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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滇西南群山之中,有一集镇叫磨黑镇,是北通昆明,南达缅甸、泰国的交通重镇。磨黑盐远近闻名,更有普洱茶是原封建朝廷历年指名的贡品,磨黑镇因此二物名声大嗓。镇上商业繁荣,店铺林立,商贾你来我往,队队马帮穿梭其间,一派繁忙兴旺的景象。

民国初年,磨黑盐业控制在一个叫周胜先的人手里,单是制盐的盐工,他就雇了三、四百名,还有一支护乡队,约有三、四十人,人手一支洋枪好不威武,全镇大小事情都得由他做主,他财大气粗,势力庞大,就连普洱县的县太爷对他也要礼让三分,因此得了个“周震天”的绰号:此人四十五六岁,身形粗壮,练就一身拳脚功夫,他自己最得意的是枪法,自称取人性命只需一枪,百步之内弹无虚发;妻子前年过世,只生一女唤做飞凤,刚从省城女子学堂学成归来,十九岁的大姑娘不耐闺房寂寞,爱在山野间骑马弄抢,这个姑娘性格泼辣,人也长得漂亮,镇上人称“辣子仙女”。

思普地区盛产茶叶,统称普洱茶,尤以磨黑罗家所制的茶出名。罗家秘制的普洱茶多年来一直是朝廷的贡品,还出海销到南洋各地,常供不应求;青藏牧民更是少它不得,视它为生活的必需品,就连法朗西、英伦三岛,都有普洱茶的踪影,英法宫廷之中更以饮品普洱茶为时尚。罗家当家人叫罗艺,是个五十多岁的哈尼汉子,为人和善开朗,好助人为乐,深得邻里们的敬爱,原本有个儿子,却没想到在一次狩猎时,因同伴遭遇豹子袭击,为救同伴舍身与豹子搏斗,同伴得救了,他却被豹子咬成重伤,回家不几天,伤口恶化,不治而亡。罗艺老年丧子好不悲伤,幸而还有一女叫做阿仙,这个姑娘性格温和善良,能歌善舞,又精于茶道,是镇子上出名的美人,罗艺把女儿视做心头肉,当作生命一般看待。

磨黑,从地理位置来看,是南北交通的重镇,磨黑的盐巴和茶叶都需要外运出去,这就应运而生出一种行业——马帮。磨黑的马帮大大小小有十多支,其中最大的一支有二三百匹马,马哥头姓白名世雄,此人仗义疏财,在思普地区很有名望,可惜他英年早逝,马帮便交由堂弟白世明照管。白世雄只生一子,名叫白于飞,长得相貌英俊,且聪明好学,从小跟随父亲赶马,练就一副好身板。从前马帮走的路,多是崇山峻岭,密林险滩,且多有歹徒出没打劫过往客商,故尔马帮为保自身安全,也都带枪防身,白于飞从小习练,练得一手好枪法,且在马帮风餐露宿的生涯中,磨去了少爷的脾气,增添了坚强的毅力。

白于飞小时多与阿仙玩耍,可说是青梅竹马,年岁稍大更是两情相投,罗艺看在眼里,也觉白于飞是个不错的少年,一次酒后微醉之时,趁兴说“于飞啊,再过几年,等你和阿仙都长大成人了,我就把阿仙嫁你为妻,你可愿意?”羞得两个年轻人双颊飞红,但心里都暗暗高兴,已认定对方就是自己的终身伴侣。

其时,省城讲武堂招收学员,白于飞求学心切,前往应试,高中枪械兵器科;学习期间,每次考试俱名列前茅,他勤奋好学的态度,深得当时云南督军蔡锷的赏识,于是将其收为得意门生。

这个故事讲的就是磨黑镇上,周、罗、白三姓的恩恩怨怨,引出了思普地区的一段千秋佳话。

一天,磨黑镇上分外热闹,各家店铺头两天就得到通知,要把街道打扫干净,还需张灯结彩,以庆贺大盐头周胜先周老爷续弦娶妻之喜,新娘就是罗艺之女阿仙。乡亲们嘴上不敢多说,心里都明白阿仙是白于飞的未婚妻,不知周胜先用何伎俩,趁白于飞在省城读书之际,竟然强夺阿仙为妻。奇怪的是阿仙之父罗艺近日神态呆滞,默默无言,女儿出嫁也是一声不吭。众人想着白于飞要是回来,恐怕难以善罢甘休。

即时,周家大院人头攒动,热闹非常,门庭楼阁装饰一新,阵阵的鼓乐声响彻磨黑镇的每个角落,只见大门口放着一张八仙桌,忙坏了两个临时请来的秀才,一个忙于查验礼单礼品,一个急着执笔登记。其中最有身份的贺客当数普洱县长黄大人了,他除了自己的一份厚礼外,还替府尹陈大人也送来重礼;通关大头人罗光,送的礼物就用了五匹驮马驮着;景洪大土司刀国才八旬高龄了,不能亲自赶来道贺,特命二公子刀灿送来缅甸翠玉手镯两对,珠宝数十颗,磨黑镇内外稍有头脸者谁不想巴结周胜先,大家都借这次机会,大肆讨好他,所以,都争先恐后地前来送礼道贺,一时间把周胜先家的客厅挤得水泄不通。这时的周家真个是人满堂,礼满堂,笑声也满堂啊。

只见客厅中央,一个圆桌般大小的“喜”字在红烛的映衬下熠熠生辉,周胜先披红挂绿,满面春风地拱手向前来贺喜的宾朋道谢。有头有脸的人物两侧落座,一般的只好挤在厅外,就连天井里都站满了人。

赞礼官是方圆几百里唯一中过举的老学究,名唤孙望亭。这时只听孙老举人一声吆喝:“时辰到,请新郎新娘上堂行礼!”

