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知霜

秋去霜叶红似火 春来江水绿如蓝
正文

天使 莫尼卡

(2005-07-01 15:57:37) 下一个

 

 

秋风骤起,夜里又下了一场淅淅沥沥的雨,清晨起来,后院那棵金黄闪烁的槭树已经变了样,

深棕色的枝杈逐渐显露出来,树下铺满了有气无力的落叶。金秋的辉煌灿烂经不起一阵风,熬不过一场雨。

周末,晴照例将花花草草都伺候一遍。无意间发现那株已经修剪过的黄玫瑰居然冒出了新芽。

屋里电话铃响了。谁这么早。晴正在把刚买来的逾冬草埋到外面的花坛里,想了一下,没有去接。

电话铃坚持不懈地一声接一声地响着,晴只好摘下了工作手套,走进屋里,拿起听筒。

晴,你起来啦,对不起,本来想晚点给你打电话的,可是…对方停顿下来。

啊,是你啊,说吧。晴听出是柯妮。

晴,我刚得到消息,华勒太太去世了 … 话没说完,柯妮已经泣不成声。

华勒太太?哪个华勒?晴有点摸不着头脑,使劲在记忆中搜索着有关信息。

你还记得给玫瑰除虫的喷雾剂吗?就是莫尼卡啊。柯妮提醒她,心情稍稍平静了一些。

噢,当然,我上次还去过她家。上个月我们一道去周末早餐的时候,她不也去的吗?

怎么回事,什么病这么快?晴想起了那个莫尼卡 华勒太太,她是柯妮妈妈的美容师,想起了那张始终笑微微地,梳着前流海的脸。


有的人天天见面,也会视而不见。有的人只是一两次的接触,回忆起来难以忘怀。

莫尼卡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晴只见过她两次。

一年前,她自己给晴打了电话,起因是她的丈夫华勒先生。

华勒先生是个中学教师,教英文和历史。有段时间突然感觉头疼,眼睛疼,失眠,厌食,持续两个星期下来就不能正常上班了,医生开了病假一个月。所有扫描透视都显示正常。她给晴打电话是因为听说来探亲的婆婆,用中医按摩治好了柯妮坐骨神经痛,在此之前骨科医生给她了6针封闭也不解决问题。华勒太太想知道,中医按摩对先生的头疼是否会有效果。

电话中她们谈得很融洽,一个小时后她便开车来接晴和婆婆去她家里。这在保守的德国人来说比较少见,第一次认识就能这么快地产生信任感,连晴都觉得有点意外。

华勒夫人的家座落在不高的山坡上,闹中取静,周围绿树葱茏,阳台上耐寒的石蜡红仍然鲜艳。华勒太太在家做美容师,家里的前厅有一张美容用的工作床,旁边摆着装满了化妆品的玻璃柜。华勒先生个头很高,身材也挺魁梧,只是脸色有点苍白,说话声音也很轻。晴帮着婆婆翻译,先和他们交谈一会,说到中国的针灸按摩,听到幽默的地方,华勒先生也随着大家笑起来。

婆婆问了病症,采取了一些措施同时示范给华勒太太看,告诉她有的手法很简单,又叮嘱华勒先生要多运动,适当做些保健操。华勒太太出门的时候拿了两张钱钞塞到婆婆手里,婆婆连连推却,说朋友之间帮忙,这点小事怎能收钱。

我不知道该给多少,这是按我做美容的钟点算的,您一定要让她收下。华勒太太硬要把钱塞在晴的口袋里。你们能来,他很高兴,最近很少看见他这样笑过。华勒太太笑微微地说,看得出她比刚才轻松了许多。

他一定是太紧张了,压力太大。送她们回家的路上,华勒太太和晴一见如故地交谈。说到她亲爱的母亲一个半月前刚去世,突发脑溢血。母亲曾经是我最好的朋友。一丝黯淡掠过她的眼睛,晴感觉到她是个很会控制自己情绪的人,

悲伤欲绝地她赶回去奔丧一个星期。还没有从悲伤中缓过来的她又要承担额外的责任和压力。半个月前,华勒先生的父亲又突然住进了医院,每两天她要去一趟医院。开始是两个人一道去,现在华勒先生说受不了,她自己还是坚持去看望。

你很坚强,你的先生真有福气。看着眼前握着方向盘的纤巧的双手,晴不能想象那个一米八以上的男人魁梧的双肩,也要靠在眼前这个身材不过一米六零瘦弱的华勒太太身上。看得出他们的相爱,但是总感到华勒太太爱得有点沉重。

