十六

星期五下午,心情抑闷的他来找X君玩。俩人见面,开始寒喧。

“近来工作找得怎样了?”X君关心地问。

“唔,还在找。”卢刚面带尬尴,叹了一口气。“现在工作太难找了。不过,我最
近又联系了一些很小的地方。”

他顿了顿,仿佛在自我解嘲:“大地方的工作太难找,能找到小地方就不错喽!”

X君不再问了。他故意开玩笑:“既然工作难找,干脆咱们一起去做生意挣钱,怎
么样?”

“我可做不了生意,”卢刚却很认真,“我没有那个脑筋。”

“假若你身边有十万或百万美元,你会继续做学问研究物理学吗?”

卢刚连连摇头,厌倦地回答:“学问我是肯定不做了。到那时候,要做的事很多。
有钱的话,可以去投资呀,并不一定要亲自去做生意。”

言谈之中,卢刚流露出他只是想找个一般工作,能过得舒适安定就行了。他并不很
看重学问,至于做什么事也不是太重要,而是要看怎样去做。比如这次评奖,他并不是
为了那个奖去申诉,而是断定这个评奖过程本身不公平。

一提到系里的人和事,他的激愤顿时滔滔溢于言表:“这些人简直太可恶了!……”

X君连忙建议下象棋排遣。

棋阵摆开,卢刚的心情显得轻松多了。两人玩得痛快忘形之际,X君信口模仿美国
电影中的一句道白:“Let's do some killings!”让我们杀它一番!

不料,此言一出,卢刚大惊。“你这什么意思?”他猛然抬头,两眼露出惶恐的目
光,神经质似地盯住X君,半天没吭声。

X君对卢刚这种少有的失态好生奇怪。他却没想到,也许正是这句无意的话,冲开
了对方潜意识中的秘密堡垒。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卢刚找到X君,兴奋地告诉他,他刚刚花$200又买了一支手枪
。他亮出那把口径0.38毫米、五发子弹的巴西制左轮,说,这支枪比原来那把看起来小
些,但威力更大,以致他在试枪时因没防备,手指都震破了!



十七

夏天很快到来,卢刚面临的仍然是那漫长、焦灼的等待,周围的一切仍然是那么窒
息,毫无生气。“衣阿华市完全死了!”

他仿佛已经隐约感到,生命的隧道正在黑暗之中快速接近那一线光亮的顶点。他盼
望着在那片光亮到来之时得到解脱。他要抓紧时间看够、玩够这个世界,然后再行彻底
解脱。为此,他似乎开始尽情地玩乐:与朋友开车到处旅游,领略不同城市风貌、湖光
山色;举行野外餐会、吃自助餐、打高尔夫球、不停地练习射击……他的射击成绩已相
当可观:射向移动目标,他竟能十发九中!

他本来特别爱玩,眼下更要好好享乐,玩它个痛快!

八月上旬,他花$100买了张一个月有效的灰狗汽车票,独自搭车横贯东西两岸,马
不停蹄地遍游全美各名胜风景。

当他风尘扑扑地回到衣大校园时,秋天已悄悄降临。新同学来了,老同学有的找到
工作,有的转学,一个个离去。他开始按捺不住,找到最后一个离去的宋彬同学。

“我不问你薪水多少,我只想知道你对这份工作满意不满意?”他以美国方式向他
打听。

原来,与他同时毕业的宋彬在导师手下继续干了四个月后,刚在纽约哥伦比亚大学
一个实验室找到博士后研究工作,运气不错。他走之后,老生中仅剩下卢刚和山林华了
。后者一毕业就留在两位导师手下做博士后研究,年薪三万多,事业春风得意。

而几乎一年过去了,卢刚却仍在黑暗中苦苦等待;他的求职、申诉两无结果,他的
世界里只剩下一潭死水。

在众人面前,他愈来愈觉得脸面无光了。

十八

他甚至耽心起自己在美国的合法身份来。九月的一天,他来到学校外国学生办公室。

学校移民顾问布鲁克是位五十岁模样的胖女人。六年来,卢刚每年都要找她办理交
换学生J-1签证的延期手续。

“我需要一张合法工作证明。”卢刚颓然地坐在她办公桌旁的椅子上,一幅忧心忡
忡、神经兮兮的表情。

“你不是有实习训练吗?你可以找一份同物理专业有关的工作呀。”布鲁克回答。

“不,我已经试过了,找不到同物理有关的工作。所以我需要一份普通校外工作证
明。这样,我可以打工付房租。”

“除非你找到同你的专业有关的工作,否则我无法给你实习训练的工作许可。”

“可是我找不到工作呀……”

布鲁克也不知该怎么办了。她给移民局挂电话。移民局答应再打回来。

“这样吧,卢博士……”

“不要叫我‘博士’!”卢刚厌恶地摇摇头,打断布鲁克的话,脸色变得难看。

对方一怔,问:“为什么?”