只见屏风后面,两个喜娘搀扶着阿仙走出来,一块大红锦帕盖在新娘头上,看不出她是悲是喜,只见她两支手紧紧地抓着喜娘,像是随时会晕倒过去似的。倒是周胜先两眼笑得挤成一条缝,心里何等自得高兴,暗想娶了个十七八岁的美人,连带把她家普洱茶的制作秘方也娶到了手,今后财源滚滚,钱多势就大,人称自己周震天,天虽然震不垮,当个土皇帝却是绰绰有余的,周胜先越想越是得意。

一对新人双双站在堂上,赞礼官孙望亭高声唱道:“一拜天地……”两个喜娘按着阿仙正要行礼,门外传来一声断喝:“且慢!”随着人群向两边分开,闪身进来一人,众人一看,正是远在省城讲武堂读书的白于飞。只见他嘴角上挂着一丝冷笑,一字一声地说:“周大老爷,只怕你高兴得太早了,没想到我白于飞还活着吧,你就要乐极生悲了!”周胜先一看白于飞这个时候闯进喜堂,心里暗叫一声:“不好,这事要糟!”一块脸顿时变得煞白。

有人上前问道:“白少爷,你不在省城读书,跑回来阻止周老爷的婚礼干什么?”

又有人说:“周老爷的婚礼,你不愿意祝贺也就算了,干吗跑来捣乱,我们贺客可不答应啊!”

还有人说:“白少爷,你是读书明理之人,可知阻人婚姻乃是犯法之事?”

更有人叫道:“白于飞来婚堂上闹事,请普洱县黄大人出来主持个公道吧!”

纷乱间,新娘自己已揭去了头盖,跑向白于飞,依偎在他怀里,双眼垂汨,喃喃地说道:“于飞哥,我知道你会回来的,如果再迟半步,我们今生怕见不到了。”

白于飞轻轻地把阿仙推到身后,安慰道:“别怕,我来了,他们吃不了你。”

有人叫起来:“白于飞是来抢人家新娘子的,这等狂徒黄大人还不抓人?”

“县长大人,各位朋友,请听我说,我白于飞来到这里,一不是捣乱,二不是什么闹婚,更不是来抢周胜先的新娘,各位不妨打听打听,阿仙本是我的未婚妻,磨黑镇上无人不晓;我今天来的目的,是向周胜先讨一笔去年欠我的旧债。”白于飞冷冷地说,盯住周胜先补充了一句“周大老爷,今天你该还债了吧!”县长黄大人一直没有说话,只是注视着这乱哄哄的局面,这时站起身来对白于飞说:“于飞,你也算是我思普区有为学子,做事要有分寸,懂规矩,你说周胜先欠你一笔债,你是来讨债的,那么讨债也该挑个日子,过几天再来不行吗?”

“是嘛,周老爷财大气粗,难道还会欠债不还,几个小钱改天来讨也不迟。”有人帮腔说。

“我就怕周老爷赔不起,所以现在就要请周老爷结清账目。姓周的,你倒说说,这笔账你赔得起吗?”白于飞咄咄逼人地说。

“嘿嘿,是多大一笔款,说出来大家听听,不信周老爷赔不出来。”帮腔的人说。

白于飞用手一指赞礼官孙望亭和通关大头人罗光说道:“两位都是证人,哪就说出来给大家听听,周胜先欠我的是什么样的债,我今天该不该来讨还?”

孙望亭和罗光二人张口结舌,半晌才说出话来,使听的人一个个目瞪口呆。只听两人说:“周老爷欠白少爷一枪之债……”二人一个在说,一个在补充,等把事情的经过原委讲出来,惊得众人出了一身冷汗,个个垭口无言。

事情发生在一年前,白于飞放假回家省亲,不知不觉又到了开学的日子,白于飞收拾行囊,骑马赶往省城。次日中午路过通关,肚中饥锇,准备吃些东西好走路,就在一家酒店门口栓好马,进店一看,到处都是人,找不到一个座位,楼上一层倒是空荡荡地好像没有人,就朝楼上走去。店伙计上前阻拦,口里说道:“对不起,客官,请别上去了,就在下面吧,我替客官找个坐处,楼上今天不待客。”

“岂有此理,楼下挤满了人,坐都坐不下,楼上空着不让客人上去,这是什么道理?”白于飞说道。

“客官别生气,并非小店不让客人上去,只因大名鼎鼎的磨黑周大老爷今天把楼上全包了,不准人上去打扰,请客官原谅。”店伙计赔着笑脸说。

白于飞一听,忍不住冷笑两声说道:“我们磨黑的周大老爷派头也实在太大了,别人上不得,不信我也上不得。”说着推开店伙计,“噔噔噔”跨上楼梯向楼上径自走去。上得楼来,就在楼梯口一张桌前坐下,故意向楼下大声喊道:“店伙计,快拿些酒菜来,少爷吃了好赶路。”

突然只听“哈哈哈……”一阵狂笑之声传入耳中,随即有人说道:“谅别人也不敢闯上楼来,我道是谁,原来是白世侄你,那就另当别论了。来来来,过来一起吃,老叔赔你喝上几杯。”白于飞抬头一看,说话之人就是磨黑镇上跺一跺脚地也会摇一摇的大盐头周胜先。白于飞起身致意道:“谢谢周世叔了,我还要赶路,随便吃点菜饭就走,酒是不喝了。”一面扭头向楼下叫道:“店伙计,送几样现成的菜饭来,吃了我还要赶路,快点。”

