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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刀锋上的蚂蚁(四)

  九、不要以为你能改变别人的人生

  很多年过去了。八年或是十年。

  住在纽约的鲁昌南突然接到一个电话。那时候他正专注地看一份文稿。这是一个华裔女作家为他写的传。国内已有出版社答应为他出版了。对于鲁昌南来说,这是件重大的事。鲁昌南说,我是鲁昌南。电话那头便传来兴奋的声音,鲁昌南听到的几乎像是欢呼:大叔,你还记得我吗?这腔调何其亲切熟悉。鲁昌南立即反应过来,说啊呀,李亦简!

  李亦简大笑出声,说大叔我总算找到你了。我正在纽约。你买了大房子吗?我来给你做卫生的。鲁昌南想起往事,哈哈大笑起来,说当然。你在纽约哪里?李亦简说了他的所在地,但鲁昌南却不知何处,便忙不迭地说,我叫一个人来听电话,你认识的。

  这个人便是明娜。她现在是鲁昌南的太太。在美国生活多年的鲁昌南仍然不会英语,不会开车,甚至也不熟悉道路。

  李亦简在电话里惊讶地大声说:怎么会是你?明娜笑道:为什么不是我?

  鲁昌南和李亦简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不是故意的,只是自然而然。李亦简毕业后便去了柏林,在一家建筑事务所工作。一忙起来,什么也顾不上。而鲁昌南连续地搬家换房,旧址没了,新址无处相告,于是就失去了对方。当他失去李亦简的时候,自然而然也就失去了费舍尔。

  鲁昌南住在纽约郊区的一幢带花园的洋房里。这房子没有费舍尔家那样久远的历史,但却豪华和实用许多。他的花园远远大于费舍尔的。鲁昌南在花园里种植了四季的花草。他还有两条狗。有一条斑点狗,他为它取名米拉。当他牵着自己的狗在附近闲转时,偶尔还会想起遥远的慕尼黑那个温顺可人的米拉。

  德国生活虽然不足两年,却是天天都伴随着他的思想。费舍尔把他引到德国,帮他租下房子,让他周游世界,替他联系画廊,为他寻求画展,最后送他来到美国。做完这一切,他们便断了往来。他什么东西都没有损失,而费舍尔什么好处都没有得到。鲁昌南经常会在半夜醒来,蓦然间想到这个问题。这么多年来,琢磨这件事已成他的习惯。他始终追寻着,但他一直没有得到答案。初到美国时,他甚至为此备受折磨。心里的困惑像一棵疯长的树,不管不顾日夜生长。他甚至每夜细想自己值得费舍尔算计的东西。他很长时间觉得自己的头上悬着一把剑,他认定这把剑必然会坠落下来。他耐心地等待它的落下,等了许久,这剑非但没有落下,反倒是不知去向。这样的结果令他失望,此外还有沮丧和愤怒。他从不觉得费舍尔有恩于他,对他来说,费舍尔只是一道未曾解开的难题。直到一年后,明娜来到他的身边。明娜和时间一起,缓解了他思索的痛苦。渐渐地,他开始淡忘。

  明娜把李亦简接到家里,鲁昌南的两只狗对着他一通狂吠。李亦简说,大叔,你得管教一下它们,这可比费老头家的狗凶多了。鲁昌南笑道:德国的狗都上过学,我家的狗没什么文化。

  这天李亦简住在了鲁昌南家里。鲁昌南带着他参观他的房子和花园。李亦简感叹道:大叔,你果然做到了,真了不起呀。我可不敢给你打扫卫生了。这么大的地方,我非累死不可。鲁昌南豪迈地一挥手,指着他一尘不染的家说,这样的程度,还需要你来打扫吗?每天都有工人来做。不过我不会用我的画来抵工钱。李亦简大笑,笑完说,我想问一下,大叔的早期画作现在值多少钱呀?鲁昌南笑,说这个你要问明娜。我说过你会赚翻的,还记得吧?李亦简说,是呀,早知道不光打扫卫生,连大叔的饭菜也包下来,现在我恐怕就成大富豪了。鲁昌南说,别贪心呀,你已经够有眼光了,那时候就知道我的价值。李亦简说,不是我,是费舍尔。我真挺佩服老头的。眼光毒呀,一眼就看中了一个天才。

  说话间,李亦简突然说,不然我们给费老头打个电话?鲁昌南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好吧。