“没用!找不到工作,一钱不值!”他怏怏不乐地回答。

几天后,布鲁克按照移民局答复,援引布什总统行政命令,给卢刚开出一份至九四
年有效的合法工作证明。

但这时候,他的求职希望已接近于零。各种机会都离他而去,有的他甚至来不及知
道。如他申请加州大学伯克莱分校太空实验室,在四十多名申请人中,虽然他被列为前
六名,但只考虑前四名。拒绝信尚未发出。

另一方面,学校学务办公室克莱莉那边仍一直没有回音。卢刚终于忍不住于九月十
三日直接给衣大校长投书申诉。这是他自信能以诚信和善意解决争执的最后一步了。

十九

亨利·罗林三世校长高塔般的长条个子在校园里鹤立鸡群,这恰好匹配他那一校之
尊的高贵身份。可惜,这位衣大最高当权者无暇或不屑亲躬一位卑微小人物的申诉。他
只是把此事当作普通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漫不经心地交由学务办公室处理。这样一来
,卢刚的信再次转到克莱莉手上。克莱莉对校长的指令可不敢怠慢,她连忙打电话给卢
刚的导师戈尔咨,要他尽快设法摆平这件事情。

适值衣大正举行一项教授间的教学研究评奖,戈尔咨刚好被尼柯森理所当然地提名
为物理系候选人。卢刚的申诉虽只涉及尼柯森,但不啻也给了他一个大大的难堪。于是
,他大为恼火,气急败坏地赶紧找到自己的学生,劈头盖脑地警告他一番:“如果你继
续申诉下去,将遭到不利后果!”

正在等待校长回音的卢刚,没料到竟会受到如此明目张胆的威胁。他被深深地激怒
了。他那嫉恶如仇的刚直性格本来容不得半点不公正,权势的压迫只能更坚定他诉诸公
道的决心。

愤怒在燃烧。他暗自发誓:抗争到底,绝不屈服!

然而,他在衣大已无法再继续投诉,一个个官僚部门已使他四处碰壁。于是,他天
真地想到了公众舆论。在他出国前的那阵子,中国报刊不是常有揭露某单位领导贪赃枉
法的报道吗?何况这是新闻自由的美国!

两天后,《得梅因纪事报》接到一封匿名信,披露衣大物理系的卢刚在该系评奖过
程中所遭受的种种“不公正”,并声称“他对这彻头彻尾的遮掩企图义愤填膺,决心不
惜一切代价,求得此事的公正解决。如果别无选择,他考虑采取可能的法律行动。”

这封信后经证实正是卢刚本人所写。但是,许多天过去,它却如石沉大海,既没见
报,也无人登门调查、采访。看来,人们也许真正“忽视了他的存在”。

最后一线希望破灭,他对所有的社会制衡机制都已完全失望了。现在,他只剩下了
愤怒。

愤怒,开始冷却成一把淬了火的钢刀。

于是,他不得不彻底豁出去了。

二十

又是一个周末,卢刚习惯地来到X君家。他带来一盘电影录影带;俩人坐在客厅沙
发上一道观赏。

卢刚经常向X君介绍他最喜欢的好莱坞电影,如西部牛崽片——一群坏蛋互相包庇
,狼狈为奸,欺侮弱小,一名牛崽挺身而出,伸张正义,经过几番枪战之后,终于制服
了坏蛋——典型的美国文化!他俩还在一块看过“Indiana Jones”和“Die Hard”
等暴力片。“精彩!”每当片中英雄人物大显身手时,卢刚总是忍不住一拍大腿,啧啧
佩服。

眼下这部片子叫“No Way Out”(《别无出路》),说的是某政府机构几名贪官
在一桩谋杀案之后各怀鬼胎,沆瀣一气,导致无辜蒙冤,凶手逍遥法外。卢刚显然已看
过不止一遍了,他对片中的复杂剧情及每一个细节都解释得清清楚楚。

好莱坞,这个包括中国人在内的世界各地人民认识美国的窗口,曾是那样令卢刚心
醉神迷。它通过一幅幅色彩斑斓的画面所创造的梦:正义、复仇、爱情、奋斗,配上千
篇一律的快乐结局,往往被人们当作美国社会的真实。对生活在美国六年的卢刚来说,
这个梦仍然没有醒。他对个人生活的失望,在某种意义上,只是因为他发现,即使他多
么努力地正常走下去,他也永远无法达到电影中那种壮丽辉煌的境地。他不象许多中国
人那样,来美国后逐渐调整对美国的幻想而变得现实起来,他还在做着那种好莱坞式的
“美国梦”。现在,他甚至要不惜一切去追求梦中的那片辉煌。

看完录像带,电视里在放映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厮杀场面。

卢刚幽幽地又问起了那个老问题:“你的老板近来对你怎样?”

