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有多人还记得1998年6月29日这一天，到访中国的时任美国总统比尔·克林顿在北大做了一次演讲。那时正值我们那届高考前夕。我高中女朋友家是北大的，当时她已经被北大破格录取，家里有关系把我们给塞进去让我们有幸见到了克林顿本人并聆听了那次演讲。他提到华盛顿纪念碑上一块中文石碑的事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这里有多少人知道这块石碑的来历？再来听听他是怎么说的：

       “从我在华盛顿特区所住的白宫往窗外眺望，可以看到我们的首任总统乔治·华盛顿的纪念碑高耸入云。这是一座很高的方尖碑，但在这个大碑旁边还有块小石碑，上面刻着：美利坚不设王侯之号，不循世及之规，公器付之公论，创古今未有之局，一何奇也。这些话并非出自美国人，而是由福建巡抚徐继畲所写，1853年中国政府将它勒石为碑作为礼物赠送给我国。

      我十分感谢这份来自中国的礼物。它直探我们作为人的内心愿望：拥有生命权、自由权和追求幸福的权利，也有不受国家干预的言论、异议、结社和信仰等自由。这些就是我们美国220年前赖以立国的核心理念。”

       克林顿所说的这块碑位于首都高达169米的华盛顿纪念碑的第十层，在这块石碑上刻着这样一段话： 

“按华盛顿，异人也。起事勇于胜广，割据雄于曹刘，既已提三尺剑，开疆万里，乃不僭位号，不传子孙，而创为推举之法，几于天下为公，骎骎乎三代之遗意。其治国崇让善俗，不尚武功，亦迥与诸国异。余尝见其画像，气魄雄毅绝伦，呜呼，可不谓人杰矣哉。米利坚合众国以为国，幅员万里，不设王侯之号，不循世及之规，公器付之公论，创古今未有之局，一何奇也？泰西古今人物，能不以华盛顿为称首哉！” 

     这段文字就是当时道光年间大清朝福建巡抚徐继畲在他的《瀛寰志略》这部书里写的。徐继畲称赞华盛顿是个神奇的人，说他领导的美国独立运动比当年中国陈胜吴广起义更具有勇气。他率领美国在世界上割据一方，比曹操刘备更为雄阔。而华盛顿率军开辟万里疆土却不即位称帝，不把领袖位置传给自己的子孙而是创立了选举的方法，这种行为就是天下为公。他治国崇尚保持人民的良好道德风俗，而不是靠武力统治，这与别的国家不一样。徐继畲说看到过华盛顿的画像，说华盛顿气度不凡，应该称为人杰。他说美利坚合众国这个国家，国土幅员万里，却没有王侯的封号，不遵循世袭爵位的规定，国家的权利由公众来讨论行驶，这开创了古今未有的局面。所以，古往今来的人物里，怎能不以华盛顿为第一呢？

     徐继畲生于1795年，“康乾盛世”的最后一年。他是山西人，十九岁中举，三十一岁中进士，后被钦点为翰林院庶吉士，以后历任翰林院编修，陕西道监察御史和广西浔州知府。鸦片战争爆发时，徐继畲已到福建做官。1846年他在任福建巡抚时，深受鸦片战争战败和西方工业化的影响，开始思考战败的原因，研究西方为什么强大。在1848年他完成了亚洲第一部系统介绍世界地理的著作《瀛寰志略》，在这部书中他详细介绍了美国。徐继畲本人非常认同华盛顿的功绩，他对华盛顿建国之后不称帝，反对把权利私有的举动大为称赞，认为华盛顿实施民主政治的做法旷古未见。但是徐继畲却因这番言论触及到了大清国的神经，于1851年他被朝中的言官参了一本被免去了巡抚之职。朝廷把他调到京城任了一个闲职，太仆寺少卿，后连这个闲职也被免了，成了一届平民。

《瀛寰志略》中的地球

      当时有个宁波人叫张斯桂熟读过《瀛寰志略》, 此人尤其叹服对华盛顿的评论。于是就把这件事告诉了他的学生美国人丁韪良。丁韪良是美国的传教士，1850年被派到中国传教。丁韪良知道此事之后，注意到美国政府正在全世界征集与华盛顿纪念碑有关的物品，就想到了一个主意，找来了一个上等的石碑，将《瀛寰志略》中有关华盛顿的评论文字刻在上面。1853年丁韪良把这座汉刻石碑送到了美国，赠给了华盛顿纪念馆。1862年徐继畲的遭遇被美国《纽约时报》报道了，美国人对徐继畲大感兴趣。1867年美国第十七任总统约翰逊请画家临摹了一幅华盛顿的肖像交给当时美国驻华大使蒲安臣，请他将此肖像赠与徐继畲。蒲安臣在赠与仪式上说：“华盛顿与中国人民一样坚信这世界上的每个人都能呼吸自由的空气，与中国人民一样坚持孔子在两千三百年前就提出的一个原则，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徐继畲对此的答词是这样写的：“覆迳启者：昨读琅函，猥承奖誉，并以贵国开国之华盛顿绘像见赠，展观具见雅仪，欣羡之余，弥殷钦佩。因思贵国中华盛顿首建奇勋，创为世法，以成继往开来之功，其必传于世无疑也。专覆并谢，即颂吉祉。” 值得一提的是徐继畲后代中出了一位叱咤风云的元帅，他叫徐向谦，也就是徐向前元帅。

      有些人一直认为他们是被一些公知骗到美国的，不知道徐继畲算不算是第一位崇洋媚外的公知。我当时听到这块石碑的渊源的时候，很难想象这样的文字会出自一位十九世纪的大清官员之手，可见可以开眼看世界的人，无论何时何地都不会是糊涂人。反之，不能开眼看世界，只能接受定向信息投喂并在信息“茧房”里甘之如饴的人，即使身在美国也不过是愚民而已。请不要提几年之后的八国联军，美国也派兵了云云，那是另一个历史瞬间，是非曲直也是一个争论不休的话题，但即使那是个污点也不能掩盖这块石碑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