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澳散记
(增订本)
徐家祯
第十九章
居所
(上)
一九八六年十二月二十三日,圣诞节前两日,我搬进了我生平第一 所个人拥有的住房。第二天,我就与钟医生全家一起到堪培拉和悉尼旅行 去了,直至一九八七年元旦才回来。所以,实际上,我是一九八七年的第 一天才正式住进我的新居来的。
说这是“我生平第一所个人拥有的住房”,当然并非说我以前所住的 屋子都是租用别人的; 在国内时,我基本上住在自己的屋子里,只是那些 屋子都是由我家族或家庭拥有的,并没有我的份。
提起以前我住过的房子,倒有点意思。那不只因为它们与我的童年、 少年及青年有关,而且,它们本身也是非常有趣的。我想,现在的青少年, 无论是中国的,还是海外的;西方的,还是东方的,除非从电影上、书本 上看到,却是很难再亲身体会到的了,因为现代社会中人们的生活方式已 经改变。
我出生的那座大房子在上海。那时正是抗日战争时期,我家从杭州 移居上海,搬到那所大房子去住可能还不久。
那座房子是座老式的大洋房,我在那儿住了差不多十年,却还不知 道那座房子里有多少房间。我父母总把它称作是“五开间”的房子,其实它是一座“L”形的大屋子。“L”中长的一竖朝南,是我两个叔祖父——二叔祖 和三叔祖——的住处,我们称他们是“二房”和“三房”。两位叔祖都有一大 群子女,有的子女已结婚成家,也住在那幢房子里;两房里还有不少男女 佣人。那一竖的顶头上还有一个大厨房,厨房在我的印象中总是深黝黝、 黑洞洞、雾蒙蒙的,有几个大司务在里边操作,因为他们要供应整幢房子 里的饭菜。那一竖的中间,底楼是一个大客厅,放着重得连地板都压得塌 的一套紫檀木桌椅,是清朝的制品,有:香桌、供桌、圆桌、踏脚架、茶 几、嵌太湖石的太师椅等几十件。客厅隔壁是八十多岁的我曾祖母的房间。 在我印象中,她永远是捧着个茶杯坐着的、讲起话来一口绍兴口音的和善 的老太太。她直到一九四八年才在那座房子里去世。“L”形那长的一竖是 两层楼的房子,顶上是个大平台,平台后半部分是几个顶楼,有尖尖的顶, 于是平台的前部成了一条走廊形的空地。顶楼里放箱子,我们叫它们“箱 子间”。小时候我最喜欢跟父母去箱子间,因为一则可以在堆满箱子,有 浓重樟脑丸气味的房间里发现从未见过的古老陈旧的东西;一则,可躲在 一幢幢叠得比人高的箱子后捉迷藏,在高高在上的楼顶平台上看风景。有 时,堂房叔叔们还扶着我爬到坡度平缓的房顶上去坐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