  李亦简立即拨通电话,但是费舍尔家却没有人接。

  鲁昌南亲手为李亦简做了一桌菜,明娜前前后后地为他张罗。李亦简说,我真是蒙了,明娜怎么成了你的老婆?鲁昌南笑道:在慕尼黑时,有一天喝啤酒喝多了,两个人就住在了一起。那时连恋爱都没谈。李亦简说,大叔现在说话语气里很有幸福感哦。记得我以前问过大叔年轻时的生活感受是什么。大叔说是刀锋上的蚂蚁!这话真是把我震得不轻。现在呢?鲁昌南淡然笑了笑,说现在是刀锋下的蚂蚁。李亦简大惊,这话怎么讲?鲁昌南说,就是头上有刀。李亦简说,这刀指什么?鲁昌南说,一切。以前小蚂蚁每爬一步,就会受伤,但却不需要提防什么。现在小蚂蚁每爬一步,都要有所提防。因为对手太多,恨你的人也太多,四处都有飞刀,稍一松懈,就会被腰斩。李亦简倒吸一冷气,说大叔,你是不是太紧张了?人生没有这么吓人。

  明娜一边为他们开啤酒一边说,他就是这么紧张,一直这样。年轻时的记忆左右着他的生活,他永远都有担心。鲁昌南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李亦简说,既然这样,大叔,干脆还是做啤酒里的蚂蚁吧。鲁昌南和李亦简都要了大杯,两人碰过杯一口干罢,几乎同时说:还是慕尼黑的啤酒好喝呀。

  整个夜晚,鲁昌南和李亦简还有明娜都坐在露台上闲谈往事。费舍尔是他们的主要话题。还有一个人,便是鲁昌玉。

  李亦简说,阿姨现在怎么样了?她实在是一个有趣的人。鲁昌南顿了一顿,才说,我们很久没有联系了。李亦简张大嘴巴,说不会吧?阿姨当初对大叔崇拜得五体投地呀。鲁昌南说,我中间回家过一次,你也知道她的个性,以为我在美国是名画家,什么事都能办成。结果弄出很多人来找我,又是要画的,又是留学的,又是移民的。我完全没有招架能力。我一个同学叫甲臣,想把他的儿子和侄儿都弄到美国来,让我又是推荐又是担保。我说没办法办到,昌玉不信,夹在中间不断撮合,说别人的忙不帮可以,但甲臣的忙还是得帮。结果明娜出面说了她几句,她不高兴了。李亦简说,就为这事,你们不来往了?明娜说,他妹妹以为是中国,有名声就可以随便开后门。她完全不体谅她哥哥的难处。居然提出要帮她的邻居一家要一张画。她也不想想,这一张画价值多少。李亦简仿佛还是不信,又追了一句:大叔真的不跟阿姨来往了?鲁昌南说,有好些年了。也是没办法。

  露台上便出现了长时间的沉默。好半天,李亦简才说,你们这代人,好复杂好残酷。鲁昌南说,因我们始终面临复杂局面,而又始终身不由己。李亦简说,有时候是你们想得复杂,而事实上可能没那么复杂。

  李亦简第二天一早就离开了鲁昌南家。明娜开车送他进城,他与鲁昌南在屋门口分手。李亦简想,以后他再也不会来这里了。

  上车前,李亦简突然说,在慕尼黑送你走的那天,你跟费老头说,你改变了我的命运,但你有什么收获呢?老头说他收获非常大。你还记得这个吧?鲁昌南说,当然记得。李亦简说,回家的路上,我问老头,你的收获到底是什么。你猜他怎么说?鲁昌南说,我猜了这么多年,始终没有猜到。李亦简说,我想你会非常失望。老头说他退休了,但仍然有能力干成一件事。他还说,以前的鲁先生像是一只受伤的鸟,畏缩不振。现在我帮他打开了翅膀,他可以在天空自由飞翔了。他看到这个,非常快乐。他的收获就是他的快乐。一个非常简单的想法。

  鲁昌南呆住了。他望着明娜的车渐渐消失在远方,心想,难道就这么简单了?

  在李亦简和鲁昌南给费舍尔打电话的那天,费舍尔再度上了庐山。

  事情的引发是二十天前。那天,费舍尔正坐在窗前看报纸。虽然是夏天,刚下过雨,风凉凉地吹过来,很是舒适。外孙海因兹回来看望他们。走近费舍尔跟前时,在他面前甩下一本杂志,这是欧洲一本很权威的美术杂志。费舍尔拿起来翻了翻,突然他看到了一张面孔,这张面孔上浮着笑意,这笑意中有自信,也有得意。他惊呼了一声:鲁昌南!

