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及大饼涨价引发抗议 44年前的那次涨价造成暴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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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饼是中东人民的重要主食,也因此“大饼革命”成为了这一地区多个国家多年来此起彼伏、要求改善生活质量等游行示威活动的最形象概括

◆埃及长期向民众提供低价福利大饼,一般市售大饼1埃镑左右(约合人民币0.4元),而经政府补贴的福利大饼仅0.05埃镑

◆几十年间,埃及社会剧烈变动,大饼价格却奇迹般地保持不变;然而大饼补贴这个问题敏感又危险,甚至可能引发社会暴动

◆学界批评补贴模式昂贵低效,且容易滋生浪费;截至2021年6月份的财政年度里,大饼补贴额近450亿埃镑(约合29亿美元),超过食品补贴总量的一半,相当于国家总支出的1.8%

◆新时期,塞西政府正努力主导回归福利大饼的初心:重新让大饼变成穷人的大饼、福利的大饼。只是这场转变注定艰难,让人为之捏一把汗

◆“民以食为天”,大饼是个问题,但不是问题的全部

几个月前,埃及总统塞西在本国一家大型食品工业园区的落成典礼上,通过电视演讲向全国人民喊话:大饼涨价势在必行。

要知道,埃及大饼已经几十年价格不变了。上一次郑重其事地宣布涨价,还是在1977年。在此期间,埃及更换了多名总统、与以色列签订了和平条约、经历了“阿拉伯之春”的风暴……社会剧烈变动,大饼价格却奇迹般地保持不变。

“没有什么东西能几十年不变。”塞西抱怨说,如今一支香烟的价格就能买到20张大饼,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民众反对之声迭起。迫于压力,塞西只好改口“暂缓”涨价计划,以“重新考虑影响”。
▲ 2017年3月9日,在埃及开罗的一个面包店,小女孩查看烤好的大饼。新华社/路透
“人与国家之间的纽带”

堂堂一国总统喊话大饼涨价,似乎有些匪夷所思:难道就没有比大饼更重要、让塞西更操心的事了吗?当然有。不过,大饼对于埃及甚至整个中东地区来说,的确非常重要。

中东地区由诸多不同的国家、民族和宗教构成,是穆斯林、犹太人和基督徒等共同的家园。尽管文化、信仰上存在差异,但饮食方面却有惊人的共性或交集,大饼就是其中之一。

大饼是中东人民的重要主食,也正因此,“大饼革命”成为了这一地区多个国家多年来此起彼伏、要求改善生活质量等游行示威活动的最形象概括。
▲ 2017年4月3日,在埃及首都开罗,一名大饼房的员工搬运做好的大饼。新华社/欧新

在埃及方言中,大饼(eish)与“生命”同义。在开罗的街头走一走,你就会发现大饼对于埃及百姓有多重要了。

早上出门,形形色色的埃及人手中提着一袋大饼,像极了法国人抱着一袋子法棍走在街头。巷口饼店工人即便其头顶托盘上的大饼摞成小山,也能大步流星稳稳走去各家餐馆送货。餐厅里,服务员在上菜前会先送上现烤大饼。刚烤出来的大饼又香又韧,配上各式蘸酱和烤肉,让人心满意足。
▲ 2014年4月21日,在埃及首都开罗,人们在一座教堂内分享节日食物——咸鱼和大饼。当日是埃及传统节日“闻风节”,也被称为“春节”,民众有外出采风、聚餐、吃咸鱼等习俗。新华社记者潘超越摄
埃及长期向民众提供低价福利大饼,保障民众基本生活。一般市售大饼价格在1埃镑左右(约合人民币0.4元),而经过政府补贴的福利大饼仅0.05埃镑。

一方面,补贴模式简单易操作,公众认可度高。但另一方面,学界批评补贴模式昂贵低效,且容易滋生浪费。

美国布鲁金斯学会多哈研究中心非常驻研究员比·萨迪基评价,补贴模式是罗马帝国时期“面包和马戏”这种通过满足民众表层需求来分散其注意力的“愚民政策”的现代版本:政府对百姓基本生活物资进行补贴,满足其基本需求,从而维持政权稳定。萨迪基认为,补贴是所谓“大饼民主”的重要支柱之一。

