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的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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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生在黄土高原的地主家大院里,大前院长满了两人合抱的的大槐树,四合院周围房屋分给了几家贫下中农。给咱家留的后面小四合院,院子中间植有百余颗青青的竹子,沿渗水井周围长满一圈。进院只见翠竹顶天,不见渗水井着地。

竹子怕冷喜温,只能在南方生存。这些竹子能在天寒地冻的大西北农家生长繁衍几十年,真是奇迹。用咱科学的头脑分析,渗水井发挥了供地热,让竹根深长深埋,长年充足供污水养分的功能作用,使得其能抵御低温寒冷,更新换代,四季常青,也许植物根不受冻就没事。冬天大雪压弯竹枝,院子里象开了朵大大的白莲花。弯弯雪枝伸到我的窗前,抖掉雪花,叶子还是哪样翠绿,枝干重新挺向天空。

这些青青的竹伴我长大,给于我对农村仅有的几个甜蜜回忆之一。特别是在高中毕业后,回农村劳动的那四年中,青青的竹日日送迎着我疲惫的躯体,抚慰着我受伤的心灵。

我们村是个大古村,有近四千口人。人们相信竹叶能治牙痛和去火。我的记忆里好多乡亲们捂着半边肿脸,到我家采竹叶。还有在农村甜蜜记忆之一的‘小芳’,借着采竹叶去火,常轻盈盈地飘进咱家庭院,来欣赏那青青的竹。竹叶生长旺盛,愈采愈往高里长,愈显出高大挺拔。

咱家受阶级斗争的政策打压。但农民是很善良的,并未对我们地主家孩子另眼相看,也许我爷解放前待他们不错。小时村里邻居人人对我说,我父在世时是很好的人。解放都约7-8年了,他们还有人对我家房子被众人住忿忿不平。曾有人当着众人的面说,你看人家孙子的眼睛,他们还能安然地住在人家房子里吗?我小时长了秀气有神的大眼睛(村民常说的),好像就这眼睛能收复失地。还有人拉着我的小手,指认哪儿是我家的地,哪儿是我家的房,哪些树是我爷载的。知道我地主爷爱大槐树,多处植有两人合抱的大槐树。分到我家房子的村民,对我们家更象亲人。他们常背着我到五里地外的县城看放花,看戏和看电影,尽管我只能看完前半部分,后半部分梦周公去了。

再说那青青的竹杆,让我小时候交到多个远近小朋友。小朋友们要用那长长的坚挺竹杆,去敲打果树,采拾哪些尚未成熟的杏,枣,梅李,柿子等生吃或煮熟吃。那时家家少吃没喝,普遍缺营养。野外果树是集体的,没人管,不生着早采,等长熟就没了。

后来进入文革,这些先人留的果树园和大沟里的树林,也让大人们偷砍光了。凡正哪时官员,仅知道人只要吃粮就行了。熟果不让卖,鸡蛋也不让卖,是资本主义。农民让养猪。准备过年时,生猪任务要完成。高压让农民交出年猪,让生产队给交猪的每头补两百斤为牲口留的饲料粮。牲口没饲料吃,死掉了,大家高兴有肉吃,有骨头啃。没牲口拉犁拉车了,车犁前换成了满脸沧桑的社员。我亲眼看到和历经了农业生产合作化对农村生产力的大破坏。

对农村土地自然环境的破坏更狠。农业学大寨,只知道种粮食,砍树林,毁果园,年年河边造田,修渠修坝,在沟波上修梯田,大洪水一来,全冲跑了。来年又赶着农民日夜苦干。村里我们小时候玩的到处青纱帐,朝代果园,千百年大树和大庙都毁了,前辈在先朝集资铸造的大钟,也被不知弄到哪儿去了。我们似乎不是活在人间,而是活在‘革命’二字里。任何荒唐愚昧的事,只要前加‘革命’二字,就会得到坚决贯彻执行。咱这个小小高中生都看出了到处不讲科学的胡整乱搞。

记得小时还能在下雨后,在田野坎上,地头坡边能采到很好吃的地衣,象木耳。到文革中后期,家家没柴烧,把沟坡上野草都刮的光光的。真是满眼望去,一片黄土,白茫茫真干净。硬是把一个绿川,绿天,绿地的肥美产粮之地,搞成了一个黄土高坡。

我和小芳高中同学。她家从城里下放回来,父亲仍是县里中层干部,其他家人返回老家农村。我们情投意合,但心里都十分清楚,呆在农村是没有希望的。她姐出嫁查了对方祖宗三代,贫贫的贫农。全村人都不明白一家文化人,为何挑哪家人嫁了,也许在城里吃了亏。我俩约定:争取跳出农村得自由双飞。那时农村还很封建,婚姻是本人同意,但家里说了算。我们偷偷地接触,不敢让人看见。被发现了哪两人,两家名声就大大的坏了,这在宗族农村社会是天大的事,会让人传几代的。每天劳动低头不见抬头见,只能远远地对视,不敢单独相处说话,哪是多么的精神折磨,只有天知道。我们就采用偷偷地书信来往,时常在麦草堆或墙洞里交换,年青真好。

