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仙女的铃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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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年前在山楂岭买了新屋后,每两个星期都有报童将免费报纸《Burnaby Now》(今日本拿比)扔在我家大门口。我休闲时会翻看社区新闻,再找找有没有附送的优惠购物券等。

某一个灰蒙蒙的冬日早晨,报纸头版的一则真实故事深深打动了我:大约九十年代初的一个漆黑的夜晚,大雾弥漫,一位年轻姑娘下晚班坐天车回家。她在Edmond 车站下了车,从车站旁荒凉的森林小径抄近路回家。不料中途被三位歹徒劫持了,拖到密林深处强奸。因为天太黑,她看不清歹徒的面目,案情一直未能侦破,罪犯至今逍遥法外。

姑娘万念俱灰,躲在家中终日以泪洗面,得了严重的忧郁症。某天她把自己关在浴室里准备自杀,就在举起剃刀割向手腕的一霎那,浴室门外传来了“喵喵”的叫声。她的宠物小猫使劲用爪子踢门,试图闯进来。姑娘将门拉开,小猫钻到了她怀里……那个瞬间她泪如雨下,彻底打消了自杀的念头。

后来姑娘凭着惊人的毅力治好了心灵创伤,她将自己的遭遇通过媒体公之于众,鼓励受过性侵犯的女性坚强面对人生。

读完故事,我的心“咯噔”一下, Edmond 车站不就在我家附近吗?我天天去那儿坐天车到市中心上班呢。很多时候我是走森林小径抄近路回家的。我和那位姑娘走的是同一条小路,只不过我从未三更半夜从那里经过。我高度近视,看不清昏暗的小路,暮色深沉中,我出车站后都是特地绕远路,从灯光通明的大街步行回家的。

案发几年后,随着移民的增多,城市人口爆炸,天车站四周盖了不少高楼,这条森林小径不那么冷清了,不时有人在那里遛狗。我常常大白天沿着小径走到密林深处,再下几百级木台阶去小溪边探野花。白天的山谷除了我之外,偶有三三两两的陌生人,虽然被人世的烟火之气环绕着,还是感觉到大森林的仙韵。我听的最多的是溪水声,还有变化多端的鸟声,从晨歌到暮啼,如乐章里跳动的音符。

几个女性朋友听说我老是一个人去林子里观察植物,很是担心,“会不会遇到黑熊,有没有歹徒伏在灌木丛里啊?”她们不断重复同样的问题。她们是绝对不敢一个人去山林的,甚至建议我往脖子上挂一个熊哨,边走边吹,把林中的猛兽吓走。我不以为然地笑着答:“没事,很安全。”的确,本拿比的森林管理局蛮有经验的,不让人类文明过多介入,很好地保持了森林的原始状态,但又做足了应有的防护措施。

数百年前那些擅长写童话的作家,一定和我一样,经常去森林吧,因为大多数的仙女和精灵都以森林为家的。欧洲童话里的仙女拥有魔棒,随手一挥,就能变出你想要的东西,比如南瓜车啊,水晶鞋啊!读了太多童话的我偶尔冒出一个怪念头:仙女也应该有一个铃铛吧,森林里所有的响声都是从铃铛里发出来的。它感知风的存在,把风吹过枝头的“沙沙”声传到我们的耳膜,让我们听到风在吟唱。还有雨声,流水声,啾啾鸟鸣,小动物飞跑时踏在青草上的蹄声……仙女的铃铛充满魔力,它让各种声音有了形象和色彩。铃铛藏在一个很秘密的地方,只有亲近大自然且性格刚强的女孩才能找到它。

我一连找了好几年,终于在几株西部红柏下发现了一丛貌似鹿药(false Solomon’s seal)的草本植物。它躲在阴凉的角落,直立茎不足一米高,茎很细长,分枝不多,上端有些短柔毛。狭卵形的绿叶长约15厘米,酷似竹叶。仙女悄悄地把铃铛挂在花梗下方,小心翼翼地用叶子遮着,行人和动物经过时绝对看不见。只有蹲下身,用手将叶子往上翻,你才会注意到挂在茎尖的花簇。每个花簇由一至三朵的钟形小白花组成,每朵小花的6个花被片呈椭圆形,底部较窄,长不足两厘米。几枚雄蕊长过花被片,露在外面,将“小铃铛”衬托的愈发娇俏。

花落后,结出的浆果初始是白色的,夏末(八月份)转为鲜红色,可食,却淡而无味。

当地人给小野花取名“fairy bell”(仙铃铛),并根据生长区域和外形上的些微区别,将美加西海岸的品种称为Hooker's fairy bells (虎克仙铃铛,学名Prosartes hookeri )。

虎克仙铃铛是百合属的,理应出现在美好与快乐的童话中,摇出纯净而诗意的声响,温温润润,不带一丝杂质和忧伤。可是世事哪能尽如人意,善良的公主与英俊的王子一直能幸福平安地生活下去吗?

十九世纪的法国曾经出现了一批颓废童话, 19位作家重新改写《白雪公主》、《灰姑娘》、《小红帽》、《睡美人》等经典童话,来个剧情大反转。

“每撕碎一朵百合花,就会有一位王子或年轻的战士在战场上倒下,每亲吻一朵毛地黄,都会在他们身上撕开一个伤口……公主对远方的胜利已然麻木。自从知道自己身负这妖异的天赋以来,整整四年,她一直在亲吻那些有毒的红色花朵,毫不留情地碾碎可爱而无辜的白色百合,用亲吻送出死亡,用拥抱攫取生命,为她的父王扮演一个悲伤的幕僚和神秘行刑者的角色。”在这样的故事里,公主不再是纯洁美好善良的象征,蛇蝎美人取代善良天真的仙女成为童话故事的主角;灰姑娘嫁给王子,不过是为了享受施虐的快感;仙女们不是被人类无情抛弃,就是因为家园尽毁而颠沛流离,甚至面临着死亡……

我一点也不欣赏如此黑暗颓废的情节,因为这不是我们生活的终极目的。尽管梦想难免被折断翅膀,有的伤害和侮辱难以启齿,我们还是需要乐观的童话,仍愿相信仙女挂在百合属植物下的洁白铃铛,奏响的是生命的号角。

在我们生活的世界里,每个勇敢的女人都是仙女,我敬佩那位在《今日本拿比》上分享故事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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