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连载:沉眠满洲国---第一章(7、8、)
文章来源: 芊公2022-10-02 05:31:19

第一章

第七节:

    权烈恩一心一意要放长线,钓上金善美这条美人鱼,他几乎认定:金善美和钱忆森肯定不会长久。最好是瓜熟蒂落的顺水推舟,操之过急的介入或许会事与愿违,被金善美误解或戒备就在所难免。
   因此权烈恩也不想成为两人分手的始作俑者,或者置身其中促成分崩离析。最好的结果是英雄救美,对!以民族同胞的道义“救美”,只要予以充分的注意,至少能在关键时候伸以援手,金善美就不至于无家可归。

   处心积虑盘算,越发已有时不我待的急迫感,权烈恩首先要戒赌戒嫖戒大烟,以崭新的面貌迎接全新的生活。作为一个男人,撑起一个家庭,就要有能力为女人筑造起一个安全和温馨的港湾。
   戒嫖戒赌不算太难,但是中毒虽然还不很深的大烟,戒的就很是痛苦了。权烈恩目的明确,抑制力自然非凡,竭力矫正着对大烟依赖的意识,第一步把吸食量降到最低,每天只抽一次。
   烟瘾犯了,就是抓耳挠腮哈欠连天,也不为所动。最好分注意力的路子,就是在脑海中反复想金善美的甜甜笑容。仅仅一个礼拜,抽掉最后一个眼泡,家里的烟具,就被权烈恩给裹在垃圾中倒掉了。
抗拒着大烟和女人的诱惑,执意等待水到渠成。在近一年的时间里,备受着情感的煎熬。
 

   让权烈恩遗憾和懊恼的是,这段感情自己像捧在手心里珍惜着,彼此交往了一年多,只在一起吃过大约有二三十次饭,还都是金善美提出让他给带货的时候,自己花钱倒也无所谓,跑前跑后的也心甘情愿。额外的就看过两场电影,陪她逛过一回商店,真就连手都没能摸到过。民国十三年初秋的一天,入职中东铁路三年半的权烈恩,莫名其妙的被当做苏俄分子,再次被捕入狱了。

    当时满洲的社会大概:苏维埃革命的敌人,特别是被击溃的白军将领,聚集在满洲,中东铁路还掌握在白俄资产阶级手中,成为苏维埃的肘腋之患。革命的暴力必须要毁灭资产阶级滋生的土壤——斩草除根!
   而胡子出身的反动军阀张作霖,是东北的土皇帝。以张作霖为首的东北军政府,从骨髓深处去选择,用脚后跟去思维,必然的选择都是亲日抗俄。不仅是东北的张作霖,包括北洋军阀的各路枭雄都是视苏俄革命为洪水猛兽。

    抵御共产主义的反共意识,并非张作霖与生俱来。张作霖和北洋军阀一样,本是对从沙皇开始,直到当下的苏维埃,想侵吞东北的狼子野心,感受颇深并高度紧张。单纯的种族情绪和文化传承,日本人更容易被华裔所接受。为抗衡洪水猛兽的苏俄,张作霖不惜在日本人那里牺牲利益,也绝对不能给苏维埃可乘之机,从而成为苏俄革命势力的绊脚石和敌人。

   十月革命后,苏俄随即在江城建立秘密苏维埃。江城苏维埃在民国六年(公历1917年)底,仅在十月革命后的一个多月,便尝试遵照列宁亲自下达的关于夺取中东铁路区域权力的指示,建立了苏维埃政权,结果并未能获得成功。
   苏维埃的代理人杨卓和杨武经都被处死,俄工兵苏维埃主席流基及其所领导的布尔什维克军队,被缴械后遣送出境,由沙俄政府任命的中东铁路管理局局长霍尔瓦特仍把持着中东铁路。
   苏俄的迫不及待,变为一塌糊涂的失败,开始把张作霖当成了生死对头,欲致死地而后快,所以对满洲的势力渗透越演越烈。
 

   江城警察很快就调查清楚了,权烈恩只是被共产国际利用的小混子,勉强能算个外围成员。晕头转向的权烈恩,问啥就说啥,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一审毫不隐瞒的都招了。
   其实权烈恩刚被抓的时候,头脑非常冷静,自己理顺了一下,凡是被他利用或者联手的,从位高权重的往外招。

   参与贩私的客运段的副段长、老站的站长和副站长、铁路警察……,就能供出一串名单,可江城警察还嫌少不满意。权烈恩心里明白,自己供出的这些人中,“个儿”越大的,江城警察就越不敢轻易去招惹,干瞪眼就不敢抓捕,甚至连去老站核实都不敢,只要涉及到中东铁路的人,别说是高级职员和警察,就是普通的最基层员工,江城警察都需要通过东省特区警务处,再同中东铁路去办理交涉。
 

