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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41年12月15日,一个在中国人的记忆中没有任何特殊意义的日子。中央陆军大学学员徐小冬是在熄灯以后突然被人叫起来的。

  当时的情景同寝室的同学过了很久还能清楚地记起:黑暗中突然进来了两个人,一个从声音听出来是班上的主任教官,与此同时屋外还站着几个黑影。徐小冬被带出去后,主任教官便很快将他的东西收拾起来。不一会儿,外面就响起了汽车的引擎声。以致于徐小冬神秘消失以后,同学们一致猜测他们的班长一定是在外面犯了啥大案要案,被军法处给秘密处置了。对于这样一位出类拔萃的高才生落到如此可悲的下场,同学们除了感到惊讶便是为他惋惜。

  徐小冬当然没有被送上刑场,而是被送到了白市驿军用机场一间警卫森严灯火明亮的大屋子里。

  他进去后首先看到一张长桌的顶头处坐着一名神情严肃的中校军官,紧接着目光落到了长桌上摆着的装备上,那是几支手枪、几套军官制服,几副军用野战背囊,还有两部美国电台。

  一架运输机很快由停机坪驰上了跑道,机器的轰鸣声让徐小冬听上去震天动地。

  就在徐小冬到达后不一会儿,又有4辆吉普车送来了4名年轻人。

  “是你,程——”徐小冬望着从吉普车上下来的一张印象十分深刻的面孔,却一时想不起此人的名字。

  “啊,我叫程嘉陵,你记不起我了吧。我记得你的,你是徐小曼的哥哥徐小冬,陆大学生。”

  “不要说话!”有人制止他们。

  中校军官拿起一张名单念起来,被念到名字的人马上到长桌边领军装和装备。

  徐小冬领到的是一套与他的军阶相符的上尉军官制服,他留意了一下,其余4人中,穿少尉制服的有3位,只有程嘉陵是少校。

  然后,吉普车把他们送到了飞机旁边。

  徐小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作为一名既经受过炮火历练,又接受过军校教育的军人的常识提醒他,千万别问。

  就在登上飞机舷梯的那一刻,徐小冬终于忍不住向中校提出了一个要求:“长官,我不问你我们到哪里去,也不问你让我们去干什么,但是我明白我们正在做祖国需要我们做的事情。作为一名中国军人,我乐意为我的祖国献出生命。但是,我必须对你说的是,我的父亲已经死了13年,家里只剩下我母亲和妹妹,我希望在这样的时刻,允许我给她们留下一封信。”

  中校军官回道:“对不起,这是严重违反保密纪律的行为,我无权同意你的要求。”

  徐小冬瞪着他那双鹰隼一样的眼睛固执地坚持道:“长官,你也是一个军人,难道你就没有父母儿女和妻子吗?我决不会泄密的,我只想让我的母亲和妹妹知道,她们的儿子和哥哥,上战场去为父亲——一位已经为国殉难的炮兵指挥官——报仇了。”

  军官的声音有些颤抖:“请告诉我地址,飞机一起飞,我会亲自把你刚才说的话,一字不漏地带给你的母亲和妹妹!”

  飞机不知在黑暗中飞了多久,高空中的温度比地面低了许多,5名年轻军官全都被冻得瑟瑟发抖,飞机的噪声也很大,人人耳朵被震得发疼。

  说话得用手势加以辅助才能让人明白。落地后才知道他们已经到了昆明,机场所在的地方叫巫家坝。紧跟着,吉普车和武装的士兵把他们送到了昆明城里的某一处建筑物中。随后,一位领章上嵌着一颗金星的将军接见了他们。也就是到了这时候,他们才知道自己要被派到什么地方,执行什么任务。

  将军说,日本人随时可能向缅甸发起进攻,所以他们此行的任务极为重要,极为光荣,也充满了危险。

  目的地——仰光;任务——担任中英两国军队之间的联络;创建并训练缅甸华侨抗日义勇队,协助英军对日作战。

  让徐小冬感到既意外又振奋的是,被任命为未来的华侨抗日义勇队队长的是他这个上尉,而不是有着少校军阶的程嘉陵,程嘉陵既是翻译,又是他的副手。

  回到招待所,一正一副两位队长同住一室。这时他们之间才有机会相互说说话。

  徐小冬匆匆洗漱完毕回到卧室,问已经躺在床上的程嘉陵:“老弟,你父亲不是兵役署署长,你不是驻华英国大使馆武官的翻译吗?像你这种家庭背景和人生经历的人,怎么也被挑选来担当这样危险的任务了?”

  “没谁挑选我,是我自己主动要求参加的。”

  “这么说,事前你就知道我们是去干啥?我可是两眼一抹黑,云山雾罩地就被他们弄到这里来了。”

  “去年我就随英国大使馆的丹尼斯武官参加了‘中、缅、印、马军事考察团’,去过仰光和东南亚好几个国家了。”程嘉陵也盘着腿坐了起来,脸对着脸问徐小冬,“你知道刚才给我们交代任务的将军是谁么?”

  “他没自我介绍,我们又不能问,怎么知道?”

  “他是军事委员会的侯腾将军,前次到东南亚进行军事考察,我就见过他了。”

  徐小冬吃了一惊:“你……参加过国家的军事考察团?”

  程嘉陵一摆手:“我哪有那样的资格?我不过是丹尼斯武官的一个随员。告诉你吧,这次代表英国出面和中国军事委员会洽谈派中国军官去仰光工作的就是丹尼斯上校,所以,我就利用近水楼台之便,来了个捷足先登。”

  一听这话,徐小冬对程嘉陵原本不佳的印象立即大为改变,呼地盘腿坐起,性急地说:“程嘉陵,我还是第一次出国门哩,你先给我讲讲缅甸的情况怎么样?”

