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亚东哭,是因为我们全都经历了失败的二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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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队的夏天》里最新的一期,盘尼西林唱完改编的朴树的《New Boy》,张亚东哭了。

他摘下眼镜,跟大家说对不起,拭着泪。



然后他发微博,承认自己对这种感动,「毫无办法」。



在那一刻,他不再是金牌音乐制作人,也不再是中国流行音乐教父,而是一个乐迷,一个对音乐永远保持热情的New Boy。

因为这段眼泪,《乐队的夏天》也得以完成了把中国的摇滚乐文化,或者再宽泛一些,青年乐队文化推向大众的目标,即便这里面的许多人,已经不再年轻。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流行音乐和摇滚音乐是一组相对对立的词,非要概括,或许可以用大众VS小众这样粗暴的概念。



在这几十年的发展中,两者的逐渐融合让这种界限开始模糊不清,而张亚东便是中国音乐圈中,让这两股风格融合在一起的重要角色。

有一个说法是,在张亚东之前,北京音乐圈中关于摇滚和流行的界限是非常清晰的,但在他开始帮不同风格的音乐人制作之后,两者开始渐渐互通。

比如他很喜欢地下婴儿乐队,而王菲的《闷》就是直接受这支乐队风格的启发;再像是至今仍然被看做先锋姿态的《浮躁》中的那部分Lo-Fi风格,也是当时的流行音乐圈中非常少有人尝试的操作。



地下婴儿乐队

《乐队的夏天》中的这31支乐队,有的在乐迷圈里听起来是爆炸性的量级如新裤子、痛仰;有的则相对年轻,如VOGUE5、BongBong。但对于非乐迷群体而言,这些名字无疑是陌生的。

节目其实并没有要传播摇滚文化,或说摇滚文化在如今,至少在这档节目的乐队构成中本身已经是一个不被特意强调的概念;它也并没有想要让大家真的了解、熟悉这些乐队,因为节目的主要形式,是让这些乐队翻唱大家耳熟能详的金曲,而非对这些乐队的代表作进行再展示;但它毫无疑问完成了从小众跨越到大众的突围,作为一档娱乐节目,这足以被称之为成功。



朴树和张亚东

而在这背后,它让人想到的最重要的问题是,乐队文化/摇滚乐文化究竟如何影响了青年一代的生活?

这和乐队文化/摇滚乐文化是什么,是同一个问题。



摇滚乐文化对于国人而言是种舶来品,这还要得益于国门大开之后,作为工业垃圾来到国内,出现在北京和沿海城市天桥和地下通道的那些打口带。

它们是时代的衍生品。

就像张亚东说的那样,「每个人都不能单独拎出来,独立于那个时代,那时代周围的人。」

中国乐队文化也是如此。



崔健

中国摇滚乐从崔健的《一无所有》开始几乎已经成为了一种共识,但事实上摇滚文化的萌发比这更早,一种说法是从七合板乐队和不倒翁乐队开始,第一代摇滚人几乎都与这两只乐队有关。

而在崔健自己看来,时间线可能还要早一些,「对我们影响很深的一个乐队叫北京地下,也叫大陆乐队。他们在做摇滚乐的时候我们七合板还没有开始组建呢。」

七合板乐队

从崔健、唐朝、黑豹,到魔岩三杰、北京新声,中国乐队文化风格背后站着的,都是我们所处的时代的历史。之所以不想用摇滚来作为限定词,是因为这种现象同样广泛存在于流行音乐领域。

就像前不久刷屏的罗大佑演唱会承载了一代人的时代记忆一般,在他进入大众视野的年代,恰好是台湾向解冻期转型的年代,从这个角度上来说,罗大佑的文化意义和崔健几乎等同。

他们所代表的精神与表达,早就已经超过了音乐本身,是青年一代在当下的困苦,对未来的期冀,也是时代的呐喊。



张亚东说起过一段很久远的经历,在早年间走穴演出的时候,乐队的一把吉他丢了,在他们报警之后,剧场的看守者就上了吊。

张亚东这么解释他的感受——

我有点理解那种压力,特别是在那个时期,我突然觉得人们还没有摆脱一种沉重的东西。我后来也意识到,那个时候的流行音乐,不只是一种音乐,它更像是一种精神寄托,我能体会到观众需要那种声音。