    敢秘密抓捕的,也就是像他这样平时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的小职员。江城警察欺软怕硬还死要面子,不好意思直接说权烈恩供出来的这些人不敢抓这类怂话,所以才更加不满和恼怒。
    嘴上是说权烈恩坦白的不彻底,检举揭发的不彻底。其实被权烈恩抛出来的,江城警察不仅一个都没抓,连正面的接触或核实都没敢。被大刑祸害的权烈恩,承受不住便往外秃噜那些跑腿、接货的小喽啰了。这批人中有检票员和货运员、列车长和列车员……,一个一个的接着往外抖落。仅是中东铁路的员工,权烈恩就交代出了20多人,江城警察也只从中秘密逮捕了两名中国人:一个检票员和一个列车员。其他的估摸着应该不是共产分子的,生怕被中东铁路方面发现秘捕的这三名员工,没敢再多抓。外籍的老毛子,权烈恩特意都说出去了,连清扫员都没拉下,江城警察愣是一个都没敢动。根本就不敢像办中国人那么随便,拿不出确凿证据,就凭权烈恩贩私的口供,去和东省特区警务处都无法交涉,更别说是去中东铁路的管理局啦。
 

    老站混江湖的掮客、地痞,也被他顺带交待出了十几个,这些人都全被抓捕到案。警察终于不再费劲巴啦的拐弯抹角,直接问到“光复高丽同志会”,的问题,这个在权烈恩看来,就是要求把情况说明一下,并不以为有多大的责任,于是倒比交待捎运私货还痛快,根本就没有犯法的意识,而且会涉及“政治层面”。
    权烈恩单纯的认为朝鲜是被日本人占的,中国的北洋政府应该也是不很高兴。朝鲜人的反抗,即使舞刀弄枪动了真格的,东北政府不支持也就罢了,没有一毛钱关系的事,警察犯不着瞎操心吧。

 

    其实控制并领导着“光复高丽同志会”的“共产国际”是与“克格勃(简称:КГБ,即:苏联国家安全委员会)”和“工农红军情报总局”,并称的苏联三大特务机关,并且“共产国际”是在国外影响最大的一个。苏        俄在中国的大使馆、在重要城市的领事馆、对外贸易局、银行、通讯社、研究所等等。民间的和官方的所有机构,都是“开展地下活动和情报工作”的据点,几乎全是间谍机关。

   张作霖领教到苏俄间谍的厉害,但侦破能力却与之相差悬殊,就连愿意提供帮助的日本人,在玩间谍方面给苏俄当徒弟都不够格。基本只能采用最原始的侦缉手段:盯梢和搜捕。错抓在满洲本来就是无足轻重的小事。延续到张作霖坐镇北京,直至抄了苏俄领事馆并杀害了李大钊。

    至于铁路上捎带货物,本来就是公开的秘密,在铁路混的,没这点本事,都是废物点心。无论是否铁路员工,都是在赚老毛子的便宜,不管犯了啥事,那也应该归铁路警察管。权烈恩最大的闷葫芦就是全然不知自己靠山吃山的“小聪明”被一个庞大的系统在利用,在与敌对势力的绞杀中已经站到生死边缘。
    要说抽大烟、赌博、逛窑子,是都挺见不得人的,也是有本事的作妖不犯法。只是可能涉及到饭碗,对铁路方面肯定是不宜公开。至于一直想和金善美上床,不过是美好憧憬,单相思,太难以启齿也就不能跟警察说了。
 

    所有的一切,别说没犯法,就是有什么需要警察侦破的,起码该归东省特区警务处。权烈恩对“同志会”的交代,恨不能囊括他所能记忆起的每一个细节,但在江城警察看来是毫无用途。涉及中东铁路上的,江城警察局想管都管不着,连车站前几百米方圆的街面都管不着。不说老毛子的中东铁路护路队,不会允许他们进入;东省特区警务处都会对他们嗤之以鼻。

    江城警察要想进入东省特区的管辖区执法,上层交涉起来都会引发麻烦,下面警察挨揍也正常。 抽大烟赌博逛窑子,也确实不犯法;而涉及共党和苏俄的那些事,他招供的警察早就掌握了。

 

    江城警察局在权烈恩招供之前,就基本掌握了参与私自夹带货物的那些形形色色人物:像权烈恩这样,案情还算是上点档次,其实他的动机不过是想讨女人欢心,并不涉及苏俄的内在秘密。
    案发时,对权烈恩是当做首要分子布置抓捕,警方费了挺大的劲,撒下大网捞出来的还都是些“小虾米”。清理一下这些鞍前马后跟着的下三滥,他们参与目的是五花八门让人哭笑不得:为一包香烟或一顿小酒,多是彼此相互利用的一呼而应,其实都是在浑然不知中,给人家当了跑腿的小支使,却都还在乐此不疲。
    真正共产分子和苏俄间谍一个都没能抓到,就连靠近核心人物的外围分子,都早已逃之夭夭。
 

第八节

 

    警察憋气窝火也没有办法,只能拿捞出来的这些小鱼、小虾撒气和凑数,权烈恩自然也在其中。 权烈恩是中东铁路员工,这次被优待投入了江城的“道里监狱”,一关就一年半,倒帮他把大烟彻底的戒掉了。如果被投入了江城警察局的监狱,那就真不知道他是否能活着出来。