  从程嘉陵口中,徐小冬才了解到不少中英两国之间的内幕。

  其实,中、英两国早在1940年就开始酝酿结盟。是年9月,日军入侵越南,加紧了对东南亚侵略的步伐,不仅严重威胁中国国际交通线滇缅公路的安全,且把矛头直接指向缅甸、马来西亚、新加坡等英国殖民地。

  英国为了摆脱困境,一改原来对日妥协政策,于10月间重新开放为了向日本示好而强行封锁已达3个月的滇缅公路,着手与中国建立军事同盟。但英国当局又从自身利益出发,曾多次拒绝中国军队进入缅甸。

  听了程嘉陵介绍的这些对他来说绝对算是高层的内幕情况,徐小冬有些担心了:“照这么看来,英国人对我们不是存有疑心么?彼此猜疑,这还怎么合作?”

  程嘉陵说:“问题的复杂性还不仅仅于此,对我们来说,恐怕更艰巨的是我们未来的活动除了依靠华侨,是很难得到缅甸老百姓支持的。”

  徐小冬大愕:“怎么会这样?”

  “道理很简单嘛,英国人占领了缅甸近百年,英国人是统治者,高高在上,缅甸人是被统治者,受尽欺压,缅甸人认为我们是去帮他们痛恨的英国人的忙,自然就不会帮助我们了。”

  “照你这么说来,日本人反倒成了缅甸人的解放者了?”

  “这你算说对了,日本人正是利用了缅甸人的这种渴望独立解放的心理,打着建立‘大东亚共荣圈’的旗号,成为了缅甸人心中的解放者。”

  说起缅甸的情况,程嘉陵兴致勃勃,没想徐小冬一句话,却彻底打消了他交谈的劲头。

  “呃,程嘉陵,我离开重庆的时候,想给家里写封信也被拒绝了,你不是在和我妹妹的同学萧玉讲恋爱吗?你的位置特殊,一定先给萧玉通了气吧?要是萧玉知道你这次去了什么地方,我妹妹肯定也就知道我眼下的情况了。”

  没想程嘉陵一下子变了脸色,“啪”地伸手关了灯,闷声闷气地说了一句:“睡吧,我累了。”

  黑暗中,已经非常疲倦的徐小冬躺在床上依然久久不能入睡,他想,这个有着女人相的程嘉陵知道的东西还真是不少,到了缅甸,必须得虚心地多向他请教才是。

  第二天下午,徐小冬一行随侯腾将军乘飞机赴缅。侯腾将军一到仰光,即刻向驻缅英军总司令赫顿中将呈交了中国军事委员会拟定的《缅南会战计划》,提出让中国军队立即进入,协助英国军队保卫缅甸。但是,英国人对这个计划的反应极为冷淡。

  当侯腾把蒋介石的判断——日军会在1942年3月10日以前向缅甸发起进攻——转告赫顿后,这位总司令的回答居然是:“这绝不可能,锡唐河1000多米宽,根据我们的情报,日本人没有器材,没有船,又没有橡皮艇,连他们的大炮和坦克也没有来,只有些马匹,补给都没办法,他靠什么向我们大举进攻?”

  赫顿将军断定日军不会在近期对缅甸采取行动,是在用英国军队打仗的习惯来对日军的行动进行预判。他现在还不知道日军是一支厉害得常常令对手瞠目结舌的凶悍军队,在常规下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往往日军能超乎想象地做到。结果真如蒋介石所料,日军八号就拿下了仰光——因为十号是日本陆军节,这将是日军献给天皇的礼物,留学日本的蒋介石猜得到日军的心理。赫顿不得不佩服蒋介石料事如神。

  英国人虽然不愿意让中国军队入缅帮助英军协防缅甸,不过他们对请中国军官创建缅甸华侨抗日志愿队协助他们作战却非常积极。中国人未到仰光之前,他们便已经将创建华侨武装所需要的一切准备好了,军营、武器、食品、辎重,令徐小冬程嘉陵喜出望外的是不但有5辆汽车,竟然还有两辆装甲车。

  英国人催得很紧,并决定几天后他们的赫顿中将便要到军营里视察华侨抗日志愿队。

  徐小冬等人进入仰光东郊的歇马克军营后的第二天便紧锣密鼓地开始了工作。招募十分顺利,两天工夫便有450名华侨参加进来,但几乎都是从未接受过军事训练的老百姓。为了不至于在赫顿将军前来视察时露丑,徐小冬程嘉陵和3名中国军官临时抱佛脚,没日没夜地对队员们进行突击训练,内容也就是最基本的队列操练,立正、稍息、向左向右看齐。还学怎样投弹,怎样使用武器。其他的军事技能暂时就顾不上了。

  徐小冬和程嘉陵很快便明白了赫顿将军为什么会对组织这样一支华侨武装尤为重视的真正原因。

  原来,英国人已经吃够了日本人组织的“缅甸独立义勇军”的苦头。而这一支支便衣武装队,均是由日本的特务组织“南机关”直接领导的。“南机关”的头子叫铃木敬市,官至大佐。在日军进攻缅甸之前的几个月,铃木大佐就率领一帮日本特务先期进入缅甸,调查缅甸的政治与民情,重点则是考察滇缅路与缅甸的民族独立运动。然后,铃木回到日本,制订了一个计划,这个计划的重点就是如何将蓬勃兴起的缅甸民族独立运动,转化为一个针对英国人的民族武装暴动;让尽量多的缅甸人相信,只有日本军队,才能帮助他们脱离英国人的统治。

