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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小曼猛一回头,吓了一大跳,拍她的是个娇小玲珑的西洋年轻女子,这个西洋女子居然穿的是一套日本军官的夏季作战服……程嘉陵那一刻只感觉到自己全身陡然间变成了一个呼呼作响的炸药桶……公路上挤满了活动的厨房车和运水车,还有数以百计的侦察骑兵,他们腰挎战刀,手持汤姆森,一个个威风凛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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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日本人和缅甸人加班加点挑灯夜战,停人不停工的拼命抢修下,巴卡通往瓦鲁班的公路在当年8月下旬就连通起来了。但日本人并没有允许修路的民工回家,而是把他们集中到瓦鲁班,连着数月挖工事,连着数月伐木料,干了近一年,前不久,又被派去西郊修建一座飞机场。

  1943年10月8日,白益、徐小曼、邱海,还有一个美军战略服务部的缅籍队员吴温貌,带着李英士派来轮换的民工赶到了瓦鲁班飞机场工地上。他们此行是奉克钦军政治委员德钦觉欣之命,深入日军在野人山的老巢侦察情况。此番轮换上来的民工,其实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山军,全都在行李中夹裹着武器。

  这一天恰巧是瓦鲁班赶摆的日子,把民工送到飞机场后,打扮得与山民无异的白益、徐小曼与邱海、吴温貌一起骑马来到了瓦鲁班。

  吴温貌是德钦觉欣手下最为得力的一个小队长,此行,他将在日军的老巢设下一部秘密电台,直接与后方保持联络。

  瓦鲁班有弄滚寨人开办的一家“裕丰”货栈,占着一所前后三进的大宅子,主要经营玉石、盐巴、茶叶和鸦片生意。由于战乱,对外交通受阻,生意已经比过去清淡了许多。

  他们赶到时已经是上午10点来钟,邱海先将白益和徐小曼、吴温貌带到“裕丰”货栈,把马匹安顿好,再到街子上去赶摆,借此熟悉一下瓦鲁班的情况。

  瓦鲁班原本是野人山中的一个大镇子,战前英国人已经把公路从密支那修到了这里。随着日军第18师团在此地设立了司令部和后勤辎重集散地,瓦鲁班就变成了一座庞大的兵营。

  此地的民情风俗大受云南边民的影响,土墙瓦屋与竹木结构的民居混杂在一起。小街两侧竹棚连着竹棚,都是卖货的小摊。镇子笼罩在一片浓浓的暗绿色里,到处都可以看到盘根错节、绿叶遮天的大榕树。满载着日军士兵的军车和一串串的坦克、大炮在镇子外面的公路上川流不息,向着西边涌去,让人感觉到大战似乎已经迫近了这个落在万仞大山之中的宁静小镇。

  进得镇子,在小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看上去日军士兵比当地老百姓还多。来此赶摆的大都是野人山中的土著民族,妇女穿着花色艳丽的服装,佩戴着琳琅满目的银饰品。每一家酒店饭馆门前,都拴着代步的马匹。

  在一株大榕树笼罩着的坝子上,二十几个身穿日本和服的女人在临时搭成的木台子上跳着日本舞蹈。这是一支刚从日本本土赶来的由大日本国防妇人会组成的劳军团正在演出节目,并在节目的间隙给台下的士兵赠送以示吉祥的千人针(由1000名女性每人1针,在白色棉布条上绣出各种图案。日本人坚定地认为士兵有了它就可以刀枪不入)和各种各样的慰问品。

  台下的日军士兵情绪激动,不断高呼着“天皇万岁”、“日本万岁”的口号。

  徐小曼四人觉着好奇,也挤进人丛里观看。没过一会儿,徐小曼突然感觉有人在她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

  小曼猛一回头,吓了一大跳,拍她的是个娇小玲珑的西洋年轻女子。

  而且这个西洋女子居然穿的是一套日本军官的夏季作战服,黄布短裤短袖衬衣,脚下是高统军靴,头上没有戴脑后吊有几块驱蚊布片的战斗帽,敞露着一头金发。军装上也没有领章和帽徽。整个西洋,除了德国和意大利,几乎全都是日本的敌国,可这个女子分明不是德国人和意大利人,因为这个西洋女子徐小曼分明在什么地方见过,可又一时想不起来了。

  西洋女子睁大双眼,惊讶万状地叫道:“上帝啊,你是徐小姐吧?”徐小曼脑袋轰地一炸,啊,梅苗,那是在梅苗!她终于想起来了,这位西洋女子,是她刚到缅甸的第一夜在下榻的酒店湖边喝咖啡时,程嘉陵介绍她认识的。如果没记错,她应当是中国军事委员会驻缅参谋团驻地房东的女儿,有一个很好记的名字,叫丹妮。

  徐小曼被她身上的日军军装吓得三魂去了两魄,开口更怕暴露了身份,情急中拉了一下白益,赶紧转身出人丛,快步疾行。

  白益和邱海、吴温貌惊讶地看了一眼那个身穿日本军装的西洋女子,也慌不迭地挤出人丛,跟着徐小曼大步往前走。

  徐小曼急急前行,还不忘回头观望。令她更加惊慌的是,那个西洋女子也出了人圈,骑着一辆自行车跟了上来。白益和邱海、吴温貌也注意到了,心情更加紧张。

  徐小曼想尽快地逃离此地,可小街上日本兵不少,西洋女子要喊起来,那就没法逃了。

  旁边出现了一条冷僻的小巷,徐小曼四人慌不择路,一头钻了进去。

  西洋女子也追了进来,大喊道:“徐小姐,不要害怕,我是你们的朋友,不是敌人。”

  四人倏地转过身,目光齐刷刷落到了西洋女子脸上。

  徐小曼鼓足勇气问道:“你是……丹妮小姐吧?”

  丹妮抬腿从自行车上下来,说道:“谢谢你还记得我,我也记得你的名字,你叫徐小曼。对不起,一定是我穿的这身日本人的军装让你们误会了。”

  徐小曼依然警惕地问:“你不是在梅苗吗?怎么会到了这里?”

  丹妮一脸悲苦地说,“我的父亲在离开梅苗之前被日本人的飞机炸死了,我和我母亲、弟弟在撤往印度的路上得到了程嘉陵和他率领的一小队士兵的帮助。可是,后来我们全都被抓住了,日本人把我们送进了瓦鲁班的战俘营。”

  徐小曼失声叫了起来:“你说什么,程嘉陵……也被关在这里?”

  丹妮点点头:“不单是程嘉陵,瓦鲁班关了三四千名盟军战俘盟国侨民,中国战俘就占了一半以上。每天都在死人,很多人都被害死了……哦,还有一位中国将军,叫齐学启。”

  徐小曼和白益匆匆对视了一眼,她太想了解落入敌手的程嘉陵和齐学启副师长更多的情况了,赶紧说道:“丹妮,你跟着我们走,我们换个安全的地方说话。”

  丹妮跟着四人到了“裕丰”货栈,把自己知道的一切情况,全告诉了徐小曼和白益等人。包括她如何与程嘉陵深深相爱,又如何被战俘营的日军头目用残酷手段霸占,以及齐学启将军如何拒绝了南京政府派出使者的劝降,遭到了日本人的恶毒摧残,以及助纣为虐的“缅甸义勇军”怎样成了日本人的阶下囚等等。

  待把情况说得差不多了,丹妮见时近中午,不得不走了。她说回去迟了,哲内少佐难免会起疑心。

  徐小曼道:“丹妮,你能设法让程嘉陵和我们见见面吗?”

  “这怎么可能?日本人看得很严的。”

  “那,你能不能想办法告诉程嘉陵,我和白益到了瓦鲁班?”

