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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日军第15军的司令官饭田祥二郎正让雪片般从缅甸各个战场传来的捷报刺激得踌躇满志的时候,日军大本营作战部作战课长服部大佐从东京突然飞到了仰光。他给饭田司令部带来了一条重要的信息:在中国境内的遮放,储存有大量援华物资,为使中国远征军不能利用这批军需品,大本营要求他一举越过中缅国界,追击至滇西。

  4月中旬才从爪哇岛赶到缅甸的坂口支队,承担了滇西追击任务。板口少将指挥的这支混成支队,冲上印尼的爪哇岛时还是手持三八大盖、脚蹬胶鞋的普通步兵。可是,离开爪哇岛的时候,却已经钉上了“铁掌”,他们靠着缴获的英军装备变成了一支机械化部队。

  现在,坂口支队以坦克和装甲车为先导,百余辆汽车运载步兵,在滇缅公路宽敞的柏油路面上向北疾驰。

  公路上不时可以看到向北溃逃的中国士兵和一些来不及退向印度的英国士兵。打了败仗的中英士兵已经够狼狈的了,但二者相比,中国人不像个兵的样子,英国人就不成体统了。他们三三两两,稀稀拉拉,垂头耷脑,一路奔逃一路轻装。最先扔掉的是武器装备:铁锹、背囊、枪支钢盔。然后再精减服装:夹克式上衣太厚,扔了;马裤太长,扔了;皮靴子太沉,也扔了。最后,不少英兵光着上身,下身只剩条短裤,再精减,就回到原始社会去了。

  在滇缅公路上,坂口支队冲着自己的既定目标坚定地狂奔而去,对中英散兵不屑一顾。那情形看上去,就像日军在与中英士兵在进行一场“友谊竞赛”。只是当车队呼啸而过时,偶尔会响起几下枪声。那是日本士兵端起枪,像打鸟似的撂倒路边的个把逃兵开开心。

  跑到前面的英兵,远远望见后面黄尘滚滚中赶上前来的日军车队,赶紧站到公路边上,为车队让道。有的甚至还稀里糊涂地挥手招呼:“OK,OK”喊叫,把追兵当成了为他们垫后的中国军队。直到看见了太阳旗,响起了枪声,他们才狂呼大叫着没命地逃进树林深处……

  畹町桥头,那幅巨大的宣传画赫然矗立。身着戎装,身披绶带的蒋委员长还是那么威风凛凛地挺立在国门处,还在挥舞巨臂指点江山,还在发出“收复缅甸”的响亮口号。

  日本战车碾着横跨在界河上的九谷桥面,由西向东“隆隆”开来。桥墩在摇晃,桥面在颤抖,钢铁洪流势不可当,滚滚向前,越过大桥中心,也越过那条曾经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国境线,驰进了中国的土地。

  一辆坦克向着中国最高统帅的画像冲去,巨大的画像轰然倒地。然后,钢铁履带反复在蒋委员长画象的头上、身上碾压,直至化为齑粉。

  此时的畹町城内已是一片大火,那是中国军队在逃跑之前点燃了来不及运走的军用物资。瑞丽江边还有几百名中国士兵尚未逃走,他们都以为大难临头。但出人意料的是日军同样没有理睬他们,径直越过市区,浩浩荡荡继续东进。

  坂口支队5月3日通过畹町、遮放,4日越过芒市、龙陵,5日已经兵临怒江的惠通桥头。只要跨过惠通桥,他们就已经闯进了昆明的大门。

  惠通桥上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桥面上挤满了人和车,有中国人,也有日本人,有中国车,也有日本车,敌我双方一齐挤上狭窄的桥面,争道抢行。不时有车辆从桥面掉入江中,悬吊桥梁的巨大钢缆被压得“吱吱”尖叫。

  千钧系于一发!