周胜先说道:“老侄,过来喝一杯,这个面子都不给?再说我还有事与你商量呢。”

白于飞无奈,只好到周胜先那里。周胜先占着酒楼中间一张大圆桌,坐在桌子上方,周围坐着他的账房先生和四五个护乡队员,个个身挎洋枪,霸气十足。

周胜先皮笑肉不笑地招呼白于飞坐下,一边叫店伙计添上杯筷一边说:“老侄今天来得凑巧,我有一事正要与老侄商量,来来来,老侄慢慢吃慢慢喝,我们边吃边谈。”说着拿起酒壶把白于飞的酒杯倒满,说一声:“干!”

白于飞只好把这杯酒喝了,正要询问周胜先要商谈何事,楼梯下走上一个人来,人未到,声音先到:“周大老爷好雅兴,来到通关喝酒也不告诉我一声,怕我请不起你是不是?”上楼来的人长得五大三粗,满脸络腮胡,一看就是个爽直汉子,一身哈尼装束,此人正是通关大头人罗光,白于飞的父亲白世雄生前,与罗光交情不错。罗光上得楼来,看见白于飞也在座,十分高兴,拉着白于飞的手问长问短,态度亲热。白于飞:“罗大叔,我在省城读书,时间紧,没有来看望大叔,望罗叔叔体谅小侄。”

罗光哈哈大笑道:“侄儿在省城念书,今后自有一番前程,倒是为我思普地区老百姓露脸了,只有学成以后才能为地方上造福啊,大叔心里真为你爹高兴,你就不必多礼了。”

周胜先说:“老罗,你俩不要只顾讲话,现在先坐下喝酒,等会陪我办事。”

大家重新落座,周胜先的帐房先生为白于飞罗光斟上酒,店伙计也急忙添上了几样菜,这一吃喝起采,杯去盏来,当下情况白于飞想不喝酒也不行了,于是一连被灌了三四大杯,头也有些昏沉沉的了,暗想自己还要赶路,还是早走为妙。

只听周胜先说道:“白老侄,听说你跟罗艺的女儿阿仙有一手,不知此事当真?”

白于飞答道;“世叔说的有一手侄儿不懂什么意思,阿仙与我是邻居,罗艺老爹对我像对待亲儿子一般,阿仙和我从小青海竹马,情同兄妹。”

“你说只是兄妹,不是相好,那事情就好办多了,你大婶前年过世,我正准备把阿仙娶过来填房,这小妮子细皮白肉的,我瞧倒满有滋味,哈哈……”一阵淫笑在周胜先脸上荡开。

白于飞一听心中就窝了火,但仍心平静气地说:“世叔要娶婶婶,也是好事一桩,但怎会想到阿仙,再说飞凤妹子与阿仙姑娘年纪相仿,今后也不易相处啊,世叔是在开玩笑吧。”

“开玩笑?我周胜先说话从来说一不二,我又不是替女儿找汉子,她俩个能不能相处,关我屁事,我只知道娶个小美人搂在怀里,那滋味美美的、甜甜的,嘿嘿……哈哈……”一陈笑声过后,继续说道:“我已打定主意娶阿仙做老婆,现在先跟老侄打个招呼,省得到时候老侄喝干醋难受;再说老侄在省城读书,省城是个花花世界,美女多的是,随便乱抓一把,也有三五个比阿仙强的。阿仙被我看中,就是我周胜先的人了,老侄就不要多说了,要是钱不够花,我这里可以给你个二三百大洋,你看如何?”说完又是一阵大笑。

一番话听得罗光暗暗摇头,心想周胜先几杯酒下肚,怎会如此无耻,什么不要脸的话都说得出来。

白于飞强压心头怒火,平静地说:“世叔,阿仙与我自小-起长大,情投义合,不瞒世叔说,我们已有终身之约,她非我不嫁,我非她不娶,望世叔另找他人做婶婶,我与阿仙就求世叔成全了!”说完起身,向周胜先鞠了个躬。

罗光在一旁说道:“听你们磨黑来的人说,白贤侄与阿仙姑娘确是天生一对,地造一双,我们做长辈的再是痴心妄想,也不该与小辈争老婆,做出丢身失份的事情,白贤侄,你周叔是在逗你呢。”

周胜先蛮横地说:“什么逗他玩,我是说真的。我定下的事就是铁板一块,不能改动的。嘿嘿,谁想阻拦或是横插一竿子,跟我周胜先作对,可没什么好下场。”只见他趁着酒性,从一个随从手中拿过一支枪,搬动枪栓推上子弹,枪口对着窗外。窗外-棵大树上,一只乌鸦正在梳理羽毛,周胜先漫不经心地开枪向那鸟儿射去,枪声响处,可怜那鸟儿应声落地。

几个随从连声叫好:“好枪法!”“周老爷,了不起。真个是百发百中啊!”