  “这……我可以试试。不过,你们要见程嘉陵倒不难,这些天战俘们正在镇子西边替日本人修飞机场,每天早晚都要经过瓦鲁班。傍晚收工的时候,你们就能看见他。”

  徐小曼稍一思忖,又道:“如果可能的话,请你告诉程嘉陵,我们一定会联络各个山寨的克钦军,想办法救他出来。另外还有一个好消息也请你带进战俘营,告诉他们,在印缅边境西边的英帕尔、科西马、利多等地,眼下已经聚集了中国、英国和美国的大军,很快就要向缅甸发起大反攻,他们受苦的日子,已经不会太久了。”

  当天傍晚,事实证明丹妮所言不谬,他们果真见到了程嘉陵。

  那是太阳西斜时分,四人进得公路边的一家酒店,在靠堂口处的一张桌子边坐下,叫店家切上一大盘卤牛肉,端上三碗凉粉和一竹筒酒,边吃边注意着公路上的动静。

  不一会儿,他们便看见日军士兵押解着一群战俘缓慢地从西边走了过来。战俘们大概有1000人,全都衣衫褴褛,满身污垢,蓬头垢面,浮肿虚脱,脸色苍白,毫无生气。他们跌跌撞撞,步履艰难。有些人则站立不稳,跌倒在地,日本人就用藤条抽打他们。战俘们脸不成形,毫无血色,赤脚走在石子路上。他们还看不少人仅用一块麻袋片遮羞,甚至还有一丝不挂的人。战俘们眼睛血红,嘴唇干裂,臭气熏天,身上满是泥土,还有屎。

  徐小曼和白益瞪大眼睛仔细搜寻,很快便看见了队伍里的程嘉陵!显然,这是一群刚刚收工的战俘。旁边,还有持枪的日本兵押着。

  徐小曼和白益陡地站起,冲出店门,却不敢招手喊叫。

  白益急中生智,大叫了一声:“徐小曼!”

  程嘉陵听见了,猛地扭过脸来,看见了他俩。

  徐小曼和白益看到程嘉陵的两只眼睛鼓得像鸡蛋,冲他俩大张着嘴,却不敢出声。

  徐小曼四人静静地看着队伍从眼前走过。随后,他们离得远远地跟了上去。

  不到半个钟头,他们便看见前面的队伍走进了一座用弹簧型带刺铁丝网围起来的营地。四角耸立的高高岗楼,大门处持枪守卫的日本兵,营地里军衣褴褛的盟军士兵,一排排的大棚屋。他们数了数,大大小小的棚屋不下50间。为避免引起岗楼上日本人的注意,他们不敢在公路上久留,转身回到了瓦鲁班。

  当程嘉陵经过学校门前时,他惊讶地看见丹妮坐在大门前的一张竹躺椅上擦靴子,而且还神态倨傲地向他招招手,示意他过去。

  程嘉陵不敢相信,愣住了。

  一名日本押送兵跑上前来,将他推出队列,带到了丹妮跟前。

  丹妮趁日本兵没注意,给程嘉陵丢了个眼色,然后指指自己的靴子,示意程嘉陵替她擦干净。

  程嘉陵心中犯着嘀咕,蹲下身子,留意着身边的日本兵。

  丹妮似乎是要犒赏一下日本兵,掏出烟来,潇洒地扔给他一支。那烟飞得又快又急,“噗”地碰到日本兵的胸前,弹到了地上。趁日本兵弯腰捡烟时,丹妮把一个小纸团飞快地塞进了程嘉陵的手心里……

  第二天上午,丹妮来到“裕丰”货栈,说她已经把徐小曼和白益来到瓦鲁班的消息告诉了程嘉陵。

  徐小曼和白益当即决定,邱海一人带着轮换下的民工返回弄滚寨。他俩则与吴温貌留在瓦鲁班,一起继续了解日军的情报,并寻找机会与程嘉陵联络。

  2

  程嘉陵自从接到丹妮的纸条,他的心便犹如被捅开了一道大口子。连那纸条上原本足以让他兴奋不已的诸多好消息也不能愈合他流血的伤口。自从那晚亲眼看见丹妮被日本兵带进学校,他便有了充分的思想准备,禽兽不如的日本兵夜里把一个年轻美丽的姑娘带进巢穴里去,连傻子都知道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可是,他还是没有想到哲内竟然会用那样残忍的手段来逼迫丹妮就范。他不怨恨丹妮,一点也不。再刚烈的女人面对凶狂残暴丧失人性的日本兵又能怎么样呢?如果丹妮不爱他,他的痛苦和耻辱绝对不会如此深沉,可问题偏偏是,丹妮在纸条里写上了一句让他灵魂震颤的话:“嘉陵,为我祈祷吧,你永远是我的爱人!”

  对他这样的战俘来说,死亡已经失去了任何威胁,程嘉陵那一刻只感觉到自己全身陡然间变成了一个呼呼作响的炸药桶,渴望着用自己的生命,化作一声惊天动地的大爆炸……

  按照瓦鲁班战俘营的规矩,每天清晨都要把战俘集中到大门口那块木头影壁后面升太阳旗,唱歌颂天皇的歌曲,听哲内队长训话。那块影壁对着大门一面写着一行汉字和英文的标语:宁静忍耐,勿怨勿悔。向内一面画着裕仁身穿军礼服的大头像。战俘们唱完歌,还要向裕仁像、太阳旗三鞠躬。

  可是,1943年10月10日这一天,战俘们起床后在棚屋外面排好队,刚走了几步,全都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往日挂太阳旗的旗杆上,竟然猎猎飘扬着一面弹痕累累的青天白日满地红加19星的中华民国国民革命军的陆军军旗。

  这一天,是中华民国第32个国庆节。

  不需要浓彩重笔的勾勒,不需要石破天惊的语句,不需要慷慨陈词的赞美,不需要委婉深沉的旋律,军旗是军人的骄傲,军人的灵魂,即使在那样的环境里。一看见自己的军旗,中国战俘们的脑袋轰地一响,周身上下的血液呼地一下燃烧起来。盟军战俘们也受到了中国军旗的强烈感染,大喊大叫,整个战俘营里乱成一团。

  中国战俘们拼命往旗帜下跑,望着军旗,泪水哗哗流,把日本人和中国战俘中的败类们急得哇哇直吼。住在学校里的日本兵看见战俘营里出了乱子,也纷纷拿着枪冲了进来。

  “哒哒哒哒!”岗楼顶上的机枪也全都朝天开火,对战俘们进行恐吓。

  这时候,程嘉陵大吼了一声:“弟兄们,团结起来,用生命捍卫我们的军旗!”

  一听这吼声,上千名中国战俘全都争先恐后地拥上前去,手挽着手,肩靠着肩,里三层外三层地把旗杆围了起来。

  一塘之隔的侨民营里也乱了套,男女老幼全都拥挤在弹簧型带刺铁丝网前,挥手,喊叫,为中国人助威叫好。

  人到了那种地步,一下子就把命豁出去了。

  中国战俘们流着眼泪拼命唱起了气势磅礴的《中华民国国歌》。此时此刻,似乎只有歌声才能宣泄长期受到压抑的感情,歌声此起彼伏。唱罢“国歌”,他们又接着唱“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的《义勇军进行曲》。

  听到坝子上气壮山河的中国军人歌声震天动地,齐学启将军蓦地坐了起来。这些日子经常跑来照顾他生活的程嘉陵此时已经不在,只剩下邝顺和原第5军工兵营一位叫赵福源的副营长。

  而此时的邝顺和赵福源,正在门边张望,听见竹床响动,两人赶紧奔回来,搀扶着齐学启下了床,将他扶到门外。

  目睹着坝子上的情景,齐将军热泪夺眶而出,他激情难抑,浑身仿佛突然增添了无穷的力量。他拒绝了邝顺和赵福源的搀扶,缓慢地拖着虚弱的身体向着坝子上的中国战俘们走去。

  中国战俘们望着自己长发蓬松,脸色青苍,军装褴褛的将军,眼中充满肃然的敬意。

  齐学启挥动手臂,大声喊道:“战士们,我们一起唱《满江红》”。“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