  站在画册上满面笑容的这个人正是鲁昌南。这张面孔费舍尔何其熟悉,然而这面孔上的笑容却令费舍尔十分陌生。他几乎记不起来,什么时候鲁昌南会心地笑过。

  杂志的文章介绍了鲁昌南曾经有过的艰难生活以及他在纽约如何成为有影响的华人画家的奋斗历程。他的画已经很值钱了,当然,他也很富有了。文中提到他在德国待过近两年,其他什么也没有说。海因兹说,你看,没你什么事吧?连慕尼黑三个字都没有。费舍尔说,这有什么关系?他提不提慕尼黑以及他在哪里,他现在怎么样,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做了我想做的事。

  莉扎闻声而来,她看着鲁昌南的照片,不由惊道:哦,鲁先生长胖了许多呢,连皱纹都少了一点。然后在费舍尔的面颊上吻了一下,说你真了不起。

  费舍尔淡然一笑,他想,最理解他的人还是莉扎。

  这天的晚上,费舍尔却没有睡好。莉扎醒的时候,天刚亮。莉扎说,你似乎睡得很不安稳。费舍尔说,嗯。好像是。莉扎说,我知道了。其实鲁先生能有今天,我真的觉得你很了不起。费舍尔说,我在想,要不我们一起去一次中国?你从来没去过那里,很可惜的。我带你到我的出生地去看看,那地方叫庐山,好不好?

  莉扎想了想,说好吧。莉扎最后的一条狗米拉也已经死去三个月了。没有“孩子”拖累她,她想,她应该陪费舍尔去东方。

  就这样,费舍尔再次来到庐山。

  第二天清早,他一起床便带着莉扎朝长冲河走去。那里没有人,没有画家站在岸边画那条铺满石头的河流。费舍尔有点怅然。他跟莉扎说,不再有人站在这里画画了。莉扎说,会有的,只是你没有看到。而且就算你看到,也不会是第二个鲁先生了。费舍尔说,是呀。

  费舍尔想要找到鲁昌玉。他带着鲁昌玉当年送给他的照片。他和哥哥在鲁昌玉的照片中没有找到自家的房子,但他带来了他家房子的旧照。那是母亲抱着一岁的他和哥哥姐姐坐在家门口照的。房子的外廊和大门清晰可见。他想,鲁昌玉看到这张照片,一定能认出这房子在哪里。

  他按着记忆沿着脂红路走到鲁昌玉的家。令他惊喜的是鲁昌玉居然还住在那里。那幢陈旧不堪的房子更加陈旧,里面依然住着三户人家。正是中午时间,鲁昌玉下班回来,看到站在门口的费舍尔大吃了一惊,她结巴了几下才叫出来:你你你,你是费舍尔先生?费舍尔微笑道:谢谢你还记得我。

  庐山的外国人到得多了,邻居们已经司空见惯。他们不像当年那样见到费舍尔便过来围观。鲁昌玉的兴奋却一如当年。鲁昌玉连连说,费先生你一定要在我家吃饭。

  这次的翻译是个女孩。鲁昌玉对她说,上次费先生是带个男孩子来的,他也在我家一起吃过饭的。今天中午来不及了,晚上你带他们过来好不好?女翻译有些为难,说外国人一般不会在别人家吃饭的。鲁昌玉说,怎么是别人家呢?他先前已经在我家吃过一顿了,但他太太还没有吃过呢,这样对他的太太不公平吧,对你也不公平,对不对?女翻译笑了起来,将鲁昌玉的话说给费舍尔听。费舍尔大笑。莉扎也笑,笑过说,原来这样呀,我同意,但费先生不可以再吃第二顿。鲁昌玉嘎嘎地笑着,说他不算,他是陪客。

  费舍尔拿出旧照片,希望鲁昌玉带他去寻找一下。当然,如果找不到,就算了。鲁昌玉看着那房子,静思良久,还是没想出来。她说,山上有些房子被拆了,也有些被改造过,这样就很难辨认。但她又说,下午她去交给专家,看看他们能不能认出来。费舍尔说,如果实在找不到,也没关系。鲁昌玉说,那怎么行,费先生的事,无论如何我都要尽最大努力做到。