  为了实现这一计划,日本人首先派了很多特务进入缅甸,考虑到缅甸是个信奉佛教的国家,和尚的地位很高,在民众中有较强的号召力,这些特务便大都以和尚的身份出现。他们频繁的袭扰暗杀爆破活动,给英国人造成了极大的威胁,所以英国人也来了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中国人帮助他们组织起一支类似的武装,与日军便衣队作战。

  两天后,赫顿总司令果然带着一大群英国军官来到了军营里,幸亏检阅十分呆板简单,连正步也没要求走,就是举枪向英国军官行注目礼,然后让人进行了一下步枪、机关枪的实弹射击。上场的队员都是事前挑选出来的,打得也还不错。

  赫顿总司令看了很满意,对徐小冬、程嘉陵说:“徐队长,程副队长,这些人几天前还是老百姓,现在穿上军装,经你们训练几天已经像支军队的样子了。嗯,不错,你们中国人会创造奇迹。”

  徐小冬向他敬了个军礼,大声说道:“尊敬的司令官先生,我们中国人创造能力并不表现在军营里,不久我会让你看到,到了战场上,我们的队员一定会创造出更多更大的奇迹,因为我们中国人上了战场以后心中只有四个字。”

  赫顿总司令饶有兴趣地问:“唔,哪四个字?”

  “爱国,仇敌,就这四个字。我们每一个中国人都热爱自己的祖国,仇恨日本,只要牢记着爱国仇敌这四个字,我们的一切智慧和才能就能够充分地发挥出来。”

  “好,徐队长,说得好,那我就拭目以待,等着听你们的好消息了。”

  事实很快证明,这位年轻精干的中国军官绝不是在英国人面前信口开河,哗众取宠,在日本人攻入缅甸以后,他和程嘉陵指挥这支450人的队伍,采用化装奇袭的手段频频出击,给日本人制造了相当多的麻烦。在1942年1月之中3战3捷。打死日军146人,其中包括日军55师团工兵大队的中队长星光少佐。与此同时,英军却在土瓦、毛淡棉一带屡战屡败。

  英国人的这场恶梦是从1942年1月20日凌晨开始的。

  日军第55师团主力突然由麦索、塔沃克越过泰缅国境,分两路进击莫塔马海湾上的缅甸重要港口城市毛淡棉,防守此地的英印17师第48旅旅长菲腾上校不断地对日军的进攻实行突袭并逐次设置埋伏,使日军受到一些损失。

  但是日军很快形成三面合围之势,迫使赫顿不得不下令该旅放弃毛淡棉,退守拔安。另外下令斯迈思师长率领其余两旅火速前往增援。由于拔安的地形不利于防守,加之日军已从北面强渡萨尔温江,英军的侧背受到威胁,斯迈思只得下决心放弃拔安,固守米邻待援。他一面派两个旅,以米邻为中心沿百林河构筑阵地,一面又派一旅和徐小冬的抗日义勇队在拔安、米邻间机动狙击,设伏袭击日军。英印17师在百林河拒敌两周,又遭到日军第33师团和55师团的迂回包围。见情况危急,斯迈思只得下令全师于22日深夜突围,向锡唐河转进。但是日军第33师团的213联队和第55师团的143联队已抢先迂回到达锡唐河东岸,猛攻桥头堡,同英军第1师守桥的约克郡团激战,切断了英印17师过桥西撤的退路。只有48旅利用装甲车掩护,冒死冲过大桥,才逃到西岸。

  日军立即调集坦克大炮,用强大火力完全封锁了英军上桥的通道。退到河边重镇末克贝林的英印17师主力则被日军第33师团和第55师团分割包围,难以脱身。

  薄暮时分,日军官兵高呼“天皇万岁”,向已成瓮中之鳖的英军发起猛攻。英军仓皇应战,建制大乱,指挥失灵,一群群失却掌握、惊慌失措的官兵,像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窜。守桥的约克郡团眼见英印17师惨遭屠戮,脱险已无可能,又怕日军冲过桥来,只得忍痛炸毁大桥。英印17师万余官兵见大势已去,纷纷打起白旗投降。

  此时,斯迈思师长还掌控着第46旅和徐小冬率领的华侨志愿队,据守着末克贝林火车站南侧靠近河边的堤坝、房屋。一河之隔,就是英军第1师的队伍。他果断下达了英国军队历史上绝无仅有的一道命令:“凡能逃过河者赏100英镑!”

  此命令一下,全旅官兵立即扔下武器,以百米赛跑的速度冲向锡唐河。英军的装甲车也加入了逃命的大潮。

  正驾驶着一辆装甲车的徐小冬一看这下兵败如山倒,再也无力回天了,他伸手掀开头顶上的天门盖,站在装甲车上冲自己的队员们嘶声大叫:“全都给我带上武器,跟着装甲车向日军进攻!”

  志愿队员们见他像个怒吼天尊,已经扔掉武器的也赶快捡了起来,马上成散兵队形,持枪伴随装甲车前进。

  “我和程长官开着装甲车冲在前面,你们全都跟着我向前冲!”