X君明白,卢刚与老板关系紧张,他每次问这个问题时,都似乎在力求某种平衡或
求证某个结论。而且,这个问题他也多次问过别人。他于是淡淡地回答:“还行。”

不知怎么,卢刚接着突然谈起买人寿保险的事来。

“人死了,一下子能有那么多钱,多好!”他说。

X君不解地望着他,问:“你年纪轻轻的,怎么想起买那个玩意?”

“人要是有什么事突然死了,怎么办?”卢刚仿佛在自问,接着不再吱声了。他当
然不便透露,他这几天正准备把自己六年来积蓄下来的二万美元银行存款取出,悄悄寄
给国内的家人。

“你找工作有进展吗?”X君一不留心,嘴里又冒出这个敏感的问题来。他随之感
到自责:他不应该再提及这件事使卢刚烦恼、难堪,如果他找到工作,自然会告诉他的。

“还在找呢,唉……”卢刚喃喃回答。果然,他脸上若无其事的表情开始急遽变化
:茫然、羞愧、痛苦、尬尴、激愤……接着,他开始再次报怨尼柯森对他的求职不肯帮
忙、戈尔咨从中作梗等。他又提到,不久前,他对自己的论文扩大研究取得新的进展,
然后投递给一份叫GRL的刊物,审阅委员认为稍作修改即可发表,但戈尔咨却以文章
太长为理由,劝他交给他手下的JGR期刊;卢刚不同意,指出文章篇幅符合GRL要
求。戈尔咨便竭力强迫他加进一些材料,而当他的意见被加进去后,则又赶不上发表了
,或者只有交给有他掌握的JGR……

“这帮人实在太坏了!”卢刚咬牙切齿,从眼镜后射出一种可怕的光来:“真想把
他们给崩了!”

X君只当他在说气话,劝慰道:“算了,你也别老在背后报怨啦。他们是你的老板
,有什么好说的?”

“可这实在叫人忍受不了……”卢刚仍嘟噜着。

X君记得,这是他听到好友的最后一次报怨。

二十一

十月的最后一个星期五下午,物理系举办一场学生舞会。昏暗的灯光下,各国学生
各自成堆,聊天、说笑。卢刚也来了。每次系里聚会他都来。他不大会跳舞,仅独自站
在一边看。

女同学雪山走过去同他聊天。雪山刚来物理系不久,看上去象个小女孩。

“你找到博士后工作了吗?”她问卢刚,一脸天真、好奇。

“快了……”卢刚支晤着,竭力回避这个讨厌的问题。

雪山说起她在系里当研究助理;卢刚开始套用他的“求证公式”,慢条斯理地问:
“你的老板对你好不好?”

“很好啊!”轻快的回答。

“他们是不是对你逼得很厉害?是不是一会儿强迫你做这个,一会儿强迫你做那个
?”他似乎忘了矜持,想知道得更多。

“没有啊,我的导师对我都特别好,从来不为难我什么。”她眉飞色舞。

“哦?”卢刚沉吟道:“那就好……”

他陷入了沉思。没人知晓他内心的求证结果如何。

音乐在喧嚣。话题转到别处。

雪山想同卢刚谈论有关物理学的前景。

“从根本上讲,现代太空物理学都是你拼我凑、自己骗自己,没什么意思。”卢刚
阴沉地说,象是在讥讽什么人。“物理学再也不会出现象牛顿、爱因斯坦那样伟大的科
学家了。”当个爱因斯坦式的物理学家是很多人的英雄梦,而不仅仅是做个教授。

雪山感觉得出,在他缓慢、尖刻却无奈的语气中,似乎充满了灰心冷意。

这场二十分钟的闲聊,据说是卢刚同物理系中国同学的最后一次长谈。

二十二

最近一个月里,他仿佛成了一个捉摸不定的游魂。在范爱伦大楼的走廊里、在实验
室、在电梯内,他总是匆匆地出现,匆匆地消失。他变得不爱说话,即使同人打招呼,
也是勉强笑一下。人们见他心情沉重,愁眉不展,紧张兮兮,神经质似的。他到处奔波
,忙碌不停。至于他在忙什么,谁也说不请。

X君好几次给他打电话,均无人接应。“咦,这家伙最近这样忙吗?”他想。这以
前,卢刚曾两次打电话给他,想叫他约几个朋友一块去吃自助餐,他当时因为忙而推却
了。现在,他再也见不到他了。

