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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节 陈寅恪、吴宓受托处理后事

  王国维遗书中委托陈寅恪、吴宓处理后事,显然意味着王国维认为他们能了解他,能帮助他,这是生死相托。陈寅恪留下了痛切的诗篇,吴宓详细记述了当时的具体情况。

  吴宓日记记下了王、陈、吴三人交往密切的情景。1926年12月3日(旧历十月二十九日)为王国维50寿辰。“晨8-9偕寅恪赴西院祝王国维先生五十寿。……夕,六时,再赴王宅寿筵。九时散归。”1927年3月28日记:“晚,王静安先生招宴于宅。”当时北京时局紧张,正如1927年4月3日记:“近顷人心颇皇皇,宓决拟于政局改变、党军得京师、清华解散之后,宓不再为教员,亦不从事他业。而但隐居京城,以作文售稿为活,中英文并行。”1927年4月6日记:“是日为清明节,校中放假。上午,以不用之西书,装成四箱,偕陈寅恪,以人力车运载入城,至按院胡同寓宅存放。盖恐清华为党人解散之时,匆促忙乱,检取不及故也。”1927年4月30日记:“陈寅恪于晚间来访,谈中国人之残酷。感于李大钊等之绞死也。”当时值“四一二”政变后,南方相继发生大屠杀,奉系军阀在北京亦大肆捕杀。1927年5月2日记:“夕,王静安先生来谈。”5月12日:“晚,寝后复起,王静安先生偕陈寅恪来。”5月19日:“陈寅恪日夕常来谈。”5月23日:“夕访陈寅恪,谈至晚十一时始归。”5月26日:“上午访寅恪晤王静安先生。”5月31日:“晚陈寅恪邀,在其宅中晚饭,又来此谈。”这段时间内,王、陈、吴三位来往密切。在时局动荡中,内心忧郁愤慨,极度不安。

  王国维自沉之后,吴宓在日记中也有记录。1927年6月6日,清华已宣布放假。“四时,罗振玉先生(叔韫)来,在西院王静安先生宅中,邀宓及陈寅恪往见。即同往。先由其义子顾君陪侍,次罗先生出见。须发俱白,似极精明而长于办事者。谈王先生身后事,约半时许,即归。寅恪邀至其宅中晚饭。罗振玉先生坐马车来回拜,略谈即去。晚梅贻琦及陈寅恪来谈。”

  6月8日晚:“以王静安夫人招,乃同陈寅恪至西院18号王宅。盖王夫人以静安先生身后各事多未举办,甚为焦急。故邀宓与寅恪商议。当即宽慰之而出。”

  6月9日记:“晨容庚来,谈静安先生身后事。下午2-4时开王静安先生身后事务委员会。宓辞去主席之职,而推举梅教务长任之。议决。请校中聘用王贞明为书记。”

  6月14日记:“晨,吴其昌来,议以《学衡》专期为王静安记念。”“寅恪谓凡一国文化衰亡之时,高明之士,自视为此文化之寄托者,辄痛苦非常,每先以此身殉文化,如王静安先生,是其显著之例。而宓则谓寅恪与宓皆不能逃此范围,唯有大小轻重之别耳。”

  6月26日日记中记拟把陈寅恪《王观堂先生挽诗》编入《学衡》杂志第六十期。陈寅恪为这首诗中“越甲未应公独耻”自注云:“甲子岁冯兵逼宫,柯罗王约同死而不果。戊辰冯部将韩复榘兵至燕郊,故先生遗书谓‘义无再辱’,意即指此。遂践旧约自沉于昆明湖,而柯罗则未死。余诗‘越甲未应公独耻’者盖指此言。王维老将行‘耻令越甲鸣吾君’,此句所本。”

  6月17日记:王静安先生身后恤金,“因校长主持不力,竟遭外交部批驳,仅准两月,即八百元”。

  8月14日记:“是日,王静安先生安葬。十一时,偕梅贻琦及赵元任夫人,各乘人力车,至刚果寺,随同出殡。时雨不止。宓等乘人力车行,至校东七间房茔地安葬。坟以水泥土造成,上覆石条。柩入土,雨益剧。”时值暑假,陈寅恪南行度假。墓地位于清华园东二里。送葬者自校长以下数十人。院中同学因放假,有何士骥、姜寅清、王力、毕相辉相送。墓碑由杨留垞撰文。1958年扩建校园,迁坟至福田公墓,原墓碑则不复存焉!1988年秋,北京市文物局重立墓碑于福田公墓,上书:“海宁王国维先生之墓。”

