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母亲在一起的日子 ( 37 - 父亲带领残疾二弟寻找自立之路 )
文章来源: 清香的书2020-09-26 21:40:24

    二弟弟在十几岁时被炮仗炸伤,失去了左手,留下光秃秃的手腕,右手无名指剩下一个骨节。眼睛也受损,视力只有0.02。过来个人,只能看到人的轮廓看不清人脸,一般都是看人影听声音认人。走路常常撞着人。

    二弟弟要强懂事。和我一样,不想当个被别人养活的人。老是觉得只有吃着自己挣来的饭心里才舒坦,只有叫家人花上自己挣的钱才活得有价值。

    刚来北大荒还没落户的那段时间,家里买上了几个小猪崽儿,我俩经常一起去地里割猪菜烀了喂猪。北大荒土地肥沃,野菜长得也比老家的肥大。这里真是个好地方啊!我们俩都盼望着能早点儿落上户口上班。

    弟弟落户比我早。弟弟残废,生活得依靠父母,因此拿到了准迁证明,在来北大荒的当年冬天就落户了。落户后就跟着已经在分场家属队上班的父亲,给职工食堂喂猪,也拿到了工资。干了有一年的时间,职工食堂解散了,养的猪都合并到能接待外来人员吃饭的简易食堂去了。

    二弟又到一队跟职工们一起搞基建盖房子。二弟视力差,脚底下老爱出错。叮里哐啷地踢翻撞撒建筑材料,摔跤碰壁的事儿经常出现。但他很勤快,不吝惜力气抢着干重活儿累活儿,在建筑队里还是很受大家的喜欢、包容和爱护的。

    能挣到工资,还能在大伙房管饱吃饭,二弟非常满意。有一次,我休息回娘家,母亲包了饺子。他正好来家碰上,我们叫他吃饺子。他说:“我不吃,等回去到大伙房吃。省点儿给爹妈吃吧。”大伙房是死伙食,一顿不吃人家也不退钱。唉,只有挨过饿的人,才知道那一口饭的分量!

    碰到一起,我总爱打听他一些话儿。问他在建筑队都能干啥活儿。他说:“在那儿啥活儿都干,有时候也跟着爬到架子上面干。”“你不怕踩空了摔下来呀?”“一般不会,”他悄悄对我说:“摔坏了是工伤,摔死了,他们得赔咱妈钱。”他就是这样不吝惜自己的身体来体现着他的价值。他的这般孝心,让我从心里疼爱他怜惜他。

    在一队建筑队干到了冬天,农场有了新规定,不让家属队跟职工一起干活儿了。二弟没法就待在家里,很是失落。母亲也为此发愁。

    那时父亲还在家属队干活,去找人家要求让二弟到简易食堂帮忙喂猪。有父亲在跟前一起干活,能照顾到他有些干不了的活儿。父亲和二弟在那里喂了五六年的猪,爷俩都挣着工资,家里的日子宽裕了不少。

    由于简易食堂效益欠佳,二弟被裁员,又没活儿干了,在家里又郁闷上了。

    父母亲就成天琢磨着,种地眼神不行,草苗分不清。怎么才能给他找个长远点儿的活儿干啊?记得刚来北大荒时,他爱抢着去挑水。一排排整齐的红瓦房座北朝南,一栋房住四户人家。出行都要紧贴着各家屋门口穿过。大家都散养着的鸡鸭鹅,满街跑不怕人。二弟挑着一担水,鸭鹅都嘎嘎嘎地叫着张开翅膀起来让路。可就是有趴着睡着了不起来的麻花小鸭,二弟看不清,竟能一脚下去同时给人家踩死两只鸭子。大家知道他眼神不好,不是故意的,赔赏人家也没要。

    这空档儿,正赶上连队处理养的牛。父亲就给二弟买了一头母牛,说让他来喂养放牛,有点儿活儿干着解闷儿。一开始父亲得帮二弟把牛牵出去,二弟在地里头照看着吃草。父亲下班再过去跟二弟一起牵回家。日子长了,母牛认识了路,二弟可以自己牵着缰绳跟着牛下地和回家。父亲还买了个铃铛拴上绳子系在牛脖子上,叮叮当当的,叫二弟好知道牛在哪儿。

    这样喂养了大半年,母牛下了一头小母牛。听说能值五百元,五百啊!比一年的工资还多啊!这下二弟乐了,养牛也能挣到钱。他来了劲头,更加精心地喂养这两头牛。牛吃着草,他就蹲在旁边守着。看见小牛偎依在母牛身边吃着奶,他心想要是喂头奶牛,小牛吃不完奶,是不是自家人也能喝上牛奶了。二弟把这个想法说给父母亲听。母亲说好是好,但咱哪儿有钱买啊?听说买头奶牛得好多钱呢!父亲倒是没有一口否定,说咱想想办法。

    那时在分场南边的四队有养奶牛的,父亲去打听,真得五千块钱买一头,刚落地的小母奶牛也得两千块。咱真得买不起呀!为了实现二弟的愿望,父亲到处转悠看人家的牛。结果在老场部看到一头奶牛下的小公牛,黑白花,长得粗腿大膀的,挺好看的。给人家讲价,花了50块钱买了回来。

    二弟说,我想养奶牛,叫它下小牛。小牛吃了奶,剩下的奶咱喝。你买个公牛回来干啥?父亲说:“你先别急,我慢慢给你说。”父亲把他想用奶公牛改良本地牛的想法讲给二弟听。二弟觉得也好,咱买不起奶牛,可以试试看。反正两个牛也是喂,再加一个也是喂。

    可是,时运就是那么不济,刚下的好好的小母牛,由于经验不足,不知道吃了什么,就那么死了。二弟为它流泪哭了好几天。

    父亲的家属队也解散了,他就带着二弟,花了好几年的时间改良进化奶牛。这期间也经受了好多磨难。爷俩都能吃苦,多干点儿活儿不觉得啥,可越想改良出个好奶牛越出岔儿。去良种站花钱给母牛作人工受精,说是加拿大的奶牛良种。眼巴巴地指望着能下个黑白花的小母牛出来,可喂到日子偏偏就下了个黄色的小公牛出来。唉!这火上的呀!