在卢刚的宿舍,密歇尔已毕业搬走了。新来的美国室友注意到,卢刚整天长时间坐
在开着的电视机前,目光凝滞,神情茫然。近来他已没有任何朋友登门造访。

二十三

在西方传说中,很久很久以前,最早栖身欧洲的亚洲雅利安人于十一月一日庆祝新
年。他们迷信,除夕(十月卅一日)之夜,所有鬼怪幽灵都将重返地面,四处游荡、作
祟,故这是一个恐怖之夜!就在这最黑暗的午夜,新年开始了。后来,这新年之始的十
一月一日被基督教称为“万圣节”,以哀悼、祭祀所有献身信仰的基督亡魂。因此,这
一天也叫“死人节”。

卢刚对于时辰一向非常讲究,并尤其重视每一个节日的特定含义。他在确定每一项
行动的时间、日期之前,都要找出有关自然和人文的充分理由。比如他约朋友们外出游
玩,总是喜欢定在星期五下午。星期五衣阿华市一片死气沉沉;星期五人们经过一周工
作后需要好好轻松、轻松,而星期六大家往往要做更多的事情。总之,他对星期五似乎
有种特殊的敏感。

就这样,当传说中的“恐怖之夜”降临衣阿华市的时候,卢刚已在他黑暗的生命隧
道中准备迎接那片终极之光了。

十月三十日夜,卢刚在宿舍忙着整理东西。他把部分贵重什物,如音响、电话录音
机等,用纸盒包装、封好,搬入他那辆八五年银灰色的Lazer四缸车内。接着,他给远
在北京的二姐挂电话……

过了很久以后,他离开房间,进入铺着褐色地毯的狭窄楼道。楼道两旁一张张深棕
色的木门紧闭,在幽暗的灯光下显得阴森森的,一片死寂。他推开楼道里那扇弹簧木门
。木门慢慢闭合,发出久久的呻吟。那声音是如此痛苦、凄厉、悠长,宛如从荒野里传
来的哀怨哭泣,由远至近,越来越近,最后嘎然而止,令人毛骨耸然!

他走出了宿舍。此刻,室外正是一片装神弄鬼的世界!他朝着荒郊野外的黑暗深处
走去,彻夜未归……

二十四

当他回到宿舍时,万圣节已经开始了。

十月三十一日上午,卢刚伏案给大洋彼岸的二姐写最后一封信。他离开家六年多来
还未回去过。他多么想见见亲人一面啊!两年前的春天,他甚至已买好回家探亲的飞机
票,却由于当时国内的“六四事件”而未能成行。后来他父亲在北京给他联系好工作单
位,他也不愿回去。如今,那片土地似乎变得那么遥远,他有生之年永远不能再回去了。

“在你读到这封信时,我大概已经不在人世了……”他赫然写道。他在极力控制自
己。

“我最当担心的是父母二老,他们的年事已高,恐怕受不住这场风波。但我自己是
无能为力,我恳求你一定要照顾好他们,不息(惜)一切代价……

“我昨晚给你打完电话后,一个人哭得死去活来。我死活咽不下这口气。你知道我
一生来正直不阿,最讨厌溜须拍马的小人和自以为是的赃官。我早就有这个意思了,但
我一直忍耐到我拿到博士学位,这是全家人的风光。你自己不要过于悲伤,至少我找到
几个贴背的人给我陪葬……

“二十八年来的经历使我看澹了人生。古人云:‘久旱逢甘霖,它乡遇故知,洞房
花烛夜,金榜提名时’为人生四大目标,我都已尝过,可谓知足矣。我对我攻读了十年
之久(四年本科,六年研究生)的物理已经失去兴趣,可说是越走越觉得走进了死胡同
……”

他的笔开始微微颤抖。他仍想控制自己,但已经很难。他写了划,划了写,字体变
得越来越大,凌乱而稀疏。他索性尽快结束:

“‘生为人杰,死为鬼雄’,我一切自己作自己当……永别了,我亲爱的二姐。

弟  卢刚”

写完信已是午间十二点零二分。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开出两张支票附在信中
,拟将银行帐户里剩下的五千多美元存款寄给父母养老,以尽人子的最后一点孝心。另
外,他早已准备好几封英文信,打算寄给全美最有影响的《纽约时报》、《芝加哥论坛
报》、《洛杉矶时报》以及当地一家电视台。他要把这件事的真相和他个人情况统统昭
示天下,让世人评判。他将所有的信贴足邮票,一并放入宿舍楼前的信箱内,只待当日
邮差取走。可惜,邮差刚刚来过,他迟了一步。

二十五

这一天恰好又是个星期五!仿佛天有冤情:天空阴霾密布,北风呼啸,寒流滚滚。
卢刚身着一件浅棕色大衣,脚穿一双黄色皮鞋,手提一只小公文箱,里边装有一份那封
英文信的副本。他先去邮局给家里寄去一个他视为遗物的包裹,然后来到范爱伦大楼。

他已盘算好,每周五下午三点三十分,理论太空小组成员在309室开会。届时他的
几个主要目标都将集中,而他们下周又将赴佛州出席美国太空总署的一个会议,因此,
眼下是一个绝对不可错过的天赐良机!

