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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机场失陷,切断了200师的物资补给,同古形势骤然严峻起来。

  深夜时分,战火稍歇,陷入重围的戴安澜无法入睡。他深知必将有一场你死我活的血战在等待自己。他在脑海中分析战场形势,拼死一战的想法开始浮现。决心已定,他借着马灯微弱的光,默默地给妻子荷馨写好了一封遗书。停笔下来,一旦将生死置之度外,心情反而平静下来了。

  他走出营帐,发现军官们大都没有睡下,干脆把大家召集起来开会。

  他坚定地宣布:“机场车站一丢,日本人已将同古合围,我军背水一战,只有死中求生。衍功身为军人,自当舍身保国,今奉命坚守同古,则城存我存,城亡我亡!”随后,他宣布指定自己阵亡后的代理指挥者,“我如果战死,由副师长代替,副师长战死,由参谋长代理;参谋长战死,由步兵指挥官代理!”说罢,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封家信,交给了通讯连长,交代说,“这是给我夫人荷馨的诀别书,也算是杀敌的决心书,我死后,你要设法送到我家中。”

  一时间,属下团长、营长、连长、排长,每一级军官也都仿效师长,纷纷郑重地指定自己阵亡后的代理人。

  整个夜晚,全师官兵都沉浸在与同古共存亡的悲壮之中。

  邵青阳接到师部命令,马上派高军武带着第1中队去协助英军炮兵,把尚能发射的5门大炮从阵地上推上公路,匆匆挂在几辆牵引车后面。炮手们全都上了牵引车。驾驶兵启动车辆,往前驶去,大炮一颠一颠地在坎坷不平的土路上摇晃,逐渐加快了速度。

  “高上尉,我们还会在战场上见面的。”桑德福站在车上,透过纷扬而起的灰尘,向着掉得越来越远的中国士兵大声喊道。

  邵青阳的特务大队却不撤走,师部命令他们留在南岸游击。邵青阳为求灵活机动,缩小目标,已将队伍一分为三,彼此随时用电台保持联系。

  天色将晚时,率领第1中队隐藏在最杯附近一座山头上的高军武突然接到了邵青阳的电报,告之他特务大队乘黑夜迅返同古城。高军武意识到一定是城中吃紧,马上下达了立即返城的命令。

  就在这时,观察哨前来报告,发现缅甸克钦兵押着一队200师的被俘官兵正从山脚下通过。高军武当即决定袭击押送克钦兵,把战友们解救出来一起返城。

  他走到正将军帽盖在脸上养精蓄锐的一个战士身边,踢了他一脚:“麻哥,快起来,你带着几个弟兄跟在克钦兵的后面。天快黑了,他们走不了多远的。”

  麻哥一跃而起,点了几个战士的名,冷着脸说:“想活命的,就给老子扯草草。”说罢,他就首先去扯了一大抱荒草,几下便做成了一件“草衣”和一个草圈,“草衣”往身上一披,草圈往头上一扣,往林子里一钻,往草地上一趴,就看不出个人影了。几名战士如法炮制,也都添了这套“装备”。

  大约一个小时后,天已黑透,两名战士回来报告,敌押送队已经在前面十来里处的田坝上露营。与克钦兵在一起的,还有一个日军火化队。加起来有三四十个人。

  高军武大喜,立即率领队伍出发,一路上小心翼翼,绕开四周睡着日本人的一个个火堆。浓浓夜色既为他们提供了最好的掩护,也让他们摔了许多跟头,等他们赶到麻哥等人的藏身处,人人都已是大汗淋漓。

  麻哥等人藏身的地方离火堆约有百米远近。此时,他们看到谷底的田坝边上燃起了两堆熊熊的大火,还有一股强烈的臭味充斥在空气中。

  高军武趴在半山坡上的草丛里观察了好一阵,让那不断飘过来的浓烈的臭味熏得差点呕吐,不禁骂了句粗话:“小鬼子真他妈的,弄得这么臭!”

