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囯他乡的上海室友(四)
文章来源: 蓝山清风2022-10-02 02:50:48

一月八日,我特别起了个大早,晨曦未上就出了家门。马路上行人稀少,昏黄的路灯无精打采的照射在大街上,好像渴睡人的眼。我迎着清凉的晨风匆匆赶往火车站。今天老板为了赶工期,要求我六点钟上班,这么早起对别人或许是个考验,但对于我实在算不了什么,为了能打工挣钱,我什么都可以作出牺牲。

 

老板是一位高个子的土耳其人,膀粗腰圆,身板结实,一看便知是个干体力活的好手。那天我正在附近找工,正好看到他一个人在一家正在装修的商店里忙上忙下,我便走进店内,告诉他我想找一份工作。他此时正缺个帮手,见我是个年轻学生,便欣然允诺要我下星期一上班。他给我的工钱是每周230澳元,工作五天,每天包一顿午饭和三瓶口乐,这对于我目前的处境来说真是雪中送炭,我盘算了一下,除去每周的生活开支,交通成本,起码还有一半的节余,比我周围的同学要好一大截。

 

我干的是老板下手的粗活,搬运建筑材料,清理垃圾,钉石膏板,拌水泥,递工具,打磨,刷墙….…凡是重的,脏的,累的活,我都得抢着干。这些粗活不需要什么特别的技术要求,只要有体力,肯干就行。老板烟瘾很大,一个小时总要抽上一回,每当他到外面抽烟的时候,会让我放下手中的活,坐下来歇一歇,喝点可乐,有时我们俩坐在一起简单的聊天交谈。

 

休息的时候,我一个人坐在满地垃圾的房间里,身子倚靠在墙上,隔着玻璃橱窗往外看。耀眼的阳光透过橱窗照了进来,把外面的繁华和喧闹也送到我的跟前,好像在诱惑我离开这肮脏的鬼地方,去拥抱那生机盎然的自由天地。外面的世界热闹非凡,市廛熙攘,光怪陆离,而我生活在这个世界,又似乎不属于这个世界,我与什么都无关,与街头无关,与人无关,与我有关的是房间里的一堆垃圾,还有一个蓬头垢面男子的人影,如果外面有人路过这里看到我,准会吓一大跳。当然事到如今,我不在意别人投来的眼光,我凭自己的双手挣钱,不会有任何羞愧的感觉。

 

干完了活,我搭乘火车去了一趟学校。到了学校,老师给我们每个同学做了英语测验,再根据测验成绩编入不同的班级。我被安排在学校的英语中级班上课。一个学期之后,如果考试成绩达到高级班程度,便可进入大学继续学习。英语中级班课程分上、下午二个班,我选的是下午上课的课程,时间是每天下午1点到晩上6点,前一个半小时是自修课时间,从2点半开始正式上课,这样我就有足够的时间干活挣钱。学校正式的开课时间是下周一,这个星期我可以无忧无虑的打工。

 

回到家里,人已经累得精疲力尽,先洗了个热水澡,然后自己煮了一碗面吃。房间里的室友们围坐在客厅里闲聊天,我边吃边兴奋的加入他们的谈话。我把今天干活的情况先简略地说了一遍,然后告诉他们:"明天下班后,老板打算送我回家,他还想上来看看我住的地方。"我不知老板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便接着问道:"这样做是否合适,是否会影响别人休息?"房东Peter马上接过话来说:"不要紧,尽管邀他上来坐坐。"然后转过脸吩咐Thane道:"明天你下课后,马上回家。"Thane的英语说的最好,有他在我身边,我什么都无需担心。

 

第二天下班之后,老板开着他的工具车把我送回了家,他上来看了我住的房子,然后坐下来跟房间里的室友们聊了大半个小时。等老板走了之后,Peter告诉我他们交谈的更多内容。我的老板是个做装修的个体户,现在我们干的装修工程差不多还有二个星期完工,目前为止,他还未接到任何新的工程,如果再这样下去,就意味着我只能专心的去念书。听到这些,我满怀希望的心仿佛像被重重的击了一下似的,噢,我的天哪!原来我端着的是一只朝不保夕的"泥饭碗"。昨天我还自度自己找工的运气不错,现在可好,给实实在在浇了个透心凉。但透心凉尽管透心凉,总比许多来了一个多月没干过一天活的人要幸福百倍,这么一想,心也就慢慢热乎了起来。