晴喜欢玫瑰,但玫瑰容易生腻虫,清洗起来很麻烦。柯妮说华勒太太有种喷剂很有效,还可以用来驱蚊。是自然合成,对环境和人都没有伤害的绿色喷剂。晴试用后很有效,栀子花上的虫也可以去掉。这是第二次和华勒太太有来往,但是没有见面。喷剂是柯妮去做美容后带回来的。

最后一次,也是第二次见面,是一年以后的一个周末,和女友们约好了在一家挺有情调的饭店里共进早餐,柯妮也叫来了华勒太太,说或许她可以认识新的顾客。

这次她化着淡妆,看上去很憔悴。问到她的先生,她笑微微地说已经去上班了,还问晴的婆婆在国内好吗,说虽然语言不通,但看见她真的有很亲切的感觉,让她想到母亲。

用餐的时候,她离开座位两次。后来一次柯妮说我要去看看她,别是什么不舒服了。柯妮还没走,华勒太太又回到座位上。餐厅前的舞台上,管弦乐队正在演奏一首抒情的曲乐,晴怕影响旁边餐桌上的客人,也就没有再追问下去。不知是否因了舞台灯光的原因,华勒太太的面色惨白。

大家道别的时候说好下次再聚,华勒太太说也要算她一个,能出来和大家在一起心情真不错。

谁知那一次竟成了最后的诀别,永远没有了下一次。

她是累死的。在医院里只住了三天。从家里晕倒以后就再没有醒过来。医生说是脑溢血。前段时间她先生心情不好,自己不出去也不愿意她出去。要承受的太多,又没有人与她分担。柯妮想想还伤心,忍不住又抽泣起来。

晴平时就怕辞行和送别,更怕这种永久的告别。但是当柯妮问她是否参加华勒太太的落葬仪式,她竟然破例说,去。

她们去花店选择了华勒太太很喜欢的勿忘我花。花店的女孩子很仔细地用淡黄色缎带在两束蓝紫色的勿忘我和周边衬托的白色满天星花束上,各系了一个漂亮的深蓝色蝴蝶结。

告别仪式是在华勒先生和太太举办结婚仪式的那个教堂举行的。

看见排着队前来吊唁的人们,就好像看见了莫尼卡的一生。

那个英俊高大,站在上面一边发言一边落泪的小伙子,是华勒夫妇正在读大二的独生子。

那个说话还喘息不定的是华勒太太30年前的同学代表,他是代表23个同学,刚刚从遥远的德国南部赶到这里。

曾经在这里给华勒妇夫举行婚礼的牧师无比感慨地说,没想到我们现在会因为这样一个理由聚集在这里,而这个聚会又来得太早,太早。

华勒夫人曾经是一个社会工作者,在劳工局一干就是五年。她的主要工作对象是失业和社会救济金领取者。她没有别人说的那种习惯成自然,每天听见和看见的事情,使她心痛,后来发展到失眠。她觉得自己选择的这份工作实在力不从心。休假两个月后她又选择了美容师这份职业,因为她还是想和人打交道,想为这个社会增添点亮色。新的职业给她新的动力,她的身体慢慢恢复起来,笑容也明朗起来…。

有人说做个体生意不好,没有同事,会使人孤僻。但华勒太太并没有这个顾虑。就像一束阳光,见过她的人都感受得到那种平凡的温暖。前来送行的还有当年劳工局的同事,邻居,朋友,也有不少是她忠实的老顾客。

晴听见身后两个妇女在轻声说话,一个说很久没看见你了,看上去你很精神,唉,没想到会在这里…,另一个说,我特意打扮了一下,这个发式和颜色是莫尼卡最喜欢的。让她最后再看一次吧…

台上的牧师在继续他的告别词,上帝的门永远是开着的,是天使随时可以进天堂…

柯妮说,莫尼卡是天使,上帝派来的。现在她不需要再经历人间的痛苦了,她的使命已经完成了。

晴在那里看见了那个魁梧的,恢复了工作的华勒先生。过来和她们握手的时候,晴发现一年前他还是花白的头发现在几乎全白了。从那忧郁的眼神中,晴读出了他的悲伤。莫尼卡安葬在华勒家族的墓地里,华勒先生说,从他们家的阳台上天天可以看到莫尼卡…


人间少了一个华勒太太,天堂里多了一个永生的天使-莫尼卡。

2003.德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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