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了两个星期的时间把 Just Mercy 看完，如此蜗速阅读，跟英文能力无关，倒是跟阅读内容有关，书中揭露的美国司法监狱系统内幕触目惊心，不忍卒读。    

    作者布莱恩 斯蒂文森 (Bryan Stevenson) 还是哈佛法学院学生时，到亚特兰大法律援助中心实习期间接触到堆积如山的冤假错死刑案件，开始帮助这些求告无门的在押犯人并一做就是四十年。布莱恩后来成立的 Equal Justice Initiative (EJI) 以乔治亚州和阿拉巴马州为中心，帮助当地 (Deep South) 及全国其它地区被诬陷冤枉者及量刑过重者上诉或重启重审案件。Just Mercy 这本书以臭名昭著的沃特冤案 (Walter McMillian) 为主线，并穿插记录了布莱恩办理过的若干真实案例，交叉叙述互补曝光了美国司法制度的各种漏洞和黑暗。比如说，刑侦办案偏见当道，轻视证据和法律程序；对犯罪嫌疑人威逼利诱，栽赃嫁祸无辜；刑侦和司法串通勾结，包庇纵容；法庭委托律师敷衍塞责唯报酬是图；法医错误结论导致法庭误判却不了了之；繁琐冗长的法律程序；残酷的狱中体罚乃至行刑时电椅操作失误事故（不止一次！）。。。。。无不令人发指。

除了这些焦点问题，身为女性和母亲，我特别留意到女性和未成年人弱势群体，尤其低收入家庭背景出身者在司法制度中的无助困境和痛苦挣扎。书中谈及的一些具体案例和法律规定，如果不是亲眼读到，很难相信是发生在当代的美国社会，如鲠在喉，分享一二。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对满心期待的母亲来说，大概没有比产下死胎更悲伤的事情了。我从来不知道也没想过世界上还有一些母亲，如果因为贫困选择在家分娩，如果不幸产下的是死胎，忍受丧子悲痛之余还会面临弑婴的控告。玛莎就是这样一个母亲，她在家泡澡时早产，生下一个死婴。爱管闲事的邻居看到玛莎肚子小了可是不见婴儿踪影，就报告了警察。尚未走出哀痛的玛莎和上门调查的警察发生冲突，最后闹到掘墓起尸进行法检。不幸的是，法医居然用了排除诊断法 (“diagnosis of exclusion”) 在没有足够证据的情况下得出玛莎溺婴的结论，玛莎被判无期徒刑！2012年，当玛莎最终在布莱恩的不懈努力下洗脱罪名走出监狱时，已经被监禁了整整十年！

    中产阶级主妇碧瑞姬因为一次婚外情怀孕并产下死胎， 指指点点的舆论暗示误导业务水平本就堪忧的法医作出弑婴结论，玛莎因此被控杀人罪入狱。数月以后，六个不同的病理学家分别验尸，得出一致结论是婴儿死于新生儿肺炎，而非弑婴。对碧瑞姬的指控最终撤销，但那个 “草菅人命” 的法医转到另外一州开业行医，丝毫不受影响。

倾巢之下，焉有完卵，母亲入狱或缺席的家庭里，最大的受害者是孩子。

十四岁的黑人男孩查理，身高五英尺，体重不到一百磅，瘦小乖巧。目睹母亲被其男友毒打并倒在血泊中昏迷不醒后，查理开枪杀死了男友。虽然死刑不适用于十五岁以下的未成年人，但因为死者是警官，检察官坚持把查理作为成人犯审判并寻求最高量刑控诉，于是法官判查理罪成并进入成人监狱服刑。入狱第一个晚上，查理就被其他犯人性侵强奸。

    特瑞娜九岁丧母，逃离了酗酒毒打兼性侵的父亲以后开始流浪街头。因为童年时期身心严重受创，特瑞娜精神狂躁容易失控，十四岁时有次深夜潜入一户人家时不慎着火，导致两个男孩窒息死亡。法庭委派给特瑞娜的辩护律师失职到荒唐，一没有提供必要医学文件证明特瑞娜的精神不稳定状况，二没有挑战她被成人法庭审判的做法，这一系列玩忽职守导致特瑞娜被判二级谋杀罪。法官对特瑞娜极度同情但又爱莫能助，他在备注里写道，“这是我见过的最悲伤的案件。” (“This is the saddest case I’ve ever seen.”) 特瑞娜入狱不久就被狱警强奸怀孕，事情暴露以后，犯事狱警仅仅被开除，没有受到任何刑事检控。特瑞娜后来为此进行民事诉讼，法官起初判决特瑞娜应得到 $62,000 的赔偿金，但很快就收回判决，理由是狱警上诉辩称特瑞娜是杀人犯！特瑞娜始终没有得到任何形式的赔偿。

种种事实已经足够令人震惊，但让我出离愤怒的还是特瑞娜的生产经历，整个分娩过程特瑞娜被手铐铐在产床上！一直到2008年，大部分州 ——注意，不是全部州！—— 才废除了服刑产妇在产程中上脚镣或上手铐的做法！读到这里，我完全找不到语言来表达我的震惊和愤怒！2014年，52岁的特瑞娜已经在监狱里度过了38年。在宾夕法尼亚州的监狱里，这样的 “特瑞娜” 有男有女近五百个，为了在13-17岁之间犯下的过错，他们注定要在监狱服刑至老死。

    书中的故事主线沃特冤案，当年是轰动全国甚至国际的大冤案，后来被拍成了电影，不过我推荐看书。布莱恩身为雄辩滔滔的大律师，很会讲故事，写的虽然是真人真事，但行文流畅生动，当悬疑故事来读也紧张吸引人。值得一提的是，沃特冤案就发生在门罗维尔镇 (Monroeville)，著名的 《杀死一只知更鸟》(To Kill a Mockingbird) 故事场景就是据此虚构，也是作者哈帕李 (Harper Lee) 的故乡。门罗维尔镇的人以哈帕和畅销书为荣，把当地旧法庭改成博物馆，还成立了“知更鸟剧团” 四处巡演那一场著名的法庭戏，却无视眼前被冤枉的沃特并拒绝为他翻案。这固然是当地司法部门官官相护沆瀣一气，但骨子里还是根深蒂固对黑人的歧视作祟，难怪布莱恩忍不住出言讥讽，“人们常常忽视了一个事实，《杀死一只知更鸟》里为黑人做的辩护并没有成功！” (What is often overlooked is that the black man falsely accused in the story was not successfully defended by Atticus.) （网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