 

 

虽说前程蒙上一层不确定的阴影,但生活还得好好过,.今天回家早,有时间改善一下自己的伙食,晚上我一下子烧了三个菜,有红烧鸡翅、蕃茄炒蛋,土豆青椒丝,来澳洲近三个星期,每天吃来吃去就是这几样东西,面包、面条、鸡蛋、鸡腿、蔬菜、水果,自己在上海喜欢吃的鱼、虾、鸭、排骨、牛肉、豆制品只能在自己梦里回味再三,那种不可得之苦恼,只有自己心里最清楚。我们这一代人特别能吃苦耐劳,不该花的钱不花,该花的钱少花,有时候"该"与"不该"之间的界线很模糊,还不如干脆"一刀切"了事——先委屈自己一下再说。

 

每天下午五点刚过,我们的厨房就开始热闹了起来,一直要持续好几个小时。ThaneSam最早到家,所以厨房里最先见到的是他们俩的身影,张惠萍、孙小玲和石筱芳,她们仨人一起搭伙吃饭,所以花在厨房里的时间最多。如果我在家,她们总是让我先煮。有时我一个人在厨房里忙得不可开交,张惠萍和孙小玲会过来帮我炒菜,让我腾出手去干别的事情。有时我回家晚了点,正碰上她们在厨房里做饭,她们总是先邀我同她们吃上一口,填饱一下肚子,然后再自己煮饭烧菜。大多数时候,轮到她们坐下来吃饭,周围总是围着好几个人,同她们谈天说地,这方面姑娘的吸引力远远胜过男同胞。我们的厨房小天地总是热热闹闹,大家不仅互助互让,相互学习,提高厨艺,还把煮饭烧菜作为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光来度过。

 

最近室友们都夸奖我会安排日子,还烧的一手好菜。其实这些溢美之词离事实有很大距离,因为一个人的厨艺不可能在个把月内得到突飞猛进的提高。说来惭愧,我从小到大都未曾好好做过家务,近乎是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人。结婚之后,不爱劳动的恶习并未得以根除,家务劳动都由太太一人大包大揽,自己乐得做个"甩手掌柜"。坊间传言,上海男人个个都是"五项全能"运动员——过日子精打细算,买汰烧样样在行,疼老婆体贴入微,性情温顺似绵羊,工资上交无怨言。我仔细对照过这些好男人的标准,发现自己连一项都不够资格,更别遑论能进入"五项全能"运动员的行列。看来有些对上海人的评价过于偏颇,有"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之嫌。

 

一月二十日,星期六上午,我们四个人又去了一趟大市场,买了如下蔬果:2澳元/一箱辣椒(10公斤)、2澳元/一箱胡罗卜(10公斤)、5澳元/一箱橙子(20公斤)、2澳元买了三棵芹菜,折合下来每人花了不到3澳元。下午我又去超市买了六瓶可口可乐、一盒冰淇淋,共花费7澳元。去超市买东西是为了招待同事陆元昌。自从我们俩悉尼机场分别后,至今还未曾见过面,上次他打电话来说,他的情况不太好,但究竟怎样,三言两语在电话里也说不清楚,所以我邀他来我这里坐坐,聊聊天,顺便吃顿晚饭。这是我来到澳洲第一次招待客人,得好好露一手,准备了一下午烧了三菜一汤,有红烧鸡腿,番茄炒蛋,糖醋辣椒,土豆番茄黑木耳汤。这些看似稀疏平常的菜肴,我们俩却吃的津津有味,陆元昌一个劲的说:"烧的太好吃了,真不知道你还有这么一手,我有一个月没有吃过这样丰富的晚餐。"不一会儿桌上的饭菜全部一扫而光。

 

 