  徐小冬的镇定让队员们也增添了勇气。他们或跟着装甲车往前冲,或趴在装甲车上,一直冲了七八公里。沿途的不少跑不动了的英军已经停住了脚步,打出白旗准备向日本人缴械投降。同样累得半死不活的志愿队员们顿时泄了气,也都学着英军的样儿停了下来。

  徐小冬和程嘉陵的装甲车一直开到锡唐河坎上才停了下来。他们跳下装甲一看,四处黑影幢幢,啥也看不真切,而此时的锡唐河中则是人影扑腾,水花四溅,从斯迈思将军到士兵,人人跳进河中,不顾日军机枪的疯狂扫射,各显神通,拼命向西岸游去。幸亏这支部队在中东和印度曾受过很好的游泳训练,3328人生还,但带枪登上西岸者凤毛麟角。由于澳大利亚第63旅和装甲第7旅及时赶到西岸增援,加上大桥已被炸毁,日军没有敢乘势过河追击。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中国联络参谋组徐小冬、程嘉陵5名军官不仅带回了枪支、弹药、野战背囊,而且还将两部电台完好无损地带了回来,英军官兵不禁都对他们竖起了大拇指。

  但英国大败,仰光危在旦夕,中国联络参谋小组再呆在仰光已经失去了意义。徐小冬程嘉陵5名中国军官马上被侯腾将军召到中国军事委员会驻缅参谋团驻地腊戍。此后,徐小冬和程嘉陵均作为侯腾将军的助手,被留在腊戍工作,徐小冬任作战参谋,程嘉陵则被派到旅部此时设在梅苗的澳大利亚装甲第7旅任联络官。

  腊戍是缅甸北部一座历史悠久的边境小城。它坐落在汤彭山脉与萨尔温江夹峙的三角地带,为缅北重要的交通枢纽。滇缅公路蜿蜒而至,在这里同仰光公路和仰(光)密(支那)铁路相接。而战争期间的腊戍,不仅已经成了一座庞大的兵营,更是一个巨大的军需物资集中地。从仰光通过铁路运来的所有军需物资都在这里卸货,然后用汽车转运到中国内地。

  公路两边,整齐排列的坦克、装甲车、大炮、汽车、油桶一眼望不头,各种军需物资堆积得像黑黝黝的长城,同样是了无尽头。几乎所有稍微平坦一点的地方,都立起了帐篷,囤满了军人。防空阵地更是一处连着一处,密密麻麻的高射炮、高射机枪指向空中。

  徐小冬在缅南率领华侨抗日志愿队作战的这样一段重要而独特的经历,很快便使他的人生道路发生了重要的改变。

  一个小小的上尉军官,不仅英国的韦维尔总司令点名召见了他,连蒋介石也向他问询相关情况。

  1942年3月1日,蒋介石首次以盟军中缅印战区总司令的身份飞临缅甸腊戍,筹划缅甸战事。当他听说了徐小冬的事情后,立即对此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3日上午,徐小冬奉召驾车来到皇宫酒店,等候蒋委员长接见。

  徐小冬一进候见室便愣住了,杜聿明、甘丽初、张轸几名高级将领也都候在那里,等待委员长的接见。

  蒋介石的侍卫长俞济时将军对从未经历这种场面的徐小冬说:“给你安排的时间是30分钟,我们在委员长的屋子里安了一个蜂鸣器,到时候蜂鸣器一响,就提醒你接见结束了。”

  徐小冬有一点紧张,更多的则是兴奋,他走进去以后,站得笔挺地向蒋委员长行了一个军礼。

  徐小冬发现过去在相片上给他留下十分威严印象的蒋介石对下层军官非常亲切,表扬他说:“小冬同志,锡唐河大败,你为中国军队争了光,干得不错嘛。坐,坐下慢慢说,先把你们华侨抗日志愿队的情况给我讲讲。”

  徐小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开口一讲,让蒋介石居然越听越感兴趣,他不需要对于英国人概括性的结论,最想听的是徐小冬在具体和英国人打交道中的感性认识。他问的问题比徐小冬讲得还要多。他一问,徐小冬就必须详细地回答了。这样一来,他们之间的交谈超过了一个钟头仍然没有结束,蜂鸣器已经间歇地响过了好几次,蒋介石根本就不予理睬。

  蒋介石还谦虚地问他:“小冬同志,你在第一线,你认为日本人在掌握着精良装备的英国人面前势如破竹,风卷残云的主要原因是什么呢?”徐小冬早有准备,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我认为首先是,日本军人在吃苦耐劳的精神和战斗勇气上胜过了英国军人。”

  蒋介石点头道:“说,说下去。”

  徐小冬条理清晰地说道:“缅甸多有山地森林大江,气候暴热,部队行军作战,必须要穿过没有道路的雨林,或者是热如火炉充满灰尘的平原,涉过那些不可能渡过的大江,还要在树荫下温度达到摄氏40多度的条件下攀越陡峭的丛林山脊。此外,部队还要忍受每年降雨量超过200英寸的瓢泼大雨,除了这些危险,还有很多因为寄生虫、细菌、病毒导致的可怕的热带病。而面对着同样的困难与环境,日本军人却靠着令人难以置信的精神与作风能够适应,至少是能够忍受,英国军人就差得太远了。”

  “日军的装备也很精良,他们能够不顾死活地把轻重机枪、迫击炮甚至轻型装甲车运过崇山峻岭,而且能在战斗中有效地运用这些装备。英国军人却习惯于走大道,不愿意进入丛林,因为他们极度地依赖摩托化运输。日本军人充分地掌握了英国军人的弱点,制定并完善了一套他们从实战中总结出来的战术原则——设置路障。小股的日军先头部队在‘缅甸义勇军’的带领下在丛林里迅速行军,越过英军的大部队,然后利用倒下的树木或是已经损坏的车辆在英军前进的道路上设置路障,在路障附近安放好机关枪、迫击炮和移动火炮以切断英军的退路。日本军人先用路障对付小规模的英军部队,后来用来对付整团的英军部队,直至最后对整师的英军部队,也同样取得了非常好的效果……”

  言者侃侃而谈,意犹未尽,听者凝神静听,兴味正浓。

  俞济时没法了,只好进来轻轻对蒋委员长说,杜聿明几位将军在外面已经等了好久了。

  蒋介石这才说:“哦,小徐同志,那我们今天就谈到这里吧。”

  徐小冬赶紧站起来,向蒋介石敬了个礼,转身走了出来。

  这时,俞济时叫住了他,说:“小冬同志,委员长为你准备了点礼物,请你收下。”