而塞西喊话涨价的,正是这种被不少经济学家诟病的0.05埃镑福利大饼。

在埃及,目前每天有超过6500万人能以低价购买5张福利大饼。

埃及上一次郑重宣布福利大饼涨价是44年前。1977年,当时的萨达特政府为换取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贷款,同意其改革要求,宣布取消基本食品补贴,大饼补贴也包括在内。

萨达特此举没有换来贷款,却换来了国内多个城市爆发骚乱

,数十万人游行示威,人们高喊“我们的早餐在哪里”“埃及人民正在挨饿”等口号,以此表达对政府取消补贴的最激烈反对。

这场骚乱平息时,共有1000多人被捕、550多人受伤、70多人死亡。埃及政府终止了与IMF的贷款计划,食品补贴重新回归。大饼涨价也就不了了之了。

此后的历任总统,都轻易不敢触碰大饼补贴这个敏感又危险的问题,以至于在物价飞涨的今天,福利大饼依旧能维持在一个被塞西吐槽为“不可思议”的历史价格。

“数十年来,让穷人买得起大饼一直是公民和政府之间非正式的社会契约。”埃及政治科学家阿马尔·哈里·哈桑认为,大饼的象征意义远不只是一种消费品,“实际上,它定义了人与国家之间的纽带。”

因此,大饼涨价,首先就难在大饼享有补贴、维持低价,已经成为几代埃及人的“常识性”认知:大饼就应该也必须这么便宜,以及继续便宜下去。这也导致了塞西对大饼涨价的态度如此纠结,“想要触碰却又缩回手”。

问题的另一面还在于,埃及的贫困问题严重,福利大饼对于很多埃及人来说确实发挥了“雪中送炭”的功能。

埃及中央公共动员与统计局(CAPMAS)发布的数据显示,2019~2020财年,埃及贫困率达29.7%。10个埃及人中,差不多就有3个生活在贫困线之下,而这已经是埃及20年来贫困率的最低值了。
▲ 2020年6月6日,在埃及吉萨省阿亚特,人们在周六集市上选购蔬菜
这张大饼“非动不可”

既然大饼涨价如此凶险,甚至可能引发社会暴动,那为什么不继续搁置这个问题呢?

“有人可能说,把(涨价)这件事交给总理或者供应部部长去办吧。不,我将在我的国家、我的人民面前,自己挑起这个责任。”塞西在演讲时不无悲壮地说。

不得不说的是,塞西剪彩的食品工业园区就坐落在梅努菲亚省的萨达特市。该市命名正是为了纪念前总统萨达特。塞西选择在这里宣布大饼涨价,不知是不是历史的巧合,也不知他心中是否会荡漾几分继承前人未竟事业、从哪里跌倒再从哪里站起来的豪迈。

福利大饼涨价的官方理由,是埃及政府需要为学生营养餐项目提供资金。

塞西表示,政府正在努力为埃及学生提供更好的营养餐,鉴于每餐成本在5~7埃镑,每年该项目将花费770亿埃镑,为了补贴这一项目,“福利大饼将不得不涨价”。

即便不为补贴营养餐,塞西希望大饼涨价的心愿也可以理解。截至2021年6月份的财政年度里,大饼补贴额近450亿埃镑(约合29亿美元),超过食品补贴总量的一半,相当于国家总支出的1.8%。

除了内部因素,即有限的政府预算在各项议题间的分配和拉扯,来自国际社会对于埃及的经济改革要求,成了福利大饼涨价的主要外部压力。

2016年,埃及与IMF重新达成协议,为换取120亿美元的贷款,埃及需要实施一项为期3年的经济改革计划。其中,降低多种补贴,只惠及埃及最需要的人群,是埃及对IMF的改革承诺之一。

由于1977年“大饼暴动”的前车之鉴,埃及长期对于与IMF合作带有一定的“回避”态度。塞西上任之初,曾决心依靠自身的发展优势,自力更生也更加具有自主能动性地带领埃及走出2011年中东剧变后的发展困境。

然而一场突如其来的空难,让埃及在没有外国援助的情况下从多年动荡中恢复过来的希望落空了。

2015年10月31日,一架俄罗斯航空公司的飞机在埃及西奈半岛坠毁,机上224人全部遇难。空难后,俄罗斯叫停往返埃及航线。同年,经过综合评定,经合组织认为埃及存在安全威胁,是“不利于外国投资”的高风险国家。