  麻哥道:“太阳落坡前我看见了,一车车血淋淋的死鬼子拉来扔在坝子上,摞得大堆大堆的,够这帮火化兵忙一阵子的了。”

  高军武拿起望远镜观察了一下,在火堆左侧约三四十米的地方,影影绰绰看见地上坐卧着一大群人。他注意到坝子落在两座陡峭的山冈之间,只要到时将两头一堵,这三十几个敌人就成了盆里的乌龟没法逃了。

  麻哥又道:“天黑前我都看清楚了,被俘的弟兄全都被反捆着手腕。押他们的有16个克钦兵,烧死人的有20来个鬼子,加起来也不到40个,好对付得很。”

  高军武却道:“不要轻举妄动,先留几个人在这里给我盯到,其他的全都到后面林子里去睡他一觉。”

  到凌晨4点钟时,高军武带着队伍从林子深处钻出来,看见坝子上的火堆早就熄灭了。一弯指甲般的月牙儿在苍蓝深邃的夜空中若隐若现地浮游,远处的同古城,在柔和的月色下泛着青光的色当河,全都变得迷蒙绰约。

  他把麻哥、古良和龙鸣剑三个小队长召到身边,谈了行动计划,然后马上让2、3小队一左一右,溜下山去,与居中行动的1小队同时向敌人进行合击。

  已经在战场上辛苦数日的克钦兵与日本人早已筋疲力尽,做梦也没有想到白天硬顶着飞机、大炮压力的中国军人会在他们睡得正香时前来偷袭。此时除留下两名哨兵在战俘群旁边游荡,其余的全都和衣躺在田坝上睡得死沉。

  麻哥带着几名战士像蛇一般爬到田坝上,无声无响地抹掉了两个游动哨。高军武立即带着战士们从黑夜中突然杀出,惊醒过来的敌人连枪也来不及拿便送了命。不少日军和克钦人被刺刀捅穿,脑袋被手榴弹砸碎时还在梦中。

  一场干脆利落的夜袭战!日军火化兵和克钦人被干净利落一个不剩地干掉,包括5名美国空军官兵和李树正在内的43名中国战俘被成功解救,第1中队无一伤亡。天亮之前,高军武等人成功从日军接合部穿过,泅过色当河,全部回到了桥东师部。

  当李树正团长和高军武同时出现在戴安澜跟前时,高军武受到了表扬,而对丢失阵地沦为战俘又被战友解救归来的李树正,戴师长的态度非常严肃。

  他盯着李树正,掩饰不住的痛惜:“李团长,就因为你的优柔寡断,处置失当,损失了上千名弟兄。同古战局严重恶化到如此地步,弟兄们身陷险境,都是你这一重大疏忽造成!”

  李树正心里早就愧疚之至,无奈之余,只得说道:“师长,当时的情况是……我真以为他们是手无寸铁的缅甸老百姓呐!”

  戴安澜神色严峻:“日本人用同样的手段对付过骑兵团,为什么没有成功,而你就上了当?”

  戴安澜此处说的“同样的手段”是指前一天早上,日军及缅奸百余人化装成当地土著,在牛车中暗藏枪械炸弹,企图经色当河桥头混入城内。被骑兵团查出,当即全部歼灭。

  李树正也表现得像个真汉子,身子一挺说道:“卑职丢失了阵地,让这么多兄弟送了性命,万死难辞其咎,我只要求师长能最后给我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我李树正亲率工兵团去把飞机场夺回来,不成功,便成仁!”

  戴安澜两道剑眉倏地竖起:“那不是勇敢,是愚蠢,蛮干,是想让全团弟兄都陪着你去送死。”

  李树正一把从桌上抓起手枪,“嗒”地顶上火,痛切大呼:“树正踏出国门之际,便已发誓精忠报国,早做好血洒疆场,光宗耀祖的准备,可万万没想到竟然铸成这等大错,军法当诛,树正绝非贪生怕死之徒,可惜不能再助师长杀敌,师长保重!”话音刚落,他将枪口对准自己的太阳穴,陡地扣动了扳机……

  戴安澜一声惊呼,制止的手势停在空中,一缕鲜红的血从李树正额角流下,圆睁的双目显出死不瞑目的遗憾,高大的身子缓缓委顿于地。

  静默良久,戴安澜走到他身边,沉痛地蹲下身子,为他抚合上双眼,叹了口气,回头对身边的士兵说:“好好安葬李团长。”

  日军占领距同古6公里的克永冈机场后,每天从这里出动飞机,肆无忌惮地贴着同古城的房顶和树梢飞行,对同古四周的防御工事,不分昼夜地轰炸扫射。守军阵地上的泥土被炸得像是被犁过一样蓬松,日军的坦克掩护着步兵不断发起攻击。尸横遍地,血浪滔天,戴安澜却始终指挥200师倾力死战,守军阵地一直屹立不动。

  1天,2天,3天……掰着指头数固守的日子,所有血染征袍,伤痕累累的官兵全都望穿双眼,援兵!援兵!他妈的援兵跑到哪儿去了?