  徐小冬激动得不行,接过来一看,三本书,《曾胡治兵语录》、《总裁言论集》、《中国之命运》;一张照片,蒋委员长的黑白肖像,旁边题着“小冬同志”,下面是“蒋中正”。

  接下来的一天时间里,徐小冬更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忙得不亦乐乎。

  杜聿明、甘丽初都分别接见了他,详细地向他了解缅甸日军、英军,以及缅甸老百姓的情况。

  当天中午,商震、侯腾两位驻缅甸参谋团的长官到机场迎接史迪威将军。为侯腾将军开车的是徐小冬。

  腊戍机场上空,阳光普照,飞机降落,第一次出现在徐小冬眼中的史迪威根本不像个将军,而像个大学教授,高高的个子,人很精瘦,鼻梁上架着副眼镜。最让他印象深刻的是将军穿美式军便服,胸前没有佩戴勋绶标志,头上戴了一顶有点像中国童子军的帽子。

  史迪威和商震是老朋友,两人一见面,又是握手又是拥抱,亲热得很。

  快到徐小冬吉普车旁时,侯腾招手让他过去。徐小冬赶紧从驾驶座下来,跑步上去向史迪威将军敬了个军礼。

  史迪威却没有答礼,用他那双冷峻而足以看透人心扉的犀利目光审视着他面前举手行礼的徐小冬,马上板起面孔用一种鄙夷的口气问道:“你是哪位达官贵人的子弟,能有机会到缅甸来谋到这样一份好差事?”

  原来史迪威对中国官场的特权腐败情况了如指掌,且深恶痛绝,他认为徐小冬年纪轻轻就当上了上尉,却不到前线打仗,而是留在高级机关干着迎来送往的安逸工作必然是权贵亲属无疑,为此非常反感,对他极为不屑,干脆冷眼相对。

  徐小冬一听史迪威口出此言,态度冷傲,感到史迪威完全误解了自己,不禁怒从心起,但毕竟军纪约束,不好发作,加之必须顾及国际影响,只得努力克制,肃立原地,哑然不答,只有眼神流露出抗议。

  一旁的侯腾见此情景便知史迪威的问话伤了徐小冬的自尊心,也生怕他年少气盛做出失礼举动,便指着徐小冬右下颌的一块伤疤解释说:“他虽然年纪轻,打仗却很勇敢机智,在武汉会战时立过战功,他这伤疤就是在救黄维军长时被日本鬼子打伤的。以前大家都叫他不怕死、会打仗的娃娃排长。他是个好战士,才被林蔚将军调来参谋团的。”

  史迪威听了侯腾的解释,这才目光炯炯的将徐小冬上下打量了一番,绽开了笑容,举手答礼,一双细瘦的手有力的握住了徐小冬,半开玩笑地说:“上尉,日本人的武士道精神很厉害啊,敢和他们打仗吗?”

  史迪威满口标准流畅的中国话令徐小冬大吃一惊,他挺着胸膛大声说道:“是的,将军,日本人打仗的确很顽强。但是,我们中国军人的勇敢精神一点也不比他们差,如果我们拥有和他们一样精良的武器,我们一定能够打败他们。”

  “哈,上尉先生,人长得剽悍,口气也不小嘛,你和日本人较量过吗?”

  徐小冬刚想开口,商震将军已经抢先替他回答了:“不久前徐上尉才在缅南率领华侨抗日志愿队,消灭了140多个日本鬼子,还亲手击毙了日军的一个少佐。”

  “哦——”史迪威蓝幽幽的眼睛又盯在了徐小冬脸上,大幅度地点了一下脑袋。

  史迪威与几位主要幕僚在商震与侯腾的陪同下前往皇宫酒店,正逢蒋介石和宋美龄来到院里迎接他。这是史迪威在重庆晋见蒋介石后的再次相会。

  不过,和中国最高统帅的第二次见面并没有给史迪威留下美好的印象。史迪威凭着西方人的直觉,不大喜欢眼前这位在中国一言九鼎的大人物,虽然蒋对他十分客气,但是他觉得委员长的眼睛冷冰冰的,缺少机智与激情的魅力。好在热情活泼的蒋夫人宋美龄及时转移了美国将军的注意力,她一口流利动听的美式英语,使史迪威和他的几位主要幕僚感到亲切万分。

  八天后,1942年3月11日深夜,在腊戍,侯腾将军通知徐小冬,派他到梅苗史迪威将军的总部当联络参谋并担任将军的警卫队长。还告诉这是史迪威亲自点的名。

  1小时后,徐小冬带领宪兵32人、无线电台1部、有线通讯兵1班、大小汽车7辆、炊事与勤务1个班共计官兵59人,前往梅苗,负责史迪威将军总部的安全警卫、交通、通讯、联络和内部勤务工作。

  1941年12月21日午夜时分,寒风阵阵,空中飘飞着触地即化的细密碎雪,喧嚣嘈杂了一整天的重庆城早已进入了梦乡。

  但是,在市中区夫子祠,却是一派紧张忙碌的气氛。由70辆美制带篷大卡车和十几辆军用吉普车组成的长长车队,足足停满了两条街道。特务大队1000名官兵手提武器,身背野战背囊,匆匆出了营房,集合整队,迅速登上大卡车。

  当高军武听罢邵青阳传达的秘密开拔命令后,第一个反应就是拿起大队长办公桌上的军用电话给萧玉打个招呼。但是,对他几乎达到了言听计从地步的邵青阳这一次却毫不犹豫地制止了他。“亏你还是我们的执法队长!军机大事,可以当儿戏的么?萧玉要是嘴巴不严敞了风,我看倒血霉的不只你一个!”