走廊里的人显得比往常多。时间还早。他先上三楼309会议室,里边仅有另一名中
国同学季兵在批改作业。

“在这儿干吗?”卢刚心不在焉地打了个招呼。在他身后,山林华跟着进来了。

还差十来分钟。他转到二楼,站在走廊里看墙上各种告示,若无其事。这时,W同
学匆匆经过。卢刚机械地用中文说了声:“你好!”他同中国同学打招呼从来都只说中
文。W同学隐约觉得对方今天穿着特别,象是要外出开会。他没有多想。

三点半,人们鱼贯进入309会议室。季兵退出。学术会议开始了。同往常一样,戈
尔咨端坐于长方形桌子顶端,史密斯和山林华分别侧其左右。三人正好形成一鼎,神气
十足,俨如执众人之牛耳。

五分钟后,卢刚不卑不亢地进来,在戈尔咨背后的墙边拣了个位子悄声坐下。一会
儿,他起身下到二楼,察看尼柯森是否在他的208办公室里。

系主任在那儿。他的房门习惯地敞开。

他回到309会议室的那个座位上,坐好。他两手插在大衣口袋中,神情自若,手提
箱搁置身旁。

一切准备就绪。报仇雪恨的时候到了!几年来的积怨,终于在他的“理性”的运筹
之下,迸发成一瞬间疯狂的行动!

只见他突然站起身来,从大衣里掏出那把左轮手枪,一言不发,对准他的宿敌。他
的枪开始替他说话了。

第一个目标是戈尔咨。然后是山林华。轰然两声巨响,如炸雷一般,震耳欲聋。咫
尺射程,两人均头部中弹。

空气在颤栗,画面在变形……

史密斯见势不妙,弃席欲逃。卢刚哪肯放过!他绕过桌子,上前连开三枪,分别击
中对方的肩膀、肚子。

血流遍地!人尸扭曲!众人惊呆了,没有反应过来。卢刚已夺门而出……

从309室到208室,中间只需经过一道楼梯间。转眼间,卢刚已在楼道里重新装好子
弹,来到208室。砰、砰、砰三枪。一发未中,两颗子弹直射尼柯森头部。系主任当场
倒毙。

三楼309室已乱成一团。另外七人,有的仓惶逃命,有的打电话报警,有的大声呼
救……卢刚退回楼梯间,正欲下楼,听到叫嚷,重上楼来。

会议室内剩下两人正在竭力救护史密斯。他气息奄奄,躺着呻吟道:“我喘不过气
来……”这时,卢刚幽灵般再次出现了。

“卢刚,别!”一人试图劝阻。卢刚平静地叫两人出去。

在死亡笼罩的房间里,他仇恨地注视着垂死挣扎的史密斯、已死在椅子上的戈尔咨
和山林华。在他眼里,这些人窜通一气,一直在千方百计地故意逼迫他、陷害他、羞辱
他,使他颜面扫地,走投无路。不!他们已不再是人类。今天,轮到他来彻底收拾它们
了!他这并不是在杀人,而是在努力消除自身的伤害。于是,他再次向史密斯连连开火
,接着又向戈、山两人的尸体各补上两枪、一枪……

二十六

灰蒙蒙的天空变得更加阴暗了。雪花漫天狂舞,死神已悄悄降临。人影憧憧的校园
,在纷乱的雪絮中呈现一片凄迷、怪诞的惨然景象。卢刚离开范爱伦大楼,朝象征衣大
心脏的旧议会大厦方向疾步走去。

“嗨,刚!”路上一个美国同学向他打招呼。他已无心搭理,只顾匆匆赶路。在昏
天黑地之中,他穿过一个街口、一条大街、一片开阔的草坪,进入旧议会大厦旁的学校
杰萨普行政大楼,直奔一楼的111学务办公室。

“我要同克莱莉博士说话!”卢刚气吁吁地对秘书桌前的茜尔森小姐说。

茜尔森小姐进去,旋而出来,答道:“克莱莉博士正在开会,她不要同你说话。”

“我必须马上见她!”卢刚愤怒地提高了声调。对方也不相让,俩人嚷嚷起来。吵
声惊动了克莱莉博士,她从里边出来,问卢刚找她到底有什么事。

卢刚与她开始对话,语气认真而沉静,象是在讨论某个学术问题。不到十五秒钟,
他机械地拔出手枪,作结论似地对准克莱莉的嘴就是一枪;然后转过身来,例行公事地
朝茜尔森也开了一枪。两人先后倒地。

