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博弈

第三十一章 三羽乌

　　北海公园位于北京市的中心，是北京三海之首，历经千余年历史沧桑，它就像一个阅尽春花秋月的老人，默默地凝望着这块土地上发生的传奇故事。

　　清代的时候，悦心殿是皇帝在宫苑里面临时批阅奏章、召见群臣议事的地方。

　　1963年9月27日，北海公园是一片围棋的海洋。

　　而悦心殿则是海洋的中心！

　　坐在悦心殿第一台的，是日方主帅杉内雅男，他将对阵中方的希望之星——陈祖德。

　　对局的棋份依然是授先。

　　在这之前，杉内已经连续击败中方的黄永吉、王幼宸、吴凇笙，授两子战胜了沈果孙、罗建文。

　　正值中年的黄永吉，是1960年的全国冠军，中方的中流砥柱，却在第一场就被击败。

　　于是，19岁的陈祖德被寄予了太多的希望。

　　第二台，日方的第二主将宫本直毅八段，对阵的是中方的18岁小将吴淞笙。

　　公园里面早早就挂起了讲解的大棋盘，围棋迷们黑压压地聚集在开阔地，等待着一场精彩对决的开始。

　　执黑的陈祖德依然是对角星开局，这种布局更像是中国古谱里面的座子棋，杉内以对角小目应对。

　　外面的大棋盘很快将这四步棋摆了出来，围棋迷们一阵骚动，纷纷交头接耳，因为这种开局预示着一场大厮杀的场面即将展开，对角形的布局使得双方都没有大区域的阵地，每一个子都将与对方进行纠缠。

　　果然，战火很快从右下角点燃起来，并紧接着向左方和上方蔓延，黑白两条巨龙腾空而起，缠绕在了一起，谨慎的杉内很想对黑龙痛下杀手，但是他很快就发现，这黑龙很难杀死。

　　对杀的结果是形成了转换，局面意外地变得很细，杉内发现自己的白棋已经稍稍有些不足了，而此时他早已进入了读秒。

　　在匆忙的读秒声里，杉内依然做着最后的努力，连施强硬手段，却被陈祖德一一化解，慢慢的，收官也进入了尾声。

　　场外悬挂的大棋盘陆续将两个人最后的几步棋摆了出来，围棋爱好者们各自埋头计算着黑白的子数，可是，越算越是算不清楚，这个人说黑棋赢了一个子，那个算着说是白棋赢了一个子，有几个人甚至争吵了起来。

　　忽然，中国围棋队的研究室里面也传出了一片吵架的声音，引得很多人去看热闹，只见一个中年妇女和棋队的领队正在争论，大家以为这个中年妇女有什么新的见解，仔细一听，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原来是她的儿子逃课来看棋了，她正在问领队要人。

　　那领队说，“我又不是你家的保姆，你孩子来看棋关我什么事呢！”说完愤然离去。

　　那妇女再次全场找了一遍之后，她儿子还是杳无踪迹，无奈只得怏怏离去。

　　悦心殿，杉内雅男在令人发狂的读秒声里紧张地计算着最后的输赢，虽然日本棋手的官子功夫都很深厚，但杉内已经无力回天了，尽管差距很细微：

　　半个子！

　　杉内沉默少顷，喃喃说道：“我输了。”

　　消息传出，大棋盘下面的围棋迷们一阵欢呼，多么不容易啊，这么多年了，终于有一名中国棋手战胜了日本的九段，虽然是授先，虽然杉内雅男并非是日本的最强手，但这毕竟是迈出了艰难的第一步！

　　欢呼的声浪甚至传到了公园的厕所里面，一个孩子偷偷地正往外探头，恰好被围棋队的领队逮住了：“聂卫平！你今天又逃课了！你妈正找你回家呢。”

　　这孩子吓了一跳：“我妈走了吗？”

　　领队气哼哼地说：“刚走！”

　　这个孩子顽皮地笑了一笑：“大难不死，大难不死，终于逃过一关。”

　　很快，第二台也传来消息，吴淞笙战胜了日方的第二主将——宫本直毅八段。

　　这天的五盘对局虽然日方依然以3：2胜利，但是，中方赢下了最有价值的两局。

　　不过，高兴归高兴，1963年的这次比赛，中方的总体成绩还是以19胜1和33负落后，更何况，人家还有两个业余棋手，而三个职业棋手对阵的棋份是授先甚至是授两子，所以，即使这个落后的比分，也是带有很大水分的、毫无任何实际意义、毫无任何对抗性质的友谊交流赛！

　　说得更露骨一些，就是教练性质的指导棋。

　　1964年，陈祖德获得了全国围棋冠军，吴淞笙获得亚军，中国围棋的“陈吴时代”拉开大幕。

　　时间过得很快，倏忽之间，已经是1966年了。

　　这一年的中国，乌云滚滚，风雨欲来。

　　这一年5月，中央政治局通过了《5·16通知》，大意是说当前在许多领域都有一大批“混进党里、政府里、军队里和文化界的资产阶级代表人物”、“反革命的修正主义分子”，一旦时机成熟，他们将立即抢班夺权。所以，为了粉碎阶级敌人的阴谋，需要发动一场文化的革命，清洗掉这些当权的敌人。

　　根据《5·16通知》成立了文化革命小组，其关系隶属于政治局常委，康生、陈伯达、江青、张春桥等成为了这个小组的实际控制者。

　　中共八届十一中全会在1966年8月召开，这个会议通过了《关于文化大革命的决定》，并提出了破四旧的观点，所谓四旧，就是旧思想、旧文化、旧习惯、旧风俗。这些四旧都是封、资、修，都是需要打倒的！

　　很显然，围棋因其源远流长，以及形式的古老、棋手出身的旧社会痕迹，都具有很明显的四旧特征。

　　但是，在风暴初起的时候，围棋界还没有被连根拔起。

　　这一年的日本，在平冢市一个叫桃浜町的小镇，有一个稍显破旧的建筑，就是木谷实的家——木谷道场。

　　在这个道场里面，常常有一个身材颀长、脸形方正、20多岁的年轻人出入，他喜欢和木谷的内弟子们一起切磋和研讨。这个人就是林海峰，吴清源的弟子。

　　今天，这个人照例又来到了木谷道场。

　　一楼的房间里面，摆满了一张张四四方方的棋盘，每张棋盘的两头，都坐着面容严肃、年龄大小不等的棋手。

　　木谷实恰好就在这里，他戴着一副眼镜，有些谢顶。

　　林海峰见到木谷实之后，告诉了他一个消息：日本棋院决定在11月组成访华的围棋交流团，总共有六个人参加，其中包括木谷道场的三个年轻人，分别是石田芳夫四段、加藤正夫四段和武宫正树二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