  无数条粗细不一的嗓子跟着他们的将军唱了起来:“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而在齐学启之前,同样听到坝子上歌声的丹妮早已冲出学校,一头闯到了早已被日本兵紧闭的战俘营大门前,隔着铁丝网向坝子上张望。她看见了飘扬在中国战俘们头顶上的那面青天白日满地红的军旗,她立即想到这肯定是程嘉陵干的。在被抓前的两天,她曾亲眼看见程嘉陵把这面开了许多弹洞的军旗放进了他的背囊里。

  日本兵端着枪,和蔡宗夫等中国败类战俘们提着铁条棍棒围在人群外面,和战俘们对峙着。

  不一会儿,两辆坦克“嘎啦啦”开了进来。但是,他们迟迟没有动手。

  由于对方围而不动,使不少中国战俘产生了错误的乐观情绪,以为法不治众,日本人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对这么多中国战俘大开杀戒。

  铃木植之接到战俘营发生骚乱的电话后立即飞车赶来。他站在坦克车顶上向战俘们大声喊话,命令所有战俘立即回到自己的棚屋里去,但没有一个人理睬他。后来,铃木怒冲冲地跳下坦克,两辆坦克就朝着中国战俘们轰隆隆碾了过来。

  中国战俘们迎着坦克唱国歌、军歌,扯起嗓子拼命吼,寸步不退,想把坦克吓回去。

  那坦克一前一后,开得飞快,战俘们被迫像潮水一样分开,让出一条通道来,后面的躲闪不及,不断有人被压进了履带下面,发出“砰、砰、砰”像气球爆裂的声音。被压死的战俘血肉模糊,脑浆、内脏、屎尿飞溅,腥味刺鼻。

  日本兵和战俘败类也都冲上来,用枪托铁条棍棒毒打中国战俘,枪声也随之响起,到处是一片惨叫声、吼骂声……

  邝顺和赵福源一左一右,紧紧地搀扶着齐学启。

  程嘉陵也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了。

  邝顺眼中充满钦佩,一声大叫:“长官,我知道,是你干的!”

  齐学启拍了拍程嘉陵的肩膀:“程嘉陵,谢谢,你让我看到了国军的希望,看到了伟大的中华民族的希望!”

  最终,日本人靠坦克、刺刀恢复了战俘营里的秩序。

  英国、印度、缅甸的战俘被驱赶回棚屋,中国战俘则被集中在坝子上。

  铃木植之大声喝问:“旗子是谁挂上去的?自己站出来!”

  没有人应声,也没有人动弹,上千名中国战俘如同一片静默的石像。

  铃木叫着:“哲内少佐,命令10名战俘出列,没有人站出来就枪毙他们。”

  几分钟后,10名中国战俘倒在了血泊中。

  程嘉陵浑身颤抖,眼睛紧紧地盯着大门外面的丹妮。

  然后,是第二批。

  当哲内少佐的手刚刚要挥下时,程嘉陵终于忍不住了,就在他嘴巴刚一张开,身旁陡然响起一声斩钉截铁的暴喝:“不要滥杀无辜!军旗是我挂上去的!”

  上千双眼睛顺着声音“刷”地落到了齐学启将军脸上,他奋力摔开身边的程嘉陵和邝顺,吃力地挪出了队列。

  铃木植之和哲内少佐大步向他走了过来。

  铃木摇摇头说道:“齐将军,以你的身体状况,不可能把旗子挂上去。

  你是心疼你的士兵,愿意为他们承担罪名?”

  “你说得不对,在中国军人里,我的军阶最高,一切责任,理所当然应当由我来承担。”

  铃木吩咐哲内:“把中国人带去上工。既然齐将军愿意站出来承担组织暴乱的责任,那就行了。”

  铃木命令日本士兵把齐学启架到了学校,随着日本人的喝骂声,坝子上很快便空无一人。

  铃木植之原想借这样一个机会再次尝试一下,看能否让齐学启答应他的条件。可是,半个钟头后,他便彻底绝望了。

  齐学启从始至终只有一个态度,他要铃木马上下令枪毙他。

  已经对策反齐学启不抱任何幻想的铃木让人把齐学训带回单人号子,稍一思忖,让哲内少佐叫来了蔡宗夫、杜学统、章吉祥三个中国败类,对他们耳提面命了几句,三个家伙马上出门,向着战俘营奔去。

  悲痛、愤怒,以及身心的伤痛一齐向齐学启虚弱的身子袭来。在返回单人号子的一路上,他的步履是那样的蹒跚。

  感到腹疼,齐将军往单人号子边的简易竹棚厕所走去,刚一跨进去,忽闻身后响起了脚步声。他回头一看,竟然是蔡宗夫、杜学统、章吉祥三名败类,脸上顿时涌上鄙夷的神情,冷冷问道:“你们这帮数典忘祖的东西,跑来干什么?”

  杜学统满脸巴结地说:“齐长官,铃木派我们来照料你的生活。”

  “给我滚出去,我不需要……”

  话音未落,蔡宗夫的匕首已经刺进了齐将军的后腰。几乎同时,身后的章吉祥用双手紧捂住将军的嘴巴。蔡宗夫紧接着又是几刀,齐将军挣扎了几下,大瞪着眼,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当他们把齐将军从竹棚里拖出营地时,看到了留在营地里干杂役的盟军战俘一双双杀气腾腾的眼睛。

  心虚的败类把齐将军拖回了他的单人号子,又怕人早早发现,想将门反扣了起来,再汇报给铃木,派了人守卫,禁止其他战俘接近。

  傍晚时分,战俘们回到营地,悄悄盛传齐将军已经被蔡宗夫、杜学统几个中国败类杀害的消息,但没有人有机会接近将军的单人号子了。

  整整一周去了,再没有看到将军走出住所。

  程嘉陵和邝顺、赵福源一大帮中国战俘清楚地知道情况之后恰似五雷击顶,立即不顾一切,趁着日军不留心的空当撬开门,冲进了齐将军的单人竹棚。

  程嘉陵看到的已经是空荡荡的屋子和地上一滩滩的尚未干涸的血迹,将军,连尸首都看不到了!

  他顿时神情呆涩,魂魄皆无,仇恨的巨浪在胸中翻腾怒吼。陡然间,他多么渴望自己能变成一头凶猛的狮子,扑上前去,咬住日本人和中国败类的脖子吸干他们的血连同骨髓,和他们同归于尽!

  程嘉陵哭了,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哭过,哭得如同他率真的本性,哭得像个受尽欺凌的娘们儿。

  但是,所有的中国战俘都把这个有着娘娘腔的中国军官当成了一个真男子、伟丈夫!

  3

  吴温貌做了“裕丰货栈”的挂名掌柜,白益、徐小曼则混在弄滚寨的民工里,去了西郊飞机场工地。三人竭力搜集日军在瓦鲁班的番号、兵力部署,军火库、油料库、粮秣仓库的准确位置,重要的工事和交通等等情报,再由吴温貌发给总指挥部的情报科。

  飞机场建在大龙河畔的一大块平坦的河滩上,百十米外就是日军搭起的浮桥。每天从早到晚桥上不是过兵,就是驰过长长的装载着各种作战物资的大卡车。

  徐小曼虽然与程嘉陵同处在飞机场,见面却没有任何可能,干活时盟军战俘单独被分隔开,不允许任何人与其接近。日军对战俘与民工的态度也迥然不同,对民工并不监管,战俘四周却离不了手持武器的日军士兵。

  对身体虚弱晕倒在地的战俘,日军士兵轻则用枪托毒打,如实在爬不起来,则一枪击毙,让活着的战俘将尸体抬到大龙河边,往水里一扔便完事,每一天都有几个屈死的冤魂顺流而去。

  徐小曼和白益只能隔得远远地以目光与程嘉陵交流,脑袋里想了一万个主意却没一个可以付诸实践。这种极度的痛苦与焦急,只有他们彼此方能体会。

  功夫不负苦心人,机会终于从天而降!