枪声在大楼里回荡。人们纷纷伸出头来,一探究竟。卢刚走出111室,匆匆穿过庄
严肃穆的走廊。有人看见了他。

走廊的另一端是高雅的校长办公室。卢刚并没打算进去,而是经过旁边的楼梯上楼
。这所有的路线都经过他精心设定。他每次上膛的地点都选在较隐蔽的楼梯间。这时,
他最后一次将手枪上膛。匆忙中,两颗子弹掉在楼梯上,他已顾不上捡了。

他登上二楼,走过一间间教室。有的教室还在上课。最后,他走进了203教室。

教室里空无一人,若干椅子围着一张长方形会议桌,两扇门洞开。他从容不迫地脱
下大衣,整齐地挂在那张靠近桌子顶端的椅子背后。这正好是戈尔咨生前坐的那个位置
,他似乎感到某种痛快与满足。

好了!现在他经历了一切。一切都已成为过去,他已经没有什么话可说了。于是,
他绕过桌子,走到教室中央。他慢慢举起右手,把手枪对准自己的头部右侧。这时候,
黑板对面墙壁上的圆钟正好指向三点五十分,他扣动了板机……

所有的枪声在十二分钟内全部消失了。所有的冤屈终于得到这充满暴力、充满敌意
、然而却是最坦诚的回答!

二十七

大约十分钟后,衣阿华市警长威凯赫克和另一名警员经过一番地毡式搜索终于找到
203室。卢刚躺在血泊中,两目紧闭,那副白边眼镜已经失去了光泽。他身上的白衬衣
已浸透鲜血,胸脯在剧烈地起伏着,仿佛呼吸艰难;右手无力地摊开,银色的左轮手枪
掉落一旁,里边还剩下两颗子弹。

威凯赫克警长亲自将他带上手铐。他很快被宣布死亡。

在他的大衣里,警察搜出了另外那把手枪,里面装满了子弹,却并没用过。

五十六岁的克莱莉副院长第二天在医院不治。她的秘书,二十三岁的菲裔茜尔森小
姐自颈部以下终身瘫痪。

二十八

卢刚的包裹、家信、汇款及给新闻媒体的信等,全部被警方截获、扣押。“这是一
场有计划的冷血谋杀。”当地检察官怀特作出结论说。然而,在各方关注下,当局却拖
了一个多月,才迟迟将卢刚声明信的内容仅部分地公开。根据怀特的解释,删去其中某
些内容是“考虑到受害人的声誉”。

在这封用打字机整整齐齐打好的三页英文遗书中,卢刚第一次痛快淋漓地揭示了自
己幽深、黑暗、神秘、生动的内心世界。他在信纸上方留下他的名字:“卢刚博士”,
并附上他在衣阿华市的住址。

信一开始,他首先点明了自己在中国的童年和青少年经历。“我讨厌政治。但如果
政治是自我保护的唯一选择,我肯定会利用它。”

人之将死,其言也真。接着,他列举了他在美国生活中最喜欢的各种事物,如他最
喜欢的酒吧、女孩、电影等。他象一个孩子,对自己的喜怒哀乐毫不掩饰。

“我相信人民有权武装自己,”他开始议论个人枪枝的意义。历史上,私人拥有枪
枝曾使美国民权推广至南方。即使今天,它也是少数个人保护自己对抗邪恶组织或多数
人控制政府和司法机构的唯一可行办法。“私人拥有枪枝使得人人平等,不管他或他是
什么人。这也使得个人能够对抗象黑手党或‘肮脏的大学官员’这类阴谋组织。一般个
人在对抗某个庞大组织时,无论其政治或经济能力都是太弱太弱。”他继而指出,象衣
阿华大学周艳珍博士控告校方性歧视而获成功的例子实在太少。而这主要因为她有医学
博士的充足收入。衣阿华大学校方一开始就完全忽视她的申诉,在她胜诉之后,甚至还
为该案的被告缴罚金!“这使人相信,这个世间对小人物是毫无正义可言的。因此,必
须采取极端手段使它成为较好的生存之地。”

接下来,卢刚历诉自己所遭受的种种冤屈以及他与几位受害人的纠葛积怨。他归结
为:“假如没有校方的纵容和包庇,这些人的所作所为绝无可能。

“他们对我的申诉和证据置若罔闻,一味偏信尼柯森的片面之词。系、研究生院和
校方一直在合谋孤立我,延搁我的控告;这样,我或许不得不被迫离校,他们就可因原
告不在而宣布撤消本案。我很遗憾,我不得不采取这种极端手端来解决这件事。但这并
不完全是我的错。衣阿华大学校方应对这场不幸的结局负责任。”

最后,他俨如雄辩家发出告别之声:“我是一个物理学家,相信物质、能量、动量
的转换。虽然我的血肉之躯好象死了,但我的灵魂将永远存在,我正在以量子方式跃入
世界另一角落。我已完成我在这里应该做的事——纠正冤屈错误。我为我在这里的成就
感到骄傲,并对未来旅程更具信心。再见了,我的朋友,也许我们会在另一个时空里重
逢。愿上帝保佑所有诚实、勤劳和正直的人吧!”