  “大队长,这是上前线,很有可能就是生离死别啊,你让我连信都不给她丢一个,就突然从重庆城消失了,萧玉会有多着急?”

  邵青阳毫不通融:“着急死不了人,泄了密,可是要‘敲沙罐’的(杀头)。”

  高军武猛地冲到门边把门反扣上,说:“只说一句话,队伍开拔了,让她别再来找我。你放心,绝对出不了事的。”

  邵青阳翻了翻眼白:“呃,要不是小姐口口声声叫我邵大哥呢,我才不会可怜你哩。”

  高军武一把抓起电话,摇动把手。军线毕竟通畅得多,很快便接通了。

  “小玉吗?我是高军武,你听我说。我们特务大队马上就要开拔了。”

  “啊……去什么地方?”

  “这不能讲。要不是你的邵大哥心肠好,怕你着急,我连这个招呼也不能给你打。”

  “什么时候走啊?”

  “马上,接我们的汽车都已经到了大门外。”

  邵青阳一把夺过电话,严肃地叮嘱道:“小姐,不是邵大哥吓唬你,这事千万不能对任何人说,敞了风,会杀头的。”说罢,“啪”地压下了电话。

  高军武打开门,一溜小跑,赶快去通知自己中队的弟兄们出发。

  大卡车一辆接着一辆鱼贯前行,高军武故意留在了最后一辆车上。他的盼望没有落空,就在快拐弯的一刻,他看见清冷的街道上出现了急速奔跑的熟悉的身影。

  萧玉猛地看到了高军武,她没有呼喊,只是猝然停住脚步,用力地向逐渐远去的车队默默挥动着手臂。

  高军武也没有喊叫,静静地摘下军帽向兀立在街头的萧玉用力摇了几下。当萧玉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视线中时,他才发现泪水已经悄然而下,胸腔里像灌满了铅水,沉重得让他喘不过气来。

  川东严寒的冬天冻得士兵们手脚发木,为了挡住寒风的侵袭,每一辆大卡车上的篷布都被捂得死死的。天色熹微之后,战士们发现车队已经行驶在起伏的红色丘陵之间,但此行去向何处?执行什么任务?全大队除了邵青阳和几个中队长,其余任何人也不知道。

  邵青阳呆在吉普车后座里,身上裹着厚厚的军棉大衣,依然感到双脚已经被冻得阵阵发疼。但是他的心情与这寒冷的天气恰恰相反,炽热如火,情绪高涨。当他第一眼看到这道绝密命令时,他不仅让陡然而至的自豪感刺激得手脚战栗,更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这一生中最盼望的机会终于来到了。

  非但如此,此番他还将以国军第5军一名军官的身份率领部队投入到即将开始的这一轮对日作战行动之中。这对在杂牌军中混了十几年的邵青阳来说,太知道这一变化对他乃至他手下的官兵具有何等重大的意义!

  用一句四川话来形容他此时的心情,那就真是“从糠篼跳进了米箩里”。在国军中,中央军和杂牌军无论是吃的、穿的以及配置的武器,差别简直就是天上地下,连最重要的军费,杂牌军也只能占到中央军的三四成,而且那还算是相当不错的了。

  邵青阳是老川军出身,他清楚地记得当初他们第一次跟随萧老军出川参加淞沪大战的经历,从重庆到汉口还好,坐的是下水木船,到了汉口就惨了,数千里路,全靠两只脚杆。正在上海与日本人死拼的中国官兵盼援军盼得人人眼睛起火,可是等他们风尘仆仆半死不活地赶拢,仅在大场轰轰烈烈地打了一仗,日军就在金山卫登陆,抄了守军的后路,中国军队兵败如山倒,他们又扯长脚杆掉转脑壳沿原路往回飞奔。

  而现在就今非昔比大不相同了,特务大队刚一拨归第5军序列,前来接他们上路的就是浩浩荡荡清一色的美式大卡车队。而且更让他倍感骄傲的是,他已经知道了这样的天大美事突然砸到他头上的原因。

  十多天之前何应钦亲临已经驻扎在中缅边境线附近的第5军视察时,杜聿明军长亲口向何部长提出,从缅甸获得的情报表明,日军在缅甸与英军作战时经常派遣突击队化装成缅人,在战役行动展开之前深入英军后方疯狂袭扰,给英国人造成了极大的威胁。作为中国唯一的一支机械化部队,他也极需配备这样一支机动灵活,能征善战的突击部队,伺后进入缅甸作战时,也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看过报上关于59军特务大队的报道,前番邵青阳与高军武到第5军军部作报告时,他不仅在场认真听过,而且还出席陪宴,对这支特务大队尤感兴趣,要求何部长在最快的时间里把这个现成的特务大队拨归第5军节制。何应钦当然清楚第5军在国军中的特殊地位,对委员长最为器重的爱将当面提出的这一并不过分的要求,自然是满口应允,并立即下令执行。

  经过重庆扩充后的特务大队,就这样摇身一变,成为了杜聿明将军手中的一柄利剑。

  但是,眼下他还不能够把这一喜讯告诉他的弟兄们。他接到的命令是全大队到达目的地后,才能向官兵们宣布。

  绝大多数官兵们虽然被蒙在鼓里,但是,他们依然能够从车队的气派,以及沿途兵站对他们的接待规格感觉到了一种今非昔比的滋味。尤其是在昆明兵站,第5军办事处给他们来了一次脱胎换骨的大改变。

  车队将他们拉到温泉里洗了澡,旧棉衣、棉裤和鞋袜全都集中堆放到一起。当他们赤身裸体地走出来,崭新的灰色棉军装,灰色帆布腰带,用布条打的草鞋已经整齐地排放在面前,战士们换上新军装,个个容光焕发,英姿勃勃。来到兵站,从大队长到士兵全被剃成了精光的大秃瓢,原本不错的德制武器全被淘汰,发给他们的是崭新的美制步枪与20响连发手枪。

  班长则是汤姆森冲锋枪,战士一长一短,军官只配手枪,单是轻重机枪,便有100挺。当他们到达中缅边境线附近的板桥兵营时,住在保山军部的杜聿明带着军部的一群幕僚亲临营房训示。

  这时候高军武等人才惊喜地知道,他们现在已经是国军第5军军部特务大队的战士了!