  傍晚的时候,费舍尔和莉扎带着翻译再一次来到鲁昌玉家。鲁昌玉做了满满一桌菜欢迎他们。她把石鱼炒鸡蛋摆放在费舍尔面前,一边放一边说,我知道费舍尔先生最喜欢吃这道菜。费舍尔笑了起来,说嗯,这道菜只有你做得最好吃。莉扎用你送的石鱼炒给我吃,完全跟你做的不一样。莉扎笑道:可是当时你说非常好吃呀。费舍尔说,那是另外一种味道的好吃。说得鲁昌玉又放声嘎嘎大笑了起来。

  饭间,鲁昌玉告诉费舍尔,山上有位摄影家说他知道这幢房子,明天他会专程带费舍尔去看。说时又抱歉道:但是我不能陪你们一起去,我要去南昌,我的嫂嫂病得很厉害。费舍尔说,是鲁昌南先生的太太吗?鲁昌玉说,是呀,她得了乳腺癌,好几年了,最近已经转移到全身,大概活不多久了。费舍尔说,据我所知,鲁昌南先生住在美国,她为什么不去呢?美国的医疗条件或许可以治好。鲁昌玉说,您不知道哥哥家的事?费舍尔说,他到美国没多久,我们就失去联系了。鲁昌玉大吃一惊,说哥哥连您都没有联系?您是他的贵人哪!费舍尔说,我的中文水平很差,我们无法交流。李亦简离开慕尼黑后,我们就没办法来往。但我知道,他在美国很成功,他也过得很好。鲁昌玉说,是呀,他现在是个很有名的画家,也很有钱。不过,我们也很多年没联系了。

  这回轮到费舍尔吃惊了。他不解道:为什么?我记得你是他最大的支持者呀。鲁昌玉说,新嫂嫂不喜欢我经常找哥哥。费舍尔说,新嫂嫂?他重新结婚了?鲁昌服说,是呀,几年前哥哥回来过一次,办了离婚手续。新嫂嫂叫明娜。费舍尔更是大惊:明娜?鲁昌玉说,是呀。哥哥在德国认识的。费舍尔说,我认识她。那是个非常精明的女人。鲁昌玉说,我想也是。她比哥哥晚一年到美国。哥哥只管画画,其他的全都靠新嫂嫂打理。哥哥说他有今天,主要靠新嫂嫂的能干。所以,哥哥很依赖新嫂嫂。费舍尔有些失望,说这样呀。可是为什么不同意你跟哥哥来往呢?鲁昌玉忙说,不不不,她没有不同意。因为哥哥的画值钱了,又有了名,她有点提防我们找哥哥。您知道,总有些亲戚朋友托我找哥哥办事呀要画呀什么的。我想既然这样,我就不多事了。我不想哥哥为难。只要哥哥过得好,有成就,我就很开心了。费舍尔沉默片刻,说鲁先生知道他的前妻生病了吗?鲁昌玉说,知道。可是他们离婚的时候,闹得很不愉快。所以哥哥和新嫂嫂都不想管她的事。她现在孤身一人,穷得连药都吃不起,很可怜。总归以前她是我的嫂嫂,我不能扔下她不管。莉扎说,你真是个好女人。

  费舍尔的心突然沉重起来。鲁昌玉似乎感觉到他的情绪,连忙转移话题。她不停地向费舍尔表示感谢,甚至连连地说费舍尔是她鲁家的恩人。但费舍尔没有说话,只是每一次都在心里反问自己:我是吗?我真的是吗?

  临走前,鲁昌玉说,不能陪你们好好看庐山,真是抱歉,希望你们每年都能来。庐山是非常养人的山。莉扎说,是啊,这里真的很漂亮。它的确是一座很养人的山。

  费舍尔跟鲁昌玉已经说了再见,走了一段路,却又突然回转。鲁昌玉目送他们,尚未进屋,见费舍尔转过来,有些诧异。费舍尔说,鲁女士,我想问你一下,鲁先生十分富有,却一点没有照顾你,我有些意外。而你,从来没有抱怨过他吗?鲁昌玉说,我怎么可能抱怨哥哥呢?哥哥变了,是因为他的生活变了。我们不变是因为我们的生活没变。费舍尔说,原来你是这样想的呀。鲁昌玉说,是呀,我是普通人。普通人只能过普通的生活。但如果有一天我的生活改变了,我也一定会变。这都是很正常的呀。人人都逃不过的。费舍尔喃喃道:原来你真这样想。