俗话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在我眼里我们住的地方就是一座"小营盘"。我来了近一个月,从这里搬进搬出的起码有十个人之多,有的下了飞机在这里落脚一二天就搬走的,有的因为别的原因来了又走了,有的是房东Peter觉得不合适,请人另择去处,总之在学校开学前后,人员流动十分频繁。来来往往的人多了,见识和认识的人自然也会增多。很多人仅有一面之缘,再见连姓名都不知道,也有常来常往,后来居然成了我们的"编外"室友。

 

张惠明是最常来的人,他的妹妹与我们同住,所以他几乎三头二日的跑来这里,平时吃过晚饭他都会过来坐坐,周末还开车带我们去兜风。他与我们房间里的人都聊的来,是我们编外室友中排名第一的人物。他中等个子,体态微胖,满脸堆着笑容,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说话柔声细语,一副温文而雅,彬彬有礼的样子。他对广东菜颇有些研究,曾手把手的教我如何炒一盆青菜草菇,最大的诀窍是一定要用少许淀粉勾一下芡,这样炒出来的青菜草菇,上面泛着一层淡淡的光泽,实在是色香味俱全的佳肴。常来我们这里的还有阿彭,他是上海教育学院的老师,与张惠萍同在一家工厂打工。他看上去中等身材,戴着一副近视眼镜,对人一团和气,很少有疾言厉色的时候,真不知他当年手执教鞭是个啥样子,那副和事佬的模样看来很难镇住调皮捣蛋的学生。他年长我们好多岁,每逢周末都呆在我们这里,是我眼中上海男人"五项全能"成绩最好的一位。他最会买东西,我们去大市场,买什么菜,价钱是否合适,以及与摊贩讨价还价都由他一手包办,砍价的表现丝毫不比姑娘们差。上海人有句口头禅:"吃吃算算,算算吃吃",算和吃放在等同的位置,可见上海人对算一点都不马虎,当然这种"算"并不损害别人的利益,目的只是为了能在捉襟见肘的生活里,过得实惠些,体面些,滋润些。在这里我还认识文学城博主王亚法先生,他是石筱芳在上海的同事(上海儿童出版社),他声音宏亮,心格外向,喜欢谈天说地,古文底子好,文字功底扎实。孙小玲性格活泼,同学、朋友很多,与我们较熟悉的有楼培军,他身材魁梧,声音宏亮,性情温和,乐意助人,在悉尼建筑工地干活,收入相当的不错。这些人都是六四前来的上海人,那些姓名早已忘记,笑容笑貌尚存脑海者那就更多了。

 

中国留学生有二大群体(六·四前、后),本来男、女比例就相差悬殊,六·四后的一波留学热潮更加剧了这种性别上的不平衡,有时行走在街上,眼前晃悠的尽是些男生,真不知女孩子都藏到哪里去了。很多留学生的招租广告清清楚楚地注明"谢绝男生,只招女生"这样的字句;有些学生群居单元住的全是清一色的"光郞头",生活在里面,光听声音就知道乏味透顶。有段时间女孩子特别受欢迎,此等情景可以与当年红色根据地延安相媲美。听说有些六·四以前来的,还专门跑到机场去接刚下飞机的陌生女孩,先亮明身份,再言其他。这种"单刀直入"的方法简单明了,在某些情况下还真管用。延安的老革命是以他们的地位和权势来俘获青年学生的芳心,如今在澳洲单凭一纸签证(六·四前)也能达到此种效果,其实二者都没有什么大的区别,都是利用资源上的不平等,所以每当我听闻此类八卦时,总免不了联想到革命圣地那些男男女女情爱故事。当然也有例外,但比较少见。

 

周末是我们房间最开心热闹的时光,尤其在晚上,有很多朋友过来串门。我的室友中有"三朵金花",她们才是我们这里真正的主角。冰心:"世界上若没有女人,这个世界至少要失去十分之五的,十分之六的,十分之七的。"女人有这么多与生俱来的美德,怎不叫单身男子心向往之。所以在来访的朋友中,有为自己心仪的姑娘而来,有的是为了找异性朋友聊天解闷,也有的纯粹想得到某些留学资讯,朋友乐意来这里,因为我们的房间有欢笑,有安慰,有分享,更有上海家乡情感上的连接,留学生就像是无舵之舟,需要有一个宁静温柔的港湾,可以在浮漂浪荡中得以下锚休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