  那是白益和徐小曼呆在瓦鲁班的第6天傍晚时分,太阳好不容易泛红了,苍茫的天穹上镶嵌着大块大块斑斓绚丽的云霞,大龙河两岸起伏的山峰和河面上正在弥散开稀薄如纱的烟岚,晚风中已带着接近凉季的傍晚才有的森森寒意。

  白益、徐小曼和弄滚寨的民工们收拾起工具,正欲往河岸上走去。这时候,突然发生的一桩事情使他们怔住了。他们看见一个又高又瘦的英国战俘软软地倒在了河滩上,日本兵吼叫着在他身上踢了几脚,战俘竭力挣扎,身子像筛糠似的颤抖,但仍旧爬不起来。极度的疲劳与饥饿,已将他折磨得奄奄一息。日本兵对准他的身子开了一枪,枪声响后,那位战俘却出人意料地抖缩着站了起来。他们看见他那颀长枯瘦的身体犹如狂风暴雨之中的一株枯竹,眼瞳中流露出渴望活下去的希望,摇晃着慢慢地向前倾斜,终于猛地扑倒在地。

  打死一个人,犹如踩死一只蚂蚁,每一个战俘心中顿时充塞一股兔死狐悲的酸楚。他们木然,他们沉痛,就连陡地从天边滚来的一团惊雷般的轰鸣声也没能使他们惊醒过来……

  那轰鸣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眨眼之间已在他们头顶上空震响……

  啊!那是一大群机身上涂着白色五角星的美军战斗机!

  战俘和民工们刚刚反应过来,炸弹已经像密雨似的落了下来。第一批炸弹就将大龙河上的浮桥炸得支离破碎,正在过桥的日军士兵滚进江里,河里犹如浮满开锅的饺子,坦克跌落水中,像黑色的鲨鱼背脊冒突了一两下,即刻沉入江底。大龙河两岸与瓦鲁班四周山头上喷吐着浓烟烈火,日本人的高射炮也开始对空射击,高射炮弹在晚霞燃烧的空中绽开一朵朵美丽的烟云。

  长长的沙滩与河岸上再无一个活动的人影,日军士兵与战俘、民工全都就地趴下了。

  美军飞机一批紧接着一批地飞来,对瓦鲁班进行着轮番轰炸。

  令人可怖的炸弹同样落到了自己人的头上。几名盟军战俘被炸得血肉横飞,河滩上沙子硝烟漫天飞舞,弹片打在鹅卵石上四处乱蹦。战俘们死伤惨重。

  一个英国战俘疯了似的往河岸上跑去,一边跑一边仰着脸狂叫:“日本人在山上!美国杂种,日本人在山上!”

  几颗子弹立即将他打倒在地。

  河滩上顿时大乱,有人往岸上跑,也有不少人往河里窜。一阵慌乱的枪声响过,不少人倒进了大龙河里。也有勇敢的战俘则趁乱开始了暴动,有的抓起被炸死的日本兵的三八大盖向着活着的日本兵开火,有的则捡起满地鹅卵石向日本兵兜头砸去。

  “快逃啊!程嘉陵!”徐小曼从地上一跃而起,不顾一切地向着程嘉陵冲去。

  程嘉陵看见了徐小曼,飞也似的向她奔来。

  空袭刚过,河滩上的混乱仍未结束,趴在地上的无数民工惊慌地叫喊着奔上河岸。

  白益一身令下,弄滚寨的民工也都全部起身,簇拥着程嘉陵往河岸上跑去。

  程嘉陵到了“裕丰”货栈后院的一间小屋里,仍然不敢相信今天所发生的一切,他呆怔地看看眼前的徐小曼,又看看白益,嘴唇直颤,说不出一句话来。

  徐小曼心如刀绞,哽咽着说道:“嘉陵,你受苦了。”

  “小曼,你真是徐小曼?”

  徐小曼一把拉下包头帕:“难道你连我也识不出来了!”

  程嘉陵终于哭了,这不是“假姑娘”柔情百转的悲情,而是一个受尽苦难重获新生的真正的男子汉痛快淋漓的号啕。

  谁也不会劝阻他,让他尽情地哭,把压抑在心底的苦楚全都发泄出来。

  白益递给他一支点着火的烟,程嘉陵抹去泪水,一把接过,大口大口地抽了起来。从不抽烟的程嘉陵被刺激得猛咳起来,可他不管不顾,依然狂抽不止。

  徐小曼递上一杯酒,程嘉陵端过来一仰脖子,一口干了。

  十来分钟后,徐小曼和白益眼中的程嘉陵分明已判若两人,他的眼瞳中充满怒火,说话的声调和语气也与过去的“假姑娘”截然不同。

  程嘉陵问道:“小曼,你和白老师怎么会到这瓦鲁班来了?”

  徐小曼把自己和白益的经历告诉了程嘉陵。

  随着徐小曼的讲述,程嘉陵的目光逐渐亮堂起来,他感叹道:“不可思议!不可思议!野人山中,竟然有这样的奇人奇事!我接到丹妮的纸条,还以为你们是败退时掉了队,流落到当地寨子里寄人篱下当了山民,没想你们还拉起了武装和日本人干!太好了,只要能留口气打日本鬼子,我程嘉陵这一年多的罪就没有白受!”

  白益也把当前的局势对程嘉陵介绍了一下,末了关心地说:“嘉陵,你受的折磨太多,身体太虚弱,我看你在货栈里稍微休息几天,我和小曼还是派两个民工先把你送回弄滚寨。”

  程嘉陵道:“你和小曼留在瓦鲁班,我怎能一个人去弄滚寨?丹妮一家人还在战俘营里受苦受罪,就算拼了这条命,我也要想办法救他们出来!”

  程嘉陵这么一说,徐小曼和白益也就同意他留了下来。

  吃晚饭时,吴貌温得知程嘉陵要留在货栈里,却担心程嘉陵复仇心切,弄出麻烦来,叮嘱道:“程先生切不可操之过急,我已经把瓦鲁班的情况,包括战俘营的事,全用电台报告了美国长官迪克・杨中校。你放心,有这么多盟军战俘和侨民在瓦鲁班,美国人不会见死不救的。”

  吴温貌还告诉了他们一个令人鼓舞的消息。他说德钦觉欣带着250名缅籍美军特情人员来到野人山后,游走各个山寨,将各个山寨的土司团结在一起,煞费苦心地策划了一场大暴动,原本决定在10月15日举行。

  解放区“自由同盟”的部队届时也会渡过迈立开江,给野人山的日军来个火上浇油。他这次来到瓦鲁班,就是为端掉日军的老巢侦察情况。可是,就在两个钟头以前,迪克・杨来电指示,对缅籍美军特情人员的工作给予了高度评价和鼓励,让他们抓紧时间在更大范围里发展积聚抗日武装力量,武装起义当选择在最为关键的时刻,何时举行,等候总指挥部的通知。

  白益一听,高兴地说道:“明白了,近期盟军一定会有大的行动。”

  徐小曼对程嘉陵说:“丹妮已经把一切全告诉我们了,她是个好姑娘,虽然不幸落入虎口,饱受恶魔的摧残,却是真心爱你的。嘉陵,你一定要倍加珍惜她!”