一直没有讲话的账房先生这时阴恻恻地说道:“白少爷,好汉不吃眼前亏,吃些酒菜快走吧,你怎能跟周老爷争呢?惹恼了周老爷,变成那只鸟可不划算,嘿嘿。”

白于飞此时已是忍无可忍,一是年轻,心高气傲,二是喝了几杯酒,酒壮人胆,岂能被周胜先一番威胁,就放弃自己心爱的姑娘,一腔怒火此时再也按捺不住,霍地站起身来,用手一指周胜先,略带讥讽地说:“世叔真是好枪法,今天让小侄开了眼界了,看来思普区世叔是第一高手了。”突然语气一转“周胜先,今天我就来领教领教你的枪法!”边说边用手一探腰间自己的那支德国造大口径手枪。

“哈哈……”周胜先一阵狞笑说道“白老侄,听说你在省城讲武堂学的就是枪械,枪法自然是不错的了,我周胜先横行思普区半辈子,今天总算是遇到对手了,听你的口气是要与我比试比试,一决生死了?”

“我的确是这个意思!”白于飞应声把腰间的枪抽了出来往桌上-放,酒楼上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大头人罗光一看双方就要动武,急忙说道:“大家都是地方上有头有脸的人,何况二位又是乡邻乡亲的,什么事情不好商量,干吗要动刀动枪的,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周胜先一摆手,制止了罗光的话,说道:“罗光,这事你就不必管了,白老侄欺到我周胜先头上,我要是算了,知道的说我放他一马,不知道的定然说我倒怕了他了,白白惹人笑话,等会倒是麻烦你做个证人。”说到此处,周胜先吩咐账房先生“去,把孙望亭老举人也请来,做个公正,省得今后有人说我以大欺小,落下今后被人数落的话柄。”随后压低声音向账房先生说了几句耳语,账房先生瞅了白于飞一眼,转身下楼请人去了。

周胜先目送账房先生下楼去后,才对白于飞说道:“罗头人刚才讲的话不错,我与世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总不能掏出抢来乱放一通,失了身份,所以我叫账房先生去把孙老举人请来,他也算地方上德高望重之人,由他来为我二人订立生死文书,用抓阄的方法来决定谁先开枪,谁后开枪,这样的比试办法老侄认为公不公平?”

“办法不错,只是我有些不明白,先开枪的-枪把后开枪的杀了,后开枪的不是有些冤枉,死得不明不白吗?”白于飞说。

周胜先心里暗道:“老子就是要你死得不明不白。”嘴上却说“这就要看我二人谁的运气好了,先开枪的确实占点便宜,但如果后开枪的侥幸不死,他同样也有下手的的机会,实际上也是公平的。”

“若被对方一枪打死,倒也痛快,倘若只是受伤,已经不能开枪了咋办?”白于飞问。

周胜先暗暗好笑,心想:“老子从来都是一枪结果对方性命,你还想活着找我报仇不成?”嘴上却应道“这就叫孙老夫子在写生死文书时注上一笔,后者若是受了伤已经不能开枪,他可以养好伤在三年内,随时都可以向对方讨还欠他的那-枪,你看这该公平了吧!”

“世叔的新花样,我也只有试试看了。”白于飞说。

楼梯响处,账房先生领着一位六十来岁的老者上得楼来,老者身材修长,面目清瘦,穿一身青布衣服,他就是前清举人孙望亭,人称孙老夫子,只见他手里拿着一个不大的包袱,转身看着周胜先和白于飞二人。周胜先一脸狞笑,充满煞气;白于飞气宇轩昂,是个美少年,孙老夫子把包袱往一张空桌子上一放,这才开言道:“刚才账房先生去请我,把二位的事都告诉我了,老夫写过不知多少文章,这生死文书可是头一回写,二位可是想好了?”

周胜先道:“老夫子,你就照账房先生所说的写就行了,其他的不必多言。噢,对了,注意加上白家老侄提出的那一条,就是后开枪者若是受伤不死,可在三年内来找对方讨还一枪之债。”

孙望亭不忍心白于飞无端死在周胜先手中,故意提醒说:“白少爷,老夫知你年轻有为,做事需要三思而行,怎能一时感情用事,枉自害了自家性命。”

白于飞此时早把生死二字置之度外,不愿在周胜先面前输了志气,如果此时示弱,就算全身而退,那今后又有何面目去见阿仙,再说自己也有-手好枪法,还会输给他周胜先不成!但白于飞哪里知道,周胜先诡计多端,一肚子的坏主意,自己堕入了他的圈套之中,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情;听了孙老夫子的话,傲然答道:“你老的心意我领了,只是周胜先欺人太甚,我倒要看看他是怎样杀人夺妻的。你老替我们写生死文书,该怎么写就怎么写,不必有所顾虑。”

“好你个白于飞,年纪不大,说的话倒是快人快语,确实像个爽快汉子,孙老夫子还等什么,还不快写?”周胜先眼一瞪,催促道。

孙望亭暗自跌足,心里道:“一条活鲜鲜的生命,瞬间就将葬送在周胜先手上,周胜先呀周胜先,你的心肠也太歹毒了。”

原来账房先生找到孙望亭,硬塞了十块大洋在他手里,一面吩咐道:“周老爷要取白于飞那小子的性命,叫你去写生死文书,另外再用两张纸片写上先后二字,须在先字的纸片上点一点墨渍,让周老爷看得见就行了,办得好,周老爷高兴,今后会关照你,办砸了,你在通关也算玩完了。”又告诉孙望亭生死文书怎样写,先后两字的纸片怎样作弊,记号既不能大显眼,但抓阄时,周胜先又要一伸手就能拿得到。