  中国人英国人的援兵杳如黄鹤,日本人的援兵却相继赶到了。

  竹内宽将军怎么也没想到,他的大军会在同古遇到了他入缅以来最为猛烈的抵抗。

  他很快便从战俘口中了解到,阻挡在他前进道路上的,竟然只是中国的一个师,也就9000多人。

  这让他大为震惊,中国的一个师怎么会有如此顽强的战斗精神和如此猛烈的火力?给他的部队造成的伤亡前所未有,鏖战已逾10日,报上来的损失数字令他心惊肉跳,全师团伤亡官兵已经超过5000人,平均每天损失四五百人,这仗,怎么会如此难打?过去在战场如纸糊的人儿一捅就破的中国军队,怎么突然变成了金刚之身?

  心高气傲的竹内宽将军终于品尝到失败和羞辱的滋味,日本南方军司令官寺内寿一在电报中对他作战不力进行了一番申斥后,还给他派来了一支强大的援兵。

  日本援兵的到来,同古战局一夜之间发生逆转。

  奉命增援200师的新编第22师在廖耀湘的指挥下也在一路攻击前进,却遭到日本人的有力阻击,进展艰难。200师与新22师彼此枪炮声可闻,却迟迟无法会师。

  当一轮新的太阳从山岳的晨雾中蹒跚升起时,日军同时从东、南、西三面向同古城展开了最猛烈的攻击,枪炮声再一次响彻同古。

  一拨拨日军像蝗虫般拥向城区,攀房爬屋,与中国官兵争夺制高点,敌人的坦克车与装甲车也轰隆隆地开进了城区,与中国官兵展开了激烈巷战。

  坦克轰鸣着向顽强无畏的中国士兵冲去,殷红的鲜血四处飞溅,冰冷的钢制履带沾着中国士兵的血肉向前滚去。危急关头,中国人纷纷组织起敢死队,身上捆着十几枚手榴弹,向坦克隐蔽接近,然后一跃而起,拉响手榴弹与敌坦克同归于尽。

  日本人像永远也消灭不完一般,不断袭来……

  戴安澜奉命坚守,已经过去一周多了。

  28日上午,特务大队2、3中队相继归来,同样奉命赶回来的战车团和他们一起坚守在桥东面的河堤上,对西岸每一个出现在他们视线中的日本人射击。

  旱季里的色当河比雨季里窄了许多,也浅了许多,两岸裸露的河滩几乎比河面更宽。河水发绿,不少地方几乎成了凝固不动的死水,河面上,漂浮着污秽的乱草杂物和浮尸。

  日军在对东岸实施猛烈轰炸后,组织了敢死队冲上大桥,在特务大队和战车团组成的密集火网下,头上缠着白带子的日军敢死队员上一批死一批,无一生还。

  为配合对大桥的夺取,日军还将汽车上的发动机拆下来装在木船和竹筏上面,临时改装成“土汽艇”,满载士兵向东岸冲来,虽然有不少冲上了东岸的河滩上,却很少有人能够再进一步爬上东岸的河堤。战斗进入了持续的胶着状态。

  这窄窄的一道小河成了日军的地狱之门。一次次惊心动魄的自杀性冲锋,都以在河滩上铺下一层新鲜的尸体而告终。

  但是,这天深夜日军的冲锋几乎就成功了,借着浓浓夜色的掩护,他们不仅冲上了东岸,还差点儿攻进了师指挥部,导致师部与各阵地的通信一度中断。戴安澜手持轻机枪,冲到前沿,直接面对日军指挥战斗。幸亏特务大队和骑兵团紧急派兵驰援,才一起将这股日本兵一个不剩地歼灭在河滩上。

  面对中国军队的顽强防守,久攻不下的日本人想出了一个毒招。29日天亮不久,从色当河大桥日军占据的桥西阵地上突然走出了一大群赤手空拳的人,大约有200来人,其中既有被俘的中国士兵,更多的则是缅甸华侨。中国人走在前面,手持机枪步枪的日本人则跟在他们后面。而且,一边往前走,还一边逼着中国士兵和华侨大声喊:“都是自己人,不要开枪!都是自己人,不要开枪!”

