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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昨日当今日19

(2013-08-23 00:10:03) 下一个

艾卿同志:

为了

庆祝你国十六大的召开,

致哀我国加入欧盟的破产,

祝贺本国总理挤进美总统的家庭宴会,

表彰汉森的头衔又去掉一个字。

请携带家眷在星期六上午11点到大学公园的烧烤亭下集合。

有肉同吃,有酒同享。

 

您忠诚的

汉森(姓略)

 

汉森是半个土耳其人,据他估计,大学里有三分之一的人是用第二语言在讲课,实验室、研究所里在一线苦干的人则有大半是英语还没说好的人。澳洲人,汉森摇头不屑地道,没脑。好象他不是澳洲人。留学、入关、申请移民、申请公民,这些人过五关斩六将,在澳洲一旦消停下来就翻脸不认帐,没一个承认自己是澳洲人的,非把被他抛弃了的原住国搬出来树立自己的形象。不要说二次大战以后来的所谓新移民,就是二百年前来的也口口声声要阐明了自己是苏格兰后裔,跟爱尔兰来的那帮强盗没什么关系。当然出了澳洲又是另一个故事,别人没心思搞清你那么多来头,自报家门的时候最好简单豪气一些,也符合国际上对澳洲人的印象。

 

吴阡儿见过浑身流油的汉森,估计着他组织的烧烤不过酒肉两样,怕艾卿和自己没吃的,当天早上一大早起来,细致地做了一百个尽素的寿司。这一百寿司刚揭开盖就只剩下一半,吴阡儿自己还没来得及伸手,盒子已经空了。吴阡儿跟艾卿嘀咕,怎么这大学教书的人都跟饿狼似的。艾卿正看着一位大腹便便的讲师从炊烟里走出来,端了满满一大盘的牛肉。他不由得点头笑道:都是知识分子嘛,在家谁也不肯操持家务,一个比一个独立自主,所以,只好到外头来寻点好吃的了。

 

汉森忙得晕头转向,一大群人全袖手瞪眼站着,指望他赶快扔出点好吃的东西来。艾卿拉着吴阡儿过去拍一拍他的肩膀,顺便报个到,汉森扭过头来,巨眼圆睁,十万火急地说:要饮料吗?茶和咖啡都在那边,自己动手啊。艾卿一看这架式,知趣地靠边站了,举目一望,全是欧洲移民,也就是汉森最抬举的那帮用第二语言讲课的人。惯常小鸟依人的吴阡儿学了一年英语,平时没见她练,这会子突然热情百倍地在人群里钻营,偏偏要跟这帮自己也拿不准的人练。

 

吴阡儿谦虚地站在一圈妇女漏着的一个口子上。很明显,她们在谈政治,每个人都咬牙切齿地把音发得很重。其中最活跃的女人大冷天还穿着短裤,把两条爬满青筋呈病态肿胀的腿露在阳光和冷风里大概是做什么自然疗法。她说:我会选现任总理,因为我们已经看到他的作为,至于新人,我不了解他,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来。吴阡儿笑了一下,想说,那现任总理可以到死方休了。可是没等她编出词来,妇女们已经进入另一个话题的讨论:偷渡。最活跃的女人再次发表了她的观点:澳洲不可能接受所有的偷渡者,他们不是难民,他们只是投机取巧,利用人道来实现非人道。把自己的嘴唇缝起来就解决问题了吗?做给谁看?另一个女人点头:是非人道的。最活跃的女人接下去:他们在威胁政府,利用澳洲人没有原则的善良和对刁民的无知,亚洲人,从他们那个腐朽的大陆上带来了多少中世纪的行为方式。你们看到了吗?对于阿拉伯人来说,强奸是男人的荣耀。我们不需要这样的人进入我们的社会。

 

一个词“亚洲人”将吴阡儿放在了水荧灯下,尽管一圈子女人看也没看她。她想起了这几天的报纸上头版登过一幅极大的照片,澳洲中部那个臭名昭著的难民营的铁丝网上爬着一个中东模样的少年,他把自己的两片嘴唇用针线缝了起来,他凝视着镜头,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艾卿把报纸扔在桌上,哼着小曲冲咖啡,吴阡儿痴痴地端详着少年没有表情的脸,心跳越来越慢,慢得几乎停止了,象结了冰的石头一般坚硬沉重。啊,那个该死的夜晚,从来不会放过她,使她沉沦,使她再也高傲不起来。她再明白不过了,她,这世界上每个人的命运,与最卑贱的,只有一步之遥。千万别骄傲,千万别嘲笑,她告诫自己,命运只须稍稍移动一个指头,你就跪在了被你嘲笑的人群里。艾卿,她望着艾卿想,他恐怕以为自己和这些偷渡的人有天壤之别吧。他以为他拥有的都来自他自己的努力,他从不去想,如果他生在了一个好战的小国,每个男孩都必须充当炮灰,他也聪明,他也想生活得象个正常人,于是他冒着生命的危险,经过大海的考验跑出来,被关在难民营里,因为无望而将自己的嘴唇缝上,那么这幅照片上的艾卿会被骂作刁民,投机取巧的人,人们不想知道,他的内心比他的嘴唇更痛,他里面流的血比外面更多。

 

艾卿只需一句话来反驳吴阡儿悲天怜人的思想,“如果”是没有意义的,我在我已经被赋予的基础上生存。吴阡儿多么羡慕他坚定的骄傲,她是不能了,她身不由己地坠落,与最卑贱的同哭,再也无法与骄傲的人同笑。在那一圈女人漏着的口子上,吴阡儿的倔强冲破了她的懦弱,她冲着最活跃的女人大声说道:不是刁民,是命运。女人们扭头来看她,莫名其妙的表情里藏着被打扰的不痛快,最活跃的女人百般不理解地,好象被个外星人弄晕了头似的说:您说的什么我实在听不懂。吴阡儿跟她们一样咬牙切齿地又说了一遍。女人们发出一阵窃笑:哦,她说的是这个。吴阡儿说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说得那么不同,她们居然终于弄懂了,她们善解人意的品格真值得骄傲。吴阡儿绷着脸,假装胜利者撇下失败者的姿态一转身走开了。

 

但她的脸就一直化不开,忧郁地在人群边上观察每一个人,她看见那个沉甸甸的女讲师又从炊烟里端出了满满一盘子香肠,那个沉重的肚子几乎掉到地上去了,使饥饿的吴阡儿食欲无存。另一个没什么食欲的人转悠到了吴阡儿的身边,找茬聊起天来。这个瘦骨嶙峋的男人过问了吴阡儿的家庭状况和学业工作状况之后便无话可说,却还是坐着,尴尬地望着吴阡儿,希望她能为谈话提供一点线索。吴阡儿懒懒地问他在哪儿教书,夫人来了没有。男人指一指那个巨大的女讲师,说夫人就在那儿呢。吴阡儿想也没想就冲口而出:祝贺你,你老婆怀孕了。瘦男人和蔼地微笑道:没有,她没有怀孕。真的?怎么可能呢?吴阡儿瞪着眼装蒜,顺便把所有的屈辱、厌恶都发泄在这个和蔼的男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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