  工兵指挥军马崇六见情况危急,当机立断,下令炸桥。

  随着“轰隆隆”的一连串巨响,挤在桥面上的敌我双方的几十辆车辆和几百名士兵,上千难民与吊桥一起跌落到怒涛汹涌的急流之中,顿时命丧黄泉。

  侵略者的铁蹄把滇西践踏得地动山摇,重庆在震颤。

  蒋介石急了,他不得不再次调兵遣将,力挽狂澜。

  5月5日上午10时,宋希濂部第36师从祥云火速赶到惠通桥东岸。

  此时,日军先头部队500人已经渡过怒江,占据了东北高地,而在江面上,日军后续部队正在源源不断地渡江。

  宋希濂一声令下,中国官兵奋不顾身冲下河滩,将已经过河的日军全部歼灭。

  侵略者的铁蹄,终于在怒江岸边被遏止。

  但是,日军的前进部队正向怒江峡谷挺进,在怒江西岸的滇缅公路上成千上万的中国难民和士兵正像没头苍蝇似的逃命。日军的机械化部队在公路上飞速挺进,在一群群丧失了抵抗意志与能力的中国士兵和难民之间挺进……

  缅甸盟军的堤坝不可挽回地崩溃了。

  当然,重庆的普通百姓是不会得知这些情形的。

  午饭过后,天气晴朗,星期日官兵放假,4大队显得清静寂寞。刺耳的蝉声把人聒噪得发呆,平时闹嚷嚷的宽大院坝上也几乎没有人影。

  绝大多数同学一早便过江到重庆城里去了,他们大都是来自沦陷区、不愿做亡国奴的青年男女,口袋里都不宽裕,每天“享受”着兵营里三餐半饥半饱的伙食,难得进城逛逛,打点小牙祭。

  萧玉没回家,自来到“战干团”后,她就把金家祠堂当做了自己的家。与家中锦衣玉食的生活相比,这里简直就是苦狱。可是,她却乐在其中,乐有所获。因为这里有同样矢志报国的热血男女,他们都知道要不了多久,每一个人都会被派到战场上,而所有人都像盼望解放一样盼望着那一天能早一些到来。

  萧玉能够想象到未来的战场上要多苦有多苦,如果自己不先在兵营里适应一下艰苦的生活,今后怎么可能熬下去?她现在除了训练与学习,每天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写日记,她太想给高军武写信,可是,根本就没有通信的可能。她只能把对高军武强烈得不可遏止的思恋与担忧之情融进自己的日记里。

  最近老长一段时间报纸上看不到有关缅甸战场和中国远征军战况报道,她的担心开始情不自禁地加剧。

  中国远征军寄托着全国人民的希望,是所有战场中的焦点,任何人都知道,中国军队一旦打了胜仗,报纸上必然是一片欢腾雀跃,举国相庆。反之,久不报道,就肯定不妙,甚至是大不妙。这种分析功夫,作为生活在战争年代里的老百姓已经修炼成基本常识,更别说“战干团”里这些未来的国军下级军官了。

  将近一个月以来,萧玉从报纸上没有看到过一篇徐小曼和白益发回的报道,更不可能看到高军武、邵青阳等人的名字与任何一点消息。

  萧玉所在这个小队全是女学兵,有136人,队长是个下江姑娘,叫苏桂贞,皮肤白净,细眉秀眼,一口带着吴侬软语的国语,咿咿呀呀犹似如歌行板。

  4大队的女学兵都知道她们的李队长年岁不大,才21岁,在“战干团”的长官里却是一位有着传奇经历的人物。

  普遍的说法是,她曾经是一位团长太太。新婚不久,丈夫在淞沪会战中阵亡,为报夫仇她毅然参加了在敌后坚持抵抗的忠义救国军,半年后游击队禁不住日军的残酷扫荡,伤亡惨重,苏桂贞不得不随残部辗转撤往武汉,编入野战部队,参加了武汉会战,因军功而官至少校。苏队长既是烈属,本身又有着如此光荣的经历,对人又特别有亲和力,所以深受男女学兵们的敬重。

  第4大队开初住在院大宅深古香古色的金家祠堂里,后来招收的学生太多了,很快便超过了1000人,祠堂里住不下,只好向外扩展。

  在大门外操场两侧分别盖起了几排整齐划一的“抗战房”。这种“抗战房”眼下已经成为了战时首都的一大特色,竹排搭架,里外均用紫泥涂抹,清一色谷草压顶,一排排草舍全用竹篾捆扎,不用一根铁钉。住在里面,夏天犹如蹲在上了汽的蒸笼里,雨天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到了冬天,则像呆在冰窖里。