  守在桥东阵地上的中国官兵一听就愣了。他们喊的全都是中国话,战友同胞啊!这可怎么办?

  高军武一看急了,妈的小鬼子,正大光明地较量不过,居然使出了如此阴狠的招!

  看到这群人离自己的阵地越来越近,邵青阳更没辙了:“这他妈的咋个整?我们总不能打自家弟兄和华侨啊?”

  高军武毕竟脑子转得快,马上对已经急得上了火的邵青阳说道:“我组织几个弟兄一齐喊‘就地卧倒’,弟兄们再开枪打后面的鬼子。”

  “好,就这么整!”

  高军武低声吩咐了身边的几个战士后,手一挥,突然整齐地大喊:“就地卧倒!就地卧倒!”

  被俘士兵和华侨一听,“噗啦”一下全趴在了桥面上。

  邵青阳一声大吼:“弟兄们,打他狗日的!”

  桥头阵地上的各种轻重武器一齐开火,打得后面的鬼子七歪八倒,枪声一停,趴在桥面上的中国士兵与华侨立即起身向着桥东飞跑,日本人的枪跟着就响了,中国士兵和华侨被打死不少,但总算有100来人活着跑进了桥东的阵地,中国官兵的武器,再次响起。

  烈日如火,中国远征军自进入缅甸以后就没有下过一滴雨。在这烘炉般的温度里,疟疾和痢疾开始使双方的死亡人数增加。而更为严重的,是缺水的威胁。色当河就在眼前,离得远的大约有100米,近的则的只有六七十米。但是,对彼此双方的士兵来说,即便想从河中取哪怕是一滴水,也必须以生命作代价。

  邵青阳觉得自己的精神完全垮了,他手下这帮时常让他引以为骄傲的士兵整天趴在工事里,吁吁喘息,虚弱得几乎不能用步枪对敌人射击。

  “大队长,还有烟么?给我一支。”麻哥弯着腰,跑到邵青阳身边。邵青阳有气无力地掏出揉得皱巴巴的半包烟卷递给他:“拿去吧,我还有几包。”他的嗓子眼里像塞进了一把沙子。

  麻哥突然悲哀地说道,“看样儿,我们……这回都得死在这里了。”

  邵青阳道:“死……就死吧,那么多弟兄都死了,还在乎多我一个。咳,妈妈的,喉咙里火苗乱蹿,日本人要让我先泡在河里喝个够再朝我开枪,我都愿意。”

  再无精神说话,邵青阳仰靠在壕沿上,闭上了眼睛。正午时分,烈焰当空,瞳仁里跳动着一个个迷离的光团。他注意到唯有高军武明显地比所有人都来得强壮。这个他眼中天生的军人,已经完全找不到学生气的样子,全然是个成熟的铁汉子了:脸颊和脖颈被热风和烈日吹晒成黑色,起了皱纹,一张阔而厚实的嘴,裂开了无数条小口子,像大锯拉过的痕迹。他走起路来很急速,有如虎跳。

  29日这一天曙色初起的时候,老天突然阴沉下来,天边甚至响起了令人振奋的雷声。战场出人意料地开始了寂静。双方的士兵似乎都倍加珍惜这一点充满希望而且难得的寂静。

  但是,一种前所未闻的臭味四下飘散,逐渐充斥了整条战线。这是长时间曝晒于太阳下的数千具尸体散发出来的恶臭。缅甸的旱季炽热如火,呆在战壕工事里的士兵整天犹如呆在上了汽的蒸笼里,一动不动,也是挥汗如雨,而那些散卧或是堆积在河滩、大街,以及各个工事前的双方士兵的尸体,则给生者带来了麻烦……黏糊糊、滑腻腻的恶臭一刻不停地向着双方阵地漫涌而去,使人吃不下任何东西。密密麻麻的红头绿苍蝇四处飞舞。可怕的瘟疫已经开始流行,每一个士兵都为之恐惧。

  恶臭与瘟疫绝不偏袒任何一方。在这样的情况下,西岸日军桥头阵地首先出现一个手执红十字小旗的军官,向着大桥中央走来。过了不一会儿,东岸中国远征军桥头阵地也出现了同样手执红十字小旗的军官,他们面对面神情严峻地进行谈判。

