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见一朵野花的明媚(十五)幸福其实是无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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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年时曾在闽中山区的一个小村庄生活过很短的一段时间,我们家的厨房里有一个陈旧的石磨。外婆偶尔磨豆浆给我喝,她一边推着磨,一边均匀地加水,白色粘稠的豆汁从磨口缓缓流出。她推石磨的时候神情专注,几乎不说一句话,我坐在小板凳上静静地看。石磨一圈圈地转着,岁月如旋转木马般悄悄流逝。有着两千多年历史且凝聚着前人智慧的石磨,不但承载着点点滴滴的记忆,磨出的豆浆还特别清甜……

四十年后,我重返小乡村,发现当年住过的小厢房还在。老地主家的后代收回了这间屋子,稍微装修了一下。他听完我的来意后,热情地让我入内参观。厨房里的陈设几乎没什么大改动,依稀让人想起旧时模样,只是那张石磨不见了。念旧的我不免有些黯然神伤,那些标志着前几代人的生活的典型物件,如石磨、木制碾米机、水车等,已慢慢退出了历史舞台。

旧地重游,原以为萦绕心怀的应该为“物是人非事事休”的感伤,如今却只能嗟吟 —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我抱着一丝遗憾回到了温哥华,又开始了日复一日平静的生活。稍有空暇,我就到户外散步。家附近有一片废弃的空旷地,原先是太平洋铁路的必经之地,至今留有残破的枕木和生锈的铁轨。五月初的气候明显暖和多了,空地上冒出越来越多的野花,最引人瞩目的是一丛丛喜阳的蓝紫色的山矢车菊(学名Centaurea montana)。它的头状花序生于茎顶,边缘花发达,每朵花直径达八厘米左右。比起它的亲戚 — 中国人熟知的蓝矢车菊(学名Centaurea cyanus),山矢车菊的花朵要大得多,而且花期略早一些。

 

为什么要叫“矢车菊”呢?据我所知,中文里是没有“矢车”这个词的。我查了一下,发现这个名字来自日语。每年五月,日本各地到处挂着鲤鱼旗。 鲤鱼旗的排列顺序有固定的规则,从上至下依次是旗幡、黑色的真鲤、红色的绯鲤和蓝色的子鲤,分别象征父、母和孩子。旗杆的顶端有一个类似风车的东西,风车的叶片是由一支支小羽箭组成的,这种风车就叫做“矢车”。矢车顶端有一个旋转球,转动时会发出声音。仔细观察矢车菊属的花朵,你会注意到头状花序上只有管状花,而最外面一圈的管状花明显变大,酷似菊花的舌状花。整朵花的造型很像“矢车”,故而得名。

矢车菊的花形让我想起古早的车轱辘、水车和一段沉淀于记忆深处的黑白电影。一架老式的留声机放出略为感伤的音乐,穿着素色旗袍的女人愁眉紧蹙,泪水模糊了双眼,无望的相思轻轻坠落,如散落一地的菊瓣……

能够触动同样的怀旧愁思的,还有野地里几乎同时开放的一丛丛香车叶草(sweet woodruff,学名Galium odoratum)。它们长在潮湿被阴处,约莫30公分高,披针形的单叶六至九轮生,形似小小的车轮。微小精致的白色花朵只有四个花瓣,整个植株具有香味,随手采一小把,可以添在食物及酒內以增加食品的风味,或者做成花草茶饮用。将晒干的草放在罐子内,可以用来熏香。 

见到山矢车菊和香车叶草时,我常常想这样一个问题:这些野花野草早于人类文明就存在了。古人很可能受到了奇特的花形和叶形的启发,才灵机一动,发明了车轮、风车和水车吧?这些物件和我小时候见过的石磨一样,传了几千年下来,定格在我童年的记忆里,再配上一脸专注的外婆绕着磨盘走啊走的画面,不就是一种最质朴单纯的幸福吗?

幸福其实是无味的,全凭你用心感受。你若留心,往事就从不曾走远,化成一朵朵柔情的花和一株株纤弱的草,出没在你前行的路边。

偷来的菜谱 发表评论于
温馨的回忆
为写而写 发表评论于
写得真好。喜欢你的植物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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