  1927年10月3日傍晚,陈寅恪“以所作《吊王静安先生》七古一篇见示,宓并召浦江清来命为钞写之”。这首诗后改题为《王观堂先生挽词》,歌咏王国维的一生,作者显然联想起他写的《颐和园词》,所以结尾为“他年清史求忠迹,一吊前朝万寿山”。陈寅恪的这首诗有新的思想,吴宓在《空轩诗话》中写道:“王静安先生自沉后,哀挽之作,应以义宁陈寅恪君之《王观堂先生挽词》为第一。此篇即效王先生《颐和园词》之体,原有序。发明中国文化中之纲纪仁道,皆抽象理想之通性,如柏拉图所谓Eidos(观念)者,而非具体之一人一事。(予平日所言殉道殉情,亦即此义)陈义甚精。”这篇作品以对王国维自沉有新的理解而著称,可以说是一篇与王国维心心相印的作品。吴宓的称赞真是一语中的。因为,当时的舆论,认为王国维的“殉清”、“尸谏”是流行的看法,一般人都相信是王国维自己写的“遗折”。从外表看,王国维的确留着辫子;从时间上看,确是面临北伐军的北上;从实际运作看,自“皇帝”到“大臣”都在堂而皇之地忙碌着祭奠、封号、赏银。一般人不可能看到这份“遗折”,怎么能想到它是罗振玉伪造的呢?陈寅恪经过几个月的思索,敏锐地在序中提出了问题:“或问观堂先生所以死之故。应之曰:近人有东西文化之说,其区域分划之当否,固不必论,即所谓异同优劣,亦姑不具言;然而可得一假定之义焉。其义曰:凡一种文化值衰落之时,为此文化所化之人,必感苦痛,其表现此文化之程度愈宏,则其受之苦痛亦愈甚;迨既达极深之度,殆非出于自杀无以求一己之心安而义尽也。吾中国文化之定义,具于《白虎通》三纲六纪之说,其意义为抽象理想最高之境,犹希腊柏拉图所谓Idea者。若以君臣之纲言之,君为李煜亦期之以刘秀;以朋友之纪言之,友为郦寄亦待之以鲍叔。其所殉之道,与所成之仁,均为抽象理想之通性,而非具体之一人一事。夫纲纪本理想抽象之物,然不能不有所依托,以为具体表现之用;其所依托以表现者,实为有形之社会制度,而经济制度尤其重要者。故所依托者不变易,则依托者亦得因以保存。吾国古来亦尝有悖三纲违六纪无父无君之说,如释迦牟尼外来之教者矣。然佛教流传播衍盛昌于中土,而中土历世遗留纲纪之说,曾不因之以动摇者,其说所依托之社会经济制度未尝根本变迁,故犹能藉之以为寄命之地也。近数十年来,自道光之季,迄乎今日,社会经济之制度,以外族之侵迫,致剧疾之变迁;纲纪之说,无所凭依,不待外来学说之掊击,而已消沉沦丧于不知觉之间;虽有人焉,强聒而力持,亦终归于不可救疗之局。盖今日之赤县神州值数千年未有之巨劫奇变;劫尽变穷,则此文化精神所凝聚之人,安得不与之共命而同尽,此观堂先生所以不得不死,遂为天下后世所极哀而深惜者也。至于流俗恩怨荣辱委琐龌龊之说,皆不足置辨,故亦不之及云。”陈寅恪写的诗,值得深思。虽然诗中不希望王国维有这种极端的行为,总的还延用王国维《颐和园词》的诗意。这篇序文却更有一层新意,一开头直接提出“或问观堂先生所以死之故”的问题。结尾说:“至于流俗恩怨荣辱委琐龌龊之说,皆不足置辨,故亦不之及云。”这段文字提出的论点,显然是针对当时“殉清”、“尸谏”、“恩宠”这样的“委琐龌龊之说”的。陈寅恪面对社会上盛行的对王国维的有意之诬蔑或无意之曲解,作出辩白。叶嘉莹指出:“我对高阳先生对《挽词》之诠释,虽不完全同意,但是高阳先生能看出陈寅恪《挽词》与《序文》互相映衬中的讽喻之暗示,则是极有见地的。而且证之于余英时先生最近所发表的《陈寅恪晚年诗文释证》所提出的陈氏于诗文中好用深讽之笔的分析来看,则陈氏在其《挽词》及《序文》中之暗寓讽刺罗振玉之意,实在是极有可能的。”

  陈寅恪关于王国维身殉文化的说法,引起了很多关心中国文化命运的有识之士深切的思考。

  王国维遗孀潘氏抚养五男二女。当时高明执事于上海邮务局,贞明执事于清华研究院办公室,纪明就读崇德中学,慈明、登明就读于成志小学,女东明、松明就读于成志小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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