  协议很快在口头上达成了,由双方士兵组成各自的安葬队掩埋阵地前沿的死尸;安葬队员一律只穿裤衩;河堤工事里的士兵不准把头伸出胸墙之上。双方的谈判军官都郑重地以军人的荣誉对协议的执行作了担保。

  简短的停战差不多是超现实主义的。

  但这个并不严谨的协议双方均未严格执行。当安葬队员下到河滩后,工事里冒出了无数刺刀和士兵的脑袋。紧张不安的气氛笼罩了色当河两岸的阵地。

  拿着镐,提着锹,一队队浑身上下仅穿着一条裤衩的士兵爬出战壕,无声而忐忑不安地向着河滩走去。

  高军武的第一中队也参加了安葬队。那情景真像是一次奇特而场面宏大的人体展览,那么多赤裸着身子的人在铺满腐尸烂肉的河滩上蠕动,胖的、壮的、瘦的、高的、矮的……走在前面的士兵突然欢呼起来,呼隆一声向着色当河跑去。所有的安葬队员全乱了套。

  高军武狂喘着奔到河边上,看见长长的河滩已经卧满了赤裸的身子,所有的人都把头伸进了河里,像干渴已久的牛一样狂喝暴饮。喝够了的,则用手把河水往头上、身上猛浇。他们显得那么痛快,那么兴高采烈。

  对面的日本人也大呼小叫地冲到了河边,满河一片水花。

  高军武不顾一切地趴了下去,他的脑袋、胸膛、肩膀全泡在水里……

  啊,水,凉津津赛若甘露般的水啊!他毫不顾被上千只手搅起的泥腥泡沫,拼命地喝了个够。

  当他昂起头来,看见了对面满地躺着的日本人,他们也同自己一样有着毫无区别的四肢、脑袋和身子……啊,人!难道母亲忍着巨大阵痛生下这些赤裸着身子的人,就是为了让他们长大后相互残杀吗?人是多么的可亲可怜而又可憎可恨!

  高军武喝够了,肚子胀得像个坛子,再多一滴水也会溢出来,但他仍然浸泡在水里。他舍不得离开水和水给他带来的巨大快感。沙子柔软软如绵,水流轻拂皮肤,感觉是那样的甜蜜舒坦而鲜明。

  陡地,他的瞳孔发直,跳了起来,紧靠在他身边的,是一具早已腐烂的日本人的尸体,已经肿胀得像皮球一样,手和发胀的面孔是乌黑的,头皮被揭掉了一大块,里面爬满了白生生的蛆,一股黏稠的尸水正向他刚才喝水的地方流去……

  啊,哪儿才只这一具尸体呀!沿着河滩的浅水中几乎都是死尸,活着的人却毫不忌讳地趴在死人身上像痛饮法国香槟似的痛饮着河水。

  顿时,他的胃里倒海翻江,把刚才喝下去的河水,“哇哇”地吐了出来。

  这也是一种瘟疫,顷刻间满河滩到处都有人在呕吐,在呻吟。

  终于,河滩上的喧嚣结束了,人们又回到了惨烈的现实之中。安葬队员四下散开,一部分人首先用镐和锹在河滩上挖掘出一个个巨大的坑,其他的人则把尸体搬运到坑边,再扔进坑里。

  “我再也不能吃东西了……我完了……今后无论再好的东西……也充满了腐尸的恶臭味!”古良吃力地抓住一具尸体的两只脚踝,哀哀地对高军武唠叨。

  高军武目光呆滞,抓住尸体的双肩机械地往前移动。此刻,他觉得自己也好像变成了一具狰狞丑陋的腐尸。

  傍晚的时候,最后一具尸体被扔进坑里。这时一声枪响打破寂静,微弱的枪声比晴空霹雳更震慑人心。在这万分不安的时刻,所有河滩上的人除呼吸外,停止了一切活动。空气凝固了许久,再没有听到第二声枪响,于是才明白是哪一位冒失鬼的枪走了火。大家缓过气来继续完成了余下的工作。当河滩上再也看不见一具尸体后,他们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工事里。

  两分钟后,某个地方一支步枪开火了,战场上又再次响起了枪炮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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