“空难击碎了埃及将旅游业作为经济复苏火车头的希望。”

苏伊士运河大学政治学教授加马尔·扎赫兰表示,俄航坠毁迫使塞西重新转向IMF寻求帮助。

从2016年开始的3年时间里,埃及信守改革承诺,逐步减少燃油、电力、天然气和食品补贴。补贴大幅减少成功降低了政府开支,带来了埃及宏观经济指标的改善。但与此同时,改革成本转嫁给了穷人和中产阶级,物价不断上涨,加重了民众的生活负担。

就在塞西发表“大饼涨价演说”的当天,一场新的抗议风暴被触发。

塞西的涨价计划在埃及社交媒体上遭到网民谴责,阿拉伯语标签“#除了我们的大饼”在推特上疯传,而塞西几年前在一次电视采访中发誓不会涨价福利大饼的视频也被重新挖出来,在网上广泛传播。

这场互联网上的抗议风暴使涨价计划被紧急叫停,政府开始重新审视降低补贴的政策。

穷人的大饼、福利的大饼

接下来将发生什么?

其实,从2020年开始,埃及政府就已经逐步缩小福利大饼的尺寸,每张大饼的重量从130克减到110克,2021年更是将减至90克。“大饼变小饼”,难道这不是一种变相涨价吗?

同时,塞西政府一直在食品补贴领域推进多项改革:不仅提高补贴门槛,将普遍补贴转变为聚焦弱势群体的更精准补贴,还努力提升补贴项目效率,降低采购和存储环节的流失和浪费等。

可见,大饼涨价问题虽然棘手,但塞西确实已经有切实的行动去改变几十年福利大饼不涨价的情况,往现代化经济的方向前进一小步。

回望历史,福利大饼在埃及二战后的不同发展时期一直扮演着各种重要角色:纳赛尔时期,政府向工人提供廉价食品和发放免费大饼,推动国家工业化进程;萨达特时期,进一步扩大的食品补贴成为抵消其新自由主义改革消极影响的补偿机制;穆巴拉克时期,埃及贫困群体的不断扩大让福利大饼更加成为难以动摇的心理防线……

新时期,塞西政府正努力主导回归福利大饼的初心:重新让大饼变成穷人的大饼、福利的大饼。只是这场转变注定艰难,让人为之捏一把汗。

除了埃及贫困率居高不下的问题,新冠肺炎疫情暴发以来,国际粮价飞速上涨,对埃及这个地区人口大国兼世界上最大的小麦进口国构成了沉重打击。

这难免会让总统产生噩梦般的联想。也许稍稍能令塞西感到宽怀的,是多年来的经济改革得到了国际社会的认可。

埃及被IMF评为2020年中东和北非地区实现经济正增长的唯一国家。2021年,标准普尔确认埃及信用评级为“B”,这是自疫情暴发以来该评级连续第4次保持稳定。2021年,来自IMF、世界银行等国际组织的各项贷款基金多次注入埃及。尽管疫情对全球和区域跨国投资产生持续的多方面负面影响,2020年,埃及仍是非洲最大的外资接收国。

同时,兼具实际和象征意义的是,就在2021年8月,俄航坠毁事件6年后,俄罗斯和埃及全面恢复直航,埃及旅游业迎来了新的复苏机遇。当然,受疫情影响,埃及旅游业的复苏发展程度还难尽如人意。

回归塞西的演讲,尽管福利大饼涨价这一重磅消息一时占据了各大媒体的头条,但聚焦演讲主旨——为埃及学生提供营养餐,仍令人不由感慨,如何让民众吃得饱、吃得好,始终是这个与大自然共享95%以上沙漠公摊面积的国家的大难题。

如塞西所言,“几乎没有什么能几十年不变”,同样,埃及人民的生活水平也不能几十年不变。“民以食为天”,大饼是个问题,但不是问题的全部——从纳赛尔时期以来,围绕埃及民主政治危机的一轮又一轮喧嚣,归根到底,都是埃及在现代化之路上求索、碰壁、再求索的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