  4

  1943年12月17日凌晨一点稍过,早已入睡的高军武床头旁的电话突然响了。他抓起电话一听,心中蓦然一惊,话筒里居然响起了史迪威的声音,让他马上赶到总指挥部去接受任务。

  高军武知道,新38师的陈鸣人的112团和李鸿的114团早在4月里就调往利多前线,为从美国调来的一支庞大的工兵部队扫清通往印缅边境线的障碍,待反攻战役发起后,以保证美国工兵们抢修出一条随战线前移而不断往前延伸的公路,并同时铺设一条与公路相伴而行的输油管道。

  在史迪威制订的反攻缅甸的作战计划中,这条从利多出发的公路和从加尔各答出发的输油管道有着特别重大的战略意义。中印公路和输油管道将穿越整个野人山,经过八莫,然后穿过中缅国境线上的畹町通往昆明。

  这条公路和输油管道建成后,将取代原来的滇缅公路和现在的“驼峰航线”,为广阔的中国战区输送大量的美援物资和油料。

  4月19日,112团和114团离开蓝姆伽的前一天,正是仁安羌战役周年纪念,驻印军全体官兵于这一天举行了缅甸战役阵亡将士追悼大会。

  数万名全副武装的官兵肃立在驻印军总指挥部门前的大操场上,每一支枪口上都插上了一朵小小的白纸花。会场布置得庄严肃穆,林森主席为这次追悼大会特书“异域成仁”四个大字,悬挂在祭台的中央。蒋委员长的挽联则挂在祭台正中央灵位的两旁,上联是“中华军人魂仁者必有勇”下联是“世界烈士血异域永增光”。其他各支部队的主帅,各个单位机关的长官,国内机关团体,都送有挽联祭文。大会的主祭人为孙立人将军,来宾中还有英、美各国的高级将领,素车白马,铺天盖地,倍极哀思,也激发起即将投入大反攻的全军官兵对日本鬼子的深仇大恨。

  次日,已经在反攻缅甸战役中担任前敌总司令的孙立人将军即率112团和114团在夜色的隐蔽下,先乘汽车前往蓝姆伽火车站,再登上军列离开蓝姆伽,前往阿萨姆帮的利多前线。在余后的几个月时间里,除了高军武的特务大队,新38师留驻蓝姆伽的所有部队,以及廖耀湘的新22师,都已陆续被孙将军调往前线。偌大的蓝姆伽基地并未因为两支劲旅的离去而显得空落,新的中国学生兵仍在源源不断地飞越“驼峰航线”后,进入到这里换装受训。

  担任中国驻印军反攻作战前锋的新38师经过长达数月的惨烈战斗,取得了一连串的胜利,相继攻占了日军控制下的两处战略要地新平洋和打洛。就在高军武和萧玉从锡兰返回蓝姆伽一个星期后,对宣传工作极为重视的孙立人,急派飞机将“飞鹰”剧团空运到了新平洋,就地采访作战官兵和战斗英雄,抓紧创作排演新节目,一则慰问美国筑路大军,二则进行战地鼓动。

  深更半夜,史迪威居然把电话直接打到了特务大队,高军武知道此事非比寻常,马上驾着一辆吉普车火速赶到了总指挥部。

  刚上台阶便碰见了徐小冬,高军武急忙向他打听史迪威深夜找他有什么重要的事?

  徐小冬有些诧异地说:“怎么,史迪威叫你来的?这个洋老头,真是个事不过夜的急脾气。今天在英帕尔和斯利姆将军一起开会,斯利姆说,他手下的‘钦迪特’突击队的司令官温盖特对你的特务大队情有独钟,请求史迪威把你们调过去,配合他马上要展开的一次敌后突袭行动。”

  高军武一听,既骄傲又兴奋,能够得到大名鼎鼎目中无人的温盖特的赏识,是很不容易的事。来到蓝姆伽训练中国驻印军的美军教官,一半以上都是从美军“加拉哈德”突击队抽调出来的,而他们当初来到远东战场后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开往印度占西,在温盖特的“钦迪特”突击队基地里受训。若按中国人的习惯论辈分,前不久才由上校晋升为准将的温盖特算得上是中国驻印军的祖师爷。

  英、中高手联袂出击,高军武心中陡然涌起一种擂台赛技的亢奋感。由史迪威当面给自己布置任务,高军武自从来到蓝姆伽基地后还是第一次。他走进宽大的办公室,向坐在长桌后面的史迪威敬了一个礼。

  “高中校,请坐下。”

  高军武隔着长桌,略微有些拘谨地在史迪威对面正襟危坐。

  史迪威叨着短嘴烟杆问:“高中校,你认识温盖特将军吗?”

  高军武呼地起身回道:“报告总指挥,听说过。”

  史迪威摆摆手,像个慈祥的老大爷似地说道:“坐下说,坐下说,在你们中国人的‘乔大叔’面前,用不着这么严肃。”

  紧接着,史迪威交代给他的任务,让高军武惊喜不已!

  原来,早在两月前,斯利姆便从史迪威口中得到了一份重要情报,说在瓦鲁班近郊有一个盟军战俘营,里面关押着数千名盟军战俘和英印侨民。

  蒙巴顿和斯利姆考虑到盟军向缅北发起大反攻之际,这批战俘和侨民的生命将会受到严重威胁,甚至有可能让盟军投鼠忌器,决定在盟军反攻前夕,动用他手下的王牌队部“钦迪特”突击队,穿越日军控制的丛林,奇袭瓦鲁班,救出盟军战俘和侨民。然后撤往缅甸“克钦救国军”控制的解放区,等待与盟军大部队会合。

  史迪威对高军武说:“高中校,温盖特对你尤其欣赏,不乏赞美之辞。

  他向斯利姆将军提出,希望你的特务大队也能够共同参与此次重要行动。

  今天……哦,昨天下午在英帕尔,我已经答应了斯利姆将军的当面请求。”

  高军武记住了史迪威的嘱咐,习惯性地身子一挺,双手捂膝回道:“总指挥,特务大队一定全力配合温盖特,完成此次任务。”

  史迪威的蓝幽幽的眼睛紧盯着高军武,叼起烟斗接连抽了几口,才饶有深意地说道:“高中校,你是一个聪明的中国人,中国驻印军是我精心铸造的一柄利剑,不鸣则已,我希望能做到一鸣惊人。你们中国人有一句好话,好钢得用在刀刃上,你指挥的特务大队,就是我这柄利剑上的好钢,我必须提醒你的是:此次行动,你的对手,并不仅仅是日本人。”

  高军武霍然起立:“高军武明白总指挥的意思,我特务大队,不仅要完成解救任务,还要力争打出中国驻印军的威风,不能让‘钦迪特’压下去。

  请总指挥放心,我特务大队不惜一切牺牲,一定完成任务,为驻印军争光!”

  “不,不,”史迪威大幅度地摆摆手,“高中校,上战场之前不要对长官说什么牺牲的话。我希望你记住我的忠告:没有人是靠为祖国牺牲而赢得战争的,要想赢得战争,我们必须靠敌人为祖国牺牲。你明白吗?”

  “谢谢总指挥点拨,我明白。”

  高军武没有想到,当他结束了和史迪威的谈话,匆匆赶回驻地连夜向中美军官传达完史迪威将军的命令时,莱尔斯少校第一个用夸张的表情悲哀地叫了起来:“上帝呀,我们这下可又得重新受一次这个魔鬼的折磨了!”