  天已经黑透了。山间小路有微黄的灯光照着,静谧清幽。他们的脚步踢踢踏踏着,引起路边草丛中小小的骚动。费舍尔一路无语,直到酒店,也没有说话。他原本怀有的成功感,此刻却荡然无存。他甚至不知自己到底做对了还是做错了。酒店外廊空无一人,费舍尔独自倚栏而立。山间的月光干净清澈,无一丝轻浮之气。这是能照进内心深处的月光。风声溪声还有树叶坠地的声音,在这样的月光下都变得清晰起来。费舍尔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早上,那个站在河岸沉着面孔画画的男人,那个佝偻着腰孤独地向他走来的画家,他不禁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莉扎从屋里给他端来一杯水,递给他时说,你有内疚感,是吗?费舍尔说,有一点。我想恐怕是我太自私了。我想做成一件事情。我想显示退休了我仍然也有能力。于是我试着去改变一个人的命运。我一直以为我成功了,今天才知道并非如此。莉扎说,你做到了,你的确非常成功。费舍尔说,但是这个成功的代价太大。我却没有料到它的背后,会有别的人因此而受到伤害。莉扎说,你是说鲁先生的前妻?费舍尔说,或许还有其他人,比方他妹妹。我让他失去了她热爱的哥哥。或许她的心也有伤痛,只是她自己善于给自己治疗罢了。莉扎想了想说,可能我们不该去惊扰他们的生活。你给了这个人幸运,却又给了另外的人不幸。费舍尔说,是呀,甚至你给人带去的幸运,或许也不一定就是幸运。我现在明白了一件事,就是不要以为你能改变别人的人生。

  这一番低语被风卷走,悄然间融进庐山的夜色。

  唉,这世上的事,无论怎么做,都不会只有一个结果。从来如此。

  原载《中国作家》2010年第5期

  点评

  这个中篇讲述的是一个德国人与一个中国人相遇、相识、相交最终又相离的故事。退休法官费舍尔重返中国,在庐山邂逅了出外写生的画家鲁昌南。在看了他的画,了解到他的苦难遭遇之后,费舍尔决定帮助他到欧洲学习绘画艺术以实现当画家的梦想,鲁昌南最终如愿以偿。

  这个中篇有两个突出的特点:(1)故事性强、耐读,叙述圆熟、老练;(2)故事背后的命运思考深刻、尖锐,高扬知识分子那种悲悯、启蒙的人文精神。方方在这个中篇探讨的依然是她熟悉的命运主题,其对生命状态和命运本质的探讨依然保有浓厚的热情。

  鲁昌南从其父当上了国民党兵那天起,就注定不得不接受命运的安排:尊严没有,梦想尽失,欺凌侮辱相伴一生。他浑浑噩噩地活到将近50岁,才在极其偶然的情况下遇到了费舍尔,从此走上飞黄腾达之路。他远到欧洲研习绘画艺术,出入各种社交场所,开办艺术画展,实现了梦想的大飞跃。但是,他先天性的精神上的紧张从来就没有从他的心灵中消除过,童年和年轻时所遭受的痛苦的记忆和心灵的扭曲一刻都没有消失过,这种宿命感鬼使神差地操纵了他一生的命运。那种对“他人即地狱”信念的提防和恐惧,对费舍尔举动费劲深思的揣摩,对自己童年非人性的记忆,任凭他怎么挣扎,也摆脱不了“刀口”处境的宿命体验。功成名就后的鲁昌南逐渐忘掉了自己的恩人鲁舍尔,疏离或漠视了那些有恩于他的亲人,离弃了病危中的糟糠之妻。

  小说塑造的另一个人物费舍尔,也倾注了作家对于人性命运的深刻思考。他原以为通过自己的努力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命运,然而,他无法改变鲁昌南血脉里遗留下来的精神上的紧张;他原以为自己在帮助一个人走向成功--这是他幸福的所在--却没有想到他所帮助的那个人却给别人带来了一系列的痛苦。

  方方在今年这个中篇中也表现出几个值得关注的向度。小说书写的背景首次横跨中西文化,将人物命运遭际置于更为广阔的时空里;爱情不再是小说讲述的切入点,而转向对于更为复杂的人性命运的言说与聚焦;悲剧精神得以淡化,增加了一些喜剧性因素。

  (张元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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