音乐更像是一种精神寄托;而制造这些音乐的人,便成为了某种意义上的精神领袖。



张亚东和朴树

我们或许可以称之为精神的偶像,它所对应的是利奥·洛文塔尔在《大众偶像的胜利》中所定义的第三阶段,第一阶段的「生产的偶像」多为一战之前政治、商业、科技等严肃领域中的名人;第二阶段则是战后在电影界等娱乐领域中的「消费的偶像」;第三阶段则在五六十年代前后,与二战结束后的时代变革声息相通。

哲学思潮、电影运动、嬉皮士一代,鲍勃·迪伦、披头士、大卫·鲍伊,它们不再仅仅是一些名字,而是成为了一类指向某种共同意识的名词,乐队文化、摇滚乐文化、嬉皮士文化都可以是它们的代名词。

大卫·鲍伊

但这些名字最根本的意义在于,通过音乐,聚集起一点什么,再反对另一些什么。

身为乐迷的我们,在追随这些音乐和音乐人的时候,也因为这种聚集和反对,确认了一部分自我。



《乐队的夏天》一个特别的设定是,张亚东等人,并不是作为导师或者评委的身份坐在台下的,而是以超级乐迷的身份坐在台下,以乐迷的身份去感受和聆听。

当然,在点评的过程中,他会运用专业技能,即从纯理性的音乐技术层面去为观众解读音乐、科普中国摇滚乐发展史;但更深一个层面,他是从完全感性的层面,即艺术的创造力层面、它作为一件公众产品,和私人体验的切入之处去感知音乐的。



张亚东看到小乐坐在那里唱歌,就想起来了帮朴树做《我去2000年》那张专辑的日子,朴树把自己租的房子的地下室改成排练室,两个人一边看世界杯一边做唱片,很艰难,很多时刻都感觉要做不下去了,但是,那就是个做音乐的最好状态。

那是张亚东的理想年代。



我们之所以会被摇滚乐打动,并不在于它的那些被人反复咀嚼的标签,比如反叛、自由、抗争、愤世嫉俗、怀疑,等等等等。

而是因为,摇滚乐所提出的问题,就是我们如何想象自己理想年代的问题。



这不由得让人想到鲁迅在《导师》中写过的一段话——「要前进的青年们大抵想寻求一个导师。然而我敢说:他们将永远寻不到。」

正如导师永远寻不到,这个世界怎么会有理想年代呢?

它只存在于我们的想象中,也正是它与现实之间的不同让我们落泪,而摇滚乐,则在那片刻之间,让我们看清楚了它的样子。

有趣的对应是,盘尼西林翻唱的《New Boy》之所以那么让人感动,一部分原因是它的歌词,勾起了许多人对千禧年之际充满时代元素的回忆。



歌里面唱:

快来吧奔腾电脑

就让它们代替我来思考

穿新衣吧剪新发型呀

轻松一下WINDOWS98



而罗大佑也在《未来的主人翁》中唱到

曾经一度人们告诉你说

你是未来的主人翁

……

我们不要被你们发明变成

电脑儿童

《未来的主人翁》是1983年,《New Boy》1999年,但却在某种程度上有了遥远的呼应。打动我们的真的是那种时代感吗?真的是是回首再看,歌词中预言实现的电脑时代吗?真的是2000年以后,时代在变得更好还是更坏的问题吗?

是,也不完全是。

张亚东在哭过之后,戴上眼镜,说了一段仿佛是解释自己眼泪的话:「那时候我们写歌,叫《我去2000年》,大家对那个2000年,充满了期待,觉得一切都会变很好,结果好吧,就是我们老了。」



从《New Boy》的发行的1999到现在,刚好二十年。张亚东的眼泪,并不仅仅为盘尼西林改编的真挚而流,更多是为这二十年而流。

二十年等于两代人,人生寿命的约四分之一,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足够少年老成,足够游子归家;足够乐队巡演全世界好几圈,足够一拨人聚了又散;足够当初稚嫩的创作者学会沟通、表达,或许还有妥协;足够那些当年狂热的音乐人们都有了家庭步入中年,然后看清楚这时代的样子。

往小了看,它是音乐从开盘带倒带时的漫长等待,到如今全数字化即时的改变;是从打口带到数字版权的线上时代;往大了说,它是老去,是岁月蹉跎,是前赴后继的New Boy;当然,也是和歌里完全不一样的21世纪。

不止张亚东,我们都经历了这样的二十年。回头看,竟发现那已是最好的时代,我们当时真是太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