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正式收集唱片,是在进入大学之后。这时,我家已经换了 一架有三种转速的唱机,但是那时我还只有七十八转的唱片,并没有慢转 唱片,因为那时还不知道在上海哪里有慢转唱片可买。
知道有三十三转的慢转唱片,那还是大学同学夏君告诉我的。他同 时还告诉我:在福州路“国际书店”可以买到苏联和东欧各国的慢转唱片。 那时一般知识分子的月工资仅五、六十元,而一张慢转唱片却要卖五至九 元。每个月的工资不吃、不用,至多能买七、八张唱片;何况我们都是尚 未工作的学生,而夏君家境又不富裕。
一个星期天,我终于由夏君陪着一起去了“国际书店”。看到东欧各 国,尤其是民主德国和捷克唱片上五光十色的照片和绘画,听到慢转唱片 比快转唱片好得多的音质,又了解到听一部交响乐作品再也不用换五、六 张唱片,翻五、六次面时,我觉得自己太孤陋寡闻,以前的收藏也太微薄 可怜了。于是,我当天就花十八块钱买下了一套盒装的捷克版《天鹅湖》。 这是柴可夫斯基的名作,我早知道,但那天我之所以拣中这套唱片而不是 别的,老实说一半是因为它的装潢 —— 一个硬纸布脊的盒子,封面是一 个看上去像天鹅似的芭蕾舞演员的照得很好的照片。这两张唱片我至今仍 保存在上海,如果我有资格开个唱片展览会,这套唱片则有资格作为“开 国元勋”放在特殊的柜子里供起来。
一套《天鹅湖》唱片开始了我买唱片的历史,在以后五、六年中, 我几乎每周都要去一、两次“国际书店”。除了星期日,有时下午没有课我 也去店中遛一次,看到了新货没有。离文化大革命越近,国内的气氛也渐 渐紧张起来,不过作为普通老百姓的我尚蒙在鼓里罢了。但是,从“国际 书店”向苏联和东欧订的唱片越来越少就可以感觉得到山雨欲来的形势了。 后来,买一张价值达月工资七分之一的唱片也要一早在书店门口等开门后 蜂拥而入去抢购了。最后,书店以装修为名干脆关门大吉。那是一九六五 年 —— “文革”前一年的事,那家店从此时到我离开中国,再没有卖过外国唱片。但当时上海还有旧唱片店,也出卖外国古典音乐唱片,我亦常常光 顾。