  两天以前,萧玉和4大队的上千名男女学兵见识了一位真正军人的丰采与神韵。

  他们的副团长陈诚由教育长桂永清陪同来4大队看望学兵并作训示,陈将军的讲话,激起了学兵们阵阵掌声。

  陈将军以前不久因操纵粮价,囤积居奇而引发抢米风潮,被蒋介石下手谕送军法处会审后枪毙的成都市长杨全宇一案为例,痛斥眼下党政军各界贪污腐败的行为是抗战建国的第一大患。

  为表明自己的公正清廉,陈将军说道,“你们分派到部队以后,可以把克扣军饷、虐待士兵的不法行为,直接写信给我,一经查实,定当严惩,甚至枪决!”他甚至还说,“你们4大队可以选派几个毕业生,给我做副官或是秘书,监管我的家庭生活收支,发现我陈诚有贪污情况,也同样告发!如若查到半点证据,就把我陈诚一家老小押上法场,满门抄斩!”

  就在精瘦矮小的陈诚滔滔不绝的讲话赢得学兵们阵阵掌声时,突然空袭警报长鸣,大家都显得很紧张。

  桂永清发出口令:“就地卧倒!”

  上千名学兵,立即伏卧在操场坝上。

  不多久,9架敌机飞临上空,轰鸣声震天动地,学兵们惊慌得心都在颤抖,可偷眼一望,陈诚将军依然立正在台上,岿然不动。士官们目送敌机掠空而过,随之对岸的重庆市区响起闷雷般的连续爆炸声,到处冒出浓烟火团,连长江里也落下了几颗炸弹,炸起高高的水柱。

  约莫过了十几分钟,空袭警报解除,站在台上的陈将军一声口令:“起立!”

  学兵们霍然跃起,怀着比刚才更为强烈的崇敬心情,继续听他们的副团长训示。那时,就连出自将门的萧玉也算是第一次见到书上所说的“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将军了。

  萧玉现在每天生活中最为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了解来自缅甸的战况,广播、报纸,中国战时首都的信讯并不闭塞,围绕中国远征军所发生的一切早已成为所有媒体焦点中的焦点,关于这场战争的所有消息都在头版位置予以突出报道。1942年3月29日《中央日报》宣称“同古大捷战果辉煌,歼敌1个师团”。4月各报又争相刊登“仁安羌歼敌5000”的捷报。“平满纳重创敌寇1个师团”的消息尚未证实,国内舆论又开始展望“曼德勒会战胜利在望”,云云。

  “仁安羌歼敌5000”虽是捷报,却并不能让国人振奋,道理很简单,那是英国人为日军所败,孙立人将军率一支孤军把被包围的英军残兵败将救出来而已。比中国远征军的武器装备给养好得多的英国盟军都被日本人打败了,中国在缅甸的军队,还能抵挡得住日本人的进攻么?

  唯有萧玉在《正气报》头版上看到徐小曼撰写的长篇报道,“仁安羌国军大捷,孙将军飞兵救出8000英军”时心情却与众不同,既高兴、骄傲、解气,又着急,痛苦,担忧。这篇报道,简直就是徐小曼代高军武写给她的一封私人信件,使她从中清楚地知道了高军武自与她分别后的情况。而且更让她惊奇的是,程嘉陵居然也参加了远征军,居然还在仁安羌开着装甲车向日军猛轰!这还是她印象中的程嘉陵么?哭哭泣泣的“假姑娘”与金戈铁马的剽悍勇士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

  中国远征军在缅甸被日军打得落花流水,溃不成军,连史迪威、罗卓英、杜聿明等人也汇入了逃跑大军,随时有可能成为紧追在后面的日本人的阶下之囚。可是,国内却在不断地为中国远征军在缅甸取得的一个又一个辉煌的胜利而欢欣鼓舞,到处是庆贺中国远征军连战连捷的景象。

  由于中国军事当局严密封锁了缅甸战败的消息,因此国内民众均被蒙了个云山雾罩。报纸天天都在报道“胜利”消息。

  每次在报纸上看到胜利的消息,萧玉和学兵们就会立即自发地聚集在大操场上,大家激动地即兴演讲,声嘶力竭地高唱抗战歌曲。每一次胜利的捷报,都会让大家对祖国未来的前途充满信心,也会因此而激动上好些日子。