  高军武颇有些不以为然:“你们都认为温盖特是个天才怪杰,其实照我看来,他那套理论并没有什么独特新颖的见解,不过是炒日本人的冷饭而已。徐小冬早就和我认真探讨过,对付日本人屡试不爽的纵深穿插,最好的办法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还半开玩笑地说,“温盖特这颗洋花椒只能麻得你们洋人神魂颠倒,可麻不了我们中国人。”

  高军武在动员会上详细谈了他对温盖特和他指挥的“钦迪特”突击队的研究,满有信心地认为,特务大队的训练强度远在“钦迪特”之上。他要大家保证,此次作战行动中,决不能输给这位所谓的“天才怪杰”。他力图让自己的每一个官兵明白,特务大队此番出征,对手不单是一个日本人,英国人同样是大家战场竞技的对手!同时,这也是“乔大叔”对他倾注全部心血铸造出来的这柄利刃的殷切希望。

  第二天上午,24架DC-47运输机络绎飞上蓝天,满载着特务大队1200名官兵和装备离开了他们已经生活了一年半的蓝姆伽,直飞新平洋。

  战士们紧紧地凑在舷窗边,深情地注视着这座熟悉的庞大兵营,直至它彻底地消失。他们全都明白,在此后的一生中,恐怕每个人都再难有机会重新回到这块留下了他们的汗水,在他们心中播下了胜利希望的土地上了。

  当飞机进入阿萨姆帮后,高军武突然泛起一种犹如飞越水面的宁静心情,这片郁郁葱葱的绿色地毯一连几小时在下面连绵不断,仅仅偶尔看到一弯缓缓流动的棕色河水,上面点缀着苍翠的小洲。飞机在机翼两侧高耸入云、树木蓊密的重峦叠嶂间跳跃而曲折地飞行,穿过一些山隘,最后突然一下子看到新平洋那金光闪闪的寺庙的圆顶以及耸立的佛塔,辽阔的平坝上四处未熄的一缕缕战斗的硝烟。这给他平添了一种冷酷而喜悦的心情,帮助他摆脱掉经常耿耿于怀的那种莫名其妙的宿命论所带来的抑郁沮丧。

  新平洋是缅北群山夹峙中一块宽阔的山谷平坝,呈长条状,距印缅边境约70公里。10月29日才被陈鸣人的112团攻占的新平洋镇子此时已经成为中国驻印军反攻缅甸的前进基地和后勤供应基地。坝子上到处都是黑沉沉的原始森林。其间纵横着大龙、大奈、大宛、大比四大河流和无数条细小蜿蜒的支流。

  飞机降落后,当高军武和自己的美国顾问官莱尔斯从机舱里出来,已经率领参与此次行动的“钦迪特”队员已早他们三天赶到此地的温盖特准将带着一长串车队,已经等候在跑道旁边。中、美、英三国主官简单寒暄了几句,立即登车,随温盖特赶往驻地。

  进入凉季后的缅北大森林,被自然之神涂抹上一块块绚丽斑斓的色彩。野生的美人蕉高扬起一束束怒放的花冠,河流与山溪两侧像燃烧起一片片红色的火焰。

  然而,静谧被喧嚣替代了,本应是鸟语花香的森林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屯兵营。

  经过精心准备的中国驻印军的大反攻已经迫在眉睫。

  一批批的中国士兵拥进了森林里。特务大队的官兵们看到为数众多加以伪装的坦克在新平洋驰来驰去一点也不觉得惊奇。这些钢铁铸成的庞然大物像史前怪兽一样“咔嗒咔嗒”地响着,同时排放出大量有害的气体。公路上挤满了活动的厨房车和运水车,还有数以百计的侦察骑兵,他们腰挎战刀,手持汤姆森,一个个威风凛凛。

  不过,令他们振奋不已的是那些没完没了的大炮,由吉普车运的战防炮,由马驮着的山炮和加农炮,由载重大卡车拉着的大型的榴弹炮。

  此情此景让他们看得眼花缭乱,觉得缓缓行进的队伍好像是一条川流不息的河流。被砍伐一光的空地上以及森林的纵深地带立起了连绵不绝的涂有保护色的帐篷。千军万马全都消失在这一片茂密的林子里,几乎让人觉得每一片树叶下都隐藏着一个士兵。森林变得像一个巨大无比的土耳其澡盆。接连几天下了好几场短暂的暴雨,太阳一晒,公路上士兵的军服直冒热气。

  中英突击队员均驻扎在新平洋镇南面群山环抱的一块开阔地带。看得出这里不久前曾经是日军的一个高炮阵地,方圆数百米的范围内,遍布着构筑阵地翻起的黄土。山脚下河湾处的一块平地上,数百顶帐篷在公路的两旁支成一片,既有兵营,也有一些后勤机关,公路边插着好几块写着“军事禁区”的醒目牌子。山上是一大片原始森林,附近没有居民,只有猿猴麂子等野兽出没。

  天才似乎在日常生活中也时时事事表现出与众不同的鲜明特点。车到“钦迪特”指挥部,温盖特慷慨地从他习惯性存储茶叶的长统靴里掏出带有浓烈脚臭味的印度最昂贵的茶叶,以及一大盘切成块状的生洋葱当水果来款待高军武和莱尔斯。然后,很快把中美军官带到沙盘前,一起研究作战计划。

  高军武惊叹于主人对生洋葱的嗜好,他几乎是在每一次说话的空隙就抓起生洋葱块往嘴里塞,嚼得“嚓嚓”响,嘴角流着菜汁。而且一边介绍他的作战构想,一边还对两位初来乍到的合作者大肆宣传吃生洋葱对健康的诸多妙处。

  在英国的军事史上,在危难的时刻总是会一次次出现一些非常不平凡,非常有魄力和传奇色彩的人物。如喀士穆出现的戈登,印度出现的克莱武,阿拉伯半岛出现的劳伦斯等等,他们的名字早已经永远地镌刻在了大英帝国的历史上。

  现在,这一时刻再一次来临,中缅印战场因为气候恶劣,环境艰险,对手顽强凶狂而让每一位来此作战的英军官兵提心吊胆。温盖特就在这时候奉命带着他大名鼎鼎的突击队赶到了利多前线,准备对在边境线对面的原始丛林中严阵以待的日本人发起一场主动凶猛的进攻。

  即将登上战争大舞台并出演主角的温盖特出生于20世纪初,却更像是一个维多利亚时代具有游侠气质的绅士。他指挥下的9000多名军官和士兵全都戴着统一的浅盆形钢盔(拿破仑帽),唯独他这位司令官戴的却是一顶像一个反扣在头顶的大海螺一样的一战老式英国军官的头盔。留着浓密的络腮胡子,模样浑似加勒比海的海盗头子,穿着显得十分邋遢,制服不合身而且纽扣也掉了两粒。

  高军武对温盖特制订的作战计划并无异议,因为,这个计划正合他的意思。他的特务大队和“钦迪特”目的一致,作战方式却大不相同,特务大队绕过沿途日军盘踞的村寨,直插瓦鲁班战俘营附近一个代号为“曼哈顿”的潜伏地域待机。“钦迪特”突击队则是在光天化日之下飞降敌后预定地域英多,一个代号为“百老汇”的集结场,大张旗鼓地在日军的老巢里制造混乱,吸引盘踞在野人山中的日军主力,特务大队趁机攻击战俘营的日军守备部队,解救战俘和侨民。

  令高军武感到意外的是,温盖特居然会把美国著名的地名拿来作代号,看来刻板的英国人也不乏幽默感。

  待谈完作战事务,已时近中午,温盖特热情地挽留两位友军军官与他共进午餐,菜肴相当丰盛,桌上还难得地摆上了几瓶陈年威士忌。

  温盖特性格直率,几杯威士忌一下肚,青苍的脸膛上冒出了红光,直言不讳地对高军武说:“我喜欢战场上的刀光剑影。我和我的士兵今天来到这里,有三个原因,一是为了保卫大英帝国的利益;二是为了大英帝国军人的荣誉,因为我们此时不应该呆在其他任何地方;三是因为我们是真正的男子汉,真正的男子汉都像我一样喜欢打仗。”钦迪特,就是守卫缅甸宝塔威风凛凛的雄狮!

  高军武想起了英军在缅甸战场的种种恶劣表现,认为温盖特自我感觉太良好,揶揄道:“我对阁下的英勇早就钦佩不已,绝不怀疑。不过,阁下刚才这一番豪言壮语,恐怕并不能代表所有的英国军人吧?”