晚上农村人喜欢坐在村口,谈鬼论戏。咱喜欢点着油灯,写随笔感想,发泄苦闷。我家在文革时被抄家,红卫兵将我家墙壁到处打洞寻宝,最后在我家炕洞里抄走了银元,带走了家里四旧古董和卖我姐的百十元财礼钱,将我妈吓出了肝病。我们差点在三年困难时期饿死了,我们孩儿们都不知道家里还藏有哪么多大头银元。我相信了那个故事:大洪水来了,怀揣金条的富员外饿死了,而背一口袋馒头的穷汉却活了下来。这些银元那时无处可用,还不如我从家里家俱上拆下的铜拉手,铜扣,铜栓子,能卖废品换钱买纸笔。

这样,我写的哪些怨天忧人的随笔不敢放在家里,再次来抄家发现,会定大罪的。小芳提出为我冒险保藏:蓝蓝天上白云飘,我心痛苦谁知道?唯有贤妹知我心,寄作篇篇汝密存。

随着这首开篇诗,我写的一本本滴血之作就被她闺房藏密了。不久,她因秀丽端庄外表被选进县招待馆了,终于跳出了农门。而我的处镜却愈来愈糟,76年的‘反击右倾翻案风’运动,好象重回土改。县上造反派书记选点我村,派强悍工作队长驻。在村墙上贴满了“依靠贫下中农,打击地富反坏右”类标语。组织开贫下中农会,开展阶级斗争。我也被批判,让“赏还父母欠人民的血债”。驻我队的工作队员,因打击地富反坏右出手狠,花招多,而成为‘反击右倾翻案风’运动中先进分子,到处在县上大喇叭,小喇叭宣讲先进经验,对地主家的儿子批斗指名到姓。那时公家有钱给家家户户都安装了小喇叭,咱可真是因出身而臭到每‘家’了。要命的是小芳听到看到这样形势后,对咱是彻底失望了。那时,我们已22或24岁,在农村已是大女大男了。之前,我家没有勇气去提亲,知道没有丝毫可能性。没有人家愿意嫁给地富家庭的,嫁了会害到她全家兄弟姐妹的前途命运。这样,她很快订婚,结婚。她出嫁那天,咱真正表演了一回电影男主角,爬在炕上,头埋在被子里长嚎,哪是多么悲伤的一天。

回首往事,竟是40年前发生的事了。在地球某处的故人啊,不是咱未信守偌言,那份承偌未设‘有效时限’;当时立誓来自会做宁死不招 ‘共XX员’ 的勇气,何况现在什么也不用惧怕了。不管您是否将哪些流血的文字烧了,还是仍存,您的那份勇敢和情义更宝贵,但愿您过的日日年年好!仍存的话,可以向世人证明,咱这个小小高中生还是有点眼光的,早早就预见到:把这些有组织农民的辛苦劳动,换成建设高楼大厦,建工厂,造商品,科学种田,植树造林等有效劳动,我们的生活会大变样,活得不会如此辛酸。

我77年考入大学离开时,我家小四合院,破败到只剩下孤零零的上房了。农村家家穷得没饭吃,贫下中农有返销粮,可以敢去集体田里去‘拿’;咋地主成份家只有拆房卖木料,卖门,卖窗,卖家具一条道了。家院毁了,只要人还在。我背着舖盖,向青青的竹告别,去求学,相信上天会安排心意之人在远方等着我。

数年前,回国上坟路过大队部,现叫村部的办公室里,还看见我家被抬走的大龙凤床,那是什么木质做的,还完好无损:漆黑色三面镶壁,雕有花枝花朵,龙凤图案。我看过的旧电影,电视剧中,还没有看见过哪种样式的床。不管了,咱小时候常睡光床板,没少撒液体在上面,液而无形,应满是咱的画图留痕。其它我小时常触摸的旧古董并未看到,可能再分配到红卫兵或队干部家中了。往事如烟,我的父老乡亲,这片祖辈土地就都留给你们了,咱家人都到外面混世界去了,我们只留地主家小院祖屋作根。

近来回国祭祖看到家乡平原上生态得到完全恢复,到处是果园,绿树荫荫,看过去很舒服。但山川大沟里还是光秃秃的。我想永久分给各家各户农民,可能不出几年,变不成九寨沟,也会变成七寨,八寨沟的;也会使黄河变清些,我们等着哪一天的到来。

咱家哪庭院中的竹林,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归于自然尘埃。它本属于青青大山,它是大山的瑰宝。

青青的竹,总是在我的心里,在我的梦里缠绕!

2-12-2016 于美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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