  刚刚成为他们军长的杜聿明还送给特务大队一个见面礼,由于他的建议,特务大队已经升格为团级编制单位。

  而且从军长的讲话中他们还知道,要不了多少时间,这支精锐之师便会越过国境线,在异国的土地上和日本人再次展开一番较量。

  接下来的日子既充实又辛苦,他们从第5军中挑选出500名士兵补充到特务大队。训练也加强了,除了必不可少的擒拿格斗,步兵操典所规定的要求外,为了提前适应严酷的丛林战,邵青阳和几位中队长还独出心裁地制订出一些训练科目,比如说他们过去从未体验过的残酷的野外生存训练,啥吃物也不准带,全副武装钻进深山老林,以芭蕉树皮为食,甚至茹毛饮血。十来天后再钻出来,进去时是一个个神采奕奕英姿勃发,出来时全都变成了面目可怖皮肤黝黑眼冒绿光的厉鬼。连上树下水,钻木取火,根据岩石上的青苔辨别方向,也成了官兵们人人必做的功课。人人都在咬紧牙关忍受旁人不能忍受之苦,为即将到来的激烈战斗作艰苦的准备。

  对老兵来说,太多的血雨腥风已经使他们轻易地超越了对死亡与生俱来的恐惧感,报仇雪恨的念头让他们寝食难安。而被严格挑选出来的新战士也连做梦都渴望着上阵厮杀,当他们穿上军装的那一刻便明白,当兵打仗,天经地义,生死由天,不死便生,胆小者含垢蒙羞,连家人也从此不得抬头,亡命者则出人头地,升官晋级,光宗耀祖,战场规则就是如此严酷而简单。和日本人拼杀既是保卫自己的祖国,同时也是他们每一个人展现自己人生价值的最好机会!

  就在中缅边境的万壑千峰之中,10万中国大军厉兵秣马,枕戈待旦,只待最高统帅部一声令下,便浩浩荡荡开出国门,杀向战场。

  但是,等来的却是一道“暂不入缅”的命令,全军依然是日复一日的训练,训练……

  战前训练的日子既艰苦又枯燥,好在第5军的伙食与在重庆时相比,已经让特务大队的官兵们喜出望外。

  在重庆时,他们每顿只有一碗米饭,菜则是萝卜白菜南瓜冬瓜占了主角,煮熟后洒点盐,连油星星也很稀罕。肉,则和女人一样成了梦中之物。

  一月打一次“牙祭”,一大盆水煮萝卜上搭着薄飞飞几块肉片,动作慢了的就只能抢一口油汤喝了。而这,还算是不错的了。他们知道随着物资与粮食的愈发困难,新兵营里已经由日食三餐改为了两餐,而且一干一稀,干饭里石子沙子老鼠屎啥都有,稀饭则清得能照出人影子,每天饿死的壮丁,不在少数。而在这里,虽然肉仍然不可奢求,但是能敞开肚皮吃饭,菜里也多了些油水,这就已经美上天了。

  第5军军部加上军直部队有20000多官兵,他们的粮食以及马料都是由士兵从七八里外的桑树坪汽车站拉来的。那里有一个很大的军粮库。

  机械化部队自然不缺汽车,但因汽油太金贵,所以拉粮均由各部轮流当苦力,只能用大板车。

  这一天,已经晋升为中尉连长的麻哥奉命带着他的小队去桑树坪拉粮。这当然是求之不得的美差。偷盗军粮在下级官兵中间已经成了公开的秘密,通常采取的手段是用自备的麻袋将粮食匀出来,袋数不变,但每一袋的重量却少了许多。虽然军法处早有“偷盗军粮者格杀勿论”的规定,而且的确也有好几个人因此掉了脑袋,但以身试法者,仍然如过江之鲫。

  麻哥是官,官自然用不着当苦力。他手里提了根木棍,沿着公路游逛,提防众多想打军粮主意的当地老百姓。

  他在野外训练时到过许多城镇和乡村,知道青壮男人大都当兵上了前线,留在家里的都是老弱病残和妇女小孩。营区附近不少被空置得太久的年轻女人常常向外出的官兵丢眼神,风流事也就弄得层出不穷,成为官兵们私下里津津乐道的美事儿。

  麻哥转过一个弯道,看见前面一架粮车正吃力地爬上一道陡坡,三位弟兄躬着背在前边使劲拉,他赶上前去搭只手帮着推。爬上陡坡,眼前便是一道长长的斜坡,三位弟兄放着粮车踏踏往坡下跑去,一点没有发觉一只口袋从粮车上抖落了下来。真是老天爷保佑!一口袋美国人援助的精粉正巧掉在麻哥脚下。他看看后面没有来人,急中生智把粮袋抱起,顺着陡峭的岩壁溜进了下面的荒草丛中,然后飞跑地爬上公路,放缓脚步,优哉游哉哼着川剧调子,继续往前游荡。

  这晚,麻哥吃过晚饭后蹲在操场边看完了一场特务大队和军官教导团的篮球比赛,又到厕所里呆了一会儿。春日里,天黑得快,还不到7点钟,浓重的夜色就已张罩了下来。麻哥从厕所里出来,转身往厕所后面的铁丝网走去。他早就发现厕所后面的铁丝网有一段歪倒在地,用来固定铁丝网的木桩子早已被雨水沤得发黑朽烂。他轻易地越过铁丝网,出了营地。