  温盖特挥挥手说道:“我不是现任的英国国防部长,我才不管他娘的其他英国军人怎么样?至少我的‘钦迪特’队员从不投降,除非他们先受了重伤,彻底地丧失了战斗能力。我要求我的士兵,包括我自己,即便受了重伤,同样也要还击。”

  高军武冷冷地道:“遗憾的是,在贵军中,阁下这样的杰出人物毕竟是凤毛麟角,你焕发出的光芒尚不足以把整个英军的形象照亮。如果帕西瓦尔将军具有一半阁下的勇气与魄力,我想他绝对不可能命令自己的8万大军向3万日军投降。我有幸看过贵军关于新加坡战役的检讨,其他的不说,单是你们英国人拱手送给日本人的大卡车就超过了10000辆,你能理解我这个中国军人看到这样的数据会产生怎样的想法吗?我的老天,这个数字,已经远远地超过了我们中国所有公路上奔跑的汽车总量。”

  温盖特仿佛挨了一记重重的窝心锤,愕然瞪着高军武,嘴巴张了张,却出不来声。

  高军武毫不留情,继续说道:“阁下想必与我同样清楚,新加坡战役的奇耻大辱并非贵军创下的单独战例。自太平洋战争爆发后,在香港、在缅甸,贵军在东南亚各个战场的英勇行为恐怕迄今为止尚未得到任何一点事实的证明。阁下熟读战史,对仁安羌一役肯定不会充耳不闻吧?虽然事后你们的长官欲盖弥彰,但以阁下的经验与学识,当不会闭目塞听。如果我们的孙立人将军稍稍去迟了一步,恐怕你那7000多战友,又会主动到日本人的战俘营里去报到了。”

  温盖特不由一愣:“不会吧?那只不过是一场糊涂仗!”

  “嗬,糊涂仗?你认为糊涂在什么地方?”

  “据事后的战报反映,当时我军并不知道包围他们的是日军的一个只有3000多人的联队,此其一;其二,你们的孙立人将军同样也不知道包围英军的日本人有多少,所以才敢以区区千余人冲进去向日本人发起攻击;其三,日本人也不知道赶来攻击他们的中国军队有多少人,才自乱了阵脚……”

  高军武猛地将酒杯往桌上一搁,怒色满脸说道:“此种外行话若是出自山野村夫之口,我不过一笑置之,出自大名鼎鼎的‘钦迪特’指挥官之口,倒让我哭笑不得了。我高军武干的和你是完全一样的职业,整天琢磨的就是如何风高放火,月黑杀人。我能想到你一定会在训练中头头是道地大讲特讲突击队的作战要领,什么远距离渗透,什么以寡击众,什么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什么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我倒想请教一下,你们的韦维尔、亚历山大糊涂,斯利姆糊涂,我们的孙立人也糊涂。那么,难道贵国无比圣明的英国女王也同样是在糊里糊涂的状态下就授给了孙立人一枚代表贵军最高荣誉的勋章?”

  温盖特听了这番话不由红了脸道:“听高中校一讲,看来是我们对中国军队有成见了。”

  高军武正色道:“这不是成见,而是贵军在战场上用实际行动给自己塑造出的有欠光彩的形象。好在,要改变也很容易,当初在新加坡羞辱了你们英国军人的日军第18师团眼下正在我们当面。英国军人、中国军人,还有莱尔斯这样的美国军人,都有机会重新来证明自己。是骡子是马,咱们全都拉出去遛遛。”

  温盖特蓝幽幽的眼睛定定地盯着高军武,坦诚地说道:“高中校,有胆识,我就喜欢你这样的人,我绝对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的!我们好好合作,比试比试!我喜欢和真英雄较量!”

  看到温盖特真诚爽朗的样子,高军武心底倒又生起了好感。忙斟满酒,主动地举起杯来和温盖特、莱尔斯碰了碰:“尊敬的阁下,那我就借花献佛,在此先敬你一杯,然后拭目以待。”

  5

  在新平洋与“钦迪特”会合等待出击的短暂时间里,高军武太想和已经分别近两个月的萧玉见上一面,可是,等他驾车到师部政治科一打听,“飞鹰”剧团早已化整为零,深入到前沿阵地进行火线鼓动去了。

  随着美国工兵部队浩浩荡荡地开进新平洋,仅仅过了一周,5座大型机场奇迹般突现世人眼底,山区坝子新平洋转眼间变成一座喧闹的空军基地。笔直的飞机跑道横贯南北,无数座油库、仓库、飞机库、营房和高射炮阵地密密麻麻布满新平洋四周。

  1943年12月29日,一架连着一架的大型运输机降落到了新平洋飞机场。史迪威率领114团攻克于邦之后来到新平洋,将中国驻印军的前进基地设在了这里。他不顾旅途的劳累,立即召集指挥部全体参谋开会研究下一步作战计划,部署战斗任务。

  在会上,高军武生平第一次大开了眼界,想不到“乔大叔”把反攻缅北这一连串揭幕战,导演得别开生面,精彩纷呈!

  很早以前,高军武便从徐小冬口中知道,史迪威在前一年缅甸大败两月后,就制订了一个收复缅甸的战略计划,军方给这项计划取名代号为“人猿泰山”。“人猿泰山”原是一部30年代风靡美国的传奇电影,讲述一个被黑猩猩抢走的小男孩如何在原始森林里长大,并成为一个英雄的故事。这个代号意味着未来在缅甸进行的将是一场艰苦而漫长的原始丛林战争。

  “人猿泰山”包括两个规模宏大的战略设想:

  一、X军(中国驻印军)以收复缅甸北部为目的,与Y军(中国远征军)收复怒江西岸的战争同时进行,最终全面收复缅甸。

  二、随着X军推进,届时将有一支庞大的筑路兵团将一条柏油公路从印度的利多一直修到缅甸的密支那,最后重接上中国境内的滇缅公路。新修的这一条公路全长700英里,途经许多高山大河和原始森林。同时还将铺设一条大口径输油管道从印度加尔各答直到中国昆明,预计总长度为2000英里。“人猿泰山”计划的实现将打破日本对中国的全面封锁,把中国大后方同世界反法西斯阵营紧紧连接在一起。制订这个计划的着眼点出于对战争还将持续5年以上这一基本战略估计。罗斯福总统亲自批准了这个计划。

  “人猿泰山”计划中,以印度东部重镇英帕尔为前进基地,中美英联合兵团(英军3师、美军1师、华军2师)将由英帕尔出发进入缅甸,从霍马林、锡当、加里瓦强渡钦敦江,进攻曼德勒,与从云南出发的中国远征军会师后成扇形展开,取道南下,与由仰光登陆及由阿恰布东进之英军相聚,光复全缅甸,并挥师东进,攻占泰国和印度支那,达于沿海结束。

  这条由英帕尔进攻曼德勒的作战路线,既占地形、交通的有利条件,又便于后方补给、空中支援,可以充分发挥盟军的火力和机动性的优势,且可一举切断日军的交通线,易收分割包围各个歼灭日军之效。中国军队付出的代价也相应会小得多。

  但是,正如同史迪威的政治顾问戴维斯于1942年7月31日写给史迪威的信中所说的那样,“英国无意在近期收复缅甸,却热衷于进攻苏门答腊,反攻马来西亚、新加坡的作战,并且将尽一切办法阻挠中国军队在缅甸作战”。

  史迪威的“人猿泰山”果然遭到了英国人的强烈反对,在美国的压力影响之下,英国人最终不得不作出让步,但对“人猿泰山”计划中的进攻路线进行了改变,决定让史迪威带着中国驻印军去攀越被称为“死亡之路”的野人山,并且只以夺取密支那、八莫为作战目标,把反攻缅甸的作战局限于缅北一隅,连美国人坚持要修建铺设的中印公路和输油管道,也限制在利多、新平洋、胡康河谷、孟拱、密支那、八莫、南坎、畹町一线。

  英国人处心积虑,防患于未然,其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严防中国的势力随着军队的胜利挺进而深入到缅甸腹地。