  为了解到更多有关缅甸战场的情况,萧玉特地请假进了一趟城,去找程德惠。

  到了军事委员会兵役署,程德惠对她照旧是既客气又热情,不乏长者风度。但是,话题落到程嘉陵身上时,程德惠却是担心多于高兴。他忧心忡忡地告诉萧玉,报上的消息切莫相信,当局对正面的东西都是竭力强化,负面的东西则一律检扣。缅甸的战况相当糟糕,远征军眼下正在全面转进。回到“战干团”,萧玉知道泄露重大军事机密的后果,谁也没敢告诉。

  可是,“战干团”里却不乏敏感之人。

  这天萧玉正在屋里收拾整理东西,苏桂贞悄悄进来了,表情有些神秘地递给她一张报纸,悄悄说:“萧玉,你看看这篇东西。”

  萧玉一看是《大公报》,以为有啥重要的消息,赶紧接过来。她翻来覆去匆匆看了一下,并没有发现什么感兴趣的内容。

  “队长,神神秘秘的,你让我看啥呀?”

  “现在大家最关心的不是缅甸那边的消息吗?你仔细找找,报纸上有?”

  萧玉这下认真地查找起来,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她看到了一则本报记者发自畹町的快讯,寥寥数语,“我军与敌在腊戍激战”。

  萧玉说:“就这么几个字呀,不就一场激战么,前线哪一天不打仗,算得了啥?”

  苏桂贞说:“亏你还穿军装哩,连一点军事常识也没有。我问你,腊戍在哪里,是个啥地方?”

  “糟啦!”萧玉心中猛地一沉!

  对国内绝大多数既无军事常识又无地理知识的人来说,这则快讯很容易被忽略,只有少数头脑冷静的有心之人才会蓦然觉察形势不妙:既然缅甸战场连连告捷,为什么中国远征军却会在自己的家门口与敌人发生激战呢?

  她渴望看到徐小曼更多的报道,把每一天的《正气报》收起来细细寻找,可是,再也没有看到过徐小曼写的一个字。

  陈诚走后没多久,“战干团”成立了一个文工团。

  这是陈诚的意见。陈诚是武将,可他这武将懂文化,更懂得文艺宣传在激励士气鼓舞民心上发挥的巨大作用。

  他到战干团各大队轮流作报告时就再三强调,为什么一场战役下来,中国兵的伤亡远远超过了日本兵?就连台儿庄大捷,日军虽然被消灭了8000多人,但中国官兵的伤亡仍然比日军多了一倍以上。武器落后国力太弱固然是重要原因,但比这更重要的是中国人的素质太低劣,虽然中国军人在战场上和日本军人同样不怕死,可是就因为综合素质太差,往往需要四五个甚至更多的中国兵才能对付一个日本兵。

  要在最短的时间里提高中国士兵的素质,单靠政工人员说教式的宣传教育远远不够,必须采用能让士兵喜闻乐见的形式,文艺,就是最好的工具。像《义勇军进行曲》、《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放下你的鞭子》这类优秀的文艺作品,一个,就能抵一个团,一个师。

  陈诚的意见就是命令,桂永清和主持“战干团”具体工作的周振庭立即照办,把文工团设在了海棠溪的4大队,“战干团”有文艺特长的学兵不够,马上又向社会上招募文艺兵。此时全中国的精英人才都汇集到了重庆,其中也不乏文艺人才,随着招收文艺兵的告示一上街,大批能歌善舞,有吹拉弹唱一技之长的男女青年犹如过江之鲫般涌到金家祠堂参加选拔考试。

  文工团的首任团长,由苏桂贞少校领衔出任。

  此时的苏桂贞,已经和萧玉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萧玉是抱着锻炼身体,磨砺意志的思想来当兵的,为了避免自己在“战干团”里显得特殊,故意隐瞒了自己的家庭背景。“战干团”里的伙食实在糟糕,有时逢上星期天,萧玉想回家打个牙祭,也都是独来独往,从不让人知道。

  一个星期天,萧玉和苏桂贞进城去玩,两人刚走到民权路,一辆小轿车“吱”地一声停在了她俩跟前。后座上一个衣冠楚楚的中年男子摇下车窗惊惊咋咋地嚷道:“小玉呀,没想在这里碰上了你,你晓得么,你大妈生病了,卧床不起都两天了,你既然进城来了,就顺便回去看看她嘛?”

  萧玉一看是郑永卿,心里着实有些惊奇,这家伙,咋几个月没见,连雪佛莱都买上了?