  麻哥脚底生风,一会儿工夫就来到了白天运粮的公路上,趁着天黑“哗哗”地溜下岩壁,钻进了深深的荒草丛中。很快,他无声地笑了,整整25公斤重的一口袋面粉好端端地卧在草丛中。哈哈,这么一口袋美国面粉,神不知鬼不觉地落到我的手里,今晚一脱手,又能捞它一把钞票了。他走到林子边,禁不住有些踌躇,孤身一人扛着粮食进去,要被饿鬼似的老百姓围上来哄抢了咋办……啊,还有军部组织的夜间巡逻队,更得提防着点,要被他们撞上,可就没命了。

  他重新钻进林子,把口袋藏在小溪边上,又扯来一大把荒草遮掩好,才把身上的面粉拍干净,放心大胆地往村子里走去。

  在村头,他看见一个穿着布裙,扎着头巾的女人从河边挑着一担水摇摇摆摆地走了上来。

  “喂,要粮食么?美国进口的上等面粉。”麻哥走到她跟前,压低嗓子问她。

  女人急速地摇着头,眼睛却惊异地瞪着他。

  麻哥着急起来,他知道这云南乡下的少数民族婆娘听不懂他的四川话,心里不由骂道:“妈哟,大家还是一样的中国人哩,说起话来还得找个翻译。”

  “粮食……面粉……哦,这个,这个。”他指戳着自己大张开的嘴巴,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法币,在她面前摇着,“我给你……粮食……吃,你给我……这个……钱……钱。”

  “噢!”女人叫了起来,大幅度地点着头。

  “你懂了?钱,给我;面粉,给你。”

  女人的脸上即刻绽开了殷勤的笑。她放下水桶,凑近麻哥身前,嘴里“叽里呱啦”地响着,用手飞快地比划。

  麻哥明白了她的意思。她叫他把粮食给她,她会给他钱。

  女人额上的头发,扫拂着麻哥的脸,她身上散发出一股在兵营里根本就闻不到的味儿,让麻哥感到很新鲜。夜很黑,月牙儿被乌云遮住了,他努力想看清楚她的脸,但做不到。

  麻哥把这女人带到了林子里。他把荒草拨开,露出了面粉口袋。

  “看,真正的美国面粉!”麻哥得意地在口袋上踢了一脚。

  女人跪下地,双手激动地在口袋上摩挲。忽地,她站起来张开双臂,把麻哥搂在怀里,在他嘴唇上响亮地咂了一下。

  一刹那,麻哥犹如被电打了,周身木木地失去了知觉……他依稀感觉到嘴皮发烫,胸膛被什么软绵绵泡耸耸的东西有力地挤压了一下……许久,他突然明白过来,那是一对女人的大奶子!

  女人嘴里连续发出令麻哥莫名其妙的声响。她用手指指面粉,指指他的肩膀,再指了指村子的方向。

  仿佛有一股神奇的力量紧攥住了他,麻哥扛起口袋,晕晕乎乎地随着女人往村子走去。

  门开着,菜油灯亮着,一个衣裙褴褛的老太婆正在刷锅子。女人高兴地对老太婆说了句什么话,然后指指他肩上的粮袋,老太婆咧开干瘪的嘴巴也笑了。

  麻哥把粮袋放到地上,心魂不定地站着。他看见老太婆关上了大门,向他会意地笑了笑,径自去了里屋。那门“吱嘎”响了一下,也关上了。

  柴火在火塘里“噼噼剥剥”响,火烧得很旺,屋子里很暖和。他和那女人靠得很近地站着。灯光下,他看得很清楚,她的白脸蛋上有许多褐色的雀斑,但是很年轻,很健壮,脸蛋也还过得去。她的头巾已揭去了,黑色的发髻高高地耸着。她长得肥胖,个子也高,即使在细长如鹭鸶般的麻哥面前,头发也挨着了他的眉毛。她那圆圆的下巴往上翘着,眉毛浓黑,深蓝色的眼睛光彩四射,厚厚的嘴巴很好看。她涎皮赖脸地向他笑着,手,在自己身上缓缓移动,围裙落下了地,厚厚的布裙也落了下地,女人已经一丝不挂地站在他的面前。

  麻哥的呼吸完全停止了,一个声音在大脑深处激动地尖叫:娘们!女人!

  一座雪白的温乎乎的肉山靠近他的身子。他那战抖得厉害的手,捧住了两座高耸的肉峰,一切是那么浑噩而清醒。他凶猛地将她搂起抱到床边,然后重重地倒在火塘边的竹床上。灼热发烫的肉体,疯狂地搂抱抚摸与喘息,喜极而泣的眼泪冲破了语言的障碍。荒唐狂乱的世界开始了醉醺醺的旋转……雨住雷收,喧嚣过后的黑夜显得愈发空虚……一只夜鸟在波平浪静的水面上唱着动听的歌。

  女人恋恋不舍地把他送出门槛。

  麻哥突地清醒过来:“咳,你还得补我钱,一口袋美国上等面粉,难道就这么……”

  女人媚笑着抱住她的脖子,犹如啃西瓜般在他脸上狠狠地啃了一口,然后用眼睛示意他,欢迎他今后再来,但得带着粮食。

  都睡了,两边的门全关着,小村好荒凉。麻哥很会安慰自己,有啥哩有啥哩,反正这粮食又不是老子的。这样一想,心里便畅快起来,脚下也来得轻灵,他蹿上公路,摇摇摆摆地哼着川戏,向着兵营走去。

  这时月牙儿浮上了中天,溪水淙淙有声。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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