孙望亭有些骨气,本不愿同流合污,怎奈又不敢不从,勉强答应下来,想告诉白于飞这枪比不得,但又不敢在周胜先面前说破,只能在心里暗暗叹息,为白于飞喊冤枉。

解开包袱,孙望亭拿出笔墨纸砚,生死文书一式两份,一炷香的功夫就写好了,内容是说:二人自愿用手枪相隔二十步一决生死,抓阄抓着先字的先开枪,抓着后字的如被击毙,与他人无干,倘若未被打死,有权向先开枪者射击一枪,若是受了伤不能射击,待伤好之后三年之内,都有权随时来找先开枪者讨还那一枪之债,先开枪者不得推脱躲避等语。写好后众人都看了一遍,周胜先和白于飞都签上了自己的姓名;周胜先又叫罗光做公证人,孙望亭做见证人,二人只好签上了名,最后孙望亭拿出两张绵纸,抖脚抖手地在一张上写了个先字,另一张上写了个后字,在一旁监视的账房先生一双眼睛瞪着孙望亭,老举人不由自主地在写先字的纸边上点上了一点墨汁。账房先生一把抓过两张纸,揉做两个纸团撒在桌子上,表面上一模一样,看不出有什么不妥;账房先生转身对二人说:“一切准备妥当,请老爷和白少爷抓阉。”

二人来到这张桌前一站,两个纸团并列在桌子中间,两份生死文书也放在桌旁。周胜先道:“文书写得可公平,你看仔细了。”

白于飞道:“名都签了,还说什么公不公平。”说着拿起一份揣入怀中。

周胜先叫账房先生把另一份也收了,双手一拍,喊一声:“还等什么,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抓阄吧!”

白于飞应声:“好,”伸手向左边那个纸团抓去,谁知周胜先喊声:“慢!”回头对大头人罗先说道“麻烦你过来把两个纸团转上几转。”

原来周胜先看见白于飞要抓的那个纸团边上有一点墨汁,是写有先字的那张,所以才叫罗光过来把两个纸团重新在桌上转了几转,白于飞蒙在鼓里,周胜先却是-清二楚。

罗光把两个纸团转过之后,撒向桌子,周胜先喊声:“抓。”伸手向一个纸团抓去,白于飞只好拿起剩下的那个,正要打开观看,只听周胜先一声大笑:“白老侄,我周胜先就占先了。”白于飞看手中纸团,上写一个后字,先字正在周胜先手里。

周胜先面挟寒霜,说道:“此处不是比枪之处,街子后面山脚下,那儿空旷无人,正是练枪之所,我们走。”边说当先走下酒楼向街子外面走去。白于飞把心一横,跟在周胜先后,在罗光、孙望亭及其账房先生簇拥下,来到街子外面的一座山脚下。周胜先叫账房先生测量好二十步的距离,嘴上说道:“白少爷,请到那里站好了,你能为阿仙姑娘牺牲,也算难能可贵了,世叔我就成全你!”

白于飞到指定地点站好,两眼直视周胜先,心里隐隐明白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是周胜先安排的诡计,但事到如今,也只能由周胜先随意摆布了,这时的白于飞完全凭一股年轻人的傲气支撑着,俗话说;“人争一口气,鬼争一炉香。”明知已经陷入了绝境,仍傲然对周胜先说:“开枪吧!”

周胜先心里是何等得意,不费吹灰之力就把白于飞除掉了,再把他的未婚妻阿仙强占来做老婆就不是什么难事了,娶了阿仙也就能顺利地把普洱茶的制作秘方弄到手了,到那时,整个磨黑镇,乃至整个思普区的经济命脉都将在自己的掌控之中;有了大量的钱买上几百条洋枪,我周胜先在滇南称王称霸的日子已不远了。只见他慢条斯理地从怀中掏出-把象牙柄的勃朗宁手枪,拿在手中把玩了一阵,轻轻地向枪身上吹了一口气,摸出一块白绸手帕把枪擦拭了一遍,抬眼望着二十步外的白于飞,嘴里嘣出一串野兽似的嚎叫声:“姓白的小子,你要跟我姓周的玩,还嫌嫩了一点,你去死吧!”话声未停,枪声响起,只见周胜先的枪口冒出一缕白烟,白于飞叫都没叫一声,就已倒在血泊当中。

孙望亭把头扭向一旁,不忍看这屠杀场面;罗光说了几句哈尼语,像是诅咒周胜先的残忍和卑劣。

周胜先一脸狞笑说“这小子找死,两位俱是证人,那就再麻烦二位,找几个人把这小子埋了,下次我再来向二位道谢。”手一挥,领着帐房先生及其随从扬长而去。

周胜先杀了白于飞,看起来还杀得光明正大,孙罗二人四目相对,良久无言,孙望亭走向白于飞,摇着头说:“白少爷,老夫叫你不可感情用事,你偏偏不听,周胜先形同豺狼,你跟他斗,白白丢了性命,老夫得了十块大洋,就拿来安葬你好了。”

罗光说道:“老夫子,你还罗嗦什么,还不赶快找人来为白少爷料理后事;唉,这个周老爷子也真够阴险的,杀了人还叫我两个帮他收尸,这个人,这个人……”

突然孙望亭一声叫唤:“看,白少爷还没有死,还有气息,快……”

罗光赶忙上前观看,果然见白于飞胸部上下起伏,一丝气息由鼻孔透出,二人大喜过望,连背带抬把白于飞送到一个当地草医家中。这个草医找来止血药物,边向伤口上敷药边说道:“怪事,真是怪事。”孙罗二人一看伤口,白于飞是左胸中枪,这是心脏部位,断无活命之理,这个草医也医治过无数刀伤枪伤之人,左胸中弹还能存活,他也不能理解,嘴上说道:“此人福大命大,枪弹贯穿左胸尚能不死;是我生平之仅见,此人不得了。”