  英国人给中国驻印军规定的这条作战路线,沿途全是崇山峻岭、重峦叠嶂,原始森林遮天蔽日,蛇兽蚂蟥遍地肆虐,河流纵横,崎岖无径。雨季来临,顿成泽国,使敌易守而我难攻。中国驻印军不但运输补给困难,部队运动也必须披荆斩棘,开路前行。更无法展开大兵团作战,空军、坦克、大炮的发挥也会受到很大限制,造成日军一人守隘,中国军队千人难过的局面。这样一来,将会使中国军队经常处于临绝又攻天险的困境,从而招致较大的伤亡,延缓歼灭日军、打通中印公路的进程。

  这样的变更也同时给英国人自己带来了灾难,由于增加了中国驻印军的作战难度,使得日军能够调集兵力,突击印度的英帕尔和科希马,给了斯利姆将军指挥的英军第14集团军以沉重的打击。

  幸亏史迪威坚持己见,没有理会英国人那一套,率领中国驻印军在缅北发动猛烈坚决的进攻,全歼了日军第18师团,并及时派精锐增援英帕尔,才使英军转危为安。但是整个印度和伦敦,却已饱受虚惊。

  10月初,史迪威精心策定的战役计划排除了种种阻力和干扰,终于开始实施。

  面对着英国人制造出的种种困难,关于中国驻印军的进攻目标和作战计划,史迪威早已成竹在胸。他准备率领部队从利多出发,跨过印缅边境,首先占领新平洋等大龙河以西地区,建立进攻出发阵地和后勤供应基地;而后翻越野人山,以强大的火力和包抄迂回战术,突破胡康河谷和孟拱河谷,夺占缅北要地密支那;最后向八莫方向发展进攻,与云南的中国远征军会师,打通中印公路。

  事实上,早在盟军参谋长会议批准“人猿泰山”计划之前,史迪威为掩护中印公路的修建,早已派出新38师114团进入缅甸境内展开行动。

  当时,日军第18师团主力尚在瓦鲁班以东至密支那地区,印缅边境仅有日军少数守备部队。他们沿着上一年杜聿明的第5军和英印难民撤往利多时所走的一些小路行进。一路上,他们看到了一年前从缅甸逃往印度的第5军弟兄和难民所遭受的重大伤亡的惨剧。水坑和野营地附近散布着成千上万的骨骸。陡峭的山间斜坡之间,在以前英国人修建后来已经荒废的公路两旁,随处可见锈迹斑斑的坦克、装甲车和大卡车,它们全都是一年前被丢弃在路边的。

  如今,复仇之师卷土重来,枪刺林立,尘土飞扬,战车咆哮,铁骑怒吼,气势汹汹地越过了印缅边境线。

  这是一支武装到牙齿的中国军队,这是一群沉睡了多时的雄狮恶虎,他们仰天长啸着,急不可耐地扑向了印缅边境另一边的日本人。

  然而,史迪威却清楚,要实现这一目标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中国驻印军虽然经过蓝姆伽整训,全部换上了美式装备,火力和机动性有了很大的提高。但是,中国军队毕竟从未主动对日军发起过大规模的进攻战役,缺乏这方面的作战经验。

  目前可以投入反攻作战的部队,只有新38师和新22师,兵力仅35000人。不久前从国内空运来的新30师,眼下仍留在蓝姆伽换装和突击训练,还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开赴前线。而蒋介石答应的第50师,尚在国内集中,很可能已经赶不上这次反攻缅北的战役了。右翼英帕尔的英军,虽然集结了第14军和第15军共6个师,但何时能够发起进攻,还不清楚。云南的中国远征军的11个师,蒋介石已明确表态,只要英国海军不在缅甸南部登陆,他就绝对不允许这些部队入缅作战。驻印军的缅北大反攻,可以说是孤军奋战,兵力上对日军并无优势。

  当面之敌日军第18师团,有足够的理由成为日本军队的骄傲。该师团有32000人,它的前身为著名的“米久留师团”,官兵全部由北九州矿工组成,作战凶猛,纪律严明。是日军的一支王牌部队。该师团在中国战场曾经创造过赫赫“战绩”,其中最著名的“卢沟桥事变”就是由该师团发动的。此后又接连参加过进攻上海和南京的作战,是制造南京大屠杀的元凶之一。1938年,它又南下在广东大鹏湾登陆,攻占广州。1939年在广西钦州登陆,投入进攻南宁的作战。1940年,它被调往南洋地区专门进行丛林作战的特别训练。于1941年占越南、进泰国、横扫马来西亚。翌年2月,第18师团又骑着自行车横扫新加坡,打得英国人落花流水,战场俘获英军5万余人,迫使帕西瓦尔中将最终率领85000名英军缴械投降,自己的损失仅仅为100余人!

  第18师团也因此旷世奇功而被天皇授予“菊兵团”的称号,而菊花,正是日本皇家的标志,这在日本军队里是至高无上的荣誉。此役也震动英伦三岛,连痛心疾首的丘吉尔首相也不得不承认:“日本人的确创造了了不起的奇迹。”随后,第18师团又投入缅甸作战。长期的热带丛林作战经验,使其获得了“丛林作战之王”的美称。以喜欢冒险和喜欢女人闻名的原任师团长牟田口廉也已升任缅甸方面军第15军司令官,现任师团长田中新一中将,曾任日军大本营作战部部长,是个诡计多端、老谋深算的指挥官。

  尽管如此,主帅史迪威仍然充满了信心和希望。他必须打赢这一仗,因为这不仅可以打通中印公路,增加对华援助;而且可以有力地证明他的观点:只要加强整训,更新装备,实施正确指挥,中国军队完全可以战胜任何强大的敌人。他认为,如果能让蒋介石对中国驻印军的战斗力刮目相看,或许能促使他在今后整编中国军队、进行军事改革方面,采取积极一些的态度。

  进入10月,雨季已过,公路逼近野人山和胡康河谷,史迪威发出了向野人山进攻的号令。

  按照史迪威进攻胡康河谷的战略设想,首期作战任务的重点是夺取新平洋,然后在新平洋抢修第一个盟军空军基地。史迪威把这个基地称为“东南亚盟军在缅甸的第一滩头阵地”。他决心打败日寇空军把制空权牢牢地控制在自己手中。

  在第一次缅甸战役中,一次沉痛的教训,就是南缅最大的飞机场马圭机场被日寇夺占,炸毁了英军绝大部分飞机,同时也控制了缅甸的制空权。

  此后日机可以到处狂轰滥炸并协助陆军作战。空军虽然不可能独自斩关夺地,但却可以陆空联合或海陆空联合作战,协助陆军或海军取得胜利。

  自从日军夺取密支那机场后,飞机经常从那里起飞阻截盟军飞机飞越“驼峰”,截断中国与世界唯一的通道,并且任意轰炸滇西及附近的城镇,协助日本陆军作战。因此要想尽快打败日军,就必须首先争夺制空权,由眼下的被动转为主动。

  史迪威的眼睛盯住了新平洋。

  选择新平洋有其地理和战略的重大意义,胡康河谷是新平洋盆地和打洛盆地的总称,南面入口就是孟拱。当年杜聿明不听史迪威指挥,不向印度转移却稀里糊涂地一头钻进了胡康河谷。日寇立即封锁了孟拱,也就是堵住了胡康河谷的南面口子,杜聿明带领的数万大军如同被装进了黄眉老怪的布口袋里,左冲右突也出不来了。而新平洋是日寇北逃的出口,如果开始一举夺取了新平洋,就封住了日寇北逃的口子。以此为前进基地就可以俯瞰胡康河谷而得以长驱直下。

  新平洋城郭一弯河水款款流过,河岸连着一大片空旷的平坝,向着四周的群山铺展开去,在这里修机场,真是天造地设的好地方。

  在连续几天时间里,中国驻印军从印度东北部阿萨姆邦的利多镇出发,沿大奈河谷向西,翻过那加山脉后不出一两天,便进入荒无人烟的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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