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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从《梨俱吠陀》的圣歌说起

  自印度河城市文明衰亡之后,地区性城邦如雨后春笋般崛起。然而由于史籍记载的空白,今人还无从知道公元前1500年前后次大陆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更无从了解其社会与民族的递变情况。

  后来,研究印度现存的最古老的吠陀经典的西方学者才知道,主宰这个次大陆数千年命运的民族,叫“雅利安人”,而且他们操的是印欧语系的语言,来自遥远的中亚草原,他们与欧洲大陆的民族同宗共祖,也是碧眼、高鼻、皮肤白皙的欧罗巴人种。

  雅利安人中的先知者,把他们进入印巴次大陆的早期历史,采用吟唱神话故事般的颂诗,经世代的口头传习,最终汇成了被称为圣歌的一部部经典,即所谓的《吠陀经》。“吠陀”在梵语中为“求知”或“知识”的意思。由于它们最初全靠口头传授,所以《吠陀经》又称为《所闻》。这个事实说明,早期编纂颂神诗歌的雅利安先知们,还不知文字为何物。

  雅利安人显然没有继承和发展土著的印度河文字,因为他们自视甚高,用“阿利雅”一词来称呼自己的民族,意为“高贵的”或“贵族的”。反过来,他们用“达塞”来称呼他们的敌人,意为“没落的人”,在后期梵语中已演变成“奴隶”一词。雅利安人对敌对民族还有另一普通称呼,叫“达西安”,当时可能是一个部落或城邦的名称,但在后期梵语中它已演成了“贼”的意思。

  雅利安人的《吠陀经》极具夸张浪漫的神话文学色彩,诗歌中所叙述的故事曲折跌宕,扑朔迷离,需要专家极具耐心的考索,才能从中找出历史的真实。《吠陀经》中最古老的一部叫《梨俱吠陀》,它在世界上也是最古老的优秀文学作品之一,全书有10册,共有1028首圣歌,也最具有历史价值。

  事实上,《梨俱吠陀》并没有一处提到雅利安人的发源地在哪里。从中我们只知道,在印度河文明之外的兴都库什山脉以北,一直延伸到欧洲腹地的中亚和俄罗斯草原上,曾自由地生活着许多操原始印欧语的骑马游牧民族,雅利安人就属于其中的一支。

  在印度河文明的晚期,出现了个别似马的雕塑品,对此,专家认为当时已出现马的饲养,但尚难最后断定,不过次大陆大规模出现马的饲养和利用,的确是雅利安人移住当地的结果。

  由于马在雅利安人和中亚草原其他游牧民的社会中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所以在雅利安人的史诗中,有许多神灵或英雄使用马拉战车和举行“马祭”盛典的描述。

  在《摩诃婆罗多》史诗中,广博仙人建议般度族德高望重的国王坚战举行隆重的马祭仪式,很多城邦的国王都被请来出席。仪式过后,要放开祭马,任其奔驰,坚战王派其英勇善战的武士骑手阿周那驾车跟随其后,祭马踏上哪国的土地,阿周那都要努力使该国归顺坚战王的统治。祭马踏过的国家很多,阿周那也经历了许多战斗,迫使各国都归顺了坚战。最后,祭马回到了国都象城,即被人们宰杀,分成数块,由祭司将其焚化。马祭结束,坚战王即向祭司和参加仪式者馈赠大量的财物。

  马祭的风俗礼仪无疑是起源于欧、亚草原,然后向周边地区传播,包括中国北方的草原游牧民匈奴人、突厥人都深受影响。西方旅行家在描述蒙古人的葬仪马祭中说道,时人是让马围绕死者的墓地奔跑,直到马跑不动了,再将马宰杀,然后将处理过内脏骨头的带头足的马皮悬挂在坟墓上作为标志。目前,最早的马祭考古遗迹,已经在乌克兰草原第聂伯河西岸的德雷威加小村被发现。小村北距基辅约有250公里,遗址的年代为公元前4000年左右,属铜器时代的文化。经考古学家复原,这一行雄马祭礼的主人,就是操原始印欧语的欧罗巴白种人,他们也是世界上最早学会骑马的种族。由于草原深处环境条件并不宜人,难以应付人口日愈增多的生存压力,大约在公元前3500年后,原始印欧语族便借助马的力量,打开了通向东方的贸易交往和民族迁移的坦途。

  我们注意到,马祭仪式在向辽阔地域传播的过程中,已经演变成多种形式。希罗多德《历史》中的斯基泰人,和中国《周书・突厥传》中的突厥人,在马祭中,都要焚烧祭马,这一点与印度雅利安人的做法是相似的。

  凡此种种,吠陀文献都透露出印度雅利安人是来自次大陆西北部的中亚草原游牧民,这从他们的语源研究中也得到了确证。

  然而,雅利安人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从兴都库什山口进入印度河流域的,《梨俱吠陀》中也无现成的答案。