换作别人,慢说是一个人,就是一百个也死定了,白于飞没有死确实是个奇迹,只因他的心脏恰恰长在右边,这种人,大约一万个中,仅有一个而已,白于飞不死,实属偶然侥幸。

孙望亭和罗光二人,平时就对周胜先的所作所为不满,只是不敢公然得罪周胜先。二人一商量,决定不把白于飞还活着的消息传出去,让周胜先再次来加害白于飞。于是,二人找了一户僻静人家,把他藏在那儿养伤。

三天后白于飞才苏醒过来,半个月才能下床略事走动。这家主人是小夫妻俩个,照顾白于飞也算尽心尽力。这天,白于飞叫男主人到孙望亭那里,借来纸笔,写了一封书信给岳父罗艺,把自己这次的遭遇讲了一遍,要罗艺注意周胜先的动向,要阿仙多加小心在意,此事不必告诉自己的母亲,害怕母亲年岁已高,受不住惊吓或是为自己白担一份心。找了一个老实可靠之人,把这信送往磨黑,直接交到罗艺手里。几天后送信人回来,带来罗艺的一封回信,信中说:周胜先已派人来说亲,自己没有答应,这几天磨黑镇上倒还平静,家人们自会小心在意,叫白于飞伤好后快到昆明读书,不可耽误了学业,待明年毕业回来,就为他与阿仙完婚,省得夜长梦多;此事并未让老夫人知道,家中一切均好。

看完信后,白于飞放下了心,罗光前几天就把自己的马送来了,略做收拾,第二天起个早,谢过那对小夫妻二十多天来对自己的看顾之情,忍着还有些疼痛的伤口,向省城昆明赶去。回到讲武堂,白于飞忙去报到,说是路上碰到土匪受了枪伤,耽误了开学的日期,督学见白于飞伤口都还未好,也就免了处分,只叫白于飞抓紧时间把功课补上。

一年光阴过去了,白于飞平时刻苦学习,毕业时名列前茅。云南督军蔡锷是个爱才之人,这日在督军府后花园设下宴席,款待几个高才学员。席间蔡锷表白心意,打算把他们几个人留在身边,就在督军府任职。蔡锷尤其对白于飞存有好感,觉得这个边陲来的少年性格豪爽,有勇有谋,善于决断。席间蔡锷对大家说:“清庭刚刚覆灭,各省军阀割据,只顾壮大自己的力量,都在招兵买马,完全不顾老百姓的死活,特别是袁世凯,我深知他祸国殃民的狼子野心,对内高举屠刀镇压百姓,对外勾结东洋人,还暗藏做皇帝的野心;遍观天下,唯有孙文这个人可以信赖,他提倡的三民主义深得人心,本督军在云南正在积极准备,-旦条件成熟,就要举兵讨袁,拥护孙文的民主共和制度,当前正是用人之际,尔等年轻有为,正是报效国家的时候,今后前途远大啊。”

蔡锷一席话,听得众学员一个个热血沸腾,表示愿意跟随蔡锷,共举反袁义旗;唯有白于飞说道:“恩师起兵讨袁平天下,拥戴孙文治理国家,正是学生想要做的事情,只是学生有急事,必须回家一趟,事情一办完,马上回来听恩师差遣。”

蔡锷笑问何事,白于飞脸一红答道:“婚事,并不是学生忙于成婚,实是这件婚事拖不得,务请恩师准假两个月,我去了就来。”

蔡锷通情达理,说道:“结婚也是人生大事,我就准假两个月,另外送你大洋十块,算是贺礼,去买件漂亮衣服给新娘带去,这里就祝福你们白头偕老了。”白于飞不便拂了蔡锷的美意,只得收了十块大洋,谢过蔡锷的祝福。

当晚白于飞就收拾妥当,第二天一早起程,马不停蹄地向家乡磨黑赶来,路上想起周胜先,想起那一枪之仇可以找他算清了,心情就有一种止不住的兴奋和激动,但白于飞心地善良;觉得大家总是同乡,只要他放弃了邪念不再为难自己,只要自己与阿仙结了婚,一切事情也就一了百了了,大丈夫理应心胸宽阔些,周胜先这等卑鄙之人也不值得自己与之计较;想起阿仙对自己的情意,心里甜丝丝的;再想起自己的母亲,自从父亲逝世之后,就很难在她脸上看到一丝笑容,自己又长年不在家中伺奉,母亲的凄苦是可想而知的,白于飞思绪万千,归心似箭,恨不能生出双翅,飞回家乡,山间小路上一人一骑奔驰得更急了。

这日响午,白于飞已来到磨黑镇外,心想马上就能见到母亲和阿仙,看到久别的乡亲,心中不免心情激荡,正要催马进镇,见几头水牛悠悠地吃着草,一旁躺着放牛的老者,识得是邻里王大爷,便招呼了一声,那王老头闻声抬起头来,四目相对,王大爷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口里只说得一个:“你……”字,下面就没有了下文,白于飞笑道:“是我,王大爷,我是于飞啊,你老可好?”

“我的身子骨倒还硬朗……唉,于飞,你回来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王大爷支唔。

“那我走了。”白于飞说。

“好,好,走吧,走吧,只是今天周老爷结婚,今天结婚哟……”王大爷说的牛头不对马嘴的。

“周胜先结婚?”白于飞猛然一惊道“跟何人结婚?”