 

    道里监狱是在江城历史悠久的大型“笆篱子(舶来语,俄语监狱的谐音)”。光绪二十七年(公元1901年),沙皇俄国攫取中东铁路附属地司法权,在中东铁路附属地江城埠头的中国大街(现:中央大街),紧邻松花江设置了这座占地超过一万多平方米的监狱。民国九年(公元1920年)国民政府收回俄国治外法权,遵照司法部《收回中东铁路司法制度暂行办法》的规定,江城警察总局接收了监狱,后移交东省特别区域高等审判厅监督处管理,改名为“东省特别区监狱”。

 

   江城冬季的严寒,使监舍的环境更加恶劣,权烈恩的痨病复发,倒挽救了他的性命。监狱怕权烈恩的病会传染,波及整个监舍。正好又是每年一次的年底大清仓,对没有看押价值或者已经被榨干骨髓的,都要清理出狱,就给他也办“假释”——监外看管就医。 权烈恩找不到保人,没法“取保候审”,又不能无罪或因病开释,所以只能如此办理。

   逮个蛤蟆就都要捏出尿来,是东北自有皂吏,直到民国有了警察以后的传统和习惯。传承到民国的东北军政府,已经从警察局,蔓延至张作霖治下的各个机构司法机关。
   有罪推定能成为行政和司法模式,或许与中国人的文化和思维有关,宁愿错杀不能错过。这倒不是东北的特产,是中国皇家统治的悠久传承,安分守己,本本分分的好人自身权益都难以保障,那些有点沾腥带骚的,一旦被官府的人纳入视线,就会折腾个浑身散架。
   真正的要犯,那是向上面邀功请赏的资本;而退一步只是涉案被牵连的人员,也要一网打尽,这都是能压榨出油水的肥猪;对于仅沾了点边的倒霉蛋,也是办案人员消遣娱乐的外快,只有错放没有错抓,以官府出面便是肆无忌惮。
 

    国民政府自打成立,就不懂得“放手发动群众”,激发普通群众的互斗热情;更不懂得“鼓动群众斗群众”,是统治者坐收渔利的治民手段,运用其乐无穷。他们最多也就是继续玩历代王朝剩下的“十户连坐”或“联保连坐”,反倒让民众产生了抵触和对抗,少有与官府同心同德。
   张作霖这样一介草莽,为了争夺地盘和扩充军队,可能会用到“三国”评书中的尔虞我诈,但对于整个社会的治理则缺乏系统的见解,行政管理对待草民,多都是即兴而为,不知不觉的成了案例制度,还津津乐道广为流传。
   民国初年的东北,没有居委会,也不设治保主任,监狱里的犯人被“假释”出去了,其实也就没人管了。

    又一次出了大狱的权烈恩,能死里逃生自己都觉得意外,终日心惊胆寒的惊弓之鸟,怕被江城警察局再来追究,哪怕是再纠缠,也就万劫不复了。况且眼下在江城连个藏身之处都找不到,不敢稍加逗留。
原本熟悉并最为容易栖身的圈子,就是江城老站附近那些地痞无赖,但基本都被他在狱中给咬了个遍,遇到熟人多半是要挨揍的。又是连夜出逃,一路慌张地重新回到了长春,同时就又改了个名叫“金植”了。
   最让金植怕的是:“光复高丽同志会”也有小100来号人,什么地方或者哪个人,再惹出了个什么乱子,牵连到“权烈恩”,没准会取消他的“假释”;或心血来潮,把他再找回去了解了解情况。
   张大帅麾下警察的嘴,就代表法律,为所欲为的说啥就是啥,根本没有可以再理论的机会。
 

   改名更姓的金植,过了春节,就在宽城子(今:长春宽城区)的一家叫“春盛”的货栈,谋了个管库的差事。干了不到一年,掌柜的觉得金植人才可用,便把他提拔成账房。
   金植被羁押了一年多,浑身的才华无处施展,得到掌柜的信任,接手账房便大显身手。年关交替时,货站盘点清仓,工作劳累了点,年根又是天寒地冻,金植的身体便不给争气了,再次咳血复发痨病。
春盛货栈卢掌柜的便自认倒霉,先把金植送到了医院,一住十几天,才止住了吐血。
   金植出院后,卢掌柜的又给了他一笔小钱,设宴嘘寒问暖,基本尽到心意,就打发他回家看病休养了。卢掌柜无微不至的周到,当属极具人情味,也堪称急公好义的仁至义尽。对于咳血的痨病,其实很无奈的,那多数是肺结核引发的吐血,传染性极强。在链霉素尚未问世的年代,人们对痨病都是避之不及,染病几乎就是宣判死刑,和抽大烟的人家几乎是一个结果,坐以待毙还会导致家破人亡。
  

   举目无亲又走投无路的金植,只好又返回了北满。来到距离江城近280多公里的温林,隐瞒下了自己旧病复发的事情,投奔在奉军骑兵第二旅时,自己结拜哥哥——老兵痞:袁卓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