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光滑、胆怯、怕羞的小兽,
喔,多少惊恐藏在你心里!
你不用惊慌失措,狂奔乱窜,
如此匆忙地离开此地!
我不会用那凶残的铁犁,
在背后紧紧追你!
我真遗憾哪,人的无上权力,
破坏了自然界的和衷共济,
证实了别人所知的罪名,
使你见了我就惊悸。
你这大地所生的可怜伙伴哪,
竟成了人类的仇敌!
这首诗是我在十五年前偷偷翻译的。诗中连对一只田鼠都那么同情、 爱怜,这是一种与我译诗的时代多么格格不入的感情呀。在那时,如果我 的译诗——哪怕是就以上不完整的两段——被揭发出来,也是可抓去坐牢, 至少得遭“狠狠批斗”的,因为我竟敢译那么不讲阶级感情而去同情动物— —而且是“钦定”“四害”之一的老鼠——的诗!人类相残的毒辣性,在那一 时期真是暴露无遗啊!我在译这首诗时虽对“自然界的和衷共济”并无感性 认识,但也为这首诗中的崇高思想深深感动,至今念念不忘,以至在这本 《南澳散记》中两次引用不同段落。
而我对彭斯的“自然界的和衷共济”真正有感性认识,倒是在被外界 说成是“罪恶之都”的纽约。记得刚到纽约不久,我去曼哈顿岛头上看一位 在中国时就认识的朋友。他住的地区在纽约不是高级住宅区。那儿几十层 的高层公寓林立,公寓外人行道旁有一些草地和行道树以一道矮矮的铁篱笆与人行道隔开。我沿着人行道慢慢走着,找我朋友的门牌号。突然,我 看见有两只松鼠在我面前窜过。它们横跨过人行道,翻过铁篱,爬到树上 去了。我从来没有在城市里见过有松鼠,即便几十年前我很小的时候去杭 州城外灵隐寺溪边茶摊,在藤躺椅上躺着喝茶时,抬头望见松鼠在几百年 的高大古松上跳来跳去,那也几乎变成“古时候”的事了。现在,在那么现 代化的大都市的中心地区街道上,怎么可能看见松鼠呢?于是,我断定: 那是别人家养的松鼠,从笼子里逃出来了。可是不久,就证实了我的断言 是错的,因为在我住的地区及别的地区,我都发现了松鼠。它们在树上, 草坪上及行道上散步、追逐,连孩子都不去惹它们。在我舅舅警告过我 “连白天都不要走到中心地带去”的中央公园,更是松鼠的乐园。有一次我 与同学还带了小照相机去公园草地上拍松鼠的活动。有一张照片是我为那 同学拍的,只见他俯伏在地上,按动闪光灯,面前一只松鼠抬起前腿好奇 地望着相机上的白光,离他只有一米左右远。舅舅警告我,不能进中央公 园中心地区去玩,那是因为那儿有杀人不眨眼的凶手。然而看来,那些凶 手会杀人,对毫无自卫能力的松鼠倒是连毛发都不去动一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