“跟……阿仙姑娘啊。”王大爷说。

听说是阿仙,白于飞像是头中巨斧,一下子懵了,呆得片刻驰入镇中,飞马直向罗艺家驰去。

罗艺家的大门敞开着,这个制作普洱茶的高手失去了往日的神彩,两眼深陷,比往日消瘦了许多,坐在门坎上呆呆地望着天的尽头。白于飞一马奔到他的面前,也未能把他从恶梦中惊醒过来:白于飞下了马,拉起罗艺的-支手说道:“岳父、岳父……”连叫了三四声,才把罗艺从深邃的不幸中拉回到现实中来。他两眼直直地把白于飞从头看到脚,从脚又看到头,一连看了几遍,最后眼光停留在白于飞的脸上,痛苦地说:“我不是你的什么岳父,也不配做你的岳父,于飞,我对不起你,我没有照看好阿仙,我……”两大滴眼泪从罗艺眼眶里滚落下来,老人一下子突然激动起来,一面痛骂:“周胜先,你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一面狠命地捶着自己的胸膛。

白于飞心急如焚,但怎么也听不清楚罗艺在说些什么,只好安慰罗艺道:“您别急,慢慢地说,发生了什么事,阿仙怎样了?您慢慢说。”罗艺这才慢慢冷静下来,长叹一声说道:“都是周胜先这个狗贼……”老人此时才简略地把事情的经过说出来“一天,我正在茶坊与茶工们忙着做活计,周胜先派人来叫我,说是有几个四川的客人,要买一批茶叶,在他家等着,我便跟着来人到周胜先家中一看,果然有三四个四川口音之人,他们说慕我之名,专门从四川来买我的茶。周胜先对客人说我制的茶如何如何好,又对我说这几位四川客人如何有钱如何慷慨,后来我们谈成价钱,他们要买八十担茶,两个月来取货,先付定金二百大洋。谈完生意,我就起身告辞,却被周胜先拦下,说是菜饭已经备好,吃了饭再走不迟,几个客人也帮着挽留,我只好留下和他们一块吃饭;不想周姓先和那几个客人你一杯他一杯地向我敬酒,碍于脸面,我就多喝了几杯,当时头脑就有些昏沉,吃完饭我要走,又被他们拉住,说是平时难得一聚,大家再玩-玩,图个高兴,撒去酒菜杯盘,换上骰子开始赌博,我走又走不了,被他们劝着掷了几把,开始时手气还不错;还赢了壹佰多块大洋,到后来手气越来越差,把赢来的全输了不说,连那二百大洋的定金都输了个精光,周胜先叫账房先生去取了五百大洋出来借我,也怪我一时昏了头,又跟他们赌了起来,赌注越下越大,一直赌到第二天天亮,我竟然借了周胜先-万大洋,且全输光了,当时我已吓出了一身冷汗,人清醒了许多,但已经来不及了。周胜先要我赔钱,我就是把自己的茶坊卖了也赔不出一万大洋啊,他说不赔也可以,只要把阿仙嫁给他,成了一家人就可以不赔了,我不答应,他就叫来护乡队的人,打了我一顿,当场写了欠条叫我签上名,限我三天赔清欠债,不然就用阿仙抵债;现在回想起来,都是周胜先事先就安排好的诡计,我好悔啊……于飞儿啊,我对不起你,我连自己的女儿都保不住,我还不如死了的好呢……”说着说着,罗艺早已泣不成声了。

白于飞再好的涵养,此时也已按奈不住,一股怒气直冲胸膛,只见他由马鞍的挂带上取下包袱,包袱里拿出与周胜先比枪的那份生死文书揣在怀里,又从腰间抽出手枪,把子弹上了膛,转身大踏步向周府闯来,罗艺想拦住白于飞,但那里拦得住啊。

按照周胜先的如意算盘,只要强占了阿仙,正式拜堂成了亲,那时生米煮成熟饭,别说白于飞已经死了,就是不死也没什么关系,阿仙已经是自己的老婆?还有什么怕的。谁知,“死了”的白于飞早不来迟不来,正要拜天地的时候出现了,周胜先先是一愣,随即就知道大事坏了;大头人罗光和老举人孙望亭二人把一年前通关比抢之事当众一说,白于飞从怀中摸出那份生死文书说道:”黄大人今天在此最好,看我该不该来讨这笔账。

普洱县长黄人人接过文书,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上面有周、白两人的签名,还有证人罗光孙望亭的签名,一时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白于飞说道:“黄大人,文书上写明三年期限内,我随时可以来讨还这一枪之债,我就不客气了。”说完,撩开衣襟,拔枪在手,口里说道:“诸位都已知道了我跟周胜先的恩怨,请大家也为我做个见证。”边说边抬起枪来正对着周胜先,就要射击。黄大人喊了声:“慢!”

“黄大人还有何话说?”白于飞问。

黄大人说道:“你持有生死文书来向周胜先讨还欠你的一枪,于情于理倒也说得过去,但于法却说不过去,私下比枪就是私下械斗,械斗是违法的事,你身为讲武堂的学生,难道不明白?

“要说违法,周胜先不知此事是违法么?他已打了我一枪,几乎要了我的性命,我还他一枪,也是他逼出来的。”白于飞说。

“好了,看在本官的份上,这一枪就免了,找个折衷的办法,了结你二人的恩怨,本官做个和事佬,可好?这个面子就看你白少爷给不给了!”黄大人说。

白于飞知道,当着普洱县县长的面杀人,确实不妥,但不趁此时报仇雪恨,又怎出得了胸中这口恶气,思索片刻后说道:“黄大人讲情,于飞怎敢不听,要饶周胜先不死,得有三个条件,缺一不可,黄大人可愿做保?”