这是一个黑暗中挟杂着电闪、雷鸣的本我世界。

在这里,两种不同大背景的阴阳电荷剧烈相撞所产生的震荡和高压,导致了一颗灵
魂的畸变和爆炸性的毁灭!

而这一切在偶然之中来得又是如此必然,以致完全符合逻辑。

二十九

阴冷的天空下,悲哀乌云般笼罩着衣大校园。半挂着的星条旗在圆顶的旧议会大厦
上空缩瑟不扬。花环置放于杰萨普大楼和范爱伦大楼旁的草地上。数不清的唁卡、唁函
从全美各地雪片般飞来,纷纷扬扬,贴满了范爱伦大楼二楼走廊两旁的布告栏。

体育系的于冰同学买来鲜花,分别送给四位遇害的美国教授的家属。山林华的大学
老师、现普林斯顿大学访问教授方励之在写给物理系的慰问唁函中说道:“这场悲剧给
物理学界带来了巨大损失,对此我谨与您们同感悲恸,并向同仁戈尔咨、尼柯森和史密
斯教授以及山林华博士的家属致以个人的深切哀悼!”

在已关闭的208室外,华人清洁工陈彼得谈起对尼柯森的点滴印象:在他简洁的办
公室的墙上,挂有一面三角旗,上面用中文写着“中国”二字;他下班后总是把拉圾桶
放在门外,以便于清洁工打扫;他是那样平易近人,每次见了清洁工都热情打招呼,没
有半点架子。“没想到他就是系主任!”

五十多岁的老陈是位来自天津的基督徒,他回忆第二天夜里清扫尼柯森血迹的情景
:“我开始时有点怵。一打开门,灯光亮了,没有人,我的心情很快坦然了。于是我加
倍仔细地打扫,以作为对死者的崇敬和祈祷。”他用刀子把地面干结的血迹一点点刮去
,洗刷干净并打上蜡。

“我本想哪天有机会同他聊聊中国,没想到他走得这么早……”老陈眼里噙着泪水
。“往往越是不起眼的人,越是使人怀念。他就是这样一个好人。真可惜!”

在副校长克莱莉的葬礼上,神父告诫人们:“如果我们让敌意和愤怒笼罩着这个日
子,责备我们的第一个人将是克莱莉本人。”

一对美国老年夫妇托教会寄给卢刚父母一封信,老陈帮助翻译成中文:

“我们谨对您们的儿子卢刚表示悲伤。他是一名好学生,也是我们儿子的好朋友。
去年他来我们家做客,为大家做了一顿香喷喷的中国菜。他说:‘这菜是在中国时我妈
妈常常给我做的。’对此我们非常感激,大家玩得非常愉快。

噩耗传来,我们为他的悲剧性死亡深感惋惜……”

“他死了,我觉得很难过。”生物系黑人女生哈里斯神情黯然地说。“他已经射穿
了自己的脑袋,还要把他铐上,这不人道,这是非常错误的!”二十岁的哈里斯已放弃
在范爱伦大楼的一门课,她表示不愿意再回到那幢楼。“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那样做,
”她说,“但我始终无法恨他,因为他大概认为只有这样做才是正确的吧。”

卢刚的尸体五天后被火化。按照死者遗愿及家属要求,骨灰由中国领馆悄悄运回北
京。没有任何仪式。

三十

卢刚事件轰动全美。一时间,各大新闻媒体争相报道。可惜,因所有当事人皆命丧
黄泉,卢刚的声明信又被扣押,故本来疑窦丛生的整个过程被衣大校方简单强调为:一
名中国学生因获奖未果而杀人!

华人社区的震惊与惶恐更是非同小可。各华文报刊几乎众口一辞,对卢刚其人痛加
鞭笞,并且对他的中国大陆背景也不着边际地抨击一番。在深富道德和自省传统的中国
人看来,卢刚罪愆之大,足以配得上任何十恶不赦、千刀万剐的诅咒!足已使事件其它
各方的任何不是都销声匿迹!殊不知卢刚那种极端的思维方式,又何尝不能在这些敏感
的同胞身上找到影子?