  萧家花园里萧玉最有感情的就是自小把她养大的大妈,一听大妈病了也很着急,忙问郑永卿:“舅舅,我大妈得的啥病啊?”

  “听我姐说,宽仁医院的美国医生都给她检查过两回了,好像是心脏出了点毛病。”郑永卿推开车门,殷勤地说,“上车吧,我马上送你回去。”

  萧玉赶紧说:“不用了,没几步路,我自己走回去就行了。”

  这样,苏桂贞就偶然得着机会走进了萧家花园的大门,还吃了一顿午饭,见识了萧玉的十几位披金裹银的大妈小妈和几十个长得油光水滑的兄弟姐妹。将军府第的煌煌气派和大富大贵让苏桂贞也有点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的感觉。而更让她惊奇不已感动不已敬佩不已的是,在自己手下老老实实当兵从不张扬的萧玉,竟然是出自这样一个豪门大户里的千金小姐!

  也就是那一天从萧家花园出来后,苏桂贞才把自己的经历毫无隐瞒地告诉了萧玉。

  苏桂贞的父亲是上海青浦县城里一个开油铺的小老板,抽鸦片把一个家当抽成了白板,母亲一气之下撒手而去,穷困潦倒的父亲就把刚上了5年学的苏桂贞卖到了妓院里,让她过了几年花枝招展非人非鬼的青楼生活。苏桂贞姿容出色,更难能可贵的是还能识文断字,粗通音律,这在妓女里显然是凤毛麟角,很快便成了妓院里的头块招牌。

  淞沪抗战国军败走后,日本人来了,把妓院变成了慰安所,每天日本兵排着队唱着歌来她们身上发泄兽欲。后来,一支忠义救国军的游击支队半夜里突然打进青浦县城,撵跑了日本鬼子,枪毙了为日本人效劳的中国老鸨,把她们这批受苦受难的妓女解放了出来。

  脸蛋漂亮的苏桂贞被忠义救国军的游击支队司令看上了,要求嫁作他的战时夫人。苏桂贞乍一看见那有着上校军阶的司令的尊容就被吓得差点晕了过去,一脸黑黪黪的络腮胡子,一副虎背熊腰的身板,假如后腰上不别手枪改插两把板斧,活脱脱就是那《水浒传》里的李逵蹦到了自己跟前,而且年龄比她爹爹还大了三四岁。

  开初苏桂贞死活不同意,但经不住几名副官轮番不厌其烦地动员,说司令是率部在敌后和日本鬼子拼杀的大英雄,战功卓著,获得过军事委员会的宝鼎勋章,美女配英雄,自古来天经地义,无论如何要她嫁给国军英雄,直到她点头才皆大欢喜。

  当上司令夫人后,她的个人命运与前途也发生了180度的大转弯,居然顺利入伍不说,仕途上开始升迁,没过多久加入了国民党,别上了精致的小手枪,还有了中尉的军阶。粗识文墨配上一副伶牙俐齿再加上在战场上表现出的极强的鼓动能力,她很快就成长为忠义救国军中的一名出色的女军官。

  后来日军加强了对忠义救国军的清剿,队伍伤亡惨重,无法在上海附近的乡间坚持斗争。残部在撤往大后方的途中,遭到日军伏击,英雄司令亲率警卫连断后,掩护全军撤退,英勇战死沙场,年纪轻轻的苏桂贞就成了一名寡妇。

  得知司令和警卫连全部战死,许多官兵捶胸顿足号啕大哭,苏桂贞也哭得呼天抢地。

  她的悲痛绝对出自内心,但她对丈夫只有一种出于对英雄的崇敬之心,却半点没有妻子痛失亲夫时的那种撕肝裂肺悲痛欲绝的真感情。尤其不能示人的是,在她的内心深处,对那个黑熊一般粗鲁的丈夫是有着一种恐惧心理的,现在她心中居然泛起了一丝儿再次获得解放与新生的庆幸。

  苏桂贞能够把自己的屈辱与血泪经历全盘托出,这样的推心置腹自然赢得了萧玉的感动和信任,从这以后,她俩便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姐妹。苏桂贞还利用职权,时常对萧玉格外的关心和照顾。