    一气之下,爷俩用地盘车推着那个黄色小公牛去找良种站。人家说是弄错了,给退配种钱。父亲说:“你们这是耽误了我们两人一年的工夫啊!耽误我们繁殖奶牛啊!”“那怎么办啊?要不我们只能解雇那个不用心的职工了。”良种站的领导说。

    父子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咱也不忍心让那个年青人丢了饭碗啊!即便解雇了他,这个小黄牛也不会变成黑白花的了。还是拉倒吧!把小黄牛再推回家吧。尽管如此丧气,但最后,那个小黄牛还真是长成了一头好大的公牛。

    经过几年的折腾喂养,自家的牛终于可以挤奶了。但是由于品种不纯,奶牛出奶率不高,挤不出多少奶。自家人喝是够了,但要指望着卖牛奶挣钱还是不行。不过几年下来,牛的数量多了不少。父亲为了鼓励二弟能长期坚持养牛这个事业,就商量着卖掉手里的一部分本地牛,去买一头真正的奶牛回来,发展奶牛事业。家里人统一了想法,马上卖掉了手里的五头牛,花了4500元买回来一头不太年轻的好奶牛。

    通过繁殖,家里养起了三头大奶牛。顶峰时年出奶量在十七八吨以上。人家说养一头奶牛全家人都忙活得够呛。你说父亲母亲和二弟的活儿是咋干的呀!

    一早起来就是用手压挤奶器挤奶。没等给它们挤完,奶粉厂的收奶车就等在门口了。二弟拎出来六七十斤的大奶桶,一桶一桶地过秤计数。屋里父亲继续挤奶,母亲忙着给挤完奶的牛加草料。最后跟收奶车的记账员对好数,累计出数量记好帐。等月底一起计算开资取钱。

    然后都进屋吃完饭。二弟赶紧去牛圈铲除一夜积攒的牛粪便,牵着牛在院子里饮水。母亲帮着把拿着中午饭的二弟和一大帮牛打发出门,回来伺候喂小牛。父亲则得帮二弟一起把牛送出分场外,看着牛群走向正道,去到东面四五里路外的五队水库边吃草。要不帮着往外送,有的牛就不听话,淘气地乱串胡同,二弟看不过来。送走以后,父亲还要再拐回来用铁锹捡拾拉在路上的粪便。傍晚回来还要挤一次奶,忙活一通,收奶车照例过来收奶。

    就这样忙活着,父亲领着他残疾的儿子走向了自食其力,劳动致富的道路。让他娶上了跟他一样坚强肯干的媳妇,还上了翻盖房子借的所有债务。年纪越来越大的父母亲松了一口气,慢慢从那些繁重的活计中退了下来。

    姊妹们各人有各人的事儿,各家有各家的一摊子活儿,谁也无法撂下自己的事,来他家帮忙。二弟真是历尽千辛万苦,成为生活的强者。我只是在进进出出中看到了一点点儿表面,其中的酸甜苦辣只有他自己和父母亲知道。

    我听母亲说过,二弟身上被撞的被划的被磕的被摔的伤,从未断过。但他没有怨言,始终笑着面对着。有一次,在五队水库走到水里往外赶牛,绊倒在没腰深的水里,差点儿淹死。他说多亏自己还会点儿狗刨,三扒拉两扒拉地出来了。
 
    在这里我想起一个笑话。那天我去分场,母亲正在屋里忙活着发面揉面,见我进门,就说:“清香,快去牛圈看看,有头牛要下小牛,你过去看看它下了没有。”我赶快放下包儿去牛圈。我大声喊:“妈,下了,你快过来!”母亲手上还带着面,也大声说:“快看看是公牛还是母牛啊!”我看了半天,不知道看哪儿,就赶快大声说:“妈,我不知道看哪儿啊!你快过来。我不知道是公的还是母的。”母亲拿着毛巾边擦手边跑进牛圈。一会儿,说是个小母牛,高兴得不得了。    

    我可知道,家里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盼望能下个母牛。那时小公牛不值钱,最多就一百块钱。小母牛落地就值两千块呀!

    母亲看着二弟弟忙活得这么有劲头,一直压在她心中的那块沉重的石头终于放下了。母亲的心慢慢舒展开来,脸上也有了红润。虽然有时还犯点儿小毛病,但在当医生的大姐照料下,母亲再没有犯过大病,身体也硬朗起来。大姐还说早知道这样,叫咱妈和你们早点儿出来就好了。

    母亲后来说:“还是北大荒养人哪! 吃的白面多,不剌肠胃,冬天屋里也暖和,我的病犯得就轻了。你爹回老家说,俺现在在外头光吃白面,粗粮只是吃个稀罕儿,每天都有豆油炒菜吃。养的鸡鸭鹅从来不卖,都是自己杀着吃了,鸡鸭鹅蛋也是家常便饭。你猜老家的人怎么着?还不相信呢!”我问母亲:“妈,您想老家吗?”母亲说:“有时候也想那些亲戚朋友和街坊邻居。”又接着说:“有你们都在我跟前转转,我一点儿也不想那个遭罪的穷地方。”母亲说得是那样的干脆和知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