黄大人与周胜先私交不错,现在能救周胜先的也就只有自己了,但又不能做得大显露,让人说自己偏袒周胜先,当时佯装公正地说道:“不管何种理由,开枪杀人总是违法之事,本官在此断然不允,你若放弃杀人之念,提出三个条件倒还可以听听,你讲吧!”

“一,由周胜先当众宣布婚礼取消;二,把诈骗罗艺的一万大洋借条拿给我赔还罗艺;三,去年通关设下圈套,明是比枪,实是要害我性命,这件事需当众向我赔礼道歉;这三个条件黄大人你看不算苛刻吧。”

黄大人微微点头道:“这三个条件倒也不算过份。”转头看着周胜先道“周翁,白于飞提出了三个条件你可愿意答应,就此了结这桩事情了吧。”

谁知周胜先歇斯底里一声叫喊:“不行,我不答应,你就杀了我吧!”原来周胜先横行乡里数十年;哪处不是占尽便宜,逞尽威风,答应这三个条件虽然可以保住一条性命。但是数百乡亲在场,当着无数宾客的面,这一点头答应,威风可就丧尽了,这脸面往后还往哪里搁啊,于是,他恼羞成怒地嚷叫道:“我不怕你,你开枪呀,白于飞,你来杀我呀,老子才不怕死呢,你来呀……你来呀……”那叫声尖利刺耳,又像哭又像笑,完完全全全一副无赖的模样,看着令人恶心不已,哪里像个有身份有地位的人。

罗光是个粗人,说话直截了当:“老周,你害人家性命,又抢人家老婆,人家饶你,已是磕头碰着天了,这三个条件比起你老周那条命来,还是你占了便宜的,死要面子活受罪,多没意思。”

孙望亭也说:“是呀,白公子宅心仁厚,这三个条件于情于理也不过分,怎么还不答应?”

“还是答应下来了吧,脸面是小,性命是大,等以后再收拾这小子,把丢掉的面子再捞回来也不迟嘛。”账房先生对着周胜先的耳朵说“东翁,放不下脸面道歉,就由我代劳好了。”

周胜先其实怕死得很,见众人都出来圆场,也算有了下台的阶梯了,又有账房先生出面代替道歉,当然再好不过了,当下说道:“我认栽了,这事就由你看着办好了。”

账房先生清理了一下嗓子正要道歉,站在门口的人群突然往两边分开,当下闯进一个洋装打扮的女子,大家一看,原来是周胜先的女儿周飞凤。她一进入喜堂,用手一指白于飞怒气冲冲地说:“白于飞,你欺人太甚。”这时众人才看清,周飞凤手里还拿着一条鞭子,肩上斜挎一支手枪。

白于飞素知这周飞凤自幼娇生惯养,刁蛮成性,是个最难纠缠之人,想不到这个时候她会闯进来,公然还指责自己欺人太甚,简直蛮不讲理。白于飞沉着脸说:“周大小姐,我怎么欺人了?我爹这个怕死鬼被你吓得要命,姑娘我就不怕你,你不是要讨还欠你的一枪吗,让姑娘我来还你。都说你白于飞枪法好,今天姑娘就来赔你玩玩。”周飞凤蛮横地说。

白于飞仍是冷静地说:“你爹设下圈套要害我的性命,这不欺人?我只要他赔礼道歉就欺人了?我说我与令尊的事,姑娘还是不要搅和了吧。”周飞凤依然不依不饶地说:“我爹不要脸面,长你的志气,灭自己的威风,他愿意丢人现眼,我可不愿意。父债女还,让我来赔你这一枪,来呀,开枪呀!怎么还不动手?好哇,欠你一枪是欠,欠你两枪还是欠,那我周家就欠你两枪好了,你不动手姑娘可要动手了哇”说着打开挎着的枪套,就去掏枪。

这下倒把白于飞逼得无路可走了,情急之下说道:“黄大人看见了,周大小姐要替父还债,我只好照单收债了。”急忙把已插入腰间的手枪重新拔了出来,再一看,周飞凤的枪口早巳对准了自己,板机一动,就有人要血溅华堂了。

县长黄大人叫道:“简直胡闹,简直胡闹,来人哪,把周大小姐拉出去,拉出去……”众人上前七手八脚,费了好大力气才算把周飞凤拖出门外,良久还听得见周飞凤的声音由远处传来:“白于飞,周飞凤不怕你,我会给你好颜色看的。”一场风波总算平息下来,受到惊吓的黄大人往太师椅上一倒,有气无力地说:“赶忙结束这件事情,快向白于飞赔礼道歉。”

屋内屋外重新安静下来,账房先生居中站立,开口说道:“白少爷,去年在通关,我家老爷周胜先不该多喝几杯酒,跟白少爷开了个天大的玩笑,误打了你一枪,现在总算白少爷平安无事,这就是天大的幸事;事后东家回想起来,也觉得对不起白少爷,我代替东翁周胜先向白少爷赔礼道歉了。”说着向白于飞鞠了一躬,接着又说:“婚礼嘛,当然也举行不成了,新娘都跑到你身边去了,婚礼当然算是取消了。白少爷,我家东翁做错了事,请你肚大量大,这就算了吧。”说完又向白于飞深深鞠了一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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