也有人为卢刚事件同情、叫好。“我觉得痛快!”一名哥伦比亚大学未透露姓名的
中国学生说:“卢刚的枪声,打破了中国人在美国社会一向沉默、驯服的形象。”更有
人在全球计算机新闻网络新闻的“社会·文化·中国”(soc.culture.china)部分里
写道:“卢刚万岁!”看来,这些不同的声音主要来自与卢刚有相同经历的中国留学生。

衣大中国学生联谊会主席高青林说:“卢刚事件后,我们只顾自己的面子和盲目生
气,美国人却想到写信安慰卢刚的家人。既然美国人把它看成个别人的案件,为什么我
们自己不能同样来看呢?”

“我不太愿意用‘自私’来形容卢刚,”物理系安涛同学悲天悯人地表示:“我希
望把他作为一个人来理解。他工作了这么多年,系里还没有别人经历象他那样的挫折。
他的承受能力是弱了些,考虑别人少了些,想问题容易偏向于悲观,但他的导师也有责
任。”

衣大有关方面的态度却一如既往。新上任的物理系主任配恩说:“显然,卢刚是一
个非常不理智的人,有心理问题而不能自控。我感到愤怒的是枪枝,而不是他本人。”
配恩再三言明自己并不清楚事件详情,但他坚持认为,系、院和校方对卢刚的处理是“
非常公平”的。“在这件事情上,我们没有任何教训可言。”

“我认为物理系太刁难他了。他们确实如此。”亚洲语言文学系的黑人学生约翰逊
指出:“我能明白那种因刻板形象造成的社会压力:如果你是中国学生,你必须老是有
最好的论文,你必须成为最聪明的学生;而工作之余,他们却不要理你,不要同你说话
,不要成为你的朋友,你因此而孤僻。正是这种社会压力作怪,才导致他变成这个样子
!”

他继续说:“这就是刻板形象所带来的歧视!而他不过是反应过头罢了。”

三十一

然而,人们的看法尽管不同,一年一度的万圣节却毕竟已成为衣阿华大学真正的“
死人节”。

有人相信,冥冥之中,它的冤魂将不时隐现地面,在衣阿华河畔徘徊,在旧议会大
厦附近呼唤,向后人追述一个曾经发生在这里令人难以置信的恐怖故事……

“即使当我们觉得快乐的时候,这场悲剧的阴影仍将萦绕记忆,久久挥之不去。”
衣大公关主任弗莉兹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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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改:·linghuchongg 於 Jul 29 21:45:08 2014 修改本文·[FROM: 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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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德州土老冒 回复 悄悄话 我很理解卢刚的做法。没有人天生就是恐怖分子。

卢刚的极端做法解救了和他有类似境遇的同学。我在上一篇留了言,一个博士,因为和老板关系不好,受到刁难,8年都毕不了业。卢刚事件后,马上就给了他学位。
class2018 回复 悄悄话 卢刚博士用暴力解决问题绝对是错误的. 但是整个事件中有错的绝不仅仅是他一个人. 每个人为人行事都应该有所顾忌, 为他人为自己留有余地. 讲一点中庸之道, 不要逼人太甚, 留人一条生路. 不论古今中外, 不公不义到处存在. 如何应对需要个人的修养,历炼和智慧. 张益唐博士的经历是个很好的说明. 父母更应该注重子女的情商教育, 让孩子全面了解社会人情世故. 否则, 不要谈事业发展, 恐怕立足于社会都难.
JusticeD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zzyzx' 的评论 : 各人看法不同,很正常。请设身处地为卢刚想一下,被逼到死角,又无人关怀开导,以致出此下下策,当然令人惋惜同情。
zzyzx 回复 悄悄话 卢刚滥杀无辜,绝对是一个耻辱。作为一个被国家培养出来的人才,本来可以做很多有益于国家,社会的事。想不到这里竟然还有那么多人为他鸣冤叫屈。
小山里红 回复 悄悄话 觉得文章中亚洲语言文学系的黑人学生约翰逊说的:“这就是刻板形象所带来的歧视”,是不是现在的美国人对生活在美国的中国人还是抱有同样地印象呢?
顶级朋友 回复 悄悄话 我并不赞成暴力,可是他导师和系主任真是把他逼到了绝路上。确实应该揭露真相,我们许多人以前听到的都是不实报道。这种事情或多或少中国人都经历过,只是事情大小和忍耐度的问题。公平在哪儿都不存在!
JusticeD 回复 悄悄话 北方男子,真血性汉子。 可惜了,卢刚英俊有才,却受如此不公平之待遇。希望此类以死抗争的悲剧再也不要发生了。
老煤OldMike 回复 悄悄话
卢刚博士显然是受到他导师的非常不公平的对待,虽然说他本人的性格并不完美,所以我认为这个结局是还算公平,值得同情的是山林华那个秘书小姐,
水火星 回复 悄悄话 抗争到底,绝不屈服!
穿高跟鞋的猫 回复 悄悄话 虽然诉诸暴力,怎么也不应该,但我相信卢刚无冤可诉的痛苦和他深深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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