  苏桂贞到文工团上任时,把萧玉也带去当了个演员,甚至有些事务管理方面的工作,她也放手交给萧玉去做。

  武汉流亡青年谢翔第一天来文工团毛遂自荐,接待他的就是萧玉。

  谢翔那副模样,长得非常与众不同。个子高高的,鼻梁挺挺的,脸色白得像奶酪,眼窝很深,也很黑,那黑亮中还闪着点蓝幽幽的光,下巴尖而往外翘。

  萧玉先简单地问了一下报考者的情况,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位背着一部120贝司意大利产Muzzini牌手风琴的年轻人,让他演奏一曲。

  谢翔轻舒手臂,随着风箱的徐缓展开,手指在黑白键上灵巧地跃动,琴声娓娓而出,像清泉在岩石上流淌,像微风在山林间细语。萧玉听出来了,这是一支有名的中国古典乐曲——《春江花月夜》,在民族器乐独奏或民族乐队演奏中,它宛如一幅写意的水墨画,淡彩的山水画,而谢翔以手风琴演奏此曲,则分明是用西方油画的手法,浓墨重彩酣畅淋漓地表达出自己对祖国大好河山的赞美与思恋,情意缱绻,动人心弦。文工团的人员和学兵们都被这优美的琴声吸引过来,屋里屋外堵满了人。

  琴声刚落,立时响起一片掌声。

  “Wonderful!”萧玉情不自禁地被谢翔娴熟的技巧镇住了,愣了片刻才高兴地说道:“太好了,我们文工团正需要你这样出色的人才!”

  没想谢翔竟用一口极其流利的英语说道:“谢谢你的赞誉之辞,我是个新来者,什么也不懂,今后,还希望得到你的帮助。”

  这下轮到萧玉吃惊了:“嗨,你的英语讲得这么好啊!”

  谢翔恭维道:“还算凑合吧。嘿,你的英语也讲得不错嘛。”

  萧玉谦虚地说:“我不行,在重庆外语学校学过两年英语,看文章时靠着《英汉大辞典》还马马虎虎,口语和你比起来,就差得天远地远了。”

  谢翔一点不客气,大包大揽地说:“英语我是从幼儿时就学起的,你当然不可能和我比。不过,只要你愿意学,我可以毫不保留地教你。”

  “那好啊,我现在就正式拜你为师。”

  有了这层“师生关系”,他俩的交往自然而然就比一般人多了许多,而且彼此之间的交谈,更多的是用英语,让其他人听起来莫名其妙。

  萧玉这才知道,谢翔今年才21岁,是个孤儿。他家住在唐朝诗人崔颢所写的“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中的武昌鹦鹉洲,还未满岁时遇上战乱,炮火点燃了他家房子,一家人全死光了。灭火队把谢翔从烈火中救了出去,英国圣公会教堂办的孤儿院收养了他,是英国嬷嬷一手把他养大的。他在教堂里生活了十几年,不仅把英语说得比讲中国话更流利,而且还苦练出极好的手风琴功夫。

  国军弃守武汉之前,教堂里的神职人员被日军在南京城里实施的暴行吓坏了,纷纷打道回国,可谢翔几位已经在孤儿院里长大并当上了义工的孩子却不愿离开祖国,逃到了重庆。

  谢翔一进文工团,便展露出过人的才华。他不单把手风琴拉得出神入化,手风琴独奏成为团里每场必上的拿彩节目,在创作上也是一把好手,写词谱曲编剧样样都来,很快成为了乐队队长,团里的台柱子。

  萧玉同样在文工团里崭露头角,大放异彩。她原本天生丽质,文化素养不必说,自幼受到的良好家庭教育也让她具备了很好的音乐天赋和文艺细胞,只不过以前未被发掘而已。如今来到文工团,在谢翔的指导下学起业务比一般的男女青年进步明显地快了许多。跳舞、唱歌,报幕、诗朗诵,演小话剧,她样样俱佳,很快便成为了文工团的头号女主角。

  每次去为从前线下来休整的部队营房慰问演出,国军官兵们没人不喜欢萧玉的,士兵们大多不停鼓掌,只要萧玉一登台露脸,无数双眼睛盯住她连眨都不愿眨一下,萧玉的节目一演完,大家就敞开喉咙兴奋得哇哇狂吼乱叫。

  不少国军长官看了萧玉的演出心里就丢不开她了,千方百计和她套近乎拉亲近,有写求爱信的,有开着车骑着马追着看连场的,有送各种战利品的,弄得萧玉不胜其扰。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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