  结果,历史、考古学家把土耳其安卡拉博阿兹克伊村庄的考古发现,同《梨俱吠陀》有关诸神名称的记载联系起来。小村庄出土遗物表明,这里曾是公元前16至公元前12世纪的小亚细亚古国赫梯王朝的首都。它是一座巨大的设防城市,其中出土了几千件泥版档案文书,后来是天才的捷克语言学家罗茨尼破译了这一古老的死文字。在此基础上,人们发现可从公元前14世纪的赫梯语文献中推断出雅利安人最初出现的时间。

  赫梯泥版文书中有因陀罗、乌鲁纳(伐楼那)、米提腊和纳萨提亚诸神的名字,而《梨俱吠陀》里也提到这些神的名字。

  此外,在美索不达米亚的南部,人们又发现公元前16世纪卡西特统治者的一个新王朝,王朝的遗物中也出现了同《梨俱吠陀》时代的雅利安人相类似的名字。

  这样,学者们大多认为,大约在公元前2000年左右,在中亚高原以游牧为生的雅利安部落,就开始向南方和西南方向迁移,其中一支,进入阿富汗,沿着喀布尔的溪谷,推进到印度河的旁遮普地区而成为印度雅利安人。雅利安部落的另一支,则占据了伊朗一带而成为伊朗人。

  从《梨俱吠陀》看,雅利安人已会使用铜器,并从事一些有限的农业活动,但支配他们经济生活的是牧地和牲畜,他们的原始宗教是在天苍苍、野茫茫的广阔草原和天幕中孕育的。与《吠陀经》中雅利安自命“高贵”的情形正好相反,他们没有文明社会通用的文字系统,也不会规划设计营造庞大的城市,而且粗鲁野蛮,比当地的土著人更为凶悍好斗。

  雅利安人与中亚游牧民族有血缘关系,这从他们的文化遗迹和民族志、古文献中都可以找到不少蛛丝马迹。

  在古希腊人和古代中国人的著作中,都提到过“一目人”的故事。

  公元前7世纪后期,希腊诗人阿利斯铁阿斯曾到中亚旅行,并根据自己的见闻写下了长诗《独目人》,后来希罗多德在《历史》中引述并补充了这些有关独目人的记载。诗篇中谈到,独目的阿里马斯普人人口众多,勇猛善战,畜牧业发达,羊马成群,其貌相当奇特,前额当中生着一只眼,故称“独目人”。他们经常与看守黄金的神兽搏斗以夺取黄金,由于阿尔泰山区盛产黄金,所以学者们推侧中亚东北游牧人的一支――独目的阿里马斯普人,当时已活跃在额尔齐斯河流域以至阿尔泰山麓之间的广大区域中。

  中国学者认为,独目人即为操原始印欧语的一支――斯基泰人(亦称“塞人”)。古籍《山海经》说,西北有“一目国”,“有人一目,当面中生”;《海内北经》又把一目国称为“鬼国”,称其“为物人面而一目”。有人认为“鬼国”就是甲骨文提到的“鬼方”。

  综合分析上述记载,可知中亚草原“独目人”有一种习俗,即他们制作的神人崇拜偶像都有一只眼睛当额中生,或者是时人盛行在前额当中图绘一只眼睛(因为仅生有一只眼睛的民族是不存在的)。

  以此推论,考古发现和民族志中,有一目当额中生的人面偶像,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印度教三大神之一的湿婆像,它在神话传说中长着三只眼睛,可以洞悉过去、现在、未来三世时间。

  在佛教造像中,佛陀表情沉静慈悲的面容上,往往总要刻划一个显著的智慧标志,那就是两眉间的“白毫”;今天大多印度妇女喜欢在前额中间点吉祥痣,实际上就是古代宗教习俗的孑遗。我们推测佛像的眉间“白毫”可能就是从一目当额中生的原始偶像崇拜习俗演变而来的。

  今天巴基斯坦西北,一片冰雪覆盖的兴都库什连绵群山下的地区,仍然是一个混杂着许多民族的边缘地带,被伊斯兰教徒称为“异教徒之谷”,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些深目高鼻的西方人种,从这些民族身上,我们似乎还可以看到一些雅利安骑马民族经此移向印度河流域的景象。

  他们如同早期吠陀时代的雅利安人一样,十分盛行原始偶像崇拜,这些神灵偶像往往都雕成骑马的形象。耐人寻味的是,雅利安人入居次大陆日久,当他们已成为城邦的定居者时,贵族们须臾不离马的生活习惯似乎还难以改变。在犍陀罗风格样式的佛教艺术品中,就有释迦牟尼骑乘他的爱马,前往森林修苦行的雕像。与其说这是去修苦行,还不如说它更像是当时贵族出行的真实写照。

  “异教徒之谷”的古老村民,他们信奉多神教。如同印度教一样,村落中自古就承袭着各种祭礼,每当举行祭典时,所有的男女都必须参加歌舞表演,到处呈现出一片肃穆庄严的气氛。这些古老的印欧人种,平时男子主要是从事畜牧,夏天,他们将牲畜赶往高地,并作挤奶和剪毛的工作。同时也要整修道路和水渠,管理山林和修葺房舍。妇女主要是从事农耕和家务,生活也最辛劳。

  在《梨俱吠陀》中,雅利安人初入次大陆北部的乡土,他们把那里称为“萨普塔――信达伐”,即“七河”的意思。这一乡土中有七条重要的河流,其中最主要的河流就是印度河。至于东边的恒河和朱穆拿河的名字则极少提到,而海洋则是更遥远的传闻。

  学者们认为,《梨俱吠陀》有个重要的地名叫“哈里尤皮亚”,那里曾发生过一次战役,可能指的就是印度河文明的大城市哈拉巴。这就意味着雅利安人当时是占据了印度河文明所未达到的西北地区,以及旁遮普的乡村地区。

  他们同许多当地的土著民杂居,彼此也分成不同的部落,为了不同的利益和生存发展,这些部落彼此经常冲突作战。其间不仅是雅利安人与土著人的争斗,还包括雅利安人内部的部落冲突,后一冲突中也有雅利安人同非雅利安人结成同盟的情况。

  《梨俱吠陀》中,各雅利安部落控制的七河地区,实际包括从阿富汗东部到恒河上游的辽阔土地。他们攻掠土地和镇压土著人的反抗,这也是一个缓慢渐进的过程。

  雅利安人最强大的敌人是达塞人(或达西安人),《吠陀经》说他们住在坚固的城堡里,首领们拥有巨大的财富和成千上万的随从。达塞人的皮肤黑,鼻子塌,与深目高鼻的白种雅利安人形成鲜明的对比。他们的宗教与雅利安人大不一样,不作仪式,对神冷淡,不献祭,多奇风异俗,可能崇拜男根。更不能容忍的是,他们还辱骂吠陀诸神。

  吠陀颂诗所谈的情况可能就是反映了雅利安人初遇印度河地方城邦土著居民的一些情景。达塞人肯定是属于印度河传统的土著民,他们的文化特征也符合印度河文明考古发现的若干因素。

  雅利安部落最初是居住在田野乡村上,他们当然对高度积聚财富的城市主人垂涎三尺,所以雅利安人最喜欢攻打达塞人并抢占其土地和财物。

  吠陀文献的种种迹象表明,早期印度雅利安人并不像他们自命的那样高贵,他们倒与中国古代北方草原的游牧民匈奴人很相似。

  《摩诃婆罗多》史诗说道,英勇无敌的神箭手阿周那(因陀罗大神投胎)通过竞技,迎娶了般遮罗国美丽的黑公主为妻。当婆罗门贵族出身的阿周那把黑公主带回住地,他就与4兄弟决定,按照其家族的古老习俗,五人共娶黑公主为妻。

  无独有偶,《史记・匈奴列传》也说,草原匈奴人实行“收继婚”,父亲死,儿子可娶其后母;兄弟死,可以娶其遗孀为妻。

  虽然印度雅利安人的一妻多夫制与匈奴人的收继婚制略有不同,但它们都是古老的原始群婚制的衍变遗留。

  前面我们也提到过,近代仍居住在克什米尔赞斯卡谷地的雅利安原始部落民――米纳罗人,也是实行一妻多夫婚制。

  面对剽悍凶恶的骑马民族雅利安人的进逼,达塞人也英勇奋战,保卫自己的土地、城堡和财富。当然,这些战斗是如何惨烈今人已无从得知。不过,雅利安人的胜利似乎有“农村包围城市”的意味。他们的主要定居点称为“格拉马”,分布在农田周围。他们牧放畜群的方式无疑会侵夺土著人的命根子――土地,依靠农村的粮食物产生存的城邦也会因此而变得脆弱。

  当时,可能达塞人统治者是依靠控制水利灌溉系统来维系自己的社会,但他们阻挡不住拥有强大武器――马拉战车的雅利安部落的猛烈攻势。吠陀颂诗说,雅利安人得到云、雷和战神因陀罗的护佑和引导,因陀罗大神接受了雅利安人的祈祷请求,携带着闪电和飓风,毁灭了地上的达塞人,把其土地分给了白种人,因陀罗闪耀着太阳般的光辉,还降下了甘雨;更为重要的是,它放出了达塞人所阻拦的河水。

  因陀罗大神的雕像在公元前1世纪时,已变成乘骑大象的模样。事实上《梨俱吠陀》中的雅利安战士,最威风凛凛的形象是驭手和武士乘坐马拉战车出征的英姿;般度族英雄阿周那就是手执神弓,和驭手站在风驰电掣的战车上(见《摩诃婆罗多》史诗)。

  雅利安战胜者自命天生高贵,很自然被征服的土著人就沦为了奴隶,这种征服与被征服的关系,后来便成为古印度种姓制度形成的基础。另一方面,不甘沦为贱民的土著部落就远走他乡,一部分向南方的德干高原迁徙,据说今天在德干高原仍保留有独特文化传统的达罗毗荼族